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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24章

    纪元急匆匆地跑到安叔公面前, 把劈柴的安叔公吓一跳,手里的斧头都要掉了:“前几日不还说,要等几天再卖吗。”

    如今已经是腊月, 大多数人家的牛羊吃了近半个月干草, 所以安叔公早就想卖。

    只是纪元讲, 刚入冬, 各家牛羊掉膘不是很严重,估计没人愿意额外花钱买青储饲料。

    现在不同,现在都腊月了,各家牛羊的掉膘肯定严重。

    纪元说了原因,又道:“冬日了,我也确实缺钱。”

    安叔公看着穿了单薄衣裳的纪元, 点头道:“好,那就开始卖饲料。”

    说做就做,纪元对此早有想法。

    冬日,不仅人难熬, 对牲畜来说也是一样。

    拿养牛来说, 冬日的饲料, 饮水,防寒,每一种都格外重要。

    其中饲料来讲,牛的食量很大,每日要吃体重百分之五的草料,所以养牛的人户都会提前备好可以过冬的草料。

    但即便如此, 各家的牛在冬日也会体重减轻。

    对牛来说, 营养也要均衡,只有干草料, 没有春夏那样丰富的鲜草,体重自然而然下降。

    俗话还有说一千根稻草,比不上一根青草。

    原因就是稻草的营养不如青草丰富。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安纪村其他人家吃了一个月干草的黄牛,自然会比之前要瘦。

    但安叔公家就不同了。

    入冬之后,纪元便按照科学的配比,养牛。

    小黄,以及安大户家的两头牛,全都是干料跟湿料混合。

    不仅如此,六口青储窖的青储饲料不同,还要搭配着来。

    各类野草做的青储料,以及小麦秸秆,豆子秸秆,高粱秸秆都要混合着来。

    为的就是营养均衡。

    安叔公看了都直摇头:“这哪是养牛,比养人还精细。”

    可这一个月确实有效果。

    一直负责照顾牲畜的安大娘子道:“还别说,以往牛到冬天都会瘦,今年却没有。”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纪元养的三头牛,跟村里其他牛有对比。

    特别是安叔公家怀孕的母牛,牛棚里铺着稻草,喝水的时候,也是纪元不辞辛苦烧了温水,水太凉的话,牛就不愿意多喝,也会让牛瘦下去。

    所以他家的牛养得精神奕奕。

    越壮实的牛,越不容易生病,谁看了都喜气。

    现在决定卖青储饲料,安大户把劈好的柴火放一边,问道:“那怎么卖?说实话,我也跟其他人说过。但谁家养牛不备饲料,你叔婶那么懒的人,都把饲料备得足足的,没人愿意突然买。”

    这就是问题,冬日大家都备料,也就不会额外买。

    纪元指着牛棚里的两头牛:“靠着他们卖。”

    说罢,纪元话锋一转:“安叔公,小黄是不是该上牛鼻环了,算起来也到时间。”

    安叔公点头:“是啊,一岁多了,该上了,你叔婶正找人呢。村长家大儿子会这手艺,估计就这两天。”

    “您说,要是村长家儿子看到小黄养得那么好,会不会奇怪?”

    “肯定会啊。”

    “那等到您家母牛生产,也要请人来帮忙吧?他们要是看到您家的孕牛都长得这么好,会不会问原因。”

    “肯定会啊!”

    纪元一连两个问题,让安叔公直拍大腿:“好小子!聪明!”

    安叔公现在越看纪元越顺眼,谁家要有这样的子孙,还愁家里不发财?

    腊月初三,纪元从私塾回来,就看到三叔家牛棚里好几个人。

    往里面一看,都是村里帮闲的,领头的自然是安村长的大儿子,他会给牛穿牛鼻,动作又快又准,牛会少受很多罪。

    这就是安正飞安长孙的爹,平日在外面做事,过年回来的。

    剩下几个人也眼熟,都是村里的。

    别人就算了,安叔公的三儿子也在里面,安小河的爹平日爱做些杂七杂八的事,在村里算勤快的,但放在安叔公家里则一般般。

    安老三给纪元使了个眼色,大声道:“你家的小黄养得好啊,一岁多的牛,顶别人一两岁的了。”

    纪三叔被夸了,笑容都掩不住:“肯定啊,不看我们平时怎么养的,小黄喝水喝的都是温水啊。”

    村人撇嘴,你养的?

    分明是纪元养的。

    纪三叔以前可是村里出名的懒汉。

    纪元支起耳朵听着,小河爹肯定是安叔公派来当托的!

    果然,安老三又道:“看看,这体格子,明年村里租牛,你家牛肯定被抢着租,能挣不少钱。”

    纪三叔更高兴了。

    给牛穿鼻环的正飞爹也看了看,其实他刚看到牛的时候就想说了,顺嘴来了句:“不止是喂温水的原因吧,我家牛冬日也喝温水,还瘦了好几斤,我爹心疼得要死。”

    来了!

    纪三叔答不上来。

    纪元道:“是因为我喂小黄吃了青储料。”

    青储料?

    是什么?

    村里其他五六人一头雾水。

    经常在外面跑的村长大儿子,正飞爹看过来:“青储料?是挖窖储藏的青饲料吗?”

    他在外面做的就是穿鼻环的营生,见过养牛的人户也多,听说过这种东西。

    纪元点头:“是啊,秋天那会,做了好多呢。”

    安老三好像刚回过神:“哦哦,就是我家大嫂让人挖的六口窖,做的就是这个?”

    “对,冬日给牛补充营养,冬日不掉膘。”

    纪元最后一句,直接把青储饲料的作用说出来,深深刻在众人心里。

    如果说给小黄穿鼻环,是听了进去这句话。

    但没过几天,给安大户家孕牛接生,就能更加清楚看到青储饲料的好处。

    冬日里生的小牛犊啊,都能胖乎乎的。

    谁看了不觉得喜欢。

    冬日里这些小牛不容易养成,养了也是瘦得很,看人家刚出生的小牛,多精神,一看就健康。

    这样的牛犊,百分百能活,过了冬卖出去,就是三五两银子。

    村长家当天晚上便来买青储饲料,一买就是上百斤。

    他家虽然只有一头牛,但从现在到春日草长出来,至少还要两个月,上百斤都买少了。

    纪元坐在安叔公面前,看着桌上的铜板。

    村长家买了一百五十斤,那就是四百五十文!

    但他忍住心动,开口道:“再等等吧,还要扣掉你们的成本,之后才是分给我的。”

    安叔公刚想跟小孩解释这些东西,没想到纪元竟然自己说了。

    怎么办,又想让纪元当自家孙辈了,可惜。

    两人在主屋里谈话,外面安家其他人有些不愿意,大家都在饭厅等着安叔公跟纪元出来才能吃饭:“纪元一个小孩,怎么天天找咱们公公,是不是占便宜没占够啊。”

    说话的是安家其他媳妇儿,安大娘子瞪过去:“胡说什么,人家纪元什么时候占便宜了。”

    “还说呢,咱家干活一向都是自己家,谁跟你啊,还请了帮手。现在不仅一天两顿饭吧,考试那会一天三顿饭,顿顿都有荤腥。”

    安叔公一家三十几口人,天天有嘴唇碰嘴唇的时候。

    当时安大娘子请纪元过来帮忙照顾牛,便是顶住了压力,特别是其他媳妇知道,那纪元不仅帮她照顾牲畜,还帮安大海提高成绩,更不爽了。

    最近一段时间,纪元也是天天过去,跟回自己家没区别。

    以前纪元吃饭,还是安大娘子盛了放到厨房,让他自己吃,现在都被安叔公请到安家饭厅,有些人自然看不惯。

    又有人开口:“是啊,说是为了考县学,现在考上了吗?十月初的考试,现在都十二月初了,肯定是没考上啊。”

    “蹭吃蹭喝的,还让咱们去挖窖。”

    这说话的是安叔公一个侄子。

    眼看饭厅要吵起来,主屋的门打开,安叔公心情显然极好,开口道:“来,吃饭。”

    这自然是招呼纪元。

    安大海也把他拉着坐下。

    安家人分了好几张桌子,纪元肯定跟最熟悉的人坐一起。

    安家老大,老二,老三。

    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大海,小河,都在这。

    村里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话,安大海边吃边道:“明日私塾最后一日,只上半日就好,下午我们砸冰钓鱼吧。”

    安小河刚想答应,安二娘子看过来接话:“明日肯定会布置冬日的功课,去年冬日功课没完成,开春还挨打了,今年可要好好读。”

    纪元也想起来,他刚过来那会,赵夫子确实在考究大家的功课,把赵夫子气得不行。

    他们聊着,安家其他媳妇儿道:“还读呢,那桌子上三个人都去考试,考试吃得那样好,读书也费了不少钱,考上了吗。”

    这话一说,纪元他们桌子上的气氛更僵,主要是安大娘子跟安二娘子不高兴。

    她们妯娌平时不太对付,但主要矛盾,也就在孩子学习上比较。

    现在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但县学成绩迟迟不下来,让她们也觉得,或许是三人都没考上。

    安老三大大咧咧:“知道正荣县加上隔壁几个县过来的考生有多少吗?”

    “六百多!”

    “六百多选二十,你考一个看看?能进去已经不错了。赵夫子都说让大家长长经验,赵夫子的话你不听?”

    安叔公拍了下桌子:“吃饭!”

    有安叔公发话,众人埋头苦吃。

    安大海又给纪元使眼色,问他明天去不去钓鱼,河面的冰虽然冻住了,但砸开个小口,还能钓。

    纪元摇头,低声道:“这几日不要乱跑,咱们一起去赚钱。”

    赚钱?!

    如何赚钱?

    安大海心中疑惑,却本能相信纪元。

    管他呢,跟着纪元肯定没错。

    安大海疑惑,安小河同样好奇,但他明显不能去,还是要回屋读书。

    所以,纪元到底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啊。

    卖青储料吗。

    村里能买的都买过了呀。

    还能卖给谁。

    腊月初七,私塾正式放假。

    赵夫子在讲台上说了许多,下面早就人心涣散。

    这可是放假最后一天!

    谁也坐不住啊!

    赵夫子无奈,看了看外面冻着的纪元,开口道:“走吧,记得温习课业,记得明年二月开学。”

    学生们欢呼一声,立刻收拾东西,终于放假了!

    纪元指着脑袋看向里面,这气氛让人怀念,看来哪里的学生都一样,听到放假都是同样的兴奋。

    等大家走得差不多,纪元把自己的桌子搬进私塾,赵夫子打扫私塾,归置桌椅。

    赵夫子看着纪元的单衣,欲言又止,最后道:“我已经去了书信,问问县学还不放榜的缘由。”

    纪元道:“咱们县是有什么事吗?”

    纪元也好奇。

    算下来两个月了,学校的入学考试,也不至于这样啊。

    肯定有事耽搁。

    赵夫子摇头,又点头:“听说衙门行色匆匆,连许多案子都推迟了。”

    正荣县的县令一向勤勉,这种事确实古怪。

    “反正在哪都是读。”纪元道,“也不在一时半会。”

    赵夫子见纪元豁达,也跟着笑:“没错,反正你们还有的学。老夫肯定会把毕生所学教于你。”

    纪元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只能更加勤快收拾东西。

    做完私塾的事,又帮忙收拾小室。

    此处等到明年春天才会再次开启。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在了。

    私塾外面的小棚子也被收起来,赵夫子摸摸纪元的头,让他穿上披风再离开。

    从赵夫子私塾离开,纪元又去了安叔公家中。

    不是他想去啊,是青储饲料正式售卖,他要跟着记账。

    安叔公,跟安老大,安大娘子都不识字,他跟着不仅是记账,也因这事有他的一份,自然要他过手。

    等账本拿回来,再让识字的安二娘子过目,到时候好分钱。

    这记的哪是账,分明是他的钱!

    安叔公带着安老大,安大海,还有纪元准备出门。

    虽说冰天雪地,但为了卖出饲料,还是要走动的。

    不能让青储饲料砸手中。

    最近几日,安纪村里养了牛羊的,基本都买了青储料,加起来也有一千多斤。

    但这零零散散的,还不到他们储藏的零头。

    按照安叔公的说法:“想要卖出,还是要隔壁堡李村养殖大户李家,他家春日贩牛,秋日贩羊,冬日里圈里都有一百多头牛羊,四五匹马。有时候县外的指挥营,都会在这他补点草料,可见他路子广,经手的牛羊也多。”

    安叔公家的牛羊,多也是从李家买的。

    “不过他难说话得很,平日里拿下巴尖看人,咱们过去都要仔细点。”安叔公在安纪村人称安大户,颇有几分脸面,但在李家那,还是差点事。

    好不容易到了堡李村,一到李家,就被安排在门房等。

    安老大脾气稳,儿子安大海却有些坐不住,纪元朝他摇摇头。安大海才又蹲下等着。

    没办法,他们是要卖东西的,自然要低头。

    过了半个时辰,那边才说:“我们李家已经备足草料,根本不需要。”

    说话就要赶人,纪元直接道:“您可通传了,我们带的是青储料,用秋天青草秸秆保湿做的新鲜草料。”

    回话的小子皱着脸,显然没听懂,安叔公一看便知,这人没把青储料说明白。

    “什么青储料,你们赶紧走吧,在我家买了两头牛就想做生意?”

    这人不懂青储料,也没记住纪元他们交代的什么是青储料,估计胡乱给东家回话。

    这会被戳中,直接恼羞成怒。

    纪元也不生气,继续道:“劳烦再通传一声,我们做的饲料可以代替一部分青草,养牛养马,冬日不掉膘。”

    他尽量把话说得简短,只要照葫芦画瓢传达即可。

    纪元又在袖子里摸了摸,他就剩五个铜板,刚要拿出来,听到旁边有个声音:“纪元?”

    纪元往那边一看,竟然是认识的人。

    上次在县学考试认识的李廷!

    堡李村,李廷。

    没想到竟然是他家。

    “真的是你!”李廷惊讶道。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门房的人随口道,看样子对他口中的大少爷并不尊重。

    李廷并不理他,径直到纪元身边。

    纪元把缘由讲了讲,李廷道:“若冬日真的不掉膘,确实也需要,我去找我爹说说。”

    “大少爷您可别去,夫人跟二小姐,小少爷正跟老爷说话呢。”门房再次劝阻。

    纪元看着,就知道里面有原因,只是不好多问,李廷直接离开,让他放心。

    等他们都走了,安叔公才低声道:“这家大少爷是前面那个夫人生的,现在的夫人是续弦。”

    “这产业有一部分,也是续弦带过来的。”

    怪不得李廷家里产业不算小,当时去县城考试时却是自己一个人,穿着也不算太好。

    想来有继母就有继父,这话古今都没错,更别说后来的李夫人还自带了财产。

    那一家人和和美美,有儿有女,李廷显得便很多余。

    不多时,李廷过来道:“纪元走吧,我爹说把东西拿过去看看,他说他听过青储料,也见过,只是咱们周边几个县都不会做,要是有这好东西,他肯定买。”

    安叔公跟纪元想得没错!

    作为养殖大户,堡李村的李家果然知道青储料。

    只要稍微问问,他们就会感兴趣。

    大海爹一个人挑着扁担,两头都是带过来的青储料,为了防止冻坏,外面还铺了厚厚的稻草,他不让纪元跟安大海抬:“这么重,再累着你们。”

    安叔公在前头走着,李廷看着安大海一家三口,眼里难免有些羡慕,不过他还有其他事想问:“纪元,大海,你们县学成绩出来没。”

    “没呢,你呢?”安大海也道。

    “我也没有,按理说不该这么长时间。”李廷摇头。

    那边青储料抬到李老爷的面前,李老爷也不嫌脏,撸起袖子翻翻看看,眼里流露出惊喜:“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旁边李夫人道:“拿来我看看。”

    李老爷连忙拿过来,李夫人还闻了闻:“这是发酵了?不错。”

    说罢,李夫人才看向安叔公他们,开口道:“我前面夫家原是陇西养马的,陇西那边就有做青储料的法子,再嫁到关内就没见过了,你们开个价吧。”

    陇西便是甘肃,那边是著名的养马地,对草料很是在行。

    关内确实少见。

    李夫人是个识货的,而且她直接开口买卖,说明也能做主。

    纪元到底是个孩子,翻过年也就九岁,剩下的自然是安叔公去聊。

    李夫人定下了六千斤的青储料,要他们这几日就送过来,再冷下去,路上也不好运。

    听意思,李夫人还想要秘方,被安叔公圆了过去,算是打消念头。

    毕竟这东西也算机密,没人会轻易卖出,李夫人也懂。

    纪元心里算着,这六千斤一卖,青储窖也算空了,单这一笔买卖,就能赚十八两银子。

    给他两成,那就是三两六钱。

    只要出主意,就能挣这些钱,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啊。

    这跟白捡又有什么区别。

    契约签之前,安大海跟纪元都看了一遍,确实没问题,又给了定金,买卖就成了。

    青储料的买卖做完,一直打下手的李老爷忽然道:“刚刚廷哥儿说,你们十月初也去考县学了?成绩出来了吗。”

    纪元答道:“还未,听夫子说,衙门最近忙得厉害,许是耽搁了。”

    李老爷松口气,那边李夫人虽然面色淡淡,倒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被留下吃了口热茶,暖暖身子再走。

    李廷又跟纪元他们多说了会话,总算找人倾诉县学的事。

    纪元也再次谢过李廷,若不是他,估计卖青储料还会再多些麻烦。

    李廷摆手:“我爹跟继母都是识货的人,你们只要把消息传到他们耳边,他们肯定会买,我也就是捎个话。”

    “现在就盼着县学成绩快些下来,成不成的,有个消息。”

    纪元跟安大海同时点头。

    他们也是这个想法啊!

    考试成绩悬在那,难受得很。

    回去的路上,纪元的脑子都没停过,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在账册上写写画画。

    等到青储料送到李家,他就可以分钱了!

    今年做了一万两千斤的青储料,小黄的,还有安家牲畜自留的,一共卖出去九千斤。

    去掉当时收秸秆的十几两银子,剩下的都是利润!

    人力?

    人力在农家人这,根本不是成本,力气而已,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甚至安叔公自家的秸秆填进入,也未算在里面。

    人力,自家的秸秆,运输等等,这些账都是安家人自己算。

    纪元只拿两成,自然只算明面上的账即可。

    人还未到安纪村,纪元已经知道自己能赚多少银子了!

    九千斤青储料,卖出去二十七两银子,扣掉收秸秆的钱,他能得五两四钱。

    按照他平时挖野菜药材出去卖的速度,也不知道要挖多久。

    这些钱可以买多少笔墨纸砚?

    甚至还可以买几本书。

    还能还赵夫子的钱。

    纪元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赚钱可真快乐!

    安叔公也高兴,一年忙到头,没想到额外的进项却是最多的。

    十几两银子,够农家人在攒很久的了。

    他这一大家子三十多口,操持起来也不容易。

    “明天一早就去运青储料,运完了,咱们家杀两只鸡!”

    安家人听说,立刻激动起来,男女老少都在帮忙,又借了两头牛去运。

    纪元自然不用跟过去,他只要等着拿钱即可。

    安大户家忙忙碌碌,引得安纪村的人都在围观。

    他们做的事并不算秘密。

    村里也有不少人买了他家的青储料,如今看着他们成批成批地把青储料拉到堡李村,眼红得不行。

    “安叔公发财了啊。”

    “一斤都要三文呢,那料又实在压秤。”

    “看看人家,这日子过的。”

    “等他家再出个读书人,便彻底翻身了!”

