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冬比去年还要冷的多,前儿个才凝霜,转天就下雪。那鹅毛纷飞,将本是五颜六色的人间红尘抹煞,只剩下一张单调的水墨画。黑的是路边蹲摊儿的半旧大棉袄,白的是棉袄们口中呵出的气。
没甚么生意。忽然见一辆阔气的马车从皇城里轱辘轱辘驶出来,连忙个个兜着厚重的袖子起身吆喝“里头的太太夫人,给您捎些桔子带回去吧瞧这新鲜,吃了可润皮肤”
“老爷可要来两碗馄饨热热身子这大冷天的,不定路上就着了寒,传给夫人可不好”
哈着腰,陪笑脸。也不管你买是不买,全当喊两声给自己去去寒气。见你不理,又撸着皱巴巴的袖管蹲下来,低头刮着靴面上的落雪。
鸾枝透过微拂的窗帘子看见,忍不住就想起昔日风湿卧床的阿娘。彼时家里头穷困潦倒,连一条稍好的棉被都被谢秀才抱去押了赌资,可苦了阿娘那一双老寒腿。
想了想,便叫马夫调转了个方向,先拐去盛云衣庄给阿娘买几套暖身的衣裳。
马夫把婴儿小车抬进店里。那店中布匹红樱绿柳、花团锦簇,戴瓜皮帽的白脸伙计,手中一杆灰旧大木尺横也量、竖也量,就好似那戏台上耍枪弄棒的武生儿,只把元宝如意看得目不暇接。
“呃呜”姐弟两个睁着黑亮的眼睛,兴奋得手舞足蹈。
那粉嘟嘟、白嫩嫩的可人模样,只把铺子里一众夫人太太们的眼神齐齐吸引了过来。
“喲,瞧这一对儿小双胞胎,长得可有多俊”
“这车子也新鲜,回头让人给我家小宝也做一张。”
“甭做了,新开的那家燕鸾绸缎庄就有卖,现成的倒是这个小娇娘,是谁家新娶的奶奶呐怎么从前不曾见过她。瞧这脸蛋身段,啧,年轻就是好。”
压低的议论,眼神儿将鸾枝上上下下打量。见她虽年纪恁小,一身穿戴打扮与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却分明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又忍不住把她艳羡。
不敢巴结,只敢远观,怕是哪个王族子系。风光做足了。
鸾枝因着四哥喜欢低调,便也很是敛。只对众人笑笑,拣着阿娘喜欢的颜色挑了二三套衣裳,叫伙计先自抱去了马车内。
“迂”
才踏出门槛,那门外空地上却忽然停下来一辆阔气马车。细棉绒的车帘布挑开,下来一个着亮色紫衣的丰美少妇。圆脸庞,柳眉高鼻,眼角俏皮带笑,乃是沈家二老爷府上的蔚萱小姐。
“少奶奶小心,别搡着了腰儿。”丫鬟扶
“嗤哪有那么夸张才两个多月呐。正好出来一趟,顺便看看相公的衣裳做得如何了”沈蔚萱腆着腰儿不以为然的努努嘴,一抬头却看到面前笑盈盈的鸾枝。
“呀,这不是二嫂吗想不到
年初智斗玉娥,没少沈蔚萱的帮扶,鸾枝连忙把她搀住,看着婴儿车里头的元宝如意笑道“是呢。太后娘娘欢喜孩子,一直留我们娘儿仨
当初戏谑鸾枝与二哥恩爱如胶似漆,一转眼便轮到自己。沈蔚萱脸颊微红,抚着少腹道“还小,才两个多月呐。妹妹也怀上了,和我差不多的日子。就是大夫说她不太稳,要卧床静养。我才从那边回来。”
见鸾枝穿一身海棠色滚边荷袖小窄袄,白狐狸毛披风上缀着南海银珍珠,一股道不出的柔和矜雅气质,忍不住
“呀,蔚媛也怀上了吗年初你们姐妹俩儿还取笑我来着,如今自己也当母亲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鸾枝不由讶然惊喜。
“呃,呃呜”元宝如意对着沈蔚萱吐舌头,蠕动着小胳膊小短腿儿撒欢。
沈蔚萱顺着视线一看,眼神顿时亮起来“天,这就是祖母说的一对儿龙凤胎了瞧这眉眼,真真儿与我二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难怪祖母病得糊里糊涂,整日个总把小娇娇错叫成如意和元宝。这要是换我呀,别说一个月了,一天见不着面也能把我想疯”
