白启思绪一沉,徐徐内照那座浩瀚心海,果不其然,似有微风吹拂掀起阵阵涟漪。
盘踞眉心的神魂胚胎隐隐跃动,如同蛰伏的大龙意欲兴风作浪,腾空而起。
这种感觉颇为熟悉,乃是掩埋于茫茫虚空的内景地散发牵引波动。
修道之人的神魂就像环绕大日的天外星辰,只要响应召唤,便能坠入其中。
“未有恶意,也不曾出现心血来潮的示警……”
白启灵觉大开,足足保持半刻钟,并未觉察捕捉到任何异常,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蛟伏黄泉经最大的长处,便是孕育五感,明察秋毫,使之心境明澈,始终紧守如一。
“按照师父所说,修道人多半阴险,不乏有以废弃一空的内景地,蒙骗打劫同辈的歹徒,万事都要小心。”
确认无误,白启眸光收敛,放出还未完全成形,宛若婴孩蜷缩的那团念头,缓缓地融进虚空。
嗡!
好似铜钟撞响,带起肉眼可见的细微波纹,冥冥虚空一扇若隐若现的门户洞开,将其接引入内。
……
“这小子,真是谨慎,颇像陈行那厮,阴险奸诈,满腹坏心!难怪跟他看对眼了!”
目睹一切的陈隐感慨道。
这位白阳教主大袖飘飘,立于绝巅,脚下是铺展开来的万里河山。
倘若从高处俯瞰而下,好似宏伟龙脉层峦叠嶂,昂首嘶鸣,衍生磅礴大气的莽荒地势。
这处内景地,名为“万龙巢”。
与传说中的“二十四节通天谷”、“长春不老五脏观”、“三元通神大黄庭”齐名。
皆是一等一的修炼圣地!
譬如“通天谷”,就与与四练当中的周天气关相符契合。
它能助人修成“三车力”,炼成“大龙骨”,明悟行气周天之精妙。
道丧之前,各座真统法脉常以“河车”指代运载水火之工具。
正所谓,河车者,起于北方正水之中,肾藏真气,真气所生之正气,乃曰河车。
因此,诸多道经用“羊车”、“鹿车”、“牛车”。
比喻四大练周天气关,搬运水火熬炼大药的轻重缓急。
由尾闾至泥丸,一撞三关,通过督脉时,进行缓慢,细步慎行,如羊驾车之轻柔;
夹脊关到玉枕关,其行宜速,巨步急奔,如鹿驾车之迅捷;
玉枕关至泥丸,因玉枕关极细极微,必须大力冲开,如牛驾车之奋猛。
同样,佛门禅武也有类似描述,以羊车指声闻乘,鹿车指缘觉乘,牛车指菩萨乘。
无论道修、武修,一旦修成“三车力”,便能时刻行气周天,行走坐卧都在练功,不断地增长气力,好处自然不必多言。
炼成“大龙骨”,度过水火劫,更是肉壳圆满,真体无漏,再也不会衰老朽迈。
后面的“五脏观”、“大黄庭”亦是一样。
分别可以让修者,摘取某一境界的极大成就。
“哼哼,陈行这厮哪里晓得,历代白阳道子,皆要进一次‘万龙巢’。
通天谷是修气之三车,万龙巢却能炼神之三车。
五行循环,周而复始,默契颠倒之术,龙虎相交而变黄芽者,小河车也;
肘后飞金晶,还晶入泥丸,抽铅添汞而成大药者,大河车也;
真气生而五气朝中元,常如元鹤对飞,白玉汞就,正似火龙涌起,搬神入体,且混时流;化圣离俗,以为羽客,紫河车也……”
陈隐嘴角勾起,隐含自得之意,万龙巢地势磅礴,聚拢浩荡灵机,内里孕育三种神丹。
一为龙虎玉液大还丹;二为泥丸金液大还丹;三为九九水火大还丹。
它们并非养身之药,而是养神之丹。
大还二字,乃死之婉称。
让魂魄从死中得生,便是抱胎功成,回返先天的意思。
故而,从古至今,大还丹都被奉为“修道奇珍”。
“多少凡夫俗子,打从出生之后,浊气侵染,难返先天,肉身沉而污秽,魂魄昏而晦暗。
白七郎百日抱胎,若能服得万龙巢的大还丹,必定能将资质再做突破,只需得其一种,便可拔升到盖世奇才层次,待到这一步,他自会晓得大道真谛之玄奥,绝非粗鄙武夫可比。”
陈隐想得很简单,收衣钵真传这种事,凭的就是底蕴。
给足甜头,还愁留不住人?
