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参道把宝剑从一个人的肚子里抽出来。宝剑捅烂了那个人的肠子,绿色的、黄色的和红色的粘稠液体乱七八糟地漏出来,腥气中夹杂着恶臭。这些液体有的黏着在黄参道的剑上,滴滴答答向下淌,有的直接于草地上铺展开来,如同一个染料铺。
“怂卵子的!”黄参道又骂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他这是骂给谁听。因为他目力所及的周围,并不见什么人影。他似乎走得太快,太远了,把跟随他的队伍甩在了不知道哪里。“该杀的!”他行走在浓烟弥漫的战场上,又啐了一口。
他觉得有些古怪。这处营地的里头,梁兵格外的少。当然,或许这些人是逃光了,这也并不奇怪。但黄参道觉得心里边直突突,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他觉得脸上的那道伤疤火辣辣地疼痛,如同刚刚才被划伤一样。“三郎!”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那是他无比熟悉但又已经陌生了的声音。黄参道顿时一愣,却听“轰”地一声,一个高架子被烧得噼里啪啦,正摔倒在他的面前,把他惊醒过来。
黄参道浑身打了个机灵。他觉得憋屈得难受,又发泄不出来,愈发加紧了脚步。烟雾缭绕间,他隐约见到前头有几个身影在晃动,顿时两眼放光,发狂般地奔跑起来。他穿着轻甲,但跑得极为迅速,一脸花白的胡子全都撞在脸上。他觉得自己的憋屈有了一些宣泄,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活过来一些了。他狂奔着,不顾一切地狂奔着,担心那几个身影逃跑。他奔跑到了近前,使出全身力气跃起,带着宝剑向下狠狠劈砍而去。只听“咔嚓”一声,他劈断了几根木柱子。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
郑克行有些惊异。他一路上,把溃散的梁兵和还在坚守的梁兵都尽量收拢了起来,带到最后头的几个营寨里,让他们尽力在那儿坚守,自己又带着五个人返回前一些的营寨,来寻找其他的溃兵。他心里有着估计,以火光判断,宁硕军只怕离此处还隔着几个寨子,所以并没有携带很多人随行。他在大营里寻摸了一会,发现这个营寨里空空荡荡,并不见什么人影。就在他准备转身折返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个老头在飞速奔跑,还把宝剑狠狠砍向了几根木头桩子。这让郑克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烟雾的遮挡,郑克行弄不清这老头的来路,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看见一片白花花的毛发,不知道是胡子还是头发。也正因如此,他对那人大吼了一声。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郑克行。他白花花的胡子重新从脸上垂落下去,露出了面容。看到那人的面孔,郑克行突然一怔。
……
黄参道抬起了头,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这个老头的眼睛细长而深邃,鼻子在两眼间高高地拱出来。他的下巴很宽大,嘴唇又紧又密,显得严肃而难以亲近。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从嘴角到额头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这道伤疤像闪电一样,让黄参道刚一看到,就浑身仿佛被电击了一下。
他忘不了这道伤疤!就算把他黄参道踩踏成泥土,他也忘不了这道伤疤!几十年前,该死的,在那个他已经记不得是几十年的几十年前,他躺在地上,亲眼看着那把宝剑是如何挥动,在这个狰狞的脸上留下伤疤的!
黄参道觉得自己脸上的疤痕滚烫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也滚烫了起来,沸腾了起来。他狠狠捏紧手中的宝剑,不让它如同从前那样掉落。他怒吼着冲了过去:“狗贼!还我哥哥命来!”
郑克行的脸上依然疑惑不减。
黄参道转眼间,飞奔到了近前,跳起来狠狠向下一劈。郑克行轻轻一避,喝问了声:“河北贼?”黄参道啐了口道:“正是你河北爷爷!”说话间,那宝剑斜着又劈砍过来。
郑克行不慌不忙,用宝剑轻轻架住对方砍来的剑,朝身后喝了声:“都不许来,这人我有些面熟,且与他耍耍!”说罢,乃是单手把宝剑向上一挑。黄参道双手持剑,竟然压不住,宝剑被硬生生挑起,两只手跟着升到了半空中。再看郑克行,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正踹到黄参道肚子上,把他揣翻倒地。
“你和我有什么交集?”郑克行冷冷看着被他踹翻的人,问道。“我看你是有几分面熟!”
黄参道此时却不说话了,他双脚一甩,从地上跳起来,双手持剑奋力向前刺去。郑克行身子往后一退,手中剑把对方的剑往旁边一别,化掉了这一招。他随即把手抽回来,甩了个圈,乃是又从下往上一拨,把对方再次刺来的一剑拨到了半空中。他正待再次揣上一脚,却不防那老头往他脸上狠狠啐了口又浓又腥的痰,把他逼得不得不退后。郑克行抹干净脸,大骂道:“你这厮好下作!”
黄参道仍不回答,又是一剑刺来。郑克行也动了火气,双手一架,然后侧过身子顺势一带。只见血光一闪,那宝剑从黄参道的右肋上蹭过去,划开来一道口子。黄参道眉头忍不住一皱,动作也不自禁迟缓下来。但他随即有些狼狈地又举起剑,准备再次进攻。
“老英雄!”突然间,他的身后有呼喊声传来。十几名着甲的宁硕士兵从烟火里显现出来。他们看见了这里的战斗,都拔出了剑,飞速地跑来。郑克行见了,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他身后的几名梁军也都浮现出了惊慌的神色,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