    不过说到读书,本就冬日清闲的村人忍不住提起县里考试的事。

    好像还没有结果?

    跟着喝酒的纪三叔似乎想到什么,直接道:“都说纪元不成,还考什么啊,看我儿子,直接去县城当学徒,日子不比他好?”

    “当初老子让他去做学徒,他还不去!”

    “现在肯定后悔。”

    “我家要不是养个吃白饭的,肯定也能发财!”

    里面有明事理的,直接道:“纪老三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安大户家能发财,靠的就是纪元的主意。”

    这话让众人一愣,又有人道:“是啊,他们做青储饲料的法子,就是纪元教的啊。”

    众人忍不住笑话纪三叔。

    家里有个小财神!

    还不知道珍惜,钱都被别人挣了吧!

    纪三叔眼睛发红,本就喝蒙了的他顿时恼羞成怒,又想到安大户家最近挣的银子,心里愈发不爽。

    听说有很多银子!

    那么多钱,都不给他!

    “纪元又能读书,又能挣钱,可真厉害。”

    “他爹也不错啊,当年在咱们村,出名的庄稼好手。”

    “可惜了。”

    “纪元有什么本事!还不是考县学没考上!”纪三叔直接发了怒,让众人噤声。

    本来打趣的村人只觉得纪三叔奇怪,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纪三叔直接推门回家,好个纪元,有赚钱的方法不给他,看他自己打不死他!

    上次的鬼神惊吓已经过了半年多,这会仗着酒劲,纪三叔又想去打纪元,反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怎么打纪元都没事!

    纪三叔踹开柴房的门,最近一直在里面读书的纪元却并不在此。

    “丧门星,去哪了。”

    纪元此时已经跟着安五叔去县城,他怀里揣着五两四钱!

    超多的!

    安叔公把钱给得利落,还同意保密。

    纪元拿了自己那份,原本打算直接送到赵夫子在家中,但想着赵夫子的脾气,定然不会收银钱。

    既如此,还是自己买了冬礼过去。

    给银子给不出去,那他就买礼物!

    正好安五叔去县城采买,他说什么都跟过去。

    不过这次,他们都没坐牛车。

    村里的牛都被收回圈里,上次安大户家用牛车拉东西,都是额外多给了钱的。

    按照安五叔的话来说,这么冷的天,宁愿自己挨冻,也不舍得牛挨冻。

    入冬不用牛,是向来都有的规矩。

    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县城。

    幸好纪元平时干活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身子是透心凉了,要不是师娘给做的披风,估计更冷。

    所以纪元头一个去的,就是布料铺。

    安五叔介绍:“这条街四五家布料铺子,只有那家绸缎铺最贵,其他价格适中,一会我帮你。”

    纪元一个孩子过去,难免会被蒙骗,安五叔自告奋勇帮忙。

    纪元看了一圈,赵夫子一家七口人,四个大人,三个孩子,一共扯半匹布即可。

    临近年关,物价都有些涨幅,半匹布要五钱银子。

    纪元讨价还价,算是又添了些针线做添头。

    伙计都忍不住道:“你这小孩,倒是会讲价,不过看你穿的单薄,要不你买身成衣?算你便宜点。”

    到底是谁会讲价啊!

    不过纪元确实有买衣服的想法。

    这一身冻得他够呛。

    “冬日衣服是贵了些,但你看看这做工,穿身上绝对暖和,只要你二百文。”伙计把小孩衣服拿过来,纪元却让他拿大两号的,省得以后再买。

    二百文就是两钱了,纪元好说歹说,算是一百八十文穿到身上,又买了顶十文的帽子,三十文的厚鞋袜,这就是他冬日的装备了。

    安五叔看着,也道:“都是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来确实没错。”

    从布料铺出去,纪元手上便多了不少东西。

    各色布料加起来大半匹,针线物件,又把他穿的衣服包好,总共花费七百二十文,七钱多银子。

    这还不算完,冬日的节礼自然还有腊肉,干果,炭火之类。

    最费钱的,却是笔墨纸砚。

    这部分的花销是纪元自己的,他买的依旧是最便宜的笔墨纸张,蜡烛也是最低等的。

    却在这上面花了近一两银子。

    “这么多纸,你用得完吗?!”安五叔帮他提着买来的纸,要有半个纪元那么高了,忍不住问道。

    纪元知道自己的疏漏在哪,那手字真的难看。

    趁着冬日不出门,事情也少,他抓紧时间练字才是真的。

    不管县学能不能上,他的字都要练好。

    否则别说科举了,以后真的当账房都没人要。

    一路走过去,纪元肉疼地花了四两多,剩下的一两六钱被他藏得好好的。

    他没有太多机会赚钱,要再卖青储,那就是明年的事了。

    剩下的一两六钱,是他接下来一年的花销,不能随便花出去。

    所以书铺里的书他翻翻捡捡,还是没舍得买。

    不能买太多东西,省得被别人盯上!

    纪元自我安慰,心道:“不知道这个世界印刷术发展到什么地步,为何一本书就要好几钱银子。”

    纪元跟安五叔满载而归,纪元这次专门给安五叔的女儿买了包糖和头绳,又给五婶买了时令的木簪。

    赵夫子帮他许多,他记得,安五叔帮他的,他自然也记得。

    这次安五叔并未拒绝,他知道纪元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知道他跟着安叔公在青储料上赚了些银子。

    即便如此,纪元还是道:“赚钱可真难,赚得艰难,花完却 简单。”

    安五叔也点头,劝道:“你还是留些钱在身上,不要全都花了。”

    纪元摆手:“没事,开春了我还能继续挖草药。”

    安五叔听此,心道这果然还是孩子,心里也没谱。

    罢了,以后多照拂他吧。

    安五叔把纪元跟自己买的东西放到扁担两头,轻轻松松提起来,纪元看得一阵羡慕,自己要是能有这力气,每天挑货都能赚不少银子吧?

    纪元赶紧摇头,想什么呢!

    还读不读书了!

    说到读书,纪元道:“安五叔,能陪我去一趟县学吗,我想去问问县学考试的事。”

    虽说县学也已经放冬假,但想来门房还是有人的,他想去问问。

    还是那句话,不管行不行,都要有数。

    都来县城了,不问问实在不合适。

    安五叔自然答应,两人一起去了县学,没想到门口也有人在问。

    “快了,也就这两日出成绩,县学太忙,衙门原本定好的阅卷官也有事,故而耽搁了。”门房回得清晰,想来回答过很多遍,最后又指了指县学里面,“学生们都放假了,咱们夫子,博士们还在忙呢。”

    “最迟不过腊月十五!会把消息送到下面!”

    最后一句,安了不少学子们的心。

    今日是腊月十二,也就是说,最多三天时间,便可以知道结果。

    纪元回去的时候,又托了附近堡李村的村人,让他们帮忙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廷,那边肯定也在着急。

    三天,纪元回头看了看县学。

    希望能有好结果。

    回到安纪村,不少人都纷纷侧目,打招呼道:“纪元,终于换上冬衣了。”

    “是卖青储料赚的吧?明年也教教我啊,我也能挖窖。”

    “终于穿上厚衣服了,真好。”

    纪元笑着应和,安五叔帮他把东西送到赵夫子家门口,这才离开。

    赵夫子听到外面动静,就看到纪元和他身边一大堆东西。

    先不说那厚厚一沓的纸张笔墨,还有旁边的布料吃食,纪元身上的厚衣服,竟然说不出哪个更引人注目。

    赵夫子也听说最近青储料的事,虽然他不喜俗物,却也知道,这是纪元在为读书做准备。

    特别是半人高的纸,沉甸甸的墨,都是证明。

    纪元见赵夫子过来,笑着道:“夫子,这些东西,能不能放到您家中。我那放不住。”

    平时东西少也就罢了,这么多笔墨纸张,他真的看不住,三叔他们肯定会使坏。

    这哪有不答应的,赵夫子家里的三个孙子孙女也过来帮忙。

    纪元自然见过他们,最大的孙子今年六岁,孙女五岁,小孙儿三岁。

    纪元让他们帮忙把笔墨放到赵夫子的书房,剩下的物件自己提着去了正厅,直接放到师娘面前:“师娘,这些布料我都是按照您跟夫子挑的,这些给良哥儿他们做衣裳。”

    “还有这些炭火蜡烛,夫子读书夜深,您做衣服也辛苦,不能冻着。”

    纪元说了一大串话,赵娘子愣是没能插得进去话。

    纪元明显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师娘打断。

    他深受夫子跟师娘的恩惠,若赚了银钱,只顾自己享乐,那算什么弟子。

    所以不管夫子要不要,他必须送出去,不送出去,他能撒泼打滚!

    谁让他现在是小孩子!

    端看那布料,赵夫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布料明显按照每个人的年龄性别买的,连针线都是如此。

    家中七口人,每人都照顾到,吃食也有一大包糖,一大包糕饼,好几块腊肉。

    看得几个真正的小孩口水直流。

    纪元自然也没忘记他们,肯定要事事周全。

    剩下的炭火,蜡烛,暖手的小炉,都是书房跟做衣服能用的。

    平日赵夫子在书房读书,赵娘子就在旁边做针线,纪元都知道。

    东西零零碎碎,全都是要紧且实用的。

    赵夫子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物件,跟赵娘子对视一眼,他们哪能要纪元的东西。

    却听纪元深鞠一躬:“若不是夫子跟师娘,纪元哪能读书,您教我知恩图报,善莫大焉,您还教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他日见张禄,绨袍怀旧恩。”

    最后一句是李白的诗,用了秦朝的一个典故。

    以后发达了,会像秦朝宰相张禄一般,报答送衣服的恩情。

    说张禄,或许有人不知,但要叫他另一个名字范雎,想必很多人会熟知。

    此刻在这,便是在感谢夫子跟师娘赠他衣物的恩情。

    赵夫子眼眶微湿,他教了那么多学生,那么多子弟,唯独纪元是最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份上,东西自然是送出去。

    纪元松口气。

    送礼物都这么难,送银钱更不可能了。

    不枉他准备这么多话。

    一时间,赵夫子家中也欢快起来,吃到糖的小孩们高兴得很,赵娘子也适时道:“元哥儿准备怎么过年,要不然来夫子家过,正好在书房点上炭火,你们习字也方便。”

    赵夫子家的书房,平日里不仅赵夫子自己用,家中三个小孩,还有赵娘子做针线,都会在里面。

    人多的时候,家中才舍得点炭火,而且人多也暖和。

    这自然是好的,纪元点头。

    选夫子家,还是选三叔家,这还用考虑吗!

    他再从安叔公家买些米面过来,就当自己的伙食费了!

    这事要偷偷做,不能告诉赵夫子。

    纪三叔三婶那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纪元回来。

    不仅纪三叔知道纪元挣到钱,纪三婶也知道了。

    听说安叔公挣了很多钱,纪元怎么也能分到好几两,这钱还不给他们!

    他们养纪元那么久,是要费银钱的!

    但纪元根本不给这个机会,就连照顾小黄,都是安大海过去。

    安大海嘴里塞着糖,一边给小黄烧水,一边给他换稻草,换饲料:“看纪元叔婶懒的,真不愿意照顾你啊。”

    安大海平时跟纪元走得近,小黄并不排斥他的照顾。

    兜里装满糖的安大海也不觉得麻烦,认真照看好小黄,大大方方离开。

    别说纪元给他糖了!

    就算不给,这也是顺手的事!

    过了两日,正在写字的纪元忽然想到一件事。

    完了。

    他把县学放榜的事给忘了!

    最近事情太多,他住到夫子家中后,在赵夫子眼皮子底下,每日练他那□□爬字,到点吃饭,吃完饭写字,竟然忘记说了!

    纪元突然的动作,把读书的赵夫子都吓一跳:“怎么了?”

    “夫子,我前几日去县城,还问了县学考试的事。”

    赵夫子惊愕,不由地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那边怎么说。”

    要说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他三个考试的学生中,纪元很有希望,若能去县里上学,自然最好。

    等纪元说过,最迟腊月十五送消息到下面,赵夫子直接合上书:“今日不就是腊月十五?”

    是啊!

    不然纪元怎么忘了!

    正好安大海找过来,连忙把这消息通知给安小河。

    等安小河也知道时,村长家那边找过来了。

    村长家人看着满是雀跃,看向纪元的眼神格外不同。

    谁能想到,安纪村又出了个读书人!

    还是百里挑一的读书人!

    想想那场面,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快点!衙门来了差爷!让纪元过去呢!”

    “还带了好多东西!全都是给县学学生的!”

    县学学生?

    让纪元过去?

    赵夫子眼中充满惊喜。

    纪元考中了!

    过了县学的考试!

    全县加上隔壁县,六百多考生中,他是前二十!

    要知道,他才读了不到一年的书。

    “等什么,快去吧。”

    “官差手里拿着许多物件。”

    “炭火,蜡烛,两身冬衣,笔墨纸砚,还有好多米面,都是给你的!”

    第25章

    第25章

    “别碰, 这是给人家纪元的。”

    “天啊这么多好东西。”

    “考上县学,还有这好处?早知道让我家孩子也去读书了。”

    “做梦吧,就你儿子能考中?”

    纪元跟赵夫子到村长家里时, 这里已经围满围观的村民, 安叔公家也来了不少。

    安小河跟安大海一脸沮丧, 特别是安小河, 都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

    安二娘子在他旁边站着,明显也不快。

    等纪元过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目光全都看过来,纪元被大家热情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给周围长辈行礼, 让夫子先走。

    安村长快步来迎,里面喝茶的捕快也起身,对赵夫子行礼:“秀才相公,有日子没见了。”

    赵夫子笑:“是啊, 听说最近衙门很忙?”

    “哎, 别提了, 谁知道年根事情这么多。”两个捕快说着,看向纪元,惊讶道,“原以为单子上写错了,没想到真是个八岁的娃娃。”

    “我们都知道,你可是个神童。”

    “这是县学教谕亲自写的书信, 十月份正荣县县学入学考试, 共计六百三十五名考生,你进了前二十, 故而允许入学。”

    捕快把早就打包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一介绍:“其中被服吃食,是县学学生皆有,笔墨纸砚,则是这次考进学校的奖励。”

    林林总总,捕快大哥介绍时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

    这也是教谕的意思,让大家都知道读书的好处,这可是实打实的。

    想来有了这一遭,安纪村明年去私塾上学的学生,必然会增加。

    果然,周围村民听得愣神,眼里流露出艳羡,最后拿出四书出来:“这是今年额外的奖励,四本书,县令专门从府城带回来的,你们可要珍惜。”

    县令从府城带回来的书?!

    纪元听安村长家的人过了被服吃食的事,故而不算惊讶。

    但这四本被收起来的书,却是让他惊喜万分。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他前几日在书铺看了许久没舍得买,没想到县学竟然还发?!

    捕快大哥最后道:“天齐国建学育才,度越前古,你们学生可要珍惜。”

    别说天齐国了,他们正荣县的县学能为学子做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这些学生可真是赶到好时候。

    纪元再次谢过:“不敢忘县令,教谕,教诲。”

    捕快大哥见他机灵,面容也和气多了,又道:“近来衙门事多,我们就不多留了,记得正月十六去县学上学,回头有机会再见。”

    说罢,另一个捕快从身上摸了摸:“赵夫子,这是黄夫子,还有郭夫子给您的信。”

    “对了,黄夫子,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只是府城离咱们县太远,故而消息传得太慢,而且他上任的着急,没来得及回县城,连家人都是托亲朋送到任上。”

    这个消息更是犹如一道惊雷,赵夫子惊喜连连:“他考上了?!当真?!”

    “是,详情估计在信中,赵夫子我们就不多聊了。”

    两个捕快走后,围观的村人更是惊愕。

    黄夫子他们不知道是谁。

    但听懂另外两句话。

    黄夫子从秀才考上去,成了举人老爷!

    不仅如此,还当了官,还把妻儿家人全都接走了!

    当官啊!

    这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两个捕快过来,都够他们卑躬屈膝,小心照顾。

    教谕,县令更是小民眼中的大官。

    如今跟他们讲,那秀才成了举人,也是官了,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

    八岁就考上县学,还是六百多人里面考上。

    那他会不会也能考上秀才,当上举人?

    安纪村,岂不是要出个大官了!

    方才两个捕快老爷都夸纪元是神童,还说衙门很多人都知道他!

    纪元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大家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刚上小学啊!

    怎么就想着他要当官!

    安村长明显也是这么觉得的,还让跟纪元更熟悉的安五叔帮忙把捕快送来的东西,全都帮他带回去。

    纪元自然是把东西搬到赵夫子家中,根本不可能回三叔家。

    赵夫子着急看信,两人赶紧回去了。

    他们走后,整个安纪村里,都流传着纪元也能考上举人的说法。

    没办法,谁让他实在厉害。

    那个什么黄夫子离他们太远,但纪元近啊。

    不过对纪元来说,黄夫子还算熟悉的,他上次科考前特意来看赵夫子,就说明关系极好。

    纪元还记得,他上次过来十分迷茫,没想到竟然考上了。

    赵夫子看完信,也不避讳纪元,把事情经过说了下。

    黄夫子原本打算,这次最后一次应试,人也灰心得很。

    来了安纪村一趟,又听了那首竹石,决定放手一搏,并做好打算,无论如何他都会潜心读书,继续科考。

    没想到的是,他这次竟然考中了!

    当时八月八乡试,考过之后他为了省钱并未回来,而是留在府城小酒楼里等着消息。

    从考试到放榜,过了二十天时间,八月二十八榜单揭晓,黄夫子赫然在列。

    惊喜之中,他准备马上给家里写信,谁料建孟府传出疑似乡试舞弊的传言。

    他们这些中举了的举子,都是怀疑的对象,根本不让他们跟外面有书信往来。

    反复调查后,黄夫子几乎被脱了层皮,还好他并未牵扯其中。

    其他举子如何,他也不知,应该是秘密处理,不能引起其他学生们的恐慌。

    黄夫子写这段的时候,还能看出其中恐惧,那会已经是十月份,终于把人放出来。

    想来确实瞒得严密,所以下面各县都不知道,他们正荣县还在准备县学的考试。

    “他也是惊险,怪不得那么久没有消息,不过也因祸得福,以往举子上任还需要时日,他们这批无辜被牵连的,可以立马上任。”赵夫子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

    纪元单是听,都知道里面稍有差池,就会被连累。

    估计赵夫子也在为黄夫子后怕。

    放下黄夫子的信,赵夫子看向另一封郭夫子的。

    郭夫子是县学的经学博士,跟赵夫子关系也不错,他则是回信。

    前段时间赵夫子觉得县学考试结果出来得太慢,忍不住询问了情况。

    郭博士收到信后,却也不好回,现在等到考试结果出来,才把事情讲了讲。

    纪元对此更加好奇,毕竟跟自己有关。

    十月份的考试,十二月中旬才有结果,真是奇怪。

    人家乡试考举人二十天都考完揭榜了。

    没想到的是,正荣县县学考试结果出来太慢,也是黄夫子那边的连带反应。

    当时建孟府乡试秘密处理科举舞弊案,十月份放出一批无辜的举子,消息自然走漏。

    也不知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参了正荣县县令一本。

    说他纠结党羽,以县学入学的名义网罗人才,几个县的好学生都去往正荣县,难道藏的不是结党营私的心思?

