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重旻冲对面二人略一抱拳,只说是船意外失了控,还劝他快些靠岸去。

    本就是入冬的天,落水一趟后便是刺骨的寒意。宁煊哆嗦不止,早已顾不上其他,更不愿自己这般模样落入舫上女子们的眼中。

    好在此处已离另一侧的岸头不远。

    待他上了岸,已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不换下湿透的衣裳,怕是要得风寒。

    可宁煊远望着舫上人影,回过神后,忆起落水前瞥见对方的冷漠眼色,怀疑那男子是故意的。

    可他并无证据。

    “他们是何人啊?”宁煊问身旁友人。

    他才入京城,不该得罪了谁啊?

    友人早已认出,解释道:“那是魏将军府的公子魏淮昭。”

    京中皆知这魏淮昭的性子,与寻常的世家公子是截然不同,听说以前就是个小魔王了,连魏将军都常拿他没辙。

    话虽如此,倒也没听谁说过他爱无事生非的。友人只当是意外,没有多想。

    他劝着宁煊赶紧先去找地方换身衣服要紧。

    宁煊缩着身子匆匆离去,心中只可惜未能与引为知己的那位姑娘结识,说上两句话。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

    因为此处是另一侧的靠岸口,湖上船只多是此处停靠,所以街道旁早早停着两辆钱氏的马车,后头还停了辆楚家的。

    二人离去时,友人瞧了眼,一琢磨隐约想起来了。

    那抚琴的姑娘最后探出身时,宁煊虽落水,可他是看清了的。

    原来就是与魏家定下了亲事的那个楚姑娘啊。

    宁煊听见脚步一顿,意外道:“定亲?”

    “两家这婚约京中皆知。你才来,不知道也正常。”

    宁煊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友人催着才又迈腿。

    那位姑娘,竟然是议了亲的?与她定亲之人就是那魏公子。

    他想到自己视线一直盯着姑娘的方向,又琴箫合奏,魏家公子若是因此生恼,倒是能理解一二。

    但有话大可直言,何必如此行事?

    真是……莽夫。

    那样玲珑娇俏的姑娘,将来却要嫁一如此气量的武夫,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宁煊一边暗叹,一边抖得厉害。

    又听友人在那说着,那魏淮昭本是不满亲事的,可传闻某日过后,却又似乎改换了心思,换谁谁信呢?

    宁煊往年在山间时,就曾见过猎人布下陷阱引诱猎物。

    只觉得楚姑娘愈发可怜了。

    可惜他是读圣人书的持礼君子,来年只等状元及第,哪好对他人定了亲的未婚夫人有所念想。

    会坏了名声,不妥。

    魏淮昭刚帮了廷儿,程嫣为表感激与礼数,便想请他于舫内饮茶歇息。

    等靠了岸,也应当请人入府致谢的。

    楚筠一听,魏淮昭竟是要留在画舫上不走了,还要一起游湖么?

    不过既然程姐姐开口,又寻不出反对的理由,她也就没说什么。

    况且她是何想法又不重要。

    魏淮昭这人,以前心思一贯很多,更不爱听别人的安排。

    若她表示出想让他离开的意思,那他极可能要当场坐下,焊在画舫上了。

    可他在这里,楚筠难免会不自在。无论心里如何想,避他已经快成她下意识的习惯。

    这画舫再大,地方也有限,四面又被湖水一包。

    她岂不是想躲开些,也无处可去了。

    魏淮昭只道不过小事,让程嫣不必放在心上。

    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楚筠的那边。

    她虽没说话,站去一旁盯着湖面,十分乖巧安静的模样,可不乐意都写在脸上了。

    魏淮昭想,她还是烦他的。

    因此他还是推拒了。

    再说画舫上有未出阁的女眷,魏淮昭久留也是不便。

    他轻巧一跃,又回了他自己来时的船只上。

    待两船再次遥遥相隔,楚筠望了眼那远远的一点人影。

    真走了啊?

    也没听他说什么,就是弹了她一个脑门。

    楚筠伸手,又摸了摸被他弹到的地方,仿佛还有触感残留。

    难道被他看出来,自己希望他离开了?

    应当不会吧?她什么话都没说呢,如何能瞧得出来。

    楚筠转念又想,自从魏淮昭来道歉之后,他似乎确实没以前那样烦人了。

    她仅感到些许奇怪,干脆也不去多想了。

    程嫣在一旁看了看楚筠,又想起方才的魏淮昭。

    她是成过亲的人,自是瞧出点不一样的。

    她嫁入钱府后,与楚筠往来少了许多,二人近些年的事也多是听来的。

    可那魏公子,待楚筠妹妹的态度,好像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显然是将人放在心上的。

    倒是楚筠妹妹,看起来确实不大喜欢他。

    周围一静下来,程嫣几人再想起那个落水之人时,已经早看不到踪迹了,想来应该早就上了岸。

    她们又在湖中闲玩了一阵,见风渐渐起大了,便也靠了岸头。

    楚筠回府后,与爹娘一同用了膳。今日出门有些疲乏,也就早早沐浴后等着歇息。

    因为姑娘沐浴时换了新的花露,凝竹靠得近些,便能闻到淡淡花香萦绕。

    凝竹正高兴地服侍着姑娘擦头发,听到楚筠说起了游湖时的事,她脸色一变说了声好险。

    凝竹认真道:“往后姑娘出门,还是让奴婢或杏柳跟着好些。”

    楚筠拿指尖在柔顺的发梢上绕了几圈,心想当时是有那么点危险。

    主要还是廷儿,小孩子真是错开一眼都不行呢。

    凝竹又说道:“为何姑娘连游湖都能遇上那魏公子,他没对姑娘做什么吧?”

