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山,草堂。
夜月高悬,林风悠悠。
袅袅油灯明灭着火焰。
陆尘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以素姨娘就坐在他的对面。
或许是因为陆尘然的话语本来就少,即便是一整天不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而以素又是有些心虚,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就露出了破绽,到时候月拂都不好帮着她圆谎,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尘然刚想要说些什么,姨娘的素手便是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唇。
“别说话,让姨娘好好看看你。”
以素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那双眸子中映满着他的身影:
“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吧”
玉手肌肤光滑,触之极觉舒服,几根乌丝缀在了她的鼻尖。
他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冰凉温润细雨,恍若杨柳之风拂过,挠人心肺。
即便是明知故问的话语,可是眸子中的那一抹心疼却是真实的,从佳木郡的狐山,一直到金陵,近乎横跨了半个大周,少不了风雪严寒。
“不苦,能再见到素姨,这些都不算什么。”
陆尘然静静地感受着属于姨娘的温柔,甚至能感觉到姨娘鼻尖轻柔的吐息。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
“素姨,若是你没有在这儿见到我,我求仙有成后,回到狐山,还能再见到素姨吗?”
“素姨——还会想我吗?”
这句话,其实有两个意思。
一种便是浅显的字面意思。
另一种,则是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仙人后,当他再次看向她时,她会如何去看自己呢?那时的她又会是以一种什么身份来面对自己呢?
姨娘?小夷?还是以素。
陆尘然的蓦然开口,让以素的心神恍惚一颤,她张了张嘴,脑中的思绪在这一刻纷乱着她的感情,而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瞳孔之中满汉复杂的凝望着他:
“然儿,我永远都是你的姨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伱的姨娘。”
陆尘然先是沉默。
继而,他的心中又多了几分释然。
素姨,终究只是自己的姨娘不是吗?
可是他心中却又有不甘,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时,脑海中就已经深深的将这只雪狐的影子烙印在内心的最深处。
他从来都没有将以素看作姨娘,心中的期许,或许就是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述说着他心中最初的念头。
明灭的灯火被一股风吹的恍惚,月光投映在了雪狐的身上,淡淡地流华附着在她的身上,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般完美。
她是天上人。
陆尘然突然起身,毫无征兆地拥住了以素。
以素猛地僵住。
陆尘然趴在了她的耳畔,轻轻道:
“姨娘,我爱你。”
“”
陆尘然闭着眼睛,缓缓地吐出这一口气。
终会有一日,这一句姨娘,会变成以素,那一个‘爱’字,也不会夹杂着亲情,而是堂堂正正,不留遗憾。
他想要成为她的依靠。
想要成为拥抱着她的那件狐裘,庇护她风寒。
但他也明白,现在的陆尘然,没有资格说出这句大话。
以素修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继而霞飞双颊,绯红的脸色酝酿出三分妩媚,就像一树正要盛开的桃。
在身体短暂的僵硬之后,她慢慢柔和下来,柔柔弱弱地倚在那方不算宽阔却很坚硬的胸膛上,轻轻道:
“姨娘,也爱你。”
“”
稷山的夜晚,是寂静的。
仿佛可听见它正慢慢的入睡,轻轻的呢喃着。
窗外,一条星河横跨此间,星影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陆尘然拥着以素,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抬头眺望着此间星河。
他不断地述说着一路所见所闻的趣事,即便是心中清楚姨娘是知晓的。
以素的眸子中浮动着追忆之色,她缓缓从他的怀中坐了起来,在陆尘然有些惊愕的目光中,拍着他的脑袋,面庞上带着些许温柔,温柔之中又夹杂着几分宠溺:
“小时候,姨娘这么拍着你的脑袋,你总是会躲闪。”
“还说,男子汉不能被拍脑袋,会长不高的,长不高就不能保护姨娘了”
“狐山很大,姨娘总是一个不留神,你就不见了。”
“”
不知不觉中,这个自小就在她的身旁长大,一手拉扯大的小男孩,晚上必须要她抱着哄着才能入睡,缠着自己给他讲故事的小男孩,也逐渐地长大了呢。
这一路上,其实她的心中怀揣了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问他好多好多的问题。
——诸如他是怎么学会的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的术法,又是怎么懂得那么多的,他的气息为何又会那么的悠长。
只是,后来她释然了。
她见着这个每日盘坐在狐山上的小男孩儿,一步一步走向成熟,或许最初收养他时,完全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不凡。
在那个暴雪如瀑的狐山,尚在襁褓之中的他,安详的睡在北境苍松的树下,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避开他,落雪在他的周围划了一道弧,晨时的露,滴在了他的唇畔
这个孩子不哭也不闹,笑着朝着她张开双臂,在那无遮拦的北境蔚蓝的天空下,咯咯的笑着。
他本非池中物,蛰伏只待开。
这些秘密,又何须刨根问底呢?