    放在平时,建孟府那边也不会多管,不过是县学的考试而已,若是童试县试,还能管管,这入学考试算什么。

    正荣县县学近两年办得好,大家也都知道。

    但跟乡试舞弊案凑一块,中央派来的监临官也在场,只好把正荣县的县令喊过去。

    不仅如此,连县学教谕,训导,都被召到府城问话。

    县令走之前,命几个捕快,严密看守这次县学的试卷,全都封锁在箱子里,钥匙被他带走。

    否则他一走一个多月,这些试卷都要作废无用。

    郭博士在信中讲,他当时虽然没去,听教谕他们说,要不是考上举人的黄夫子在中周旋,估计还要耽误很久。

    黄夫子考上举人,又被派了官,等于有了官身,故而在府城也能说上几句,还找了今年乡试榜首说项,算是把这事平了。

    也因此,黄举人又被耽误日子,所以家都没时间回,只好拜托亲朋接回妻儿家人。

    等县令,教谕等人从府城回来,都十一月下旬了。

    县衙堆积的事,年末各项考核,加上六百多人的试卷,简直忙得头脚倒悬。

    若是平时如此忙碌,衙门的事还能找本地的秀才们前去帮忙。

    偏偏又牵扯阅卷,这里面很多学生都是他们的子弟,一定要避嫌。

    一来二去,正荣县衙门跟官学,人手不够不说,还能不临时加人。

    下面的学生们又等着看成绩,每天无数人去催。

    他们直接加班加点到昨日深夜,眼圈都是乌青的。

    谁看了不要说一句,真的惨啊。

    这加班加的。

    想想就头疼。

    就算忙完试卷的事,衙门还有好多公务等着他们。

    纪元想到自己还去县学门口打听消息,估计里面的夫子博士们,正红着眼一目十行地阅卷?

    这让他良心都有点不安啊。

    感慨之余,纪元还有些佩服他们县令,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召他去府城,还能提前封存试卷。

    不仅如此,回来之前还买了四书给他们带回来,这魄力也没谁,肯定是个极为精明强干的官员。

    赵夫子看信到最后,面色有些古怪,看看信,又看看纪元。

    “你看这一段。”

    纪元好奇地双手接过信,吓得有些坐不住。

    郭博士最后在信中还说了,县令跟黄举人如何在府城脱困。

    京城来的监临官对黄举人问话时,问他是否作弊,是否跟人来往过密时,黄举人自然否认。

    被逼问到极致时,黄举人几乎把自己家底和盘托出。

    几岁读书几岁会写字,什么时候断奶都能被问出来。

    其他事情就罢了。

    提到他原本打算这是最后一次科举的时候,又讲了一遍,自己是如何重拾信心的。

    纪元看到这时,已经不忍看下去了。

    他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黄举人道:“一个父母双亡,衣衫褴褛,忍饥挨饿的八岁小童,都能坚定读书的心,我为何不能。”

    “一个孩子都说出,千磨万仞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又为何不能?”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难道要被这一点挫折打倒?!”

    黄举人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京城来的监临官深深看他一眼,把他从舞弊怀疑对象的名单上划掉。

    更因为这番话,正荣县县令被问话时,监临官才能听黄举人帮忙辩白。

    信中还道。

    现在整个县学跟衙门都感谢纪元。

    都盼着纪元快点来上学!

    都想让他再多作几首诗!

    纪元本人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纪元,你是真的火了,后面忘了。

    县学送来的东西还堆在一旁,纪元努力把臊意抚平,在赵夫子惊讶的目光中拿起笔。

    学吧,不学的话,以后丢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作诗?

    还是先练字吧。

    第26章

    第26章

    窗外大雪纷飞, 赵夫子的书房中点燃炭火。

    赵夫子温书,准备来年的功课。

    赵娘子缝补,给纪元多做两双鞋子, 去县学了穿。

    三个孙儿同样在读书, 读一会累了, 就去找母亲跟祖母, 她们在隔壁房间。

    那边一入冬就点了炭火,赵夫子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从不缺她用的炭。

    过了会,赵娘子跟儿媳一起去做午饭,纪元也起来松松筋骨。

    半人高的纸张用了将近一半,他的字已经有了长进。

    期间三叔三婶找过来, 都被他用要读书的借口打发,对面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现在整个安纪村都盯着纪元,要是他真的被打骂了, 村长都饶不了他们。

    纪元冷眼看着他们, 以前小纪元被欺负, 大家多是看不到,如今只是考上一个县学,这些人态度就不同了。

    中午吃过饭后,纪元照例去安叔公家照顾两头牛,虽说不用在他家吃饭了,但还是要说一声。

    正好他也是去找安大海的。

    安小河最近看不到人了, 他被安二娘子拘在屋里读书, 除了吃饭之外,一步也不能出去。

    安大海叹气:“他也是惨, 三婶子让他明年必须考上县学。”

    “但又听说,明年县学或许不招那么多人,更难考。”

    安大海心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既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人逼迫。

    如今能看懂契约,会记账,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纪元也不好说什么,读书之艰难,大家有目共睹。

    除了纪元。

    纪元才学了不到一年,就能在六百多人当中进了前二十,这份天资,不是谁都有的。

    “你什么时候去县里?到时候让我爹送你去。”

    纪元道:“正月十六当日,跟李廷约好了,安村长说让安五叔送我们过去。”

    堡李村的李廷,今年十五,也考中县学,得到消息后便托人带了信过来,得知纪元也考中了,自然约着一起上学。

    纪元过来,也是拜托大海没事多去看看小黄。

    虽然他现在已经把小黄劝好,三叔三婶也能喂了,但牛都有犟脾气,难免会出差错。

    而且那两人又懒,说不定养不好。

    “放心,开春各处都要租牛,躺着赚钱的事,他们说什么都会照顾的。”大海直接道,“我也会帮你看着。”

    话说着,正好出来透气的安小河看到他们两个,下意识扭头就走。

    安小河之前跟纪元关系缓和了些,现在又回到原样。

    成绩这东西,确实招人嫉恨。

    纪元无奈,他们虽然是竞争对手,却也是同其他六百多人一起竞争,自己的名额,跟别人没有关系。

    这是他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走吧,去看看小黄,我也跟它说几句话。”纪元道。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小黄,若不是因为它,去年倒春寒的时候估计都过不去。

    也因为小黄,自己在安叔公家蹭到饭,小黄对他,是有恩情的。

    只是去三叔家中,三叔三婶对他横眉冷对,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纪元要是故意给小黄使坏,让他们不能喂牛,那就完了。

    他们儿子纪利在县城当学徒也需要银子,他们还指望黄牛多挣点钱呢。

    两人只当没看到,直接躲在屋子里。

    安大海故意道:“纪元!回头去了县学,可别忘了我们啊!”

    纪元看看里面,去跟小黄说话。

    都说牛是有感情的,小黄也确实感受到纪元的道别。

    这段时间,纪元来的也少了。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离开安纪村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吃饭,长成大壮牛。”纪元拍拍小黄,“不能挑食。”

    啰啰嗦嗦半天,纪元才离开。

    他去县城之前还会过来看的。

    说话间,腊月过去。

    大年三十晚上,纪元在赵夫子家放了鞭炮,吃了年夜饭,剩下的时间也算是练字?

    赵夫子家有二十多本书,在这期间,夫子让他一一抄录,等到县学再仔细研读。

    读书人嗜书如命,纸张又容易损毁,能让学生翻动抄写,是赵夫子对他的信任。

    忙了二十多天,总算把所有书都抄下来。

    只是抄的迅速,纪元还未理解。

    等到正月十五晚上,纪元跟小黄告别之后,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先带些厚衣服过后,等天气暖和再来取薄一些的,被褥给你缝厚了些,夜晚不要着凉,还有两双鞋,都带上有个换洗。”赵娘子说着,把东西再次清点。

    纪元之前的小竹篮,也被他换成书箱,趁着走街串巷货郎来的时候买的。

    虽然是最便宜的书箱,但放置笔墨纸砚,绝对没问题。

    纸张他只带走一部分,剩下的留给赵夫子,到了正荣县还可以再来。

    还有身上的一两六钱,被他小心翼翼放起来。

    这可是他读书的钱。

    虽然不多,但要格外小心。

    在村里花销不大,既能蹭饭,偶尔还能借着小黄从三叔三婶那要钱,还能去挖野菜中药。

    去了县城,这些可全都没了。

    有种要坐吃山空的感觉。

    而且县学免学费就罢了,但只免一部分学杂,纪元估摸着,平日还要交钱。

    一切都要等去了县学再说。

    第二日一早,李廷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到纪元第一句是:“纪元,过个年你是不是长高了?”

    纪元惊喜道:“是吗?”

    又长大一岁,身高确实要长了!

    上辈子的他一米八五,这辈子可不要当矮子。

    跟赵夫子道别后,纪元跟李廷去村口找安五叔,安五叔也早早等着,就等送这两个学生去县学,说不定他的车上,还能出两个秀才老爷呢!

    纪元远远看着,又对赵夫子挥挥手。

    赵夫子最近忙的很。

    跟纪元猜的差不多。

    去年腊月他被县学录取时,县学发了那么多东西,被全村人看在眼中。

    刚翻过年,就有村里人带着礼物来找赵夫子,想求夫子收下学生。

    从初六之后,就没断过。

    所以赵夫子也不能多送。

    纪元估算着,今年赵夫子的私塾里,至少有二三十学生,再多的也有可能。

    这样真好,那夫子家的生活也可以改善不少。

    都说书中自有千钟粟,这话确实也没错。

    但这话不能再赵夫子面前讲,否则要说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了。

    李廷没看到纪元的走神,还在兴奋道:“终于可以搬出家门了,在县学也能自由些。”

    纪元看向他,知道李廷母亲早亡,继母看他不顺眼,所以想出来。

    不过自己的理由也差不多。

    离开三叔三婶,日子一定更轻快。

    但他这会想的,还是赵夫子嘱咐他的话。

    昨天晚上,赵夫子又问了他那个问题。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纪元还未回答,赵夫子就道:“你可知私塾读书,书院读书,县学读书,有什么区别。”

    这些涉及太广,纪元自然不知道。

    “私塾,也就是私学,书院原为藏书的地方,之后也成私学。”

    “既然是私学,教什么由私塾夫子,又或者书院山长来定。”

    “要么专攻文学,要么文德兼备。”

    “只有官学不同,县学,府学之类,所有读书只有一个目的。”

    “科举。”

    “童试,乡试,会试,乃至殿试,为的就是这个。”

    赵夫子叹口气继续道:“我此处学的,虽古板,却也是学习之根本,从此处去县学,或许很有不同。”

    “若想为官,到了县学,一定要好好读书。”

    “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

    “相信你,会有定论。”

    “无论如何,不失本色。”

    赵夫子说完这些话,就让他休息了,纪元却思索许久。

    原来天下那么多学堂,每处用处都不一样。

    私学想教什么就教什么。

    赵夫子的私学,教的确实是圣贤之道,士人必要有志于圣贤。

    只是他这又是蒙学,所以普通人看不出来,也并不深入。

    可赵夫子五十多的年纪,却并未松懈,每日还在清晨傍晚读书,想来就是求索圣贤道理。

    而他即将要去的县学不同,县学教的是科举,教的是应试。

    想想也是,县学是朝廷办的,为的自然是为朝廷搜罗人才,以供圣用。

    拿赵夫子跟已经考上举人的黄夫子比,想来也能看出区别。

    换做赵夫子考上举人,他也会继续潜心读书,再去考进士。

    黄夫子直接求了个小官,便急匆匆上任。

    两人大概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自己在三叔三婶面前说着,自己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还要当官的话,都被赵夫子记在心里。

    赵夫子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未阻拦,还给他铺了条顺畅的路。

    那首寄到县学的竹石,难保也是铺路的一种。

    怪不得夫子问他,为何读书。

    怪不得夫子一定让他把竹石补充完整。

    纪元刚开始过来,其实就是本能的读书而已。

    上辈子十几年的读书生涯,把孩童就要读书的话刻在骨子里。

    对他来说,识字学习,如喝水吃饭一般。

    如今的他,却有些拨开云雾见光明。

    读吧,读圣贤书。

    汲汲于斯道也好。

    汲汲于天下也好。

    是求圣贤之学也好,还是以圣贤之道求天下也罢。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路。

    他身无所长,年纪又小,在读书上读出一条大道出来,未尝不可。

    县学的目的,就是科举吗。

    那就考。

    □□孩子还怕考试吗!

    虽然误打误撞走到这条路上,但既然走了,就要走好了。

    纪元翻开县学发的四书,其中那本《孟子》,一共三万多字,他还要继续温习。

    可惜四书有了,五经却还没有。

    说起四书难背,但加起来约莫五万六千字,都能让人背的痛不欲生,即使是纪元,也不能说滚瓜烂熟。

    可比起后面的五经,简直小巫见大巫。

    《诗经》《礼记》 《周易》《春秋》《尚书》,这五本加起来三十八万字。

    细细研读,仔细琢磨,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学不来全部。

    就跟你打游戏一样。

    英雄一共一百多个,听着好像也不太多?

    但一百多个英雄,每个英雄三四个技能,跟通用技能搭配,连招的使用,技能伤害的计算,跟其他英雄应该怎么打。

    别说弄明白一百多个英雄的技能了,能专精四五个,都已经很牛了。

    这里的学问也是如此。

    三十八万字,句句都是圣贤名言。

    一句句背下来,弄明白,再找到其他大家的对此注释,自己再背诵理解。

    例如基础科目《大学》。

    对于这句话,成百上千的学者对此有过不同的看法。

    其中必读的解读有朱子,丘子等。

    朱子对大学著有《大学章句》,对大学的理解偏向于“内圣”。

    丘子著有《大学衍义补》,理解则为“外王”。

    学问无分对错,只是理解不同。

    作为学子,必然都是要熟读,甚至背诵的,至少要明白两者的意思,你才能做出相应的文章。

    一部大学如此,后面更是可怕。

    纪元抄写的书中,对一句话,都有不同版本的解读,而赵夫子那的书也只是市面上很小一部分。

    单想想,便知学海无涯。

    纪元静下心,千里之足始于脚下。

    既然确定要走下去,认真把手头的书吃透了才行。

    旁边还在兴奋的李廷默默闭嘴。

    纪元怎么回事,这就看起书了?!

    他难道不觉得枯燥跟累吗?

    如果他知道卷这个词,肯定会用在纪元身上。

    李廷逐渐沉默,干脆也拿出书本。

    背吧,谁还不会背了!

    前面赶车的安五叔,还有一起去县城的村人忍不住睁大眼睛。

    怪不得人家能考上县学呢!

    看看这勤奋的劲。

    自家小子要不然也去学一学?

    说不定也能去县学呢!

    上过学的孩子就是乖啊。

    纪元还不知道,他默默读书,竟然又帮赵夫子招生了。

    一个多时辰后,纪元揉揉眼睛。

    县学,到了。

    纪元刚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在背后道:“你就是那个神童纪元?写竹石的纪元?!”

    第27章

    第27章

    写竹石的神童纪元?!

    这句话一出, 原本热闹的县学门口,不少人都看过来。

    穿着县学冬服的纪元成为众人瞩目焦点。

    瘦弱,年纪小, 眼睛明亮有神。

    就是他了!

    “他那首诗, 成了激励黄举人考试的动力。”

    “还帮县令脱困呢。”

    “天啊, 我爹极喜欢这首诗, 每日在家练字时,写的就是这首诗。”

    “看着也不怎么样啊,穿的竟然是县学给的衣服,一个穷鬼。”

    “侥幸而已,算什么本事,科举考诗词吗?!”

    “现在重文章, 轻诗赋,诗句写得再好,连童试都过不了!”

    “文章需要积累,他这种家境, 怎么可能读好文章, 自然作不出。”

    “别说了, 他这么小就能考中县学?别是因为那首诗,走了后门吧。”

    李廷刚要上去跟后面的人理论,就被另一个声音呵斥住:“闭嘴吧!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说纪元,有本事也做出一首竹石出来!”

    “有钱了不起?家里穷怎么就不能读了?”

    纪元下意识后退半步,只听两方直接吵起来。

    一边吵自家家学渊源, 什么什么做了什么官, 家里又有多少藏书。

    每日看的都是名家文章,你们拍马也赶不上。

    他们大多衣着华贵, 看着养尊处优。

    另一边说自己耕读为生才算厉害,还说本朝先祖当初就是种田的,你敢看不起穷人?士林风气都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坏的。

    什么叫天道酬勤,力耕不欺,你们懂吗。

    这边的人全都穿着县学发的冬衣,鞋子不同,能看出家境贫寒。

    两边吵得唾沫横飞,纪元默默再后退一步。

    看来就是借着他吵架而已。

    “别吵了,一会训导来了。”前面训斥声响起,一个衣着不俗的十八九青年道。

    后面也跟个人,穿的是县学发的冬衣,年纪稍微大些,约莫有二十:“今日开学,不要闹事。”

    方才吵架的双方默契分开,显然这种情况不止头一次。

    只听周围人喊着:“蒋克舍长!”

    “常庆才是舍长!蒋克只是副舍长!”

    舍长跟副舍长,大概就是班长跟副班长。

    眼看又要吵起来,穿着冬衣的常庆舍长道:“你就是纪元?快进来吧。”

    “咱们都是童生科的同窗,不要争吵。”

    纪元默默走过去,李廷自然也跟过去,他穿的也是县学发的冬衣,自然没人说什么。

    等人散了,纪元才听到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

    对面的学生们,大多家境不错,都是县城豪绅家的子弟,或者是县城做买卖的。

    后者为商籍,多是前者士族子弟的狗腿子。

    但他们共同点是,都很有钱,所以平时很看不起穷苦人出身的同窗,称他们这些没钱衣服,只能穿县学衣服的人为穷酸社。

    也是够刻薄的。

    当然,“穷酸社”的学生们,喊对面为铜臭社,对清高的读书人来说,这名字够让人生气的。

    “穷酸社”跟“铜臭社”平时针锋相对,什么事都要争个高低,这次入学考试也不例外。

    新招的二十名学生,是什么身份,对他们很重要。

    所以一大早,大家眼巴巴地看着。

    纪元的名字大家都听说过,那首竹石在正荣县过年期间,一直被各家长辈拿出来说。

    最后一句肯定是:“八岁的孩童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真厉害啊。”

    特别是家中有来往的豪绅子弟,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所有人都在默默说,要是纪元跟他们一样,都是官宦之后,那就放过他。

    如果是“穷酸社”的,整不死他!

