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二年,新正(农历正月初一,自隋唐以来就得到普遍使用)。
在翰林学士知制诰任上的东坡先生年节间闲来无事,遂与考功郎、成都新繁人周尹(字正孺)唱酬。“折臂三公未可知,会当千镒访权奇。劝君鬻骆犹闲事,肠断闺中杨柳枝。”时周正孺因坠马伤到了手臂,苏东坡就以晋朝的羊祜坠马折臂、位至三公而无子的典故,调侃周尹也可能因此位列三公。
苏东坡春节后想在玉堂前后栽种一些花草,就向驸马爷王诜求一些,其中要几丛荼蘼花,两株林檎,两株杏树。东坡先生还要求王驸马将他府中的栽花人也一并派来,将花草妥善地栽种成活。
黄州进士潘丙的母亲亡故,作为曾经的老街坊,苏东坡应潘进士的委托,为潘母李氏作了挽词。
欢度新年之际,东坡先生偷闲给亲家翁范百嘉写信,诉说了自己近来尝多次乞请外任,一心想脱离朝廷里使人厌烦的各种传言,但屡次不被允许准。范百嘉之女已经许配给了苏过,虽然当时的苏过年方七岁,但在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苏轼就可以亲家翁的口吻互称了。
人日(每年的正月初七)那天,苏东坡又赠李清臣(字邦直)探梅诗。“三为郡太守,清似於陵仲”,盖东坡先生自况,谓知密、徐、湖州也。
过了“破五”,已经罢官,归隐于平山堂下的杜介从扬州来给东坡送鱼,然后旋归扬州。东坡先生感慨老杜的盛情,遂作诗相送。送走了杜介,东坡准备了酒肉及烧好了杜介送来的咸鱼,与王蘧(字子高)晚饮并作诗自娱。
苏东坡还与李公麟(字伯时)共同为柳子文(字仲远)作了《松石图》及《憩寂图》两幅画作,当时李公麟作画,苏东坡在后边题诗作跋。
我们知道,苏东坡自从在试馆职考试出题时用了仁宗、神宗之治作为考题。考试结束后,朱光庭、王岩叟等人屡次上书说苏东坡是借此讥讽朝廷。虽然有吕陶等人上书为苏东坡鸣不平,但是东坡先生已经是对于宫廷内的生活极度厌烦了。
苏东坡上书朝廷请求外任,结果“四上章,四不允”。几天后,傅尧俞、王岩叟等人再次入对,继续对苏东坡进行攻击,仍说苏东坡的策题不当。
等到傅尧俞一读完劄子,太皇太后就说道,“此小事,不消如此也!”
王岩叟更是从袖中取出苏东坡所撰的策题,凑到太皇太后的帘前进行指陈。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帘中厉声道,“更不需看文字也!”
傅尧俞继续不依不饶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今天朝廷待他如此,他将恃宠而骄,今后还将如何任用?王岩也说,若台谏官所言,陛下如能尽数采纳,自足以成陛下之美!
太皇太后厌烦道,怎么总是你们这些台谏官在吹毛求疵!于是令其暂且退下待诏。
几天后,朝廷下诏令苏东坡、傅尧俞、王岩叟及朱光庭仍各司其职,范仲淹次子范纯仁亦上书朝廷,为苏东坡辩解,他认为苏东坡无罪。
直到正月二十七日,苏东坡、朱光庭、傅尧俞与王岩叟都各就各位,至此策问题目之事端始平息。可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朝廷上下的“朋党之祸”才刚刚开始。
当时所谓“朋党”共有三党:洛党,以程颐侍读为领袖,朱光庭、贾易为羽翼;川党,以苏东坡为领袖,吕陶为羽翼;朔党,以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为领袖,羽翼尤众。诸党相攻击不已。
其中,程颐多用古礼,苏东坡谓其不近人情如王介甫,对其迂腐刻板的样子极为厌恶,不时地对其旁敲侧击,刻意搞笑。所以,洛党弟子朱光庭、贾易均为之气愤难平,于是找机会攻击苏东坡。是时元丰大臣既退四散各地,皆衔怨刺骨,阴伺间隙,而诸贤不悟,自分党相毁。到了绍圣年初,章惇为相时,同以为元祐党,尽窜岭海之外。这是后话。
二月初八,朝廷命苏东坡撰写富弼神道碑,自小从《庆历圣德诗》中早已对富公仰慕已久的苏东坡更是一气呵成完成了这一任务。
月底几天,苏东坡与黄庭坚、孙安(字寿朋)、蔡肇会于李公麟的斋舍,书写了八首据说是鬼仙或是某人梦中所作的鬼仙诗并跋。应承事郎句富上清太平宫兼兵马监押薛绍朋的邀请,自书自作及弟辙所作《上清词》刻之石。还会饮于范百禄的私宅,应岑象求之请,为其书《武昌西山诗》。闲暇时,东坡先生还会书写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苏东坡给三堂哥堂兄苏不危去了信。说自己在前段时间在驿馆陪伴北国使者时,得到他们的缎子,想分赠给堂哥一匹,请堂哥别嫌礼物轻微。
