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昭上回说起时神情笃定,楚筠思来想去,也觉得他不是胡诌。可自那之后,她又听不到任何消息,因而还是忍不住想再求证一下。

    话一问完,她就眼尖的看到他手臂动了动。

    楚筠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毫无护佑的额头。

    魏淮昭环臂,因她举动有些好笑:“怎么,怀疑我在诓骗你?”

    “倒也不是。”楚筠察觉自己误判了,只好装作不尴尬地默默放下。

    “可只能等着,难免心急。”

    魏淮昭知她心思,只不过他一时半会确实找不到此人。那位大夫是当年与胡人作战时,在边关城镇碰上的。居无定所的游医,眼下确实不知他身在何处。

    虽已遣人暗中去寻,但显然不是易事。

    “他踪迹不定,恐怕一时很难寻到。”

    他以为是楚承义出了状况,关心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楚筠倒是摇摇头,爹爹他近来还好。

    她也不过是有些惦记才会问。真如他所说,那也是没法子的。

    魏淮昭道:“那便好。那人医术虽然精湛,但若有不适,宫中太医亦是信得过的。”

    楚筠觉得他说得好轻巧。宫里头那么些个贵人,都需太医诊看,父亲又如何请得动。

    眼看要开宴,她脚也已不妨事,楚筠便与魏淮昭往园子里去。

    她走得慢些,落后两步望着他侧影时,心里不禁在嘀咕着。

    若真有大夫能彻底调理好爹爹的身子,她就不去计较魏淮昭抢她玉晶花蓉糕的事了。

    清馨园是季府内所修的最大园子,流水假石锦鲤的环绕下,各式各样争相盛放的花卉最是惹人瞩目。

    毕竟是办赏花春宴的名头,设在此处既能品茗美酒佳肴,更能一边赏花。

    为了不打搅赏花的兴致,宴上也仅是简单分席。今日众人没瞧见国舅爷身影,倒是季府的大公子在做主招待。

    楚筠去坐到了魏槐晴的身边。

    虽然她有裙衫遮掩,走动也已瞧不出什么,但魏槐晴毕竟习武,看出了一点端倪。

    她拉住楚筠问:“你这脚怎么了?”

    楚筠笑笑说:“没事的,就是崴了一下。”

    好好的怎么还崴了脚呢?

    魏槐晴是看着两人一道过来的,立马向坐在不远处的魏淮昭投去视线询问。

    魏淮昭与她对上了视线,漆黑的瞳眸冷峻,又浅浅移开目光,瞥向正过来的乔穆彤。

    魏槐晴皱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魏淮昭则垂落眼睑,提壶随意满了一杯。

    短短片刻,两人已互有来回完成了眼神交流。

    魏槐晴当即不高兴了。这侯府的表姑娘没事吧?竟来欺负她楚家妹子?

    她拿起手边一颗果核,在桌案下悄默掷出,那果核受力在地上一路蹦跶后,恰好落在了乔穆彤的脚下。

    乔穆彤入园后,找到了卢磬他们的身影,正要过去时脚底却突然一滑,若非及时撑了一下,就要在大庭广众下摔翻了。

    尽管如此,仍是显得狼狈,引来了好些视线。

    侯府两位小姐瞧见没忍住,掩唇小声笑道:“表姐行这么大礼啊?”

    还是卢磬去将人扶起,才将此事揭过。

    楚筠坐下后,发现宴上有她喜欢的糕点,已忍不住尝了一个。看到乔穆彤摔倒时,还不免唏嘘了一下。

    看来季府的地确实挺滑的。

    开宴后,众人饮酒赏花,气氛倒也惬意热闹。

    宴过半巡时,忽听一女声从园子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贵气端庄的女子被侍从扶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本宫回来巧了,今儿府上竟如此热闹。”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来人竟是皇后。席上众人依次噤了声,向皇后行礼。

    皇后坐到了上首,令大家无需多礼,笑道:“本宫不过来凑个热闹,可别是扰了大家的兴致。”

    季大公子在旁奉上茶道:“姑母说笑。”