    纪元无奈,可惜了,他确实很穷酸。

    但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无妄之灾。

    纪元跟李廷听着身边的人细数跟铜臭社的“渊源”,最后还是常庆舍长道:“不说了,先去精舍吧,把行李放一下,带着你们俩去认认地方。”

    精舍便是宿舍。

    县学的宿舍跟课堂一样,分为三个院子。

    甲等院子,住的都是有功名的生员,生员便是人们俗称的秀才。

    正荣县的县学一共有十五个秀才,年龄在二十五到四十三不等,平日不怎么出来。

    秀才可见官不拜,平时有俸禄,身份不同。

    他们的两位夫子也是县学里最厉害的,两位都是举人。

    一位是浙东余姚人,精通《礼记》《礼仪》《周易》。

    浙东人开馆授徒多精于这些,是县令亲自请的老师。

    另一位年长些,今年六十二,对《春秋》的理解远超旁人,为正荣县本地人,也是整个县学里的支柱。

    乙等院子,住的是过了县学内部考试的学生,一共二十八人。

    正荣县县学年底也有大考,考试通过,便能升入乙等。

    而能进入乙等院子,便说明他们已经有冲击秀才功名的机会。

    他们也是正荣县最有机会考上秀才的人,故而读书极其用功,天不亮便起来,晚上更是烛火长明。

    毕竟考上秀才,不仅有俸禄拿,以后的出路也多,这可是改变命运的考试,他们只差临门一脚,读到吐也要读。

    最后,就是丙等院子,那就是纪元他们所在的。

    这里面的人就简单了,既没通过县学内部考试,甚至刚刚才考进县学。

    对他们来说,还要努力学习,努力考试,才能升入乙等,才有资格去考秀才。

    丙等院子的学生也最多,一共五十五人。

    平日闹的“穷酸社”“铜臭社”也多是他们。

    丙等院子的环境也最差,十人一间,不像甲等乙等,都是双人间或者四人间。

    由此也可见赵夫子说得没错。

    县学的一切,都是为了科考。

    住宿如此,分班也如此,一步步上前,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让纪元意外的是,宿舍里倒是没分什么什么社,穷酸跟铜臭是混住的。

    舍长常庆解释道:“都是教谕随机排的,不让随便挪位置。”

    “不过他们平时只有午休会用,晚上都会回家,放心吧。”

    有意思,县学里两个社水火不容,纪元不信教谕不知道,但却让大家混住,肯定有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而且班长跟副班长,也是一个穷酸社,一个铜臭社,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纪元没有多说,开始打理自己的床铺。

    一张床简单得很,纪元带的也是县学发的被褥。

    李廷那不同,他家境到底不错,出来求学他爹也支持,好用的被褥还是有的。

    常庆看了看李廷,试探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啊。”

    李廷愣了下,随口道:“种田的。”

    “哦哦,看来你家还不错,带的东西很好啊。”

    纪元接话:“你继母也让你带?”

    常庆顿住,赶紧道歉。

    等这个舍长常庆走了,李廷才皱眉:“他这是在做什么。”

    纪元摇头。

    其实纪元大概明白,应该是怕李廷家境好,所以是对面的人?

    所以他才开口说了李廷继母的事,让对方不好再问。

    宿舍很快来人,跟穷酸社的人不同,铜臭社的人都是草草放下东西完事。

    县学不准带奴仆,他们也懒得收拾,反正平时又不住。

    纪元把床铺收拾好,再把笔墨纸砚放在床头旁的小书桌上。

    不出意外,这以后就是他读书的地方了。

    收拾好之后,又有穿着县学冬服的人带着他们去各处逛逛。

    县学不算大,后院是住宿跟食堂,前院则分为四个地方。

    “研学处,平时是夫子们所在的地方,我们不经传唤,轻易不要来。”

    老师办公室。

    “尊经阁,里面都是咱们县学藏书。”

    图书馆。

    “明伦堂,平日夫子,明经博士,便是在这里讲学。”

    教室。

    “最中间的地方,便是文庙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此祭祀。”

    升旗台?

    好像差不多。

    纪元默默记下,县学并不算大,还能看出有几个地方是修缮过的。

    一共九十八名学生,加上老师们一百多人,确实不用太大。

    开学第一天,哪里都是吵吵闹闹的。

    收拾东西加上逛县学,也到中午了。

    最后去的地方,便是膳所,也就是食堂。

    正好遇到又带了学生的舍长常庆,常庆招呼道:“走吧,正好一起去。”

    纪元跟李廷立刻跟上,去了县学的食堂,已经有几个学生排队了。

    不过在这些学生之外,还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手里提着饭盒,明显是给自己主子送午饭。

    “有钱的就可以送饭菜,没钱的吃免费的。”常庆看了看那边,“整天大鱼大肉。”

    食堂隐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们穷酸的,另一部分是家境不错的。

    两者颇有些泾渭分明,看对方的目光很不一样。

    舍长常庆说完,纪元只笑,并未接这句话,跟着队伍打了饭菜。

    虽然是糙米饭加上青菜豆腐,还有一道咸菜,但已经很好了。

    有碳水,还有蛋白质。

    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去蹭吃的。

    纪元跟李廷端着饭菜刚坐下,就看到凑过来几个人,这几个人招呼下人道:“摆上摆上,我要吃饭了,饿死了。”

    红烧鱼,红烧鸡,清蒸排骨,蘑菇炒肉,还有一碗油滋滋的冬瓜汤。

    同一张桌子上,纪元,李廷,常庆的饭菜,确实显得寒酸了。

    李廷和常庆都是手一顿,常庆更是脸色通红。

    “你们这是干什么!每次都这样,有意思吗?”

    同桌另一位学生道,他穿着县学的衣服,显然也是“穷酸社”一员。

    看来对方明显不是第一次了,故意要羞辱他们。

    “舍长,怎么了?不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就是,严训导可说了,我们要团结同窗!”铜臭社的人道,还故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我家的厨娘可是京城请回来的,这味道绝了。”

    纪元面不改色,继续吃饭。

    他都是大人了,不至于为这种事翻脸,找事的人顶多十三四,初高中生罢了,没意思。

    至于眼前的饭菜?

    作为一个未来过来的人,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一张桌子上,吃学校饭菜,穿学校衣服有四个人。

    另外两个吃的是自带饭菜,衣着也华美。

    后者也不吃,就是为了欣赏其他人的脸色,欣赏够了再吃,效果特别好!

    反正这一招每次都有用!

    目光扫到那个小孩时,不爽了。

    这对表兄弟平日最爱用这种办法羞辱人。

    对纪元怎么会没用。

    “表哥你看,那个小孩强装淡定呢。”

    “就是,这辈子也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吧,还神童,有这样的神童吗。”

    两人自顾自哈哈大笑,李廷直接站起身:“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李廷十四五,跟对方两个同龄,个子也差不多,却把气势拿起来了。

    纪元拉住李廷,继续淡定吃饭:“吃饭吧,不用理狗叫。”

    什么?!

    狗叫?!

    “你骂我们是狗?!”王兴杰大喊。

    纪元缓缓抬头:“谁搭话谁是狗,你们搭话了吗?”

    食堂霎时安静下来。

    这哪是装淡定,这分明是真淡定。

    他们这边的争执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几个自己出来打饭的秀才在这观望,有意思啊,学弟们又吵起来了。

    那个小神童,不仅诗写得好,人也伶牙俐齿的。

    王兴志跟王兴杰对视一眼,这让他们怎么说,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行。

    最后还是表哥王兴志生气道:“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作诗吗,我告诉你,科举不考作诗!做得再好也没用!”

    王兴杰也道:“就是,再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真以为你还能作出那样的诗句吗?”

    “你一辈子也吃不上这种菜!”

    纪元被最后一句直接逗笑,看一眼他们带过来的四个菜。

    怎么还用上网络用语了!

    骂他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是吧!

    纪元被戳中笑点,在对方眼中更是轻视,脸色涨红,下意识挥舞拳头了。

    “干什么?你们要是敢打人,我立刻喊严训导。”

    严训导应该就是教导主任,纪元听他们说多好几次了。

    对方果然被吓住,旁边有人使了眼色,王兴杰立刻道:“谁说我要打人了,纪元,你要是能当众再做一首诗,我就服你。”

    说完,又看看今天的午饭:“这些饭菜也给你,怎么样?”

    “要是做不出来!以后看到我们,就要自动避开!”

    纪元也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弄烦了,又见帮他说话的常庆跟另一个人咽了咽口水,还被对方捉住。

    “看!都馋了吧!你到底比不比!”

    “靠一首诗进县学,现在连诗都做不出了!”

    常庆脸色涨红,他很久没食荤腥,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而已。

    纪元看看王兴志跟王兴杰周围“铜臭社”的人,更知道这是借着他羞辱穷酸社。

    谁让他有神童的名号,还天然是穷酸阵营的。

    而且一直揪着诗不放,看来也有其他原因。

    罢了。

    不就是文抄公吗,一次也是当,两次也是。

    纪元挑眉:“既如此,那就定了。”

    定了?

    纪元既然接招?

    这种时候,难道他还真能作出诗句?

    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他就是真正的神童!

    就连看热闹的秀才都站直了。

    纪元要作诗?!

    看看他水平!

    他上次那首诗,可是鼓舞了不少人!

    这次作的诗,一定也可以鼓舞人心吧。

    “你们方才说,我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菜,那我承认。”

    “但我吃过一种元宵,确实你们都未尝多的。”

    纪元大大方方承认,他这辈子,确实没有吃过这样精美的红烧鱼红烧鸡清蒸排骨蘑菇炒肉冬瓜汤。

    要是能加个素菜,就更完美了。

    其他人却疑惑。

    纪元这么穷,能吃过什么好元宵?

    元宵便是汤圆的意思,纪元念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桂花做的馅夹着核桃仁,用珍珠一样的江米做成表皮,那马家做的汤圆好极了,在十五的灯笼下售卖。

    这不是什么志气十足的诗,竟然是首美食诗?

    纪元确实是故意为之。

    在他眼中,眼前找茬的,不过都是最讨人厌的孩子年纪。

    他都是成年人了,若跟他们计较,那也太小气了些。

    干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糊弄糊弄算了。

    与其说比,不如说逗小孩玩。

    不过等纪元说完,食堂里齐齐吞咽了声口水。

    没办法,谁让他说得太诱人啊。

    又是桂花又是核桃的,还有珍珠一般的糯米磨成粉做汤圆。

    太有画面感,太香了啊。

    王兴志跟王兴杰对视一眼,王兴杰下意识道:“哪个马家做的汤圆!我怎么没吃过!”

    其他人目光灼灼,他们也想吃!

    可惜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街上卖元宵的也少了。

    到底是哪家的元宵啊啊啊啊啊!!!

    纪元神秘一笑,抬起下巴:“算我赢了吗?”

    肯定赢了啊,这首诗对仗工整,画面感也强,虽不如竹石,却已经很好了。

    反正他们作不出。

    见他们点头,纪元把四个菜一个汤往自己这边挪,对李廷,常庆等人道:“快吃吧,他们还没动过呢。”

    没动是没动,但你怎么好意思吃啊。

    吃得还这么大大方方。

    纪元继续道:“这可是我赢回来的,你们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战利品要大家一起用。”

    在纪元口中,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饭菜了,而是战利品!

    吃!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

    李廷还好,常庆,还有另一位穷酸社成员下意识夹了一筷子。

    好吃,真的好吃!

    “那我们怎么办?”

    下人们送了饭就回去了,也不能再送,时间也来不及。

    他们的饭菜没了,不能去打饭吧?

    食堂的饭菜难吃死了。

    但愿赌服输,这会也不能抢回来啊。

    咽口水的人变成王兴志跟王兴杰兄弟俩,他们真的好饿啊!

    要等到傍晚才能回家。

    总不能饿到放学?

    纪元只当没看到,还招呼其他人过来品尝。

    他们四个也吃不完。

    食堂里气氛骤然不同,方才感觉被羞辱的穷学生们,此刻挺直腰板。

    还找碴?!

    还找吗?!

    他们纪元吃过的桂花核桃馅的元宵,你们吃过吗?

    他做出这样的诗,你们能做吗?

    食堂侧门的教谕笑眯眯看着里面的争吵,还拦了拦严训导:“哎,这不是和和气气的,不用管。”

    严训导瞪大眼睛,握紧手中戒尺,这叫和和气气?

    “只要不打起来就行,年轻人嘛,哪有不气盛的。”教谕背着手离开,留下严训导无奈。

    听到消息赶过来,竟然是这场面。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严训导闭着眼离开,算了,这次就算了。

    不过小神童说的马家元宵,真的有那么好吃?让媳妇买回来尝尝。

    “好撑啊,别说,王兴杰家的厨娘还真不错。”

    “那可是厨娘,一位厨娘的月钱都要好几两,京城那边争先请呢。”

    纪元他们吃过午饭,故意从王兴志,王兴杰身边走过。

    两人午饭没了,又不想吃食堂饭菜,只好蹭其他人的,搞得铜臭社好几个人都没吃饱,这会怨气十足。

    反观穷酸社,各个扬眉吐气。

    “等着吧,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一直到下午放学,这两人飞快回家,饿死了!

    一天没吃饭!

    不过他们好奇的是,那个马家元宵,真的好吃吗?

    “快去,去县城找马家元宵,要桂花核桃馅的!”两人吩咐家仆道。

    家仆们一脸疑惑。

    都过了正月十五,怎么还吃元宵啊。

    算了,去找买吧。

    谁料这几个家仆在街上还碰到其他人户家的仆人。

    “你们也在找马家元宵?”

    “我家也在找啊。”

    “有两家姓马的,但他们家说不卖桂花核桃馅,怎么办?”

    那两户卖元宵的马家也奇怪。

    都过了十五,怎么好几家过来买元宵,连县学的教谕家中,训导家中,都过来问。

    但他们真的不卖桂花核桃馅的!

    还说什么,江米像珍珠一般。

    乖乖,哪有那么好的江米啊。

    搜寻无果的众人只好叹气。

    纪元说的那种元宵,到底哪里有卖!

    引起满县城搜罗元宵的纪元,此刻正拿着赵夫子的书信,去寻郭夫子。

    上次郭夫子回信,还解答许多疑惑,赵夫子肯定要感谢的。

    纪元在研学处门口等着,正好等到郭夫子出来。

    郭夫子四十多岁,看着十分爱笑,眼神温和得很。

    “小神童。”郭夫子一看,就知道他是谁,“今日太忙,也没去找你,怎么样,在县学可适应?”

    纪元想了想:“还好,县学热闹。”

    郭夫子哈哈大笑:“确实热闹,这里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你年纪小,若有人欺负你,尽管同我讲。”

    纪元谢过,把赵夫子的信双手递上。

    郭夫子摸着胡子,也不急着看,反而一边走一边道:“听说你今日又做了首元宵诗,很不错,看得我都想吃了。”

    纪元赶紧道:“只是玩笑话,碰巧而已。”

    见小孩这么谦逊,郭夫子点点头,才慢慢道:“成名太早,锋芒过露,并非好事。”

    “你夫子就是脾气傲,名气大,当年得罪不少人。”

    “不提了,看他愿意举荐你来县学,就知道他也变了不少。”郭夫子笑着道,“可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郭夫子口中的夫子,自然是赵夫子。

    天知道看到赵夫子把自己学生诗句拿过来炫耀时候,大家惊讶的表情。

    当时对纪元便有了好奇。

    纪元却在细品郭夫子这番话,又听郭夫子道:“最近县学因为童试的事很忙,估计不会太顾及你们这些新生。”

    童试一年一次。

    先县试,后府试,再提学院道之试。

    对比来说,县学就是初中学校。

    一群初一学生,还有一群初三学生。

    老师们精力有限,自然会先关注初三学生们。

    “这段时间不要松懈,好好读书,时光如流水啊。”

    郭夫子回家之后,纪元才明白其中意思。

    就是说,县学最近不会很严?

    刚开学就放羊,要他们自律?

    第二日这个想法便成真了。

    早上辰时初去上课,郭夫子照例教四书。

    等到下午的时候,原本的五经课却变成自习课。

    “每年都是这样。”在学校上了两年的学生道,“等到县试结束,明经博士们才会回来,这会都去教参加童试的学生了。”

    重点便是乙等堂学生。

    乙等堂学生今年都要考秀才。

    明经博士们全都过去突击辅导。

    他们丙堂学问差得还远,今年也不考秀才,索性暂时放养。

    “二月初六县试,考三日,四日出成绩。”

    “在这之前!我们都没人管!”

    纪元默默算了下,一直到二月十三,丙等堂都没人管。

    一切为了科举。

    这句话果真没错。

    赵夫子告诉他,这里会跟私塾不同,确实是真的。

    那时候他跟大海小河他们考县学时,赵夫子也不曾耽误其他蒙生的学业,在考试当天临时请假。

    而县学这里,只要能考中秀才,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一边。

    科举,功名,在这里是头等要事。

    这也没什么。

    但对丙等堂学生来说,那学生们不玩疯了?

    这才刚开学,还有一部分是刚入学。

    怪不得郭夫子要点他好好学习。

    果然,下午说是自习,教室里的五十五位学生,大部分歪倒在书桌上,要么在旁边打闹。

    纪元拿出他在赵夫子那抄录的《四书集注》这是朱子所写,如今也是必读书之一。

    四书本身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也该看这几本了。

    纪元先静下心,再抄录一遍,既是温书也是留两份备用。

    不过手边的纸张却不多了。

    抽空还要再买点。

    县学每个月虽然发纸张,却都有定额,肯定不够用。

    这大概就是食宿全免,但学杂只负责一部分?

    即便如此,对纪元来说已经很好了。

    有屋避风的宿舍,宽敞明亮的教室。

    至少不用坐在屋外读书。

    纪元专心抄写,旁边走神的李廷见此,也拿起书默读。

    他们好不容易考进来,不是为了玩闹的。

    还有几个学生也被鼓舞,当下收敛心神。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大多有自制力的,都是穷学生们。

    他们自幼过得艰辛,读书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容易。

    “装什么装。”

    王兴志王兴杰堂兄弟俩,本就因为昨日食堂里的事生气,还被其他富家子弟笑话。

    现在看到纪元学校,只觉得刺目得很。

    “有些人啊,一辈子的穷命,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啊。”

    “就是,装得还很像,读进去了没啊。”

    纪元只当耳旁风,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还怕这些。

    其他贫家子弟却不服了,只听对面人又道:“看!穷酸社的人急了,说你了吗,你着急?”

    纪元直接把书拿起来,大声诵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这是《孟子·尽心上》中的句子。

    意思是,孔子去东山时,觉得鲁国变小了,登高泰山时,天下都变小了。

    看过大海的人,什么样的水都觉得不够好,学习圣人的言论,感觉其他东西再也吸引不了自己。

    大意为,每前进一步,看到的东西都会不同。

    人不能固步自封,要不断突破,超越自己。

    用在这里,自然是告诉那些作怪的人。

    他们学习不是装,是在学圣人,学了圣人的话,你的那些话,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都是考进县学的人,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原本生气的穷学生们惊愕地望着纪元。

    纪元看了看李廷,开口道:“一起背吧。孟子可是重中之重。”

    “说不定来年,我们也在乙等堂了。”

    是啊,他们是要考秀才的,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一起浪费光阴呢。

    李廷重重点头,跟着诵读:“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原本乱糟糟的丙等堂内,响起夫子在时才能有的读书声。

    王兴志,王兴杰等人目光诺诺,根本不敢再看。

    好像在纪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只有读书才是头等要事。

    还能用读过的话讽刺他,让他满脸通红。

    急急赶过来的严训导,手里还提着戒尺。

    县学事多,他差点把这群刚入学的祖宗们给忘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会指不定怎么乱。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不闹腾才奇怪。

    还未靠近,严训导便听到里面的读书声。

    难道是哪位夫子抽时间帮忙带学生?