    楚筠一愣:“啊?”

    原来凝竹口中的好险,是指的魏淮昭啊?

    “他倒是没有。”

    楚筠的头发擦干了,服帖乖顺地垂落在肩头身后,她一手撑着下巴,瞥了一眼早已被其他书册话本压到了最底下的纸团画。

    她怎么觉得,魏淮昭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讨人厌了?

    凝竹打理了房中的置换衣物出去,然后端了一碟宵食回来。

    楚筠一眼瞧见,眸子顿时亮了一圈。

    “玉晶花蓉糕?”

    凝竹笑道:“夫人今日出门,恰好路过玉茗轩,想着姑娘爱吃便差人捎回来了。”

    姑娘平日里喜欢吃甜食糕点,特别是这玉晶花蓉糕。

    京中几家大的酒楼茶轩都会做,但就属玉茗轩的最合姑娘口味了。

    楚筠伸手捏了一块,轻咬一口,瞬间糕点独有的清甜花香就在唇齿间化开了。

    甜甜软软的,好喜欢。

    正巧她这会有点馋嘴,能吃到香甜的糕点,满足又欢喜。

    但刚要去拿第二块时,她手一顿,忽地想起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来。

    是了,她想起来了。去年那一回,不就是魏淮昭害她没吃成玉晶花蓉糕的么?

    那天她从清晨起,就特别想吃玉晶花蓉糕,府里的其他糕点都解不了肚子的馋虫,于是让人去玉茗轩买一些回来。

    府上下人去了玉茗轩,却没想遇上了也正在那儿的魏淮昭。得知楚家婢女是来替她买喜爱的糕点后,就先一步故意将玉茗轩的所有玉晶花蓉糕全给买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将京城所有酒楼做好的玉晶花蓉糕都扫荡一空,全送回了他的院子里。

    这糕点做起来耗时讲究,料得从前一日备起,当日买空就没有了。

    就因为魏淮昭,害她那天没吃到喜欢的糕点,快气哭了。

    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可回想起来楚筠仍能记得她当时的气恼。

    她拿起另一块糕点,用力咬进了嘴里。

    他果然还是讨人厌的!

    ……

    自游湖后不久,冬日里仅有的几分暖意也已藏匿不见。

    京城的天是一日冷过一日,寒风也迅速变得刺骨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是年末了。

    此时出府必要裹得很厚实,有些不便。若无什么要紧事,楚筠也就不往外去了。

    院中天冷时开始起炭,倒是挺暖和的。

    她就是比较担心父亲。

    爹他的身子不好,当年落了病根,天一冷就会咳得很厉害。每日还要去府衙当职,也容易受风。

    冬日里他都得喝些汤药,所以隔上十日,大夫就得过来一趟。

    这日楚筠一起床,就发现檐下角落的积水结了一层薄冰。她在京城长大,一看这层薄冰,便知这两天可能要下雪了。

    年年如此。

    这种天,也不是谁都如她这般窝着的。

    好几日前,皇上就带了不少人去猎场冬猎,许多大臣带着亲眷小辈都随驾了。

    爹因为身子的缘故,加上官职也不重,便没有去。

    听闻他们昨日就回了京。

    杏柳打理完手上的活,泡了壶暖姜茶给姑娘送来,顺便说起了外院护院那儿听来的事。

    “这次各府都猎回不少呢。还有几家得下人合力才搬得回来。”

    也不排除是刻意做个样子,好彰显一下自家的能耐。

    杏柳又比划道:“其中最厉害的猎物,说是一只这么好大的猛虎呢。”

    凝竹笑她:“瞎比划,你个丫头连虎都没见过吧。”

    杏柳嘻嘻笑,重新替楚筠倒了茶:“姑娘可知那猎虎的公子是谁?”

    楚筠心想,是谁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就是魏将军的公子呢。”

    楚筠手里捧着姜茶,反应过来。

    魏淮昭吗?

    正这时,外院的仆人突然来禀。说是魏公子带人送了一张虎皮来,说是送给老爷的。

    此刻人就在府外呢。

    茶面晃出了一圈圈波纹。

    楚筠疑惑:“啊?”

    魏淮昭怎么来了?

    可是爹未放衙回来,娘去铺子里也不在府中。

    要不,就当她也不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