“陈行那厮,终归只是个武夫,哪有本教主这般高瞻远瞩。”
陈隐淡淡一笑,好似胸有成竹,求道之人,对于“道”的渴求,远远胜过饿鬼饕餮看到佳肴盛宴,那是发自魂灵的本能悸动。
尤其越是资质顶尖出类拔萃之辈,越能清晰感知大道是否垂青。
道经所云的“非人逐道,乃道逐人”,便是此意。
“据说,四逆教中的五部经典,就已通了灵性,还会择主……也算一种大道奇珍了。”
见到白启坠入万龙巢中,陈隐眸光一凝,落向莽莽群山间。
……
……
“鲁家倒了?”
何府灵堂,何礼昌的目光从烛台挪开,望向归家的何敬丰。
“一夜之间,如何说没就没?”
他在府邸当中,的确听到些动静,但由于精神疲惫并未在意,不曾想竟是道官派遣扛鼎力士捉拿鲁家老小。
“消息已经传开。称是勾结白阳教余孽,这帮人乃造反大逆,犯了朝廷的忌讳,依孩儿看,鲁仲平这一回很难翻身!”
何敬丰如实回答。
“白阳教……鲁仲平胆子这么大?”
何礼昌大惊,龙庭通缉文书上白阳教常年名列榜首,跟底下的四逆教、一贯道、禾山派,压根就不是同一个层次。
盖因白阳教真正敢于刺王杀驾,太上皇尚未登基之时,曾遇到过两次震惊天下的公然袭击,最凶险的一次,距离御辇圣驾仅有三十步。
故而龙庭弹压这帮反贼手段相当暴烈,秉承着一个“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
如果换成其他势力,打点关系,疏通门路,搞不好还能摘得掉,洗得清。
但与白阳教余孽挨上边,便是犯下株连大罪,满门都要遭殃。
“余孽、余孽,从这两個字就能看得出龙庭之痛恨,白阳教万万碰不得,鲁仲平往日这么惜身,居然敢铤而走险,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何礼昌来回踱步,右手握拳捶击掌心,似是兴奋:
“义海郡十三行,顷刻间少了一门,空出来的诸多营生是块肥肉,咱们何家反倒最受益!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这位何家大老爷因为痛失爱子的满面愁容,终于舒展开来,一扫颓废之态,眼睛陡然明亮。
“父亲,还有一事。白哥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主动邀我说看好戏,他与其弟都具备修道资质,而且相当出众,让扛鼎力士亲口称赞。”
何敬丰补充道。
“修道资质?他一个黑河县打渔人……等等,小七你此前曾传信,说把何家的秘文册子赠给白七郎,用作结交?”
何礼昌眉头一皱。
“不错,孩儿当初想着,修道离不开外物资粮,白哥一旦步入道途,难免有求于咱们家。现在再看,实在可笑。”
何敬丰语气苦涩,以他的眼界与认识,哪里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奇才,轻易就跨过自己攀爬艰难,消耗不菲的两大境界。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当真这么大?
“做得好!小七!既然有这桩事,你也可以厚着脸皮说一句,是白七郎修道的引路人,情分就结下了!”
何礼昌却是大喜:
“他定然是入道院的,届时你跟着一同进去,有这样一个强人撑着,能够减去不少勾心斗角。”
白哥成我靠山了?
何敬丰眼角抽动,堂堂十三行长房高门,抱黑河县打渔人的大腿。
早个半年说出去也没人信!
“小七,你可是觉得抹不开面子?”
何礼昌问道。
“白哥本事大,手段硬,我向来服气。似冯少陵、郑衡那样的蠢人,都以为白哥靠着师父宁海禅才出头,我却认为,即便没有通文馆传人这个身份,他迟早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何敬丰摇头:
“我只是想,父亲以前教我,以利相交,虽然难得真心,可无利相交,更难起交情。
白哥他如今飞黄腾达,不仅有宁海禅为师,更得道官青睐,我们何家,还能入他的眼么?