    大家不都在忙吗。

    一部分在教导考生,一部分抽调去衙门准备二月初六的县试。

    谁会在啊。

    严训导往丙等堂里看了看。

    没有夫子,只有一群读书的学生。

    读得还格外认真。

    这,这合理吗?!

    他们竟然这样自觉!

    神思恍惚的严训导再次离开。

    教学生涯十几年里,这不合理啊!

    下午放学后,一群穷学生围着纪元。

    “你可真给咱们长脸。”

    “对啊,几句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没错,可真厉害。”

    纪元被围在中间,笑了笑:“也没什么,夫子告诉我们,要勤勉。”

    这话说得很多人都有点愧疚。

    别说富家子弟了,就算是他们,一听到夫子不管他们,就有些懈怠。

    铜臭社的人路过,表情恨恨,看你纪元能坚持多久。

    他们就不信,夫子不管,县学不管,还真能学得下去。

    等纪元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是他们嘲讽回去的时候。

    纪元才不管他们,他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忙。

    纪元跟李廷吃过晚饭后,一起出了县学大门。

    来县城两天了,还是第一次出来。

    但不能逛太久,否则宿舍就不让进了。

    纪元想再买点笔墨纸砚,他要练字,又要抄书,最近用纸张格外快。

    李廷也准备买点东西,两人齐齐往外面走。

    一到书铺附近,就看到上面摆着各色《童试录》的合集。

    但凡科举厉害的省份都有,江浙甚至分了四本,浙东浙西江西山东等地前三名文章,全都收录其中。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童试,这些书卖的都很好。

    在纪元看来,这大概约等于中考满分范文?

    那买的人确实多。

    纪元看得心里也痒痒,到了县学之后,所见所感,除了科举二字之外,再无其他。

    纪元好奇,能中童试的文章,到底什么样。

    可惜书铺老板是不让翻的,毕竟都翻了看,谁还买啊。

    李廷也没舍得,两人看了一会,被老板发现。

    没想到的是,这个胖胖的书铺老板,竟然还认识纪元:“是你?去年你来过两次。”

    头一次碰到黄夫子,第二次年关前买了许多,但那时候书铺忙,老板并未打 招呼。

    没想到还认识他。

    老板又见纪元穿着县学的冬衣,惊讶道:“你还真考上了。”

    “不对,你就是那个小神童纪元?”

    “那个年纪最小,却在六百多人当中考中的纪元?”

    “还写了竹石?”

    说着,老板把店里装裱起来的竹石拿出来:“这是你写的?!”

    纪元立刻摇头,老板一拍脑袋:“忘了,这是咱们县上刘举人写的,他让我帮忙装裱,但诗是你的手笔!”

    李廷却接话:“没错,就是他,他还新作了一首。”

    “我也知道!元宵嘛!你们知道咱们正荣县现在最流行什么吗?”

    别说李廷了,纪元都有点好奇,直觉上跟他有关。

    “最流行,马家元宵!”

    还真是。

    纪元听书铺老板唾沫横飞地讲述。

    那首元宵诗出来之后,不少人家都在连夜找纪元吃过的马家汤圆,桂花核桃馅,珍珠一样的江米,要有多好吃。

    但县城唯二的两个马家,根本不知道啊。

    被问得多了,两个马家不约而同按照诗里面说的,模仿着做。

    时节不对,那就用干桂花,核桃仁咬牙买,珍珠一样的江米?用!

    其中被称为老马家的,甚至让灯笼铺做了盏漂亮的昏黄灯笼,就放在摊位前。

    这像了吧?!

    两个马家汤圆都被抢售一空,风靡正荣县!

    纪元听得扼腕。

    早说啊。

    早说他来卖啊,还能赚钱呢!

    他就那一两六钱,随时会变成穷光蛋。

    当然这是在开玩笑,若真的经商了,那他的身份必然要改,如今的风气,对商贾并非那么欢迎。

    老板对此事津津乐道,一口一个小神童,听的纪元脸皮都臊。

    听到两个马家汤圆的竞争,纪元倒是觉得有趣。

    毕竟只是首诗,两家能把握住机会赚些银钱,对普通人家来说自然是好的。

    现在老马家凭借灯笼胜出一筹,好像卖得更好点。

    李廷也有了兴趣,他那日听的都想吃了:“要不然,咱们也去尝尝?”

    纪元摸了摸口袋的铜板,去看看也行。

    毕竟是他带出来的风尚,这热闹要是不凑,实在可惜。

    “你们尽管去,这些东西我差小伙计给你们送到县学去。”胖老板笑着道,“以后碰到了说一声就行,县学我们常去的。”

    虽然两人买的都是最差的纸张,老板也不另眼相看,穷学生他见多了,纪元这种小神童更是独一份。

    回头他要是真考上秀才举人的,自己还能沾光呢。

    县城不算大,两个马家元宵也挨着,小摊旁边确实围着不少人。

    只不过吃汤圆的人,大多吃过之后有些失望。

    “说得好听,哪有那么好吃。”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听得是好,吃起来也就这么回事。”

    李廷也是如此,核桃馅跟干桂花包在一起,其实味道不佳,甚至不如传统的芝麻馅。

    估计这桂花核桃的汤圆很快就要卖不动了。

    老马家的有个灯笼做噱头,或许能撑得久点。

    但正月十五已经过了,吃起来又没那么好,估计很快会消失不见。

    纪元若有所思,李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跟你吃过的一个样?”

    纪元微微摇头,说起另一件事:“方才书铺老板讲,两家都买了干桂花,买了核桃,又买了上好的江米?”

    “对啊,桂花跟核桃都是八九月的,现在正月时间,估计买来也不容易。”李廷随口道。

    纪元算了算时间。

    昨日传出来的诗句,今日傍晚已经有些卖不动了。

    “估计要赔钱。”纪元道。

    跟风的结果便是如此,但这个风却是他刮起来的。

    纪元看着摊位前忙碌的两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纪元道:“你带羽毛笔了吗。”

    羽毛笔轻便,容易写字。

    李廷傻眼:“没啊。”

    要纸笔干什么。

    两人刚买的笔墨纸砚也被书铺老板送回县学了。

    正说着,旁边有人忽然搭话:“我们这有,你们要吗?”

    只见旁边桌子似乎坐了两家人,其中一个小童把纸笔递过来,纪元还是头一次摸这么好的纸,一时有些惊讶。

    纪元刚要付钱,对方摆手不要,态度非常明显,似乎只是随手帮忙。

    李廷也奇怪道:“你要纸笔做什么?”

    李廷又想:“再写首诗,挽救他们的生意?”

    “诗是挽救不了的。”

    纪元道:“既然是做吃食,吃食好吃才是根本。”

    “那你的意思是?”

    “写食谱。”

    纪元提笔,上面两个字格外醒目。

    写过之后稍微顿了顿,又给这个食谱加了个名字。

    符曾汤圆。

    纪元默默对符曾这位大佬道歉,用了您的诗句,就用这个聊表歉意。

    跟两个马家汤圆,直接把核桃磨粉跟泡开的干桂花直接做馅不同,纪元的食谱要更复杂。

    首先把核桃仁炒出香味,然后再磨粉备用。

    干桂花泡水之后,跟糖一起熬制成桂花酱,跟核桃粉,猪油,一起搅拌再做馅料。

    最后就是江米磨粉,纪元特意写的,江米是糯米的一个分支,选形状细长的磨粉。

    不过在江米磨粉之前,要用桂花水来泡江米,让江米染上桂花香味。

    接下来才是磨粉,江米粉磨好,便是揉糯米团,揉好备用揪出一块放到冷水中煮沸捞出,随后把这一块糯米再揉到整个糯米团里。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糯米团更加有黏性,少量多次揉搓,做出来的糯米团弹牙可口。

    最后的包馅料就不用说了,纪元将配料,时间,方法,写得清清楚楚。

    李廷直接一吸溜:“这,这要有多好吃?!”

    核桃仁炒出香味,还有桂花酱,猪油增香,揉糯米团的方法也不一样。

    如果说这是纪元吃过的汤圆,那他刚刚吃的,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两个马家按照这种方法做,那势必卖得极好!

    他恨不得天天来吃!

    纪元又抄了一份,把一张纸裁成两份,两个马家各拿一张。

    不过递出去前,纪元还欣赏了下,不是欣赏内容,是看自己的字。

    “不错不错,写字有长进了。”

    李廷无奈。

    这叫有长进?

    想到纪元才学了一年,好像也算有进步?

    纪元却不想自己去给,省得再出什么风头,郭夫子说的话还在耳边。

    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

    纪元付钱的时候,随手把纸张压在铺位的碗边。

    纸张,还带字,一般人都不会随意丢弃。

    他们肯定会找人看看的。

    李廷道:“若别人看了,食谱不就泄露了吗。”

    纪元微微摇头:“我也不是为了助他们发财。”

    “只是此事因我而起,若因这个赔了银钱,这两人的日子要如何过。”

    原来是这样,李廷心下佩服。

    两人不再多说,跟借纸笔的两家人道谢,匆匆离开。

    再不回去,县学就要关门了!

    等他们走了,借纸笔的两家,这才敢抬头。

    其中一家的老爷对小童道:“去把小神童写的东西取过来。”

    两个摊位的老板看到那小童,大吃一惊,县令家的小厮怎么过来,他们忙昏头了,竟也没看到!

    再一看那位置上的两家人,他们虽然不认识县令,却知道县令家小厮服侍的,肯定是县令乃至县令家人。

    还有这纸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出现到这的,他们要不要找人帮忙看看写的什么。

    很快,县令亲自给他们两家念出来。

    做吃食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方法有多好。

    若按这种方法做,会是何等美味。

    县令皱着眉看完,对旁边人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学生。”

    教谕挑眉,谁能想到和县令一家出来吃饭,还能碰到自己县学的学生啊。

    两个马老板惊愕,那学生是怎么了?

    做了什么错事。

    能写出这种配方给他们,必然是他们两家的恩人,否则这次肯定要赔惨了。

    他们帮恩人说句话吧。

    “看看这手字。”

    “还好意思说,自己写字有进步了。”

    原来是字太差。

    还好还好,这位恩人没有大错。

    两个马老板同时松口气。

    教谕也看了看,表情无奈地看完,在他们这些读书三十多年的人眼中。

    这手字确实不堪入目。

    但毕竟是自己学生,硬着头皮也要夸:“字怎么了,要我说,写得有些章法,字也算飘逸,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县令欲言又止,倒没反对必成大才这四个字。

    原本以为只是会写诗,人机灵些。

    没想到简单看一眼,便知这两个商家要赔钱,还留下补救的法子。

    县令让小童把食谱交还给商家,开口道:“你留下,帮他们记下食谱。”

    两个马老板千恩万谢,县令留了识字的人来教他们,这方子他们就是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

    还有那个不知名恩人,到底是谁给的秘方?

    真是救了他们全家啊。

    符曾汤圆,名字怪怪的,但恩人写的,他们一定照念!

    第28章

    第28章

    “符曾汤圆来喽!”

    “每个人都有, 一人四个,两个马小贩祝咱们县学子弟们,四方报喜, 喜事连连!”

    “排队排队, 每个人都有。”

    县学食堂里, 寒酸社的学生们利落排队, 不知道为什么,县城里卖得极好的马家汤圆,竟然主动给他们送吃食。

    这种好事,大家当然积极。

    旁边铜臭社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个人咬牙道:“排吧, 符曾汤圆在外面极难买到,这给四个呢。”

    只是他们平时打死都不吃食堂的饭菜,现在去排队,多丢人啊。

    寒酸社的没心情看他们, 最近符曾汤圆的名气大得很, 正荣县上下无人不知。

    早就过了元宵节, 如今都正月二十了,大家还排着长队。

    “说起来也怪,其实两个马家最开始做的桂花核桃汤圆并不好吃,大家只是冲着那首诗尝尝。”

    “谁能想到,这两家突然闭店一天,再拿出来的东西, 就好吃到这种地步?”

    “是啊, 我家小厮去排队,排两天都没买到。”

    铜臭社的人还在暗暗嘀咕, 就看到负责照顾甲等堂,乙等堂的杂役们端着碗过来,口中说的也是:“秀才相公跟备考的考生们都想尝尝。”

    算了,人家都来吃,自己排队怎么了。

    铜臭社的学生,头一次去打县学食堂的饭菜。

    他们还在扭捏的时候,寒酸社的学生们已经吃上了。

    纪元,李廷,舍长常庆,还有个同宿舍的陈良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平时还算淡定的舍长常庆都道:“这馅料实在特殊,吃得到桂花香,就连表皮也带着桂花香味,表皮弹软不粘,这样好吃的元宵,还是头一次见。”

    陈良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李廷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李廷吃完后,看向纪元的眼神满是敬佩。

    牛啊兄弟!

    单看食谱就知道好吃,却没想到还吃到这种地步。

    穷酸社学生夸的还收敛点,就怕被其他人看不起。

    铜臭社的学生则不然,他们吃过不少好东西,却也觉得马家的是人间美味!

    “这味道,都能当进贡了吧。”

    “反正我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圆,味道非常不同。”

    “这下终于知道,纪元为什么说他吃过的马家汤圆什么也不能比了。”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

    怎么还夸起纪元了,纪元来县学没多久,就让他们吃几次瘪了。

    但现在大家不得不服。

    纪元真的没吹牛,马家汤圆真的好吃。

    李廷暗暗偷笑,下午上课前还跟纪元道:“那马家老板,是不是猜出是你了。”

    纪元点头,又道:“也不算秘密。”

    毕竟诗出自他手,还说自己吃过那样好的汤圆,满县城看,也就只有他了。

    更别说他写食谱是临时起意,自己跟李廷还穿着县学的冬衣,稍微回想,便能猜出一二。

    不过看出他不想声张,便也没明说。

    “他们倒是知恩图报,给咱们送来这么多汤圆,要知道外面大家都排着队买。”

    “满县学,都是沾了你的光。”

    李廷边说边回味,他算是彻底服了纪元,小小年纪不仅人聪明,还周到,做事还有谱。

    若不是他比纪元年长六岁,真想喊一声哥啊!

    纪元好笑,自己实际年纪,确实可以当李廷的哥了。

    两人边说边回丙等明伦堂。

    进门前,两人下意识叹口气。

    没办法,教室里上午还好,有夫子教导。

    下午就不同了,明经博士全都去乙等堂了,他们这边继续自习。

    一踏进房间,就听到里面吵闹个不停。

    闹腾的原因不言而喻。

    既因这五十五个学生里,最小的纪元几岁,最大的舍长常庆二十。

    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们放一起,还没人管,不吵翻天才奇怪。

    更别说,里面还隐隐分了两个“派系”。

    “还说了!不是不吃食堂的饭菜吗,今天怎么屈尊降贵的吃了?”

    “那是符曾汤圆,你懂不懂啊。哦,你肯定不懂,放在外面你还吃不起呢。我告诉你,我不仅在学校吃,回家了我还让小厮买。气死你。”

    “都是沾纪元的光,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他那首诗,符曾汤圆能流行吗,你们还要谢谢我们呢。”

    纪元脚步一顿,李廷也觉得头疼。

    这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话是这么说,两人还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刚落座,李廷就被拉过去,偷偷塞了个书给他:“快看,府城新出的话本。”

    丙等堂里,看小说的,闲聊的,下棋的,睡觉的,甚至还有踢蹴鞠的。

    就算再有定力的人,在这里面也很难专心。

    更不用说,两拨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吵起来。

    到时候就更乱了。

    不过这会看起来,教室认真读书的,基本都是“穷酸社”的。

    家境贫寒的人,读书的机会更难得,故而会好好珍惜。

    纪元揪了两团纸放在耳朵里,专心看手头的书。

    《四书集注》必须要背熟,也要记得其中意思。

    纪元认真看下去,教室里有些人却不同。

    王兴志,王兴杰两堂兄弟,在班里数来数去:“一,二,三,四。”

    数了半天,两人道:“咱们丙等堂有三十九个穷鬼,猜猜等到月底,有几个会这般用功?”

    “去年这会,几个坚持下去的?”有人问道。

    王兴志王兴杰去年也在县学,自然了解情况:“去年二十四个穷鬼,刚开始,也像他们这样,老老实实读书。”

    “等到一月底,就只剩两个了。”

    “等到童试开始前,所有人都去看热闹,没有一个认真读书了。”

    “就说他们是装模作样吧,你们还不信。”

    读书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他们就不信,有人能真的热爱读书,没有夫子督促,还能认真学习!

    “买定离手啊,我赌零,最后都要跟我们一样,一起玩,顶多我们光明正大地玩,他们偷偷玩。”

    大家看了一圈,纷纷下注。

    数到纪元的时候,有些人不知道该不该下他。

    主要是纪元这个人,他跟别人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们也说不出。

    “去,把这个话本给他,府城新编的《西游记》,好看得很。”王兴志下了血本,要把纪元也拉下水,因为他赌纪元也不会坚持学习的。

    这几个人偷偷看着送书的人,想看纪元会不会收下。

    纪元正在看从赵夫子那抄的书,就被人偷偷拉了下:“府城的话本,看吗?”

    纪元挑眉,接过那本书,只见西游记三个大字写在上面。

    哦,西游记啊。

    纪元往身边看了圈,见王兴志王兴杰两人下意识躲开目光,纪元笑:“你看真假孙悟空那个章节了吗。”

    “看了啊!六耳猕猴实在太像孙悟空了!”

    不等他说话,纪元低声道:“我记得有人说,其实真正的孙悟空在这一章已经被打死了,以后取经的,都是六耳猕猴!”

    “啊?!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信的话,你去琢磨琢磨,之后的孙悟空是不是不一样了。”纪元直接抛开这个让现代人都能撕得昏天黑地的问题。

    传话的人恍恍惚惚回去,王兴志那群人大喊:“不可能!那可是孙大圣!”

    “对啊!不可能!谁胡乱说的!”

    “让我看看!”

    “其实有可能吧,之后的孙悟空好像确实不一样。”

    “对啊,六耳猕猴的设定是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有可能被打死的是真悟空。”

    纪元又把耳朵的纸塞进去,好了,不会有人烦他了。

    这个问题反正撕不出一个结果。

    当然,对他来说,这种阴谋论根本不存在!

    那可是孙悟空!

    纪元一字一句研读,再把所思所想写出来,总会有所感悟。

    再对照县学发的四书,学得很快。

    但四书有了,五经却没有。

    五经说的是五本书。

    但其中春秋一本便有十八万字,全套一共十好几卷,他实在买不起。

    其他《诗经》等书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十卷。

    不说买书了。

    就算买这么多纸,纪元都觉得花销极大。

    但这些约等于课本,若课本都没有,以后如何学习。

    要是全买下来,他估计要倾家荡产。

    更别说,这只是基础的书籍,儒家十三经,各位大佬的集注,全都要读。

    纪元感觉自己的一两六钱银子,扔出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纪元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尊经阁。

    除了买书之外,还有一个方法,抄书,把课本给抄下来,听说县学有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

    看来要抽时间去尊经阁一趟。

    接下来的几日里。

    纪元每日卯时初起,起来之后没有着急读书,而是在附近竹林里跑跑步,做做广播体操。

    在县学不用干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纪元一想起那日入学考试时的疲惫,就深刻感受到,科举是体力活,有个强健的身体也有利读书。

    再说,他还想长高呢!