接下来,苏东坡少时与子由一起从师刘微之的同窗家定国(字退翁)要知淮安军,苏辙与孔武仲唱和,钱承制要赴广西路分都监任,这几件事东坡都要作诗唱酬。
朝廷上,苏东坡又联合孙觉、虞大宁等上疏乞录用郑侠、王斿二人。郑侠这个人,曾绘《流民图》进呈宋神宗,作为王安石曾经的得意门生,王安石认为郑侠是个于国忠心耿耿的人才。而王斿这个人,是王安石之弟王安国之子,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
这段时间,苏东坡的诗兴大发。
曾巩之弟曾肇从驾(随从皇帝出行,也可以理解为扈从或陪侍皇帝),苏东坡也有幸从驾,因此与曾肇进行了诗词唱和。
给事中(主要负责封驳奏章、注销卷宗、谏诤皇帝、弹劾官员、参议政事等权力)顾临,因论奏崇政延和殿不当讲读,但程伊川早先曾上奏迩英殿暑热,请皇帝于崇政延和殿及他宽凉处讲读,是故为程伊川所攻,被迁为天章阁待制、河北路转运使,东坡先生赶忙与邓温伯、李常、王存、孙觉、胡宗愈等上乞留状,说顾临资性方正,学有根本,慷慨中立,凛然有古人之风,宜留置左右,别选深知河事者使往。但未被批准。
好在顾临到任后,顺应河势,回使东流,后又被复召归班,擢为翰林学士。这是后话。
顾临这人,据传“体肥伟”,所以诸公多以屠户戏之,故有“顾屠”之号。范祖禹等人送顾临奉使河北路河朔任时,东坡先生由于身体不适而未前往,不过还是在赠诗戏之,“磨刀向猪羊,酾酒会邻里。归来如一梦,丰颊愈茂美。”
不过,由于苏东坡的举荐,陈师道顺利出任了亳州司户参军、充徐州州学教授。
生活中的苏东坡自制了一种短檐高屋帽,士大夫近年来纷纷效尤,都把这种帽子叫“子瞻样”。恰好东坡先生令门人辈作《人不易物赋》,有人就戏作一联:
伏其几而袭其裳,岂为孔子;学其书而戴其帽,未是苏公。
李廌将此事告诉了东坡,东坡先生笑道,他近日扈从皇帝游燕醴泉观时,随从的优伶们都以相与自夸文章为戏者,一优曰:吾之文章,汝辈不可及也!
众优曰:何也?
曰:汝不见吾头上子瞻乎?
上为解言,顾公久之。
张昌言奉使往告西京原庙,在归途中作了《喜雨》诗,东坡先生唱和了一首,又自书《绿筠轩》诗。绿筠轩在於潜县境东南金鹅山巅寂照寺中,苏东坡尝与余潜僧慧觉禅师从游下榻于此。
五月二十日,鲜于侁去世。
鲜于侁累官利州路转运判官,升副使兼提举常平仓事,后任集贤殿修撰,在陈州知府任上去世。苏轼曾称其为政“上不害法,下不伤民,中不废亲”,以为三难,萃于子骏而能妥善处理。
鲜于侁为人诚直,能举荐贤良,所荐刘挚、苏轼、苏辙、范祖禹等人,皆智能有识之士。他虽与王安石有不同政见,但神宗爱其才,仍然委用。他还刻意经术,为诗平淡渊粹,尤长于楚辞,著有《诗传》、《易断》,苏轼认为其作近于屈、宋。
东坡因“乌台诗案”被投进监狱时,他的朋友几乎都和他绝交了。在被从湖州遣往御史台狱路过扬州时,时任扬州知州的鲜于侁一人独自前往看望。面对挚友,苏东坡既感动又担忧,劝鲜于侁将平时两人来往的书信和文字全部焚毁。鲜于侁却说:欺君负友,吾不忍为;以忠义分谴,则所愿也。此等肺腑之言,何其难得。苏东坡路过扬州时,还曾在鲜于侁为他专设的宴席上,写过一首《西江月》(三过平山堂下)。
鲜于侁去世后,其行状由苏东坡的门生李廌撰写。状成之后,苏东坡极为称赞,赞其内容丰容隽壮。不过,此行状后被收入秦观的《淮海集》里,原来李廌是代秦观所撰。
这是为什么呢?
元丰二年(1079),秦观到浙江会稽探望大父承议公及叔父秦定,恰好苏东坡自徐州移知湖州,便与参寥子一同随东坡南下。经过扬州,拜访了太守鲜于侁,游览平山堂等名胜。令人感到疑惑和不解的是,这是秦观一生中一次较长时间的漫游,从四月初由高邮启航,至岁暮返乡,历时约八个月之久。
元祐二年,苏东坡、鲜于侁又以“贤良方正”举荐过秦观于朝,却被新党以莫名的罪名诬告,此事一度受阻。
看来,秦观与鲜于侁还是颇有渊源的。
鲜于侁去世五天后,范镇三子、三十九岁的范百嘉(字子丰)卒。
范百嘉之女已经许配给了苏过,范百嘉是与秦观同登进士第的,也算是同年,几个人交游颇多。苏东坡听到这一惊天噩耗,赶紧给范百嘉的父亲、以端明殿学士(正三品)致仕卜居许昌的范镇老先生致简,表达了自己无尽的慰问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