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感觉,那座山塌下来了。
他原先在营地里低着头挑水,却听到周围突然变得喧闹嘈杂,然后就闯过来个队将,甩着一脸横肉告诉他,叛贼的主帅亲自过来探查消息了,让他赶紧找好马匹去追击。
郑卓抬头一看,果然,大营里面人和马匹奔腾不止,乱作一团。正看着间,那个队将却急了,骂骂咧咧责怪他过于拖延。郑卓只好扔下水桶,取了长槊弓矢,没来得及披甲,就急匆匆上了马匹,跟随着别人一起去追敌。
一路上,郑卓一直掉在队伍的中后方。倒不是他骑术差,真要说起来,他的骑术可比沧水府里那帮只知道给盔甲弄什么金银挂饰的男儿娘强得多!那帮子人,骑在马上别说开弓射箭或者持槊冲锋,跑得快些都能栽落下去!可偏偏就是这帮子人,却吃得好喝得好被伺候得好。而自己呢?自己在虞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却要到这来受沧水人的鸟气,说是当军士,几乎是当奴才!
郑卓一路上看得分明。那前头逃跑的三个人,都是好手。尤其是那个穿得很花哨的宁硕主帅,真的是好武艺!难怪能够在那么个刀把子窝里混成主帅。眼见着追得急的几个人都被射落了,郑卓非但不气愤,反而暗暗冷笑,乃至心中十分畅快。原来,那些追在最前面的,都是些沧水府的人。那些别的地方来的客军,没有自家的主将在这儿给他们撑腰,哪里敢真的去玩命?即便是真的抓住了那个什么宁硕主帅,功劳大抵也要被黑去。如果杀敌不成反而自己被杀,那就更糟糕了,说不定连抚恤金都得被扣下来脏掉的!
他就这么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跑,只想着磨蹭完这趟差使,好回去继续挑些水回营。他有一个跟着他来的同乡小弟兄,前些日子被沧水人欺辱了,至今还不太好行动,得他回去照料。可突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北面不远的小坡上,正有阵阵光芒闪动!他一愣,急忙转头去看。
下一刻,那座小坡仿佛崩塌了一样。
一长排钢铁怪物从小坡上压了下来,“轰隆隆”地震动着大地,让人的牙齿颤抖,手脚发凉。他们浑身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明晃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就这样卷起一大片尘土,裹挟着厚重高大的尘埃直直地冲了下来,狠狠地冲了下来。
梁军骑士急着追赶,许多连半身铠甲都没披,哪里敢硬拼?顿时,那些离得近的骑兵都如受惊的鸟雀一样,瞬间散开,乃是要往南边跑以求躲避。靠南边一些的人,也急忙勒马,要往更南边躲。至于更南边的人,却没有地方可取,因为再往南几步,就是滔滔的黄河了。就这么的,梁军原先还比较松散的追击队伍,在恐惧的鞭策下,被压缩成了紧挨着黄河的一堆密集队形。
郑卓气得想骂娘!他本身就在队伍的后方,虽说北边也有铁骑冲下来,但只要立刻调转马头往后跑,是很有可能在那些铁马冲下来之前就跑掉的!但他北边的人都吓破了胆,乱糟糟往他这儿冲。他身后的人也是慌了神,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也不去分辨东西南北,就只知道一个劲地用鞭子抽马屁股,全然不管越往前走越是危险。郑卓试了好几次,都转不过马身,反而被逼着一路往河边去了。
那一路冲下来的铁骑已经到了!他们穿着明晃晃地铠甲,举着狰狞的长槊,从人到马再到槊尖,都泛着残忍的寒光,一头凿入了蜷缩在一起的梁军队伍。巨大的碰撞声随即响起,然后是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最靠北的一批人几乎被全部洞穿,他们受了惊的战马发疯般地嘶吼,拼命往南边挤去。那些活着的人,那些目睹了这些的人,疯得比战马更厉害。他们玩命地抽打战马,驱使着马匹向南。他们拿起了他们的槊,拔出了他们的剑,把它们对准了自己的战友,对准了挡在自己南逃路上的梁军。
如果从高空俯视的话,会很明显地看到,这支硕大的聚集在一起的队伍,正一寸寸缓慢又明显地朝着南边移动。这支队伍中,惨叫和鲜血不时迸射出来,洒向天空。这支队伍的北面和西面,造成了这幅场景的凶手正调转马头,慢悠悠地回撤,重新集合成一面大网,准备发动下一轮冲锋。在这支队伍的东面,三个原先正奔逃的人,已经回过头来,来回驰射,狙击零散落单的梁人。在这支队伍的南面,不时有人和马匹被挤下河岸,跌落怪石丛生的滚滚黄河水中,一沉一浮,就不见了踪迹。
郑卓杀红了眼。如今马匹挨着马匹,空间狭小,他已经伸不出长矛,索性把矛一扔,抽出宝剑乱砍,硬生生把马头调转过来,朝向了来时的西面。他眼前密密麻麻全是人,也看不清北边那些宁硕人的动静,只好一边继续挥舞宝剑,一边大声怒喝,不许别人靠到他跟前来,眼看着就能够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