    跑半个时辰的步,再温习今日上午要学的课程,再洗漱一下,就可以去吃早饭了。

    上午课程依旧,下午背诵经注,吃过晚饭后,再写一篇文章。

    他雷打不动如此,好友李廷都震惊了。

    不说早上跑步,就这样枯燥地日复一日学习,他都有点受不了。

    别说李廷,打赌的一群人都觉得纪元自律得可怕。

    也没人督促,他怎么能这样定时定点读书啊。

    吃午饭时常庆都忍不住道:“其实现在夫子们没空管我们,不用那样用功。等到童试结束,夫子博士们都会回来,到时候一切便正常了。”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他们不是不努力,是以后再努力。

    趁着夫子博士们的精力不在他们身上,多玩玩怎么了,又不是不学。

    纪元笑笑,并未多说。

    对他来讲,时间非常重要。

    旁人还有个退路,他却是没有的。

    回到安纪村,就代表要被三叔三婶他们管着,以后更难有出路。

    想要彻底摆脱他们,只有走得更远。

    再说,纪元对手里的书也觉得越读越有意思。

    他在古代看的书或许不多,但看过的现代书籍却不少,古今对照,还真琢磨出不少意思,上辈子短命,这辈子却想看看天下是怎么样的。

    还有,他可没忘记小纪元说的。

    小纪元说,要是一直能吃饱,一直不受冻就好了。

    他暂时,还没做到。

    常庆握紧筷子,回丙等堂之后,并未跟其他人一起争论活下来的到底是孙悟空还是六耳猕猴,而是也拿起书。

    但他后面的纪元却并未进教室,而是跟李廷说了自己的计划:“我准备去尊经阁抄书,现在正月二十五了,还有不到半个月五经博士们就会回来。”

    “听说博士们先教《诗经》,我要先把这书抄下来。”

    纪元提前把买来的纸张裁成书本大小,等抄完之后,再用粗针麻绳装订起来即可。

    穷苦的读书人,都是如此的。

    李廷倒是不用抄,他家到底有些银子,出门前,他爹已经说好给他买书,故而不用抄写。

    “好吧,你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李廷顿时觉得羞愧。

    他这几日也加入西游记的讨论中,他觉得孙悟空就是真的!不是六耳猕猴!

    纪元见此,无奈道:“我就是糊弄他们的,西游记没有那么多阴谋论。”

    纪元也没想到,最近几日学堂里都在争论这件事,他都忍不住开口解释,但大家还以为他也想讨论,还热情拉他一起。

    李廷不好意思:“哎,见你这样勤奋,我也去读吧。”

    没有夫子管,确实容易懈怠。

    看着九岁的纪元拿着自己裁剪的纸张去尊经阁抄书,李廷羞愧万分,自己竟然不如一个九岁孩童。

    见李廷自己回学堂,王兴义他们忍不住道:“纪元呢?”

    李廷懒得回答,拿起书自己读。

    “不会吧,纪元也逃课了?”

    王兴义瞬间兴奋。

    最近几天里,纪元每天定时定点学习吃饭,看得他们都快乏味了。

    甚至觉得,那个赌约自己会输。

    没想到峰回路转,纪元突然逃课?

    其实不在学堂的人大有人在。

    有的甚至回宿舍睡觉,还有的去竹林踢蹴鞠。

    说句玩疯了不在话下。

    搞赌约的几个人暗中观察时,还记录在册。

    正月二十,丙等堂五十五人,三十九人读书。

    一天记录一次,依次是。

    三十人读书,二十一人读书。

    到了今天正月二十五,就剩五个人在认真读了!

    其中最“顽固”的纪元,甚至逃课!

    哈哈哈哈!

    就知道这些贫而好学的穷鬼们坚持不下去!

    还好意思说他们!

    等他们吵起来,就有嘲笑他们的把柄了!

    好学?

    都是假的!

    王兴志,王兴杰等人更高兴了。

    开始认真的常庆也看过来。

    不会吧,难道是自己刚刚劝动了纪元,让他玩去了?

    “我就说纪元装不了几天,你们看,他也不学了吧。”

    “咱们丙等堂,也没几个能学下去的。”

    “夫子们还夸你们贫而好学?笑死人了。”

    李廷忍无可忍,直接道:“你以为他是你们吗,纪元才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他去尊经阁抄书了,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去抄书?

    众人都望向李廷。

    明德博士还没回来呢,下午的五经课也没开,纪元这么早抄书干什么?

    等会,他不会要提前预习吧?!

    丙等堂学生们震惊了。

    没人吩咐的情况下,纪元自己去提前抄书了?!

    纪元你是不是人啊。

    有这样热爱学习的吗?!

    原本喧闹的丙等堂安静下来。

    不知道谁又提了句真假孙悟空。

    这次却没人接话。

    总感觉话本子有些烫手。

    从正月十六到如今正月二十五,差不多九天时间,纪元每天按部就班读书做事。

    早上起得最早,晚上休息得也最晚,不曾有一日耽误。

    他还是整个县学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根本不过了这样的日子。

    王兴杰还忍不住嘴硬:“肯定是装的,赌约到期是童试开始,还有十一天时间,我不信他能天天去抄书。”

    也有人小声附和。

    没错。

    他们不信!

    李廷忍了又忍,学着纪元撕了纸团塞到耳朵里。

    跟这群人计较,自己会被气死。

    不信就算了,反正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

    此刻尊经阁外,纪元拿着厚厚一沓纸去尊经阁。

    三十八万字,也不知道要抄多久。

    他上辈子听说元代有个书法家,被称为“天下第一快手”,表示自己一天能写三万字小楷。

    若给这位来抄,也要用小半个月。

    他这速度,估计要小半年。

    纪元有心练字,也想把这当做练字的机会,故而并不胆怯。

    写就写,他怕什么!

    当然,也有他穷的原因。

    跟没钱相比,不就是把课本抄下来吗。

    他可以!

    尊经阁跟丙等堂相比,这里清静的仿若不在一个地方。

    尊经阁就在文庙旁边,种的树木并不多,只在门口略微种些不易招惹蚊虫的竹子,

    里面石子铺路,筑了高高的石阶,显然为了防蚊虫,防潮湿,同时也防火。

    尊经阁的门倒是开着,看着可以随意进出。

    里面的布置也简单,一排排书架整齐肃然,另一边则是空置的桌椅,提供给学子们抄书用。

    只是刚进门,就听旁边传来冷飕飕的年迈声音:“站住。”

    纪元看过去,赶紧行礼:“夫子好。”

    旁边坐着的老者胡须花白,眼神不耐,显然是夫子。

    完了,他翘课被抓了个正着?

    “出去,把鞋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再进。”老者又嘟囔一句,纪元也没听清。

    纪元松口气,只要不追究逃课就行。

    门口有专门掸灰尘的用具,把鞋底都给扫干净了,纪元再次进门。

    老夫子头也不抬:“许看不许借出,若要抄书,墨水不得溅射。”

    纪元赶紧称是,寻了要抄的其中一本,放在闲置的桌子上,先通读一遍,然后再抄写。

    等他坐下,老夫子才抬头。

    那边纪元刚要下笔,老夫子忽然道:“你是纪元?”

    整个县学里,只有纪元年纪最小,被认出也不奇怪。

    纪元起身回答,老夫子打量片刻,不再管他。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

    纪元并未抄多少,他的写字速度虽不慢,却有意练字,故而写得端正又缓慢。

    这可是要当课本用的。

    等到下午放学的钟声敲响,纪元才收拾东西准备吃饭。

    县学食堂过时不候,必须按点用饭。

    在食堂跟李廷碰面,李廷立刻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个干净,最后道:“他们竟然弄了个赌约,看我们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特别是你。”

    “给你单独开了个赌约。”

    纪元挑眉,还有这种事?

    “仔细说说。”

    今天下午,王兴杰他们没看到纪元在明伦堂,还以为他逃课了。

    知道他不是逃课,是抄书,大受挫败。

    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凑在一起商量半天,竟然把纪元完整的一天拼凑出来了。

    卯时初就去跑步锻炼,还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然后读书洗漱,收拾干净了去上课。

    中午吃饭不用说,吃过饭就去学堂,现在是去尊经阁。

    一直等到放学,再吃饭,再读书,等到月上枝头洗漱休息。

    他这一整天里。

    除了吃饭就是学习,顶多锻炼。

    算下来,一天有六七个时辰,都在学习。

    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了!

    这也太可怕了。

    “他还是人吗?!”

    李廷把书往桌上一摔,他们立刻闭嘴。

    但私底下为纪元单独设了赌约。

    从今日正月二十五,一直到童试开始二月初六。

    他们就不信了,纪元能一直坚持。

    这种变态的作息,实在可怕。

    他就不想做点其他事吗?!

    为什么到二月初六?

    因为二月初六县里就要开始县试,而他们这些不考试的学生则可以放假。

    故而就定到那日。

    纪元答:“没旁的事可做。”

    “大好年华,不读书做什么。”

    李廷啧啧:“就说你不会被他们打扰。”

    纪元道:“这样,你帮我压一份,就压我能成。”

    “我已经压了,就赌你能成!到时候咱们平分!”

    从这日里,纪元发现不少若有若无的目光,就连偶尔的甲等堂秀才,也会多看他两眼。

    大家都想看一看,九岁的纪元,到底能不能坚持。

    从入学的十六开始,到约定的二月初六,一共二十天。

    坚持二十天不间断地学习,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小的孩童,若能有这种毅力,不管做什么都是行的。

    可想一想,这个年纪的孩子,若不玩耍,那不可能啊。

    纪元并不理他们,就连偷偷塞过来的话本,纪元也只是稍微翻翻。

    这种水平的小说,放在他们那都没人看。

    一水都是才子佳人,他也没兴趣啊。

    他的眼里,只有学习。

    主要纪元觉得,他入学时间本就短,手里连课本也没有。

    若不在明经博士们回来之前把课本准备好,到时候怎么上课。

    在赵夫子那时候,虽然他也没有四书,但四书字少,那时候又是小班教课,故而没什么问题。

    现在不同,班里还有不少同学早就学过一部分五经,他的进度已经慢了,必须追上才行。

    一连好几天,纪元的作息依旧,看得王兴志他们都有点累了。

    不少人忍不住拿起手中的书,算了稍微看一看,才不是跟纪元学的。

    丙等堂玩闹的气氛莫名收敛,好像都是受纪元影响。

    就连严训导都觉得,今年的丙等堂似乎“乖”了不少。

    故而他前来传消息时,神色没那样严肃。

    “明日二月初一祭文庙,不可穿得太华丽务必素雅。”

    “开学至今已经半月,今日下午放半日假。”

    前面的话自然是同富家子弟们说的。

    文庙祭祀是大事,不能花里胡哨。

    后面则是跟所有人讲的。

    纪元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

    明日都二月初一了。

    他来这里,也才半个月了。

    想起来,竟然觉得过了很久似的。

    虽然都是起早贪黑,但如今的起早贪黑是为了学习。

    也不知赵夫子他们如何了。

    纪元刚一抬头, 王志兴他们都看向他,怎么样!快出去玩吧!

    都放假了啊!

    放假你不出门的吗!

    在众人期待目光下,纪元还真的要出县学了,但纪元在门口顿了顿,对路过的一个小贩说了什么,那小贩点头。

    随后,纪元又拿着自己做的书本去了尊经阁,看样子还要抄书。

    啊???

    你真的不出去吗?!

    李廷看得想笑,也知道纪元是故意如此。

    王志兴他们放假了也不回家,就等着看纪元今天下午到底出不出去。

    他们隐隐感觉,这次放假,是他们唯一赢赌约的机会了。

    若放假了还不出去,那纪元也太可怕了。

    距离二月初六没几天,他肯定能坚持。

    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现在隐隐觉得纪元不会因为别人改变自己,王兴志他们心里是有些服的。

    可服归服。

    他们还想赢啊!

    要知道为了赌约,他们压上不少东西。

    今日放假,肯定是最后的机会。

    一直到等到日头要西落,纪元还在尊经阁未出来。

    王兴志,王兴杰两兄弟咬牙:“要不去看看?”

    他俩身后的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啊,里面看门的老头凶得很。

    在他们目光中,县城书铺伙计过来了,送来厚厚一沓最劣质的纸张,纪元正好出门来拿。

    纪元笑着道:“好准时。”

    伙计客气道:“是小神童的物件,当然要准时了。”

    纪元收好一大摞纸张,抱着买来的墨,打量了王兴志他们:“不是放假吗,你们怎么还没回。”

    你说为什么没回!

    还不是想看你休息没有!

    纪元才不理他们,直接回宿舍放东西。

    王兴志六个人再次看看彼此:“回吧?”

    “回家吧,今天放假,我们竟然都没出去玩。”

    “可恶,都是因为纪元。”

    正说着,纪元跟李廷走了过来,这次纪元真的出了县学!

    他真的走出去了!

    都晚上了,逛逛街也行啊。

    峰回路转,他们要赢了吗!

    谁料,只见两人走到县学附近的面摊上:“两碗阳春面。”

    这是吃饭?

    王兴杰道:“好像放假的时候,县学是不管饭的。”

    所以纪元出来吃饭?

    纪元还在感慨:“一碗面竟然要五文钱,也太多了。”

    李廷点头:“这还是素面。”

    李廷十五六的少年人,吃了一碗不够,又来了一碗。

    纪元再次感慨:“还好我年纪小,吃一碗就够了。”

    这话让李廷无奈,可想到纪元的情况,开口道:“要是有法子赚钱就好了。”

    他家境虽不错,但到他手里也没多少。

    是啊,要能赚钱就好了。

    纪元也在思索怎么赚钱。

    两人吃过晚饭,王志兴那几人还在看着。

    他们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纪元在县学附近吃过饭后,直接回了县学。

    回去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

    肯定是学习啊!

    王兴志他们满脸悲痛离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学习,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纪元回去,也确实跟学习有关,抄了五日的书,终于抄了三本,听说明经博士会先讲这三本。

    后面的《礼记》《春秋》他还需要时间。

    这会要把三本抄好的书装订起来。

    李廷看着,又给家里写了封信,他来县学前他爹说过,会给他买整套的五经,也该给他了。

    眼看就要县试,等乙等堂学生们县试一过,就要正式上课,没有书肯定不行。

    纪元把三本书装订好,心里终于有底。

    剩下的两本要抓紧时间了,还好他写字的速度练出来,接下来肯定会抄得更快。

    今日纪元准备早睡一会,明日要祭文庙,他有些好奇是怎么个方法。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全校师生都会过来,他也能认认以后的夫子们。

    听训导的意思,这次祭文庙,一是欢迎他们新入学的二十人,二是要为二月初六县试的乙等堂学生祈福。

    两者在一起,肯定很隆重-

    二月初一,卯时初,县学学生们都在集合。

    平日辰时初上课,今日提前了一个时辰,不少人哈欠连连。

    纪元还好,卯时初也就是早上五点,是他平时起床的点。

    卯时正刻,县学甲乙丙三个堂的学生们,依次进入文庙。

    在纪元看来,这就是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

    纪元还是头一次见全校师生集合。

    纪元年纪小,个子也矮,故而在丙堂前列,所有东西都看得清晰。

    甲等堂的秀才们年龄稍大些,穿着青色交领的长衫,这身也叫青衿,是生员秀才们的衣服,头戴冠帽,看着便神气。

    他们大多面带微笑,形容自然。

    都是有功名的人,自然多些底气。

    乙等堂则不同。

    里面二十八个人,每个人眼下皆是乌青,显然在起早贪黑读书。

    平时不用功就罢了。

    还有五日就要考秀才的第一关,谁不抱着书死命读。

    所有每个人看着都有些萎靡。

    最后面,也是人数最多的丙等堂。

    跟乙等堂不同,最近没人管的丙等堂学生,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个个面色红润,精神百倍。

    也因是所有人班级里年龄最小的一层,看着就极为好动。

    读书?

    什么是读书!

    三者对比,倒是有些好笑。

    到了文庙,中间孔孟两位先贤的画像挂在中间,周围香火环绕,鲜花瓜果以示尊敬。

    学生们分三批站在屋子外面,只听文庙晨钟响起,身穿浅绿色官服的县学教谕前来。

    后面跟着县学训导,夫子,博士,助教等人走进来。

    纪元看了眼,尊经阁的老夫子也在其中。

    甲堂学生作拱手礼。

    乙堂,丙堂学生深鞠见礼,教谕道:“起。”

    众人站好。

    纪元见教谕,训导,夫子,博士等人面容严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学校对祭祀自然也很重视。

    但这里的祭祀,跟其他文化中的祭祀有些不同。

    华夏文明的祭祀重在纪念先圣先贤,并非纯粹的封建迷信活动。

    是要告慰圣人,是要崇尚先贤,要以先圣先贤为榜样。

    众人跟着拜孔孟,教谕方缓缓开口:“礼记云,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

    “何谓先圣先师?已不可考。为何要祭奠不可考的先圣先师?”

    “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圣。”

    “孔子认为,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样的人才是圣人。”

    “孟子认为,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只要出类拔萃,便是圣人。”

    “荀子言,其惟学乎!彼学者,知之,圣人也。能够孜孜不倦精通学问的,便是圣人!”

    “朱子言,为学须思所以超凡入圣,如昨日为乡人,今日便可成圣人。学习思考,昨天是乡下人,今天便能成圣。”

    “如此看来,读书仿若是摸到圣的门槛了,祭奠先圣,便是让芸芸学子们知道何为圣。”

    “知道是什么是圣,才能去往圣的方向努力。”

    教谕开口,引经据典,又把事情说得简单清晰。

    让一众学子既听得懂,又明白为何要拜文庙,为何开学第一日要在此地祭拜。

    他们要祭拜先圣先师,也不论是什么圣什么师。

    最终的目的,便是童蒙时学的:“圣与贤,可训致。”

    就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圣贤。

    也是这个时代儒学的第一要义。

    这哪是祭祀,分明是劝学。

    好好读书!

    你就能成为圣贤眼中的圣人!

    这还不学?!

    教谕等了片刻,继续道:“盖治天下必本与贤才,而贤才者,学校之所由出也。”

    “学校的重要不言而喻,天齐国建学育才,度越前古。欲为朝廷得非常之士,经明修行,博古通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符者。”

    后面便是在讲,天齐国为官学做了什么,为学子做了什么,又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说到最后,教谕最后道:“为师者当体先贤,竭尽教训,成德达才。”

    “望学生共勉。”

    最后便是说,他们当老师的,一定会先一步效仿圣贤,竭尽所能,帮学生们修行自己的德行。

    更会帮大家考上科举,报效朝廷,成为于朝廷有用的人才。

    先树立目标,再确定方向,感谢朝廷的重托。

    结尾告诉大家,老师们带学生一起努力的!

    努力考上科举!干出一番事业!