一边亲着元宝如意的小手儿,像是忽然才想起来怕鸾枝误会,连忙又扭头添上一句“也像二嫂,生得恁是个清秀难怪宅子里的人们都说二嫂最有福气”
她虽笑得和从前一样大方,然而话里话外却遮掩不住一抹生分。毕竟那是自己病弱体残的老祖母,如今被嫂嫂气病成这样,心里头难免有些暗怨。却又不敢明说,晓得是祖母不对
鸾枝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头估摸着大概沈蔚萱近日去过一回老宅子,便也不再避讳,笑笑着直言道“从前没生下来的时候,倒不见有谁惦记着我呢。对了,老太太近日身体可好怎么听起来有些犯糊涂。”
竟然很是落落大方,并没有半分躲闪还以为她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呢,倒是出乎沈蔚萱的意料了。
“偏瘫了的。”沈蔚萱便松开如意的小手,扶着腰肢儿直起身来,凝着鸾枝笑“一激动就抽风流口水,家里头没办法,只得拿烟膏去喷她用的就是你先前那枝烟杆儿。最近每天都
“哦,怎么好好就瘫了呢那要叫大夫仔细瞅瞅了。药要记得按时吃。这种病,关键就
元宝又不肯老实了,肥短短的腿儿蹬来蹬去,把姐姐挤得只剩下一小块蜗身之处。
“呜呜”如意老实,只是乖静静地由着弟弟淘气。
个小捣蛋儿,鸾枝只得弯腰把元宝抱进怀里,啃了他小手儿一口。
沈蔚萱瞅着鸾枝白皙侧脸上的平静,晓得她这回是真的下了狠心了。惯是个有啥说啥的性子,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呀,瞧这小家伙可爱的家里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个女人我见过,前阵子祖母都是她
抚着元宝的小脸蛋,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鸾枝。也是个聪慧的女人,话里头并无苛责,却分明暗示着为人媳妇的不应该一家人到底还是帮着一家人。
然而言语总是比行动来得轻巧,倘若过日子的真就只是自己与沈砚青,又何至于被她老太太闹腾成今日这般结果一个偌大的家宅,今日这个,明日那个,人太多,没完没了没个清静。
鸾枝“哦哦”地哄着元宝,只是听着不应。
沈蔚萱便有些尴尬,然而想想老太太的可怜,只得又笑笑道“哦,对了,你不
瞥婴儿小车子一眼,猜着鸾枝见过。
鸾枝才不承认“昨儿个听说送了不少礼物进宫,太后娘娘把这抬小车子赏给姐弟俩个了。早上
见鸾枝转移话题,沈蔚萱便不好再继续开劝下去。
因说到荣若,眉头不由皱起来“生了,是个男孩。整座宅子都震惊了不过这件事儿说着就气人那叫秀芸的身子都四个月了,也不晓得敛敛。老太太寿辰那天,大下午的和三哥
一不小心说了太多,连忙噤声,怕鸾枝更加不愿意回去。
想不到荣若竟然生了个儿子,当初却因为肚子太圆、喜欢吃辣而受婆母们的非议,鸾枝高兴之余,不免又替容若不值。心中思量着这个死人的宅子是万万回去不得了,那开铺子的念头越又越
当下便向沈蔚萱告辞道“呀,听得我这心里头又高兴又心酸的荣若这样的好女人,天下上哪儿去找大夫人与三爷也真是,不晓得惜福。只怕这一趟回去,以后也不容易再接出来搁街上呆久了,瞧孩子们这小手儿凉的,那我先走一步,你慢慢看,回头得空了我去府上看望你。”
沈蔚萱应着“好”,痴痴回望了鸾枝几眼,其实自己也觉得挽回无力。便叹一口气,低头进了铺子。
