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昭如此一人,竟会这般喜欢猫。楚筠起初还不知情,只想着快点擦干湿透的绒毛,免得生了病。

    他若早些提起,小猫交给他去擦干也并无不可,她也能先回去呢。

    楚筠心道,他明明心里惦记着,却要忍着不开口,可能是怕失了面子吧?

    毕竟是舞刀弄枪的男子,私下喜欢逗弄这小东西,总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就是不知这猫是否乐意了。

    楚筠本在犹豫,但又接连咳了好几声。

    跟猫待久了,不适的反应就愈发明显。她没法子,只能在魏淮昭的视线中将猫儿递给了他。

    小猫离开舒适香甜的怀抱,本还有点抗拒。但被魏淮昭抱住后,许是感觉到眼前这人不好惹,后背又被他掌心牢牢一压,竟怂得格外乖顺。

    “咦?”楚筠只见小猫在魏淮昭那儿,竟一副特别温顺的模样。

    如此也好。

    此时禅房上空的浮云散去,明媚光线从身后窗棂外洒了进来,一道正好落在了楚筠眼里。

    魏淮昭见她微微眯起了眼,遂一抬手拉过边侧帘子,替她挡去了投入此间的光亮。

    口中不忘说道:“你也可来魏府看它。”

    楚筠垂了眼睑没说话。

    这听来不过是客套之言,随口一说的罢了。而且上回去魏府的记忆也不算好。

    虽是因为擦猫,但她竟能跟魏淮昭在这禅房好好说了几句话,如此一想自己也很诧异。

    既然已经没事,她想起自己耽搁了有些时候,也该快些回去了。

    魏淮昭则说他要再等衣衫烘得再干一些。此间置物他也会去请小师父收好。

    但楚筠猜测,他其实就是想私下里逗猫吧。

    楚筠离开之后,禅房中只余下一人一猫。

    魏淮昭掌心拢着猫身,神思却仍在回忆方才与楚筠的相处,唇边绽开笑意。

    猫都被摸烦了,他才起身去看了眼自己的衣衫,还未干。

    不如先带回去吧。

    魏淮昭出了禅房想去找刚才那位僧人。

    然而没走两步,忽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他转过了身。

    “公子留步。”一个容貌清丽的婢女径直向他走来,一笑见礼,“请问可是魏公子?”

    魏淮昭疑惑看她一眼,点头道:“是。”

    他打量眼前人,虽是普通穿着,但言行规矩,不似寻常奴仆。

    依他看来,想必是哪位皇亲贵胄身边的人。

    那婢女便道:“我家主子恰好在寺中饮禅茶,方才瞧见了魏公子,想相邀一叙。”

    魏淮昭不知今日皇城里有哪一位来了空华寺。

    既然猜出了对方大致身份,他心下好奇,也不便推拒,于是道:“好,烦请带路。”

    “就在近处,公子请。”婢女在前带路,魏淮昭则看了眼手臂间还捞着的小猫。

    这猫没人看管大抵会跑,丢了他如何跟楚筠交代。

    魏淮昭稍一思忖,便抄起小猫顺手塞进了外袍衣襟内。

    僧人给他借换的衣裳松垮了些,冬衣外袍又厚实,那猫瘦瘦小小一只,一遮掩压根瞧不出什么。

    小猫扑着爪子探出脑袋,又被魏淮昭一指推了回去。里头黑乎乎,但也还暖和,便乖乖不闹了。

    魏淮昭跟着人,一路到了不远处的另一间禅房外。

    房门外头有人候着,婢女入内后,过去随侍在一位雍容贵气的女子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魏淮昭随后步入,一眼认出竟是云宁长公主。

    他上前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见了他一笑,摆手让他无需多礼。

    云宁长公主是如今圣上的姐姐,二人一母同胞,皆是曾经的皇贵妃所出,感情较其他皇室兄妹深厚许多。

    皇上登基之时便有她相助,且往后也一直都是皇上十分信赖的皇姐。

    魏淮昭前世掌权时,因朝中之事与她多有接触。

    但此时的他,与长公主并不相熟,以往也仅是宫宴间见过而已。

    “本宫今日不是殿下,只是香客,不必拘谨。”