    纪元听得津津有味,不愧是县学的教谕,说话就是有水平。

    也确定了赵夫子所说,官学的目的,就是为国家选拔人才,考科举。

    纪元这才有种,真正开学的感觉,这似乎才是县学平时的模样。

    教谕说完话,祭祀并未结束。

    如果说方才的话,是对所有学生们讲。

    那接下来的话,就是给即将参加童试的乙等堂学生讲的。

    教谕道:“还有五日,便是童试开始之日。”

    “世人皆知,童试共分三个考试,县试,府试,提学院道之试。”

    “三个考试,一步一台阶。”

    “二月初六,便是乙堂学生过第一关,考县试的日子,今日一并祭文庙,佑县学学生,□□通达。”

    乙等堂二十八名学生,纷纷上前。

    他们一扫方才的萎靡,带着异常的亢奋祭拜文庙。

    夫子们还说了不少,大多都是鼓励的话。

    五日了,还有五日就要考试。

    纪元看着,就觉得压力很大。

    县学二十八名考生,再加上不在县学的童生,一共四十六人。

    这四十六人里,只有十人能过了县试。

    过了县试之后,十个人还要去府城进行府试。

    不说后面的,单这县试,都是一大难关。

    四十六个考生,看着是不太多。

    却要知道,这四十六个人后面,还有许许多多连考试资格都没有的。

    纪元他们不就如此。

    而丙等堂的学生,却也是当初六百多人里选出的二十,学问不会太差。

    由此可见,参加考试的四十六人,都是何等学识。

    在这四十六人中优中选优,实在残酷至极。

    更不用说,考过县试,还有府试等着他们。

    一步一台阶,方能拿到科举制度下最低等的功名,秀才。

    眼前的二十八人,似乎被夫子们的话激起斗志,也有些当场洒泪。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考试。

    所有身家荣辱皆系于此。

    甲等堂的秀才们看着,眼神带了怜悯,他们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

    丙等堂的学生们则有些惊愕,好像看到自己将来的模样。

    文庙祭祀后,众人纷纷各自的明伦堂。

    这对丙等堂学生的冲击最大,忍不住道:“他们怎么哭成那样。”

    “成败就在于此,能不哭吗。”

    “十年寒窗,就在五日后了。”

    “这日子,咱们不是也在过吗。”

    这说得不少人心里有些发虚。

    他们真的寒窗苦读了吗?

    他们真的有那么用功吗?

    县学里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甲等先不说,那是不同的阶级。

    只说乙等明伦堂的学生,其用功大家都看在眼里。

    能在他们县学考试中突出重围,上了乙等的,必然用功。

    即将到来的县试对他们来说,都犹如天堑,那对他们来说呢?

    他们既不用功,也不努力,等他们面对这一日的时候,又会如何?

    或者,他们根本没机会面对。

    便是想要去考试,也要努力的。

    开学半个月的荒废学业,让大家心里戚戚然。

    再看到用功读书的纪元时,更是心虚。

    照例来上四书课的夫子,见到丙等堂学生犹如鹌鹑一样,嘴角弯了弯,装作没看到,继续按部就班今日的课程。

    上完课之后,马上离开。

    他真的很忙,忙到都没空给大家布置课业。

    不过没关系,等到县试结束,让丙等堂学生们把这半个月课业补上来就好。

    什么?

    太多了?

    清闲半个月,后面不忙点,怎么可能。

    他们正荣县县学的夫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中午吃饭,食堂里的学生们重新有点生机,只是看到纪元的时候,见他还一如平常。

    这个人怎么回事。

    看到文庙祭祀时丙等堂学生的模样,就不怕吗?

    原本想看纪元什么时候放弃的众人,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人家怕什么。

    人家一直在努力学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眼看纪元拿着厚厚的空白纸张,再次去尊经阁,众人就知道,他还会继续抄书,直到自己拥有书本。

    而他们抱着买来的书本,还在玩闹。

    怎么办,突然愧疚了。

    纪元到底是不是人啊!

    才九岁,就这样可怕?!

    尊经阁里的纪元,他翻开近十万字的礼记,长舒口气。

    抄十万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阁内寂静如旧,只有纪元写字翻书的声音。

    一直不爱说话的老夫子端着茶从他后面走过,不经意瞥了眼纪元抄书的字迹,手差点一抖。

    好丑的字。

    老夫子懒得再看,继续回到位置上写写画画。

    太丑了。

    怎么会那么丑。

    第29章

    第29章

    进入二月, 天气渐渐暖和,县学的气氛也变得不同。

    大概跟昨日祭文庙有关,所有人口中谈论的, 也多是即将到来的县试。

    就连早上的四书课程也暂时取消, 全部改为自习。

    纪元还是早上来了, 才知道取消的事, 看来县学也是临时通知。

    也有人讲:“既然夫子们都不在,为何不放假?”

    “不知道,反正不让出县学,让我们自己学。”

    这些牢骚说完,大家的话题又回到二月初六的县试上。

    读书人,无不想考上秀才。

    但考秀才功名, 要经历三大场考试。

    县试,府试,提学院试。

    全部考完,才能被称为秀才。

    放在现代, 就是一试, 二试, 跟终试。

    如今乙等堂学生们忙的,就是第一关。

    若头一关都过不去,后面的不用想了。

    “刘嵘听说你祖父被请做这次县试的阅卷官?真的假的?”

    这话一说,丙等堂五十几个人都看过去。

    被喊刘嵘的人,今年十三,也是今年刚入学的学生, 他面容看似淡然, 实则有些倨傲,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傲慢:“是啊, 他老人家原本不想来的,但县令大人的命令,不得不从。”

    当地官府忙碌的时候,是可以请当地的秀才,举人过来帮忙的。

    用这里的话来说,便是主持清仪。

    这不仅是件极为体面的差事,办成之后,还会被请为宾客,拿些额外的俸禄。

    对刘举人来说,邀请他做县试的阅卷官,自然不在乎几个米粮钱,更重要的还是名声。

    就连家族也能沾光。

    “你祖父是刘举人,年轻的时候还做过官,正荣县里也没几个,请他是自然的。”

    “举人来做阅卷官,必然合适啊。”

    如果说新入学的二十名学生里,纪元凭借年纪跟竹石被喊作小神童而出名。

    刘嵘便是第二个有名气的,不仅因为他有个举人祖父,也因他家在本地有些根基,是有名的豪绅。

    刘嵘本人也是从小天赋异禀,都知道他是个聪明的,是整个刘家,最有希望考中功名的晚辈。

    纪元也多看几眼,知道平日闹事的富家子弟王兴志等人,也只是刘嵘的跟班。

    正好刘嵘看过来,纪元朝他笑笑。

    那刘嵘似乎没想到,也勉强笑了下,下意识想去看书,又想到周围人都不看,他还是回家再读。

    纪元怎么回事,难道他就不会被影响?

    纪元听大家说完八卦,跟李廷说了一声,又收拾东西离开。

    反正是自习,不如继续去抄书。

    礼记跟春秋加起来,二十八万字,非常需要争分夺秒。

    纪元上午出现在尊经阁,让老夫子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还是按照老规矩,先登记再抄书。

    一整日,纪元都泡在尊经阁里,抄书的进度总算加快了。

    老夫子欲言又止,又走近看了看。

    确实很丑。

    老夫子问道:“你还有多少本要抄?”

    纪元老老实实回答:“五经里,还有礼记跟春秋,若带上儒家十三经,那还有十本。”

    儒家十三经也都是科举必考内容。

    老夫子欲言又止。

    字数如此之多,若真把这些书全抄了,写字的坏习惯只怕要深入骨髓。

    纪元见老夫子不再说话,继续抄。

    现在手上这版本的《礼记》共计四十九篇,他抄到第八篇的《文王世子》。

    这篇主要的内容为记录世子教育问题,以及教育制度等等。

    但文王世子的文刚写完,就听老夫子道:“错了。”

    错了?

    纪元反复确认,“文”字没写错啊。

    这字繁体简体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简单。

    老夫子拿过纪元手中的笔,只见老夫子在纸上随性而写,一个漂亮俊逸的“文”随性而出。

    这字灵动十足,看得纪元震惊异常。

    毫不夸张说,这是他见过写的最漂亮的字。

    纪元还未收齐表情,只听老夫子继续道:“写。”

    写?

    他这怎么写!

    他根本写不出来啊!

    不对比也就罢了,对比起来,他那字真的丑不堪言啊!

    纪元难得有羞愧难当的时候,照着老夫子的“文”下笔。

    “文”上的点还未落,老夫子直接道:“错了。”

    “侧点,如鸟翻身侧下,向右上逆锋起笔。”

    “错了。”

    “手腕用力。”

    “收笔时向左上圆转回锋。”

    “再写。”

    县学放学钟声响,纪元满头大汗从藏经阁出来。

    看着自己满页的侧点,再看看老夫子写的那个“文”,忍不住仰天长叹。

    太难了。

    一个点都有这么多学问。

    他之前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跟李廷碰面时,李廷照例问了今日抄了多少书,纪元摇头。

    不过虽一字未抄,他却像捡到宝一般。

    纪元隐隐有种感觉,他的破字好像有救了。

    李廷今日有些恍惚,问了之后不等纪元回答,说了自己的事:“我爹还没回信,书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廷的爹,自然是堡李村养殖大户的李老爷。

    纪元卖青储饲料的时候,跟对方打过照面。

    李家的生意,有一半是李老爷的,另一半则是他继室的。

    故而李廷虽是家中长子,用钱用物上,还是要纠结一番。

    纪元知道原因,问道:“说好的五经还未送来?”

    “嗯,原本说拿钱过来,我自己买。”李廷道,“但县城的书更贵,府城的书便宜,我爹说让我等等,正好他要去府城做买卖,回来时正好带一套。”

    府城到底是大地方,书铺多,甚至还有几个专门的印书作坊。

    交通发达,物资必然也充沛,加上本地印书的优势,书籍自然便宜不少。

    专门去府城买一趟或许不划算,但要是能顺便带一套,自然是好的。

    他们县令去府城一趟,都专门买了四书回来,由此可见一斑。

    先开始李廷还稳得住,但眼看县试都要开始,他们正式开学也近了。

    到时候没有课本,他也慌啊。

    李廷写了两封信回去,都没有音讯,纪元这边也已经抄了好几本书,自然有些忧虑。

    纪元安慰:“既然你爹答应了,应该不会骗你,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廷叹气:“我再写封信问问,托村里人带回去,明天就能收到消息。”

    看看他爹到底什么意思,若真的有难处,他也好早点知道。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纪元拍拍他肩膀:“大不了你也抄书,我跟你一起抄。”

    “就当是预习了。”

    李廷笑笑,不见往日的话多。

    纪元其实也明白,这也不是什么书的事,更要紧的是父亲的承诺,却未给孩子做到。

    李廷也不过十五六,对父亲自然有期待。

    见此,纪元自然也想到安纪村,他能想的,自然是赵夫子,安大海,还有小黄。

    也半个月没见他们了。

    不知是不是不经念,纪元第二日便在县学门口,看到赵夫子跟安大海。

    上午刚放学,门房过来说有人找他,他还不信。

    没想到是真的!

    赵夫子罕见换上秀才穿的青色长袍,这属于秀才的公服,上次祭祀文庙时,纪元见甲等堂的秀才们都穿过。

    “赵夫子!大海!”纪元往前几步,他实在没想到啊,“你们怎么来了。”

    安大海连忙道:“赵夫子被请做这次县试的监考官,今日就要入住考场,我是来送他老人家的。”

    原来是这样。

    赵夫子跟那位刘举人一样,也是被请来帮忙的。

    赵夫子无奈摇头:“也是我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参加这次县试的,故而身份合适。”

    “那也是您有学识,县里才请的。”纪元立刻夸道。

    赵夫子笑笑,看了看纪元,这才放心。

    正好是午休时间,纪元干脆带着赵夫子,大海一起去吃如今最有名的符曾汤圆,又在附近买了鸡腿过来。

    纪元把近来的事说了个干净,听到有夫子教导纪元练字,赵夫子更放心了。

    “好好好,我就担心你那手字。”

    “去年时间太短,想你考上县学,也只能速成。”赵夫子说着,心中宽慰。

    他们说着,马家汤圆老板又送来几份点心,看向纪元的眼神不言而喻。

    纪元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没过一会,隔壁另一个马家汤圆,又送来不少吃食。

    大海没什么感觉,只当是沾了县学学生的光。

    赵夫子却了然了,他虽然在安纪村,却也知道那首汤圆诗。

    看着自己学生如此,赵夫子格外开怀。

    不过他也没停留太久,开口道:“我马上要去考场了,今日二月初二,还有四天便要考试,我们这些负责考场的夫子都要提前过去做准备。”

    赵夫子说着,对纪元道:“等到县试结束,你们就要正式开学,务必用功。”

    纪元自然答应,对赵夫子深鞠一躬,又把东西全都打包,一定要让赵夫子带去用。

    赵夫子推辞:“你读书辛苦,带回去吧。”

    说着,赵夫子甚至把钱给付了,绝不让学生付账。

    正好官府的马车过来,赵夫子坐了马车离开,留下安大海跟纪元两个人。

    纪元好笑,把东西一股脑给了好友:“你带回去跟安大娘子一起吃吧,我在县城里也好买。”

    “不过你帮我带几份吃食给赵师娘他们。”

    纪元对自己是抠门的,但对赵夫子,师娘的恩情却不能忘,夫子不收,但他却一定要给。

    大海扭捏了会,到底也没忍得住诱惑:“没问题,我肯定帮你送过去。过段时间村里青枣熟了,我给你捎一筐过来。”

    两人虽半个月没见,但关系依旧。

    大海还说起村里的八卦,这个八卦还跟纪元的三叔三婶有关。

    自从纪元来了县学之后,他们两个在村里整个喊累,一会说养牛累,一会说拾柴累。

    村里人都暗暗笑话,背地里都说,以前都是纪元在做,你们肯定不累。

    这些就罢了,更让他们两个不爽的,还是纪利的事。

    他们两个费尽心思把纪利送到县学当账房学徒的事,可是被他们翻来覆去来回地说。

    但年前纪利在绸缎铺子一直做些杂事,纪元还看到他在卖东西。

    纪利也问了,那边只让他好好做事,年前太忙没工夫教。

    等年也过去,纪利继续去做事,竟然还在打杂,说想要学账房的本事,肯定要打杂一两年,哪有上来就学账目的。

    纪元听着,这大概就是公司招聘,说好的做财务,实际让你去做销售?

    纪利一时不爽直接回家了。

    可他家已经出了那么多银钱,好不容易能去做事,三叔三婶又带着礼物回去求人。

    反正一番折腾下来,银钱出了不少。

    “你小心点,他家如今正难,说不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很多人都说你在县学读书有银钱发,他们肯定会嫉妒。”

    纪元差点笑出声:“我怎么会有银钱领,能管吃住,已经很好了。”

    “谁说不是呢。”安大海还是道,“反正小心肯定没错。”

    纪元谢过,安大海那边也要回去了,他这次就是为了送夫子过来的。

    现在纪元不在私塾里,他跟小河算是夫子的左膀右臂。

    他再次过来,就是等县试彻底结束,夫子回家之时,估计要等到二月十三左右了。

    二月初六正式考试,考三天。

    但二月初九考完,只有考生能出考场。

    其他夫子们要再封闭三天,把所有卷子改完,就连监考官也要留在考场做些其他杂事,直到县试放榜。

    算下来,就是二月十三。

    眼看纪元在下午上课时间又去了尊经阁,气得打赌得众人直跺脚。

    怎么有朋友来寻,他都不出去玩的啊!

    不过到如今,他们也知道那赌约基本完蛋了。

    纪元他就不是人!

    天天学习!

    不累吗!

    累吗?

    纪元最近觉得还好?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从抄书转为真正地练字。

    今天早上,终于把“文”字上的侧点给写得入了门。

    按老夫子的话说就是:“比得上幼童了。”

    “文”上的一点成了,下面的长横又是问题重重。

    书法一道,除了练还要巧,还要有经验,更要有天分。

    纪元天分够了,臂力也够,经验跟巧,却很欠缺。

    老夫子话虽不多,却字字在点上。

    纪元这次回来,额外带了份符曾汤圆,又买了县城有名的鸡腿。

    他也不知道老夫子爱什么,故而只带了这些。

    纪元也乖觉,拿着食物并不进藏经阁,只道:“夫子,学生中午出了县学,正好给您带来了些吃食。”

    老夫子其实闻到食物的香味,本想呵斥要带食物进来的纪元,没想到他倒是懂事。

    老夫子有心说不吃,却道:“是符曾汤圆?”

    “对,是符曾汤圆。”纪元连忙道。

    老夫子倒是去买过几次,可惜每次人都很多,他也就吃过五六次,总是没吃过瘾。

    纪元要是听到,肯定惊讶。

    符曾汤圆出现到现在,也就半个月,半个月里吃了五六次,还觉得不过瘾?!

    老夫子这才走了出来,在藏经阁外的石桌上坐下。

    纪元自然服侍夫子用饭,也劝道:“汤圆为糯米,不好消化,学生给您煮些山楂汤消食,如何。”

    老夫子看他一眼,点点头。

    纪元老老实实在藏经阁外角门的小房里煮山楂汤,平日老夫子就是在这泡茶的。

    山楂洗净去核,先煮去涩苦,再小火煮出山楂酸甜,加入纪元买的陈皮添加风味。

    快煮好的时候,最后加入一丝蜂蜜。

    等一壶山楂茶端过来的时候,老夫子的汤圆跟鸡腿也吃完了。

    老夫子看着纪元还拿了干净的湿巾布,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你这小孩,倒是乖得很。”

    “您为学生夫子,学生自然尽心。”

    他在古代虽然见识短浅,却在现代见过不少名人书画。

    按照他的眼光来看,眼前夫子的字若能流传下去,必然会被称为书法大家。

    这样的夫子来教他入书法的门道,买吃食,煮茶水这种差事,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是他当学生的本分。

    老夫子喝口山楂茶,惊讶地又品了品。

    确实酸甜解腻。

    “好了,今日先不要再抄礼记了。”老夫子说着,示意纪元把那壶茶端过来,“礼记十万字,春秋十八万字。”

    “这些二十八万字抄完,你的字就彻底废了,坏习惯能带到骨子里。”

    “今日写永字。”

    永?

    永字八法?!

    但凡接触过书法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说法。

    像书圣王羲之说过:“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却也说明能写好“永”字,就能掌握大半笔法,以及一定的结构。

    以此作入门,是再好不过的。

    老夫子的意思,自然是认真教学了。

    纪元深吸口气,立刻跟上拜谢。

    见学生认真,老夫子微微点头,不知想到什么,说了句:“此事不可外传,若外人知晓,你也不用来学了。”

    老夫子又嘟囔了句,纪元只听到教谕什么什么,好像是怕教谕让他多教学生?