听着以素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陆尘然并没有感觉到心烦。
心中久违的升起了刻在了灵魂深处骨子里的那种家的感觉。
感受着她轻柔地抚摸,心中竟还有几分受用。
月光打在了以素的脸上,阴影逐渐地散去,剩下的是越发显得温柔的祥和,恍惚就是每个人心中最完美的女子的形象。
“然儿,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不要让姨娘担心好吗?”
陆尘然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终于知晓姨娘为什么会同自己说这些了。
就如同他突然提出的欲往上京求仙缘,可真的是将她打的有些措手不及。
这路程很远。
她不得已方才化为雪狐,出此下策。
以往在看到某些玄幻小说的时候,主角装逼,最后打脸成功,身边之人的感觉是什么呢?
除了震惊,会有同姨娘这般忧虑紧张吗?
是了,也许这才是真正关心伱的人心里的第一感觉,不是为你的出其不意而感到震惊喜悦,是那一种一颗高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慢慢地逐渐归于心安。
也许在姨娘的心中,卸去那层完美而独立的伪装,姨娘其实比谁都要软弱。
“以后,然儿不会擅自做决定了。”
陆尘然轻轻道。
蓦然觉得身侧一软,暖香暗浸。
稍稍侧首,便见得姨娘轻轻倚着自己的肩,摇了摇头开口道:
“男儿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主见呢?自应当断则断,无需理会他人的干涉。”
“姨娘不是小女人,也不是在指责然儿什么,只是——”
她伸出手,摸向了陆尘然的胸膛,那双眸子微微闪着,极美:
“最起码,让姨娘的心中有个数。”
“”
陆尘然使劲地点了点头。
以素温柔地笑着。
陪着他一路行来,这个在她的眼中,原本还很稚嫩的男孩儿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
已经学会腾云了呢。
在这个仙道破碎的世界,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一定能够独当一面,撑起一片巨大的天空吧。
‘我的小男孩儿,快快长大吧’
以素的心中默念着。
夜月高悬,林风悠悠。
稷山的草堂,微风四拂,撩起了阵阵泥土和青叶的清香。
那是一处小池塘,而在池塘的中央,有一座亭子,长宽各有十丈。
而此时亭中有人,她身着月衫,满头青丝被一根红丝带挽在背后,只作乌雪乱洒,身上的长裙湿哒哒的,不断地在亭子上滴着水迹。
——很明显是刚刚沐浴完。
月拂坐在亭椅上,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荡着未着履的玉足,轻轻地晃着白皙的玉腿。
不多时,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月拂都没有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狐狸,同你家然儿卿卿我我够了?”
“他已经睡下了。”
“好奇怪,没有睡你吗?”
“你你这张嘴!”
以素面色上升腾起了一抹红晕,白了兔子一眼,便是坐在她的旁边,同她一同眺望着这轮夜色。
“狐狸,咱们来这儿已经多久了?”
“近千年了吧。”
“都已经这么久了啊”
月拂朝着她递过去了一个酒葫芦,眺望着金陵上空那条明亮的星河,众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