    云宁未再多说什么,只让身边人斟了茶,示意他过来品茗一杯。

    魏淮昭略一斟酌后,道了声是。上前在云宁长公主一侧坐下。

    长公主以前并没有留意过魏将军这儿子。不过是近来听皇上说起过,觉得应当是个可塑之才,很是看好。

    正巧今日寺中碰上了,便临时起意将人喊来说说话。

    替她这弟弟多留意朝中之事,或是收拢些得用之人,从以前起就一直是她的习惯。

    不过她突然将人喊来,不见他瑟缩惶恐,倒有一丝与年纪不相衬的稳当。

    云宁抿了口茶。从这寺中禅茶,提到了冬猎之事,其间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先前只听皇上说他年纪轻轻,但武艺上已有魏将军风采,此时见了,长公主心想难怪皇帝会对他另眼相看。

    正说话间,云宁突然听到了一声极轻细的叫声,她疑道:“什么声音?”

    魏淮昭藏起的小猫,似是在黑暗中待腻了,磨蹭着顶开了外袍一角,冒出了一个脑袋。

    这猫救回来后也没听它叫过,此时突然叫唤,魏淮昭就拦不住这小东西了。

    云宁看着魏淮昭带着的小猫扒着爪子钻出来,探头探脑的,不禁莞尔。

    虽说瞧着稳当,但也还是有着少年意趣的。

    云宁道了声无妨,问他:“它是你的?”

    长公主说着话,视线倒没再离开那猫儿。

    魏淮昭想起来了,长公主喜欢狸奴。

    他只好将猫抱了出来,对先前落水一事稍作解释。

    “怕它惊扰了殿下。”

    长公主笑道:“不会。”

    这猫原本落了水,烤火之时还算舒服,后来在魏淮昭怀里就犯起了困。

    这会查探完周围,被抱出来后,又开始静待着不动了。

    云宁伸手逗了逗,觉得这狸奴当真可爱极了,不过许是落水之故,这会儿瞧着又有些蔫。

    长公主喜爱狸奴,心思都被它引去了。听魏淮昭所说,因它本是无主的,才决定带回去。

    她不由操起心,问道:“那你可曾养过?”

    魏淮昭如实说:“不曾养过。”

    长公主更操心了。

    这猫这么小,又落了水,万一病了没显出来及时治,一个照看不好是很容易死的。

    魏淮昭前世血气重,猫碰见了他都避着,确实不了解。

    还以为救上来不溺水就没事了。

    云宁一想,道:“你若愿意,这狸奴由本宫养着如何?”

    这猫太漂亮,她确实是喜欢,但也不至于做那权势压人抢狸奴的事。

    主要是怜悯心起,心疼小猫,担心在魏淮昭手中给养死了。

    魏淮昭闻言,面上显出为难。

    长公主以为他是不舍,那便罢了。

    今日人已见过,亦无其他要事。长公主看看时辰也已准备回去。

    魏淮昭敛眸片刻后,忽然言道:“能得殿下喜欢是它福气,只是救这猫的另有其人……”

    小师父既是楚筠喊来的,他和猫自然也算是她捞上来的。楚筠虽养不了,但眼下也该算它半个主人。

    长公主若想要猫,要问也得是问楚筠的想法。

    长公主听他所言,好奇了:“哦?那是谁?”

    “是楚姑娘。”

    长公主心想,哪个楚姑娘?但很快便想起来了。

    她自然有听说过魏楚两家定下过亲事。

    原来是那个楚姑娘啊。

    长公主不禁笑道:“好,那本宫回头就去问一问楚姑娘的意思。”

    若她不愿,也可让府上的医者瞧过后再还予他们二人。

    魏淮昭顺势说到那位楚筠姑娘,长公主一时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是眼前换了一人,见她喜爱狸奴,想来不敢让她再去问询一个臣女心思。他倒是会拿捏进退分寸,并非阿谀奉承之辈。

    无论他是何心思,既然皇帝觉得他不错,她乐意给衬面子。那楚姑娘又是与魏淮昭有着婚约的姑娘,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魏淮昭前世熟悉长公主的性子为人,因而也并无担心。

    楚筠离开禅房,都走了一段路了,忽然一个低头,才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没留神,忘了小师父给的巾帕还一直捏在手里。

    她恼自己怎么这也能忘,便转身回去。不过到了禅房时,却没看到魏淮昭的身影。

    楚筠心想她离开时,人分明还在的,这么这一会儿就走了么?