今日灵堂之上,十三行的众多大老爷瞧不上白哥,觉着他没资格做那把交椅,可今夜之后,义海郡人人都会晓得,白七郎的名字。
其他家,恐怕争相上门,咱们该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何礼昌闻言眉头拧紧,大恨道:
“早知道应该给你生个姐姐或者妹妹,可惜了。”
这位何家大老爷曾屡屡自得,长房子嗣皆为家丁,不愁没有撑门面的苗子。
而今反倒遗憾,缺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好闺女。
“久闻郑家女,绝艳;施家女,惊才;祝家女,娇俏……”
何敬丰提醒道。
“你倒是门儿清!”
何礼昌平白横了儿子一眼。
“我何家子,难道不能凭义气交下白七郎?”
何敬丰苦笑:
“白哥不是好哄弄的,我与他是否存着肝胆相照的义气,彼此心里都清楚。”
何礼昌沉吟片刻:
“古往今来,最诱人心,莫过于名、利二字。今日我在灵堂上,观那白七郎举止沉稳,气度从容,眉宇间隐含桀骜,并不把十三行众人放在眼里,可见是个能成大事的雄略英才。
咱们何家的底蕴,一者在于百亩灵田,能种碧水粳米,一者便是伏龙山脚下的罗珠贝场。
虽然比不上天水府勋贵所用的修炼宝地,却也算是一处难得胜境,可供白七郎待上数日,滋养神魂念头。”
何敬丰心下一震,感慨还是父亲有魄力,罗珠贝场盛产灵贝,研磨成粉,可以美白肌肤,增光添彩,乃是天水府贵人女眷尤爱之物。
每年何家都要运上几船过去,换得数万两雪花银,可谓供不应求,抢手得很。
何礼昌开这个口,必然影响贝场买卖,兴许还要惹恼几个不好伺候的勋贵妾室。
“咱们何家势弱,须得靠着几棵大树才好撑过这段,白七郎他摆明前程远大,些许眼前小利,舍就舍了。”
何礼昌望着还未去掉的灵堂布置,大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带起光影荡漾,这位何家大老爷却笑道:
“再者,有鲁家填补,他的荣华斋藏着那么多宝贝,连带那座朱雀铜灯一起换回来了,也算扬眉吐气,了结恩怨。”
……
……
“这方内景地,好生奇特。”
白启神魂胚胎好似浸在温泉里头,顿觉暖洋洋的,无比舒适。
颗颗晶亮的凝练念头如同婴孩张嘴吞吸,饱受滋养,瞬间涨大两圈,莫名有种撑饱了的感觉。
“这居然是一方容纳灵机的内景地,九成九的稀罕物!”
白启心下大喜,感慨自个儿最近真是气运爆棚,连着撞到好事儿砸头上。
他原本不算稳固的神魂胚胎,顷刻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飘向就近的一方莹白如玉的丈高石碑,略微感应,便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向东行一百二十步,可采宝药一株,上上。”
“向西行五百步,可见天髓池,大有裨益,但有精怪守护,中下。”
“向北行半里路,有一鬼仙恶念,近之则亡,下下,大凶。”
白启不由愣住,三种路线,三种奖励?
能否全要?
……
……
“东边无惊无险,却只能得小河车之妙,取龙虎玉液大还丹;西边有惊无险,采大河车之精粹,服泥丸玉液大还丹;北边九死一生,好处最大!
一升一沉,相见于十二楼前,颗颗还丹而出金光万道,则曰紫河车也。紫河车乃道家炼丹的极高成就,吞下那枚九九水火大还丹,立地蜕变,有成鬼仙之资……看这小子如何选!”
陈隐暗中观察,按照他的猜测,白启多半是挑西边那条路,收益最稳妥。
可下一刻,这位白阳教主眉头微皱,好似意外。
“东路而行,未免忒没志气了。”
……
……
莹白石碑前,白启犹豫之际,却听到师爷陈行的声音:
“好徒孙,听我的,先走东,再往西,最后去北,咱们全都要,掏干净那厮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