    不少世家子弟早已猜到季府是因何办宴,皇后今日前来又哪里真是凑巧。

    不过是为了彰显府中威势罢了。

    提醒诸位如今半个朝堂都在他们掌控,且当年若无季家,当今圣上能否顺利登基还有待商榷。

    眼下皇后一到,想来这才算真的开宴。

    皇后落座后,场面顿时变得拘谨了许多。但更是有不少人想趁此良机,琢磨着讨一讨皇后娘娘欢心,帮家中攀近关系,以期提携。

    除非亲眷或有人引见,大多贵女们以往也只能在几场宫宴中见到帝后。

    像楚瑶思得了皇后顺手的一件赏赐,都能到堂妹跟前一番说道呢。

    皇后同小侄闲话一阵后,余光扫视过在场之人,在新科及第的几位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因季家有意笼络,皇后便状作关切地询问了几句。特别是那宁煊,不过一宁家远房子侄,毫无根基最好收揽。

    除了宋誉落座时去找了魏淮昭外,徐朔和宁煊都恰好坐得离皇后最近,听她询问自然都是仔细回话。

    宁煊得皇后亲和相待,有些受宠若惊,甚是恭敬地多说了几句。

    宋誉瞧见,借饮酒凑过来小声同魏淮昭说道:“幸好来找魏兄你了。”

    想到季三那腿有他一份功劳,他还是少往皇后跟前凑的好。

    魏淮昭倒未说什么,只顾吃宴。

    季家的事多是由她兄长筹谋,皇后今日露面想必也是季国舅的意思。

    宁煊正回皇后的话,忽看见了坐在偏处并不显眼的楚筠,脑子一轴,生出了一种见明珠蒙尘的惋惜之心。又正因皇后赞赏,提了提他高升入仕后的胆气,于是提议说今日有宴无乐,少了些许风雅。

    寻常的赏花宴,聚会兴起时对诗抚琴皆是常见,何况今日皇后也在。

    宁煊觉得楚筠的琴音如此绝妙,在京中却全无名声,着实可惜。今日借此机会,就想着要助她一把。

    “楚筠姑娘精通琴律,臣此前有幸听过,弦音难忘。”

    因为皇后在场,楚筠已经放下了本来专注的糕点,只捏了一颗枣子在咬,免得被瞅见显得贪食失礼。冷不防听见宁煊高声提起了她,生生呛了一口气,掩嘴连咳了好几声。

    “哦?”皇后的视线顺着落到了楚筠的身上。她身旁的大宫女则提醒那是楚学士的孙女。

    如此听来,皇后也仅是有一点微末印象。世家中擅琴技,有才女之名的闺秀倒是有两位,但这楚筠倒是不曾听说过。

    宁煊的声音不低,又引来了皇后探究的目光,刹那间似乎宴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楚筠这里。

    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即便先前跟着爹爹去宫宴时,她也都是闷头吃东西的,只求低调不出错,未曾被谁注意过。更别提还要当众抚琴了。

    她练琴只为舒谴情绪,从不为博皇室贵人的注目或是什么风光。

    楚瑶思今日在场,也是没想到竟会有人提起她那堂妹。

    记忆里,她琴技似乎从小就不错。可她胆子小,如此场合下,还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抚奏,可千万别吓得错音连连。

    惹怒了皇后,牵连到她爹就麻烦了。

    她又听到身旁有人在小声说话。

    “就是她吧,听闻靠着一只猫得了长公主的另眼看待。”

    云宁殿下何等厉害的性子,想入她眼可不容易。

    另一人道:“兴许是运气好,还有人听说后抱着猫去殿下跟前效仿的,结果都成了笑话。”

    宴上此时已安静了下来,但打探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都没停过。

    魏淮昭的眸光落向楚筠,自是瞧出她的为难,就在她不得不起身之时,启唇出声打破了场面沉寂。

    “楚姑娘琴艺生疏,怕是会扰了娘娘的兴致。”

    他琴曲是不大懂,但知道楚筠琴技不差,抚奏一曲不说技惊四座,事后也定会被私下提及谈论。

    皇上眼下虽无表现,但心里已然在忌惮外戚势力。今日此宴种种想必也会传进他的耳中。

    他不希望楚筠与皇后有过多牵扯,或是被季家的人给留意上。

    魏淮昭刻意的打岔,果然揽走了众人的目光。

    楚筠意外地看着他,见他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紧攥的手心稍稍一松。

    宁煊甚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他为楚姑娘争取了如此好的机会,魏淮昭却出声搅和,坊间传闻果然不虚。

    莽夫就是莽夫。

    他忍不住道:“魏公子不懂音律,就莫要胡言。楚姑娘是否奏曲抚琴,也与魏公子无关吧?”