“让开让开押着朝廷重犯,不想死的别挡路”长街上忽然闯过来两队甲锐兵,手上拿着长刀与盾,气汹汹把街心的人群往两侧疾疾拨弄。
那人群还未来得及反应,后头便浩浩荡荡杀过来一支铁杆囚车,吓得一个个连忙作鸟兽散。鸾枝才要去对面街买糕点,措不及防之下便被推挤到密密茬茬的人堆里。怕元宝被挤痛,又怕如意和春画失散,连忙垫着脚尖叫“春画、春画”
“二奶奶,奴婢
“呜哇”如意最怕人多拥挤,吓得咧开红红小嘴儿大哭。稚嫩的哭声清脆而惊惶,只把鸾枝听得心如刀绞。
咕噜咕噜
板车的声音不大,然而那可怖的沉重脚铐与枷锁,还有囚车里犯人们的模样,却顷刻将男女老少们的喧嚣压过。四周安静下来,人们睁着大眼小眼错愕张望。
先来的二十三四岁,生得落落潇洒,着一袭单薄中衣,显见得被抓时还蜷
春画靠近过来,指着他“看,那是表少爷呸,畜生也有今日,活该”
“别戳手指头,官兵凶着呢。”鸾枝忙把春画手儿一握,只是定定地瞅着囚队不说话。
祈裕却已经看到了鸾枝,扭过头来对鸾枝笑。
她依旧穿一抹海棠红的小袄儿,身段娇小小的,脸上没有镀妆,却红唇芙面,好生勾人心肠。滞滞地盯着自己,眼里头有恨有快意还有苍凉。这一刻,忍不住又想起初见她时的景象那时候是怎样的呢
那时候手上摇着玉骨扇子,潇洒把一娓门帘掀开,不晓得有新媳妇
风水轮流,祸福旦夕。她却日渐风光了,抱着个孩子,高高
“呵。当初真不该对你三番五次手软。”祈裕
鸾枝咬着下唇。王八蛋,你还欠我一个耳环。
不还了,就让你一直惦记着然后你就忘不掉这个人。
无声之言,凉薄相看,恍然擦肩。
“妈的,这家伙他就是先前那个拐卖女人的小子听说如今又贩卖起烟膏来了畜生啊”
“畜生”
“草菅人命打死他”
人群中有
一扔就拦不住了,顷刻间鸡蛋、包子、土豆全都往囚车方向扔投过去。
鸾枝心中感概,暗道这苍天总算有眼,恶人终得了恶报。正要躲开回去,一抬头,却忽然将将一愣那后面的是谁
他穿一袭笔挺黑衣,搭着大漠里惯穿的毛毡短褂,墨
找了半天,还以为他不
“凤凤萧你为何不给自己一条生路”鸾枝蠕了蠕嘴角。
隔着人群,凤萧却看到鸾枝怀里的元宝粉嘟嘟的脸蛋,红红小嘴里吐着泡泡,蠕来蠕去好女人,她把孩子喂养得真好。竟然就这样早产了,堪堪提前了两个月。真想杀了那个姓沈的男人
“桃红”目光濯濯地凝着鸾枝,正要勾动嘴角,“啪”却忽然一个臭鸡蛋正正地打
裂开来,蛋汁流了一脸,太不堪就像是一条河,生生把二人的地位隔开
提醒自己这时候还不配。
凤萧再不理鸾枝痛惜的眼神,冷漠地撇开了视线。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辆装满嫣红色陀罗香膏的大马车驶过来。
官兵们再次把围观的人群往两侧推搡。
鸾枝被撞得一个踉跄,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凤萧了。
那后面的囚车里装着的是英姐和大当家等一众土匪,还有七八个异族的粗壮男人。
“一网打了,嗤嗤都是你害的。”英姐对着鸾枝抛了个媚眼。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咯,25k,昨晚脑袋昏糊,写的自己很不满意,基本上整章都调整过。。也想加快速度来着,就是力不足,有时候前一刻还是各种清醒,后一刻忽然就脑袋昏沉了所以答应了的话频频食言。。惭愧则个。但葫芦心里确是真的无比珍惜每一位者的,泪汪汪真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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