    不过魏淮昭去了哪儿,和她也没关系就是了。

    她将巾帕叠好放置,出来时正巧遇上过来的小师父,便同他谢过,再说了几句话。

    如此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一些时间。

    楚筠看着天色,赶紧回到了娘亲她们歇息的地方。

    不过没有在原处看见她们的身影。

    先前小猫落水的事太紧急,来不及等凝竹回来了。楚筠想着凝竹没看见她,应该会去哪儿寻她。

    也许娘亲也在找她。

    楚筠一边想着,一边绕过了大殿侧门后的长廊。

    这段长廊宁静无人,但穿过后远处依稀可见不少人影,说不定娘亲她们就在前头。

    楚筠一手提着裙摆,加快了脚步,然而骤然间后颈一疼,感觉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她停下低头看去,只见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子掉落了下来,在她脚边滚了两滚。

    在她身后,不知突然从哪跑出来的汪弘,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子要往她脸上丢。

    嘴里喊着话说:“打你,祸害!”

    楚筠很是意外,但还好及时抬手,挡去了险些砸到眼角的石子。

    她有些生气了。

    若是论起来,汪弘也该称她一声表姐。先前举止无礼便罢了,这会又跑来扔石子,口无遮拦着实不像话。

    楚筠上前,看着个头才到她腰的小子,拍掉了他又捡起来的石子:“汪弘,你在胡闹什么?”

    楚筠容貌生得柔,即便生气,嗓音听来也无甚威慑。

    汪弘自是不怕她,耸耸肩说:“我听我娘说的,我亲哥哥是被你害死的,那你当然就是大祸害咯!”

    楚筠秀眉拧起,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汪弘年纪不大,怕是懂不了多少事。她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姨母还这么觉得。

    当年因为爹生了病,堂伯父差事又出了纰漏,忙得焦头烂额,娘便暂时将她送到了信任的姨母那儿。

    她那时还小,许多事也都已经模糊了,但也记得姨母起初待她是好的。

    只是她暂住一阵时日后,一日姨母自己在院中跌了一跤,她那时刚怀身子,一跌孩子竟没了。

    她这胎能怀上十分不易,而小产后她就性情大变,时哭时闹,瞧人的眼神也变得吓人。

    休养好些后,她待楚筠的态度就变了。

    她坚信正是因家中多来了一个孩子,才占去了她腹中孩儿原本的命数。

    看见楚筠时,她常毫无征兆就阴着脸发脾气。楚筠那时也吓坏了,什么都不懂,真将姨母小产当成是自己的错处,日日只敢待在借住的小院子里,哪也不敢去。府上下人见风使舵,自然也不再理会她。

    汪家人丁复杂,与楚家全然不同。楚筠当时是不明白的,也是后来才知道了些。

    那时汪府两房还起了内斗,主子不睦,奴仆自然也针锋相对。本是下人间的争斗,却不料误伤了她。那奴仆失手将一盆虫都浇在了楚筠身上,竟还想着如何遮掩过去……

    后来娘亲察觉要带她回去时,与姨母争吵得厉害,并讨要说法处置了下人。

    若不是今日汪弘跑到她跟前。这些不太好的旧忆,她也早让自己忘了。

    汪弘显然被宠坏了,姨母说什么便是什么,认定了听来的看法。

    楚筠觉得跟他多说也无益。

    她与姨母没了往来,并不熟悉汪弘,不过忽然想起来,姨母似乎畏惧汪老太爷,想来他也是一样的。

    楚筠撑直腰背,拧起了眉头,好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冲他警告道:“若再听你胡言乱语,这就带你去见汪老太爷。”

    汪弘觉得楚筠就是吓唬他的,但也确实害怕汪老太爷。

    他不想被瞧出来,就又使了个鬼脸,然后不等楚筠再做什么,跟滑溜的泥鳅似的,一转身就跑掉了。

    汪弘一跑开,就想要回去找娘。他绕过长廊拐角,因为刚做了刺激好玩的事,正乐呵着,突然感觉后领被什么一攥。

    紧接着双脚一空,竟发现自己踩不到地面了。

    他像鸡仔似地扑腾了两下,低头发现自己离地越来越高,吓得使劲一扭头,对上一双冰寒如墨的眼睛,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挣扎起来,使劲嚷嚷道:“什么人,快放我下来!”

    吵嚷声戛然而止。

    魏淮昭面无表情地逮着他,手中抛了抛,一颗石子就被精准地丢进了汪弘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