    魏淮昭说话就不客气多了:“楚姑娘做什么,与你又有何干?想不到探花郎还是个如此多事之人。”

    宁煊气道:“你!”

    他不知该说魏淮昭是狂傲,还是心眼小,如此场合下,竟都不给楚姑娘面子。

    不少人更觉得这下可比听琴来得有意思多了。

    无论旁人怎么想,在楚筠眼里魏淮昭此举都是解救了她。

    收到楚筠投来的感激目光,魏淮昭轻展眉宇,冲她安抚地点了下头。

    被魏淮昭一打岔,皇后确实没心思在意楚筠了。她本就不是为听琴来的。

    她此前知道魏颂这儿子性子倨傲,但不想在她面前都是如此,言行举止没个正样。

    魏家是个头疼的。

    魏颂手里有兵权,其弟魏鳍刚刚升任了禁军统领。她有借着宫中事务接触过,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实难为她所用。

    她记得兄长私下提过,魏家需要多作留意。正是因为魏鳍,他们至今难以在禁军中安排更多心腹。

    寻到机会,定要将那碍眼的给除了。

    至于魏颂这儿子,做事全无章法,受到皇上几声夸赞就忘乎所以,不堪大用。

    正这时,乔穆彤竟突然起了身,行礼道:“臣女想为娘娘献上剑舞。”

    卢磬皱了下眉,但终是没说什么。

    闺中小姐剑舞倒是少见,皇后打量她后一笑,吩咐了仆从取来一把未开刃的剑递上。

    乔穆彤步入场中,挽手起势。

    不得不说,女子剑舞有种别样的美感。

    楚筠新咬了颗枣,看了一会儿,小声道:“乔姑娘好厉害。”

    魏槐晴忍住将手中果核再丢出去的冲动,说道:“就这花拳绣腿,第一招我便能将她挑趴下。”

    楚筠的目光落在了魏槐晴身上,道了声原来如此,由衷夸赞:“还是晴姐姐最厉害了。”

    魏槐晴很受用:“那是自然!”

    剑舞毕,皇后想到了平怀侯府,于是冲乔穆彤招了招手:“舞得好,本宫喜欢。上前来说说话。”

    此时早已没人在意楚筠了,她逃过一劫,又吃了好几颗枣,感到喉间有些干涩,于是顺手倒了婢女新端来的梅子酿喝了一口。

    这果浆香甜,又很易入口,楚筠一下便饮了整整两杯。

    喝完之后唇齿一抿,这才觉出其中竟有一点酒气。

    楚筠后知后觉,这原来是果酒。

    酒劲不重的果酒,她是能喝一些的。不过这两杯喝下去后,没一会便起了几分醉意。

    许是这梅子酿的酒气都被甜香气给压下去了,实则酒劲比寻常果酒要厉害许多。

    楚筠晨时醒得太早,又从适才的紧张中放松下来,几分醉意引出了乏困。眼皮虽撑了撑,但还是一手支着额间,袖角掩面想要微微闭眼歇一歇。

    魏槐晴一回头发现楚筠竟睡着了,脸颊泛着淡淡的红。她疑惑地拿过她手边的梅子酿尝了尝,发现这果香遮掩下的酒味并不弱。

    对楚筠来说,确实是浓了一点。

    不过她是侧着身子,向着隐蔽一面歇的,若是不特意近前去看她,席上倒也无人察觉。

    楚筠入梦时,觉得自己似乎又从高处摔了一回。她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见此处是季府的清馨园。

    可是花圃残败,所见之处没有一个人影。

    忽地此地响起谁的脚步声,楚筠回头便看见有一行人绕过洞门而来。

    一人身着暗玄长袍,墨玉冠高束,当先大步而至。在他身后跟着一众手持刀剑,气息冷肃却又看不甚清面貌的兵卫。

    见到熟悉的身影,楚筠正想要上前,可看清他的模样后,又生生停住了。

    是魏淮昭,可又不像她认得的魏淮昭。他身量高了许多,面庞棱角更为锋锐。

    气息凛冽,面容森寒,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魏淮昭带人从楚筠眼前走过,仿佛并未看见此处有个她。楚筠掐了掐自己,反应过来此处大概是梦境,倒也不觉得古怪了。

    眼看魏淮昭他们就要离开园子,楚筠害怕被独自丢下,又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魏淮昭,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