    纪元失笑,看来他猜得没错,老夫子在藏经阁做事,就是为了躲清闲,自己也是运气好。

    他的字也确实让老夫子看不过眼。

    同样也是怕他抄几十万字书,养成不好改的坏习惯。

    纪元再次谢过,坐直身体,开始写字。

    永字的写法掌握之后,老夫子便不再说话,继续看书,让纪元每日写一百个永字,还要写大字。

    等着一百个“永”字写完,今日的课业算是完成,然后再抄书。

    虽然平白多了一项功课,纪元心中却是高兴的,回去之后还把这方法教给好友李廷。

    可惜李廷还是没功夫学这些。

    他昨日托同村的人送回去书信,同乡今日回来,还是给带回信件,甚至连口信都没有。

    纪元听着,只觉得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他要防着三叔三婶,李廷的家里同样有事。

    在县学的半个月来 只管读书,竟然是最清闲的。

    一直到二月初六,今年的县试正式开始。

    而县学里也彻底放假。

    等到县试考生们放榜,他们再回来上学。

    放假当日,县学里学生们便走得七七八八。

    甲等堂秀才们本就深居简出。

    乙等堂学生全都去考试。

    丙等堂该回家的回家,少部分留在县学里住着,就连李廷也回家了,看来还在发愁五经的事。

    毕竟等放假回来,县学里教学恢复正常,下午明经博士们的课也要开了。

    纪元的宿舍里只剩下两个人,他跟舍长常庆,两人话都不算多。

    只是纪元依旧早早起来读书,让常庆多看两眼,忍不住也跟着学。

    常庆还问:“你不回家吗?”

    纪元想想自己家,摇头道:“不回了。”

    若赵夫子在家,他可能会回安纪村看看,但赵夫子不在,大海也见过了,就没有必要。

    唯一想念小黄,但想到三叔三婶家的事,那还是算了吧,不要去自找麻烦。

    纪元依旧早出晚归,尊经阁几乎是他第二个家,放假放了三日,他便在这三天。

    就连吃饭,也跟老夫子一样,在尊经阁的小茶房解决。

    老夫子还未见过他这样耐得住性子的学生,忍不住道:“今日县试结束,县城里读书人都去看他们出考场,你不去吗?”

    听到这,纪元才抬头,恍然道:“县试都考完了?”

    考试前几天,纪元还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同。

    考试的时候,周围倒是安静下来。

    三日的县试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老夫子好笑道:“你去看看吧,学子们从考场出来,也不容易,多去看看。”

    这也能涨涨经验。

    纪元不置可否,不过老夫子说了,他也就去看看吧。

    《礼记》他基本已经抄完,就差最后一本春秋。

    五经深奥,抄写也是学习的一部分。

    更别说他掌握写字的奥秘,如今的字越写越好,甚至有越写越快的感觉。

    可见掌握练字方法有多重要。

    东西收拾好,纪元从县学走出去。

    县试的考场就在不远处,那里原来是旧官署。

    废弃不用后,现在的县令把它收拾出来,作为考场来用。

    纪元还未走近,就听到外面的锣鼓声。

    这鼓声振奋,显然是为了迎接考试出来的学子们。

    但跟振奋的乐声不同,从里面走出来的学子们,大多脚步虚浮,身体好点的还能自己走,身体不好的,甚至要旁人搀扶。

    三日考了五场试。

    耗尽了他们所有心力。

    不少人眼神都是发飘的。

    纪元忍不住想到自己去年考县学,那会只考了一日,就觉得疲惫不堪,这连着三日,想想都艰难。

    说起来,他也要好好锻炼身份,否则卷子都写不完吧。

    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讨论:“读书竟然这般辛苦。”

    “连着考三天呢,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十年寒窗,就看着三日,能不紧张。”

    附近摆摊的小贩们则在叫卖,这摊位比纪元考试那日还要多。

    不过大家卖的基本不是什么学习用品。

    要么是祈福用的香囊,要么是什么学业进步的符咒,看得人眼花缭乱。

    考试结果出来,多拜拜神怎么了!

    纪元看得津津有味,等四十六名考生出来,考试的院子再次封锁。

    这次封锁,就是为了阅卷排名。

    等院门再次打开,就是决定这四十六名学子命运的时刻。

    百姓们看个热闹,同样是学子的学生们,则心有戚戚。

    “等我们考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太可怕了,这些都是咱们县学成绩极好的乙等堂学生,他们都面露难色,那咱们吗?”

    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丙等堂学生们窃窃私语。

    纪元往那边一看,正是自己同学。

    不过他没去打招呼,能在县城如此悠闲的,除了自己回家这种之外,就是富家子弟们。

    纪元的目光刚刚挪开,又看到一个熟人。

    挑着货物的纪利穿着短打,他今年十四了,个子不算高,看着比读书的时候粗糙了很多。

    读书跟做活,肯定是两种状态。

    两人目光对上,原本就愤愤不平的纪利更是恼怒。

    他一身做工穿的衣服,纪元竟然穿着县学的长袍,让他好生嫉妒。

    县学发的冬衣,放在学校里会分个三六九等,被富家子弟们看不上。

    但穿出去则显得不同,谁都知道这些可是县学的学生,未来的秀才举人。

    旁人偶尔碰到纪元,还会跟他客气地道歉。

    至于纪利?

    不说他两句都是轻的。

    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纪元同样挪开目光,只当没看到。

    并非他看不上做工的亲戚,谁让这是纪利。

    纪元没有多留,又去买了符曾汤圆,再买些山楂泥。

    老夫子着实喜欢吃这汤圆,但糯米不容易消化,还需用点山楂糕之类的吃食。

    纪利眼看着纪元买了不少吃食,甚至还买了符曾汤圆。

    那家汤圆永远要排队,可纪元一去,却不需要了。

    这自然是因为纪元写了食谱的缘故。

    不过这事纪元跟两个马家汤圆都默契不提。

    看在外人眼里,还以为是给县学的学生优待。

    纪利看得眼睛冒火。

    凭什么,凭什么纪元能上县学,他却要做杂役。

    明明以前在家,纪元是给他当仆人的,天天洗衣做饭不说,还任他打骂。

    一个放牛娃,怎么变成今天这样。

    正想着,路过的王兴志等人正好撞到纪利,下意识道:“你这人,怎么不看路?!”

    纪利下意识赔礼道歉,见又是同龄人,他们穿得还极好,更是愤怒。

    听着那些人骂骂咧咧离开,谈话的内容,好像也跟县学有关。

    这也是县学的学生。

    他要是能上县学,就跟他们是一样的了。

    王兴杰身边的一个人看了看纪利,这人正是刘举人的孙儿刘嵘。

    刘嵘总觉得纪利好像一直在往县学方向看?

    刘嵘也看了眼,只见纪元的背影。

    看纪元干什么?

    难道他们认识?

    刘嵘没有想太多,还是赶紧回家读书吧。

    别看他平日在县学时候不努力,但回到家,比谁看书都勤奋。

    他可不像王志兴王兴志这些蠢货们,还真的不学习。

    县学考试结束,这三日的考题自然也流出来。

    留在县学的学生们,不少人都把题目抄下来试着做一做。

    社长常庆弄来题目,纪元也跟着抄了份。

    县试三天,共考五场。

    第一场叫正声,第二场复式,第三场再复。

    第四第五都为连复。

    考试的内容,主要还是四书。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还是以这四本为主,写四书义题。

    接下来是试帖诗,《孝经》,以及最后的《考经论》。

    四书义题暂不用说,还跟之前一样,从五万多字里面抽出一句话,让学生们写出其中意思,基本都在七百字左右。

    此次县试,一共两道四书义题,看着不算多,却要字斟句酌。

    试帖诗也叫赋得体。

    是专门科举的一种诗文。

    浅显来说,就是歌颂皇帝,或者赞扬时事的诗句。

    此项考试在县试里得分不大,不算太重要。

    只要行文得体,言语庄重即可,当然也要避讳圣上名讳。

    不过天齐国对此要求不算太严,只要不是明晃晃的骂街,基本不会追究学生责任。

    县试里只要用五言六韵对工整即可。

    《孝经》也是儒家十三经其一,单独列出来,自然是表示重视。

    后面的《考经论》则是在五经里面抽题,考生可以自选两道来答。

    考试的三日里,第一日最难,当晚交卷。

    若未交卷,那就会被送出考场。

    第二日同样艰难,同样要当晚交卷,违者同上。

    第三日好一些,可心理压力极大,第三日的下午基本就收卷了,算是考试结束。

    有些地方的县试会把这三日的考试拉长时间。

    考一日,放两日的假,然后继续考。

    正荣县却颇为严苛,连考三日,似在模仿府试。

    纪元花了三日,按照县试考试的时间,一日日答题。

    写到最后,才知道从县试里出来的乙等堂学生们,为何个个神色萎靡。

    难。

    真的太难了。

    有些题目他甚至都没见过。

    更别说在高压环境下答题,能撑过去的,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纪元放下试卷,长舒口气。

    写是写完了,就是不知道该给谁看。

    纪元想看赵夫子,再看看时间。

    还有一日,赵夫子他们这些考官们就出来了,或许可以让夫子帮他看看。

    不过也不着急,夫子监考必然也辛苦。

    学生们考了三天的试,考官们却在考场上待了七八日。

    赵夫子出来肯定也辛苦。

    纪元想着,又把试卷放下,回头再说吧。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十三。

    这日的清早,县学里人声鼎沸。

    之前最安静的乙等堂学生,变得最为热闹,他们各个面容焦急,平日最淡定的学生,此刻也会坐立难安。

    “如何了?成绩可出了?”

    “还未出。”

    “我们去衙门外看看吧,等着张榜。”

    “走,去看看。”

    纪元虽然也想去看热闹,但还是去藏经阁,认认真真练了一百个大字,这才出门。

    此刻已到晌午,看样子还未出成绩。

    县学里二十八个丙等堂学生,还有下面村里来的童生,四十六个人再加上各家的家人,仆人,全都聚在衙门附近。

    衙门的捕快们似乎知道他们着急,只是不让挡路,维持秩序。

    只听一阵敲锣声响起,后面的人道:“让让让让!放榜了!”

    放榜了!

    纪元也站起来。

    好吧,他站起来也看不到。

    九岁的孩童,怎么也看不到最前面啊。

    只见几个夫子拿着榜单前来。

    周围还有捕快护着,才没让激动的学子们靠近。

    四十六人中,只有十人能过县试。

    只要看前十名即可!

    “孙梓航,帮我看看孙梓航的名字。”

    “赵文,有没有赵文。”

    “郭昌!有你!第九名!你过了县试!”

    “吴之望!第二!!”

    没过县试的童生,跟过了县试的童生完全两种模样。

    “县案首是李勋!”

    一边痛不欲生,一边欢欣鼓舞,只差跳舞庆贺。

    被称为县案首的李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接受周围同学们的恭贺,谦逊道:“这才是县试,还有府试等着。”

    “你可是县案首,府试对你来说,已经十拿九稳了吧。”

    “对啊,府试一过,你马上就是秀才了。”

    李勋深吸口气,眼睛亮得惊人,连忙朝老父亲老母亲拜去。

    他们家境一般,如今总算读出来了,不辜负家人的期望。

    眼前的一幕让众人感慨。

    被挤到一边的郭夫子看到纪元,咦了声:“你也在?今日没抄书吗。”

    纪元看了看赵夫子的好友郭夫子,他不是早早去忙县试的事,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抄书?

    纪元还是答:“只差春秋一本,也快了。”

    郭夫子惊愕,五经加起来三四十万字,竟然抄了三分之二,就差最后一本,需要慢慢学的。

    “不错,明日你们就要正式上课,好好学。”

    郭夫子说完,纪元又问了赵夫子在何处,这才离开。

    旁边的明经博士等纪元走了之后,忍不住道:“说好装作不知道丙等堂学生们在干什么吗?”

    “那是纪元,他可是丙等堂唯一真正用功的。”

    “也是。”

    “放羊那么多天,全都玩疯了。”

    说着,两位夫子又往人群里看,数了数有几个丙等堂学生来看热闹。

    他们最近是忙,但丙等堂的情况了如指掌。

    眼下也要忙完了,是该把注意力转移到丙等堂上了。

    纪元见到赵夫子的时候,他正在衙门安排的客栈中休息。

    纪元并未打扰,拿了随身带的书看了会,等到暮色降临,赵夫子醒了,他才赶紧把书收好。

    赵夫子跟纪元虽然前几日见了一面,但事情繁杂,并未多聊。

    此刻师徒两个讲了近况。

    知道纪元并未因身边的事耽误学习,赵夫子更满意了。

    赵夫子最近的情况也极好。

    安纪村里,因为出了个考上县学的纪元,村里不少学生都去读书,条件自然好了些。

    再加上这次被请做监考老师,同样有俸银,家里的情况自是不用担忧。

    又聊片刻,安纪村里来接赵夫子的安大海,安老大过来了。

    纪元只好跟他们告别。

    安大海带了时下的青枣,全都给了纪元。

    只是时间已经到傍晚,他们必须赶紧回去。

    纪元看着马车远去,整理整理衣服,往县学方向走。

    县学里还是一片欢欣鼓舞,都在为县试结束高兴,也商量着为十位考上的童试践行。

    四月就要府试,他们这几日就会出发。

    至于没考上的,县学里似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一场考试,把所有人分成两个模样。

    一些人平步青云,另一些人只有继续寒窗苦读。

    这份煎熬,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不过纪元同样前去祝贺,虽然同窗不久,但也是一个县学出来的。

    谁料县案首李勋看了看纪元,笑道:“我知道你。”

    “说不定,你也是新一批学生中,最有潜力的了。”

    被县案首这样夸,纪元十分不好意思,赶紧摆手。

    好在李勋很快被其他人拉住庆贺,纪元才没那么尴尬。

    不过李勋走之前还道:“快些考入乙等堂,那样就有考县学的资格。”

    甲乙丙,三个学堂。

    层次分明。

    丙等堂的学生想要去考童试,必须升入乙等堂。

    纪元谢过,往宿舍方向走。

    读书吧。

    不管别人怎么热闹,他们都要读书的。

    大多学生都去跟着凑热闹,纪元以为宿舍没人,没想到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哭泣。

    而且声音有些耳熟。

    纪元踌躇,只觉得进去了,里面的人说不定会尴尬。

    刚犹豫片刻,里面的人开门出来,正好跟纪元撞了个对脸。

    李廷?

    他从家里回来了。

    李廷手里拿着崭新的《礼记》,看样子是要熬夜苦读。

    李廷见纪元过来,颇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我爹把书从府城买回来了,只是忘记送来。”

    倒也不像,先不说那么多书,怎么会轻易忘了。

    只讲书是专门买的,若一般人从府城回来,肯定先一步送过来。

    毕竟这边马上要读了。

    纪元点头,不愿拆穿好友的伪装。

    但李廷自己肩膀一垮,直接说出缘由。

    五经一共五本书,大家都知道。

    但每本字数不同,故而一本书会有许多卷。

    而这一套书加起来,共计三十九卷书,便是府城书便宜,买下来也要近十两银子。

    这买的还是比较便宜的版本,印刷也不算特别好的。

    他爹跟后娘去府城送春牛,回来的时候他爹就去书铺买书。

    等他后娘知道价格,刚开始没说什么,到家之后,就要把书留下。

    说是她儿子也要启蒙了,也需要书,回头再给李廷买。

    一来二去,李廷托人带口信要书的事,自然耽搁下来。

    实际情况,自然是他后娘心疼买书的钱,不愿意给了。

    她儿子今年七岁,确实要启蒙,但也读不到五经,纯粹就是心疼钱。

    至于说回头再给李廷买,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去府城。

    而正荣县买这一套下来,肯定要二三十两,别说李廷后娘不乐意,他爹也是不愿意的。

    要不是李廷回去,估计这书真的会被扣下。

    回家六七天,才把书给带过来。

    李廷捏着其中一卷,大有把书读烂的冲动。

    纪元看看李廷,再看看隔壁乙等院,还有今日县案首李勋对爹娘的感激。

    学吧,只有好好学,才能改变这一切。

    不过纪元走进宿舍,看到厚厚一摞书,还是震惊了:“新书看着就是好,这也太壮观了。”

    纪元抄了十几本,全都在床尾书箱处,抄一本放里面一本,看着还没什么。

    李廷这一套新书拿过来,瞧着就壮观。

    李廷也是个悲伤去得快的性子,嘿嘿一笑:“是吧,我也觉得好看。”

    崭新的三四十本书放在这,力量感十足。

    爱书的人看到这一幕,馋得口水都能流下来。

    纪元想了想道:“先放起来吧,咱们宿舍大多都没有这样的书,难免惹人眼。”

    李廷点头,收拾书的时候,倒是嘿嘿又笑了。

    他的书,他的新书。

    两人正收拾着,同宿舍的常庆,陈志良,还有另外两个学生进来。

    这里虽然是十人间,但平时只有六个住宿的学生,剩下四个都是县城的学生,平日不在这住。

    常庆眼尖,虽然没看到被收起来的整套书,却看见李廷方才拿出来的《礼记一》。

    “这是新书?”常庆开口道,“多少钱买的?”

    其他舍友也好奇地围过来,每个人眼里都写着艳羡。

    能住在宿舍的,肯定是贫家子弟,看到新书比看到新衣服还喜欢。

    李廷顿时紧张,还好按纪元说的,把整套书收起来了,不然肯定更惹眼。

    纪元倒是一如平常,虽然有些羡慕李廷的新书,却也不多,依旧抱着自己抄录的书籍看。

    都是字,都是书,只要内容对了即可。

    他在看的倒不是五经,而是在赵夫子那抄下来的各种集注。

    从正月十六入学,到如今二月十三,他总算给看得差不多了。

    经典集注果然不一般。

    这些集注看完,再去看自己之前写的四书义题,实在浅薄,十篇里有一两句能看的,竟然都算不错的。

    纪元正感慨,听舍长常庆道:“今日早些睡吧,明日收假,明经博士他们也回来了,肯定有话要说。”

    县试结束,以前去给乙等堂童生补课的老师们都回来了!

    四书夫子,五经博士。

    还有县学的严训导,通通都回来了。

    作为比纪元,李廷他们入学早的学生,常庆提醒道:“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如上个月那般松懈。”

    等到第二日看到严训导,纪元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严训导话不多,直接发了一页纸,上面大写着《正荣县·县学校训》。

    “三日之内,背熟。到时我会抽查。”

    背校训?!

    丙等堂五十五人。

    其中二十为新生,三十五为老生。

    新生们面如土色,老生们嘿嘿一笑,他们早就会背了!

    如果说,这对二十新生来说,是第一重暴击,那严训导接下来的话,便是第二层暴击。

    “前段时日太忙,入学考试的排名还未公布,明日便会张贴出来。”

    纪元同样不敢置信。

    入学一个月了!

    他以为不会公布大家的排名,毕竟考进前二十即可。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县学的严苛程度。

    纪元也好奇,自己会是什么名次。

    二十新生战战兢兢。

    心里猜测自己的排名。

    剩下的三十五个老生颇有些嬉皮笑脸。

    殊不知,严训导的第三件事,便是针对所有人的。

    “今年二月,一共二十八天。”

    “今日已是二月十四,还有十四天,便是月考。”

    “你们准备好了吗?”

    月考?!

    早就玩疯了的丙等堂众人,哪还想到这个。

    不对啊,去年二月事多,月考就免了。

    今年怎么回事。

    还要考?!

    “五十五人全部参加二月月考。”

    “排名后二十位,每日课业增加一倍。”

    “听清楚了吗?”

    后二十?!

    都要增加一倍?!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严训导面色依旧严肃,后面等着上课的四书夫子倒是微微一笑。

    四书夫子翻开《论语》,清清嗓子:“随机抽查背默,念到名字的学生站起来回答。”

    夫子压根不用看花名册,随口便能喊出所有人的名字。

    丙等堂新老学生瞳孔地震。

    他们隐隐有预感。

    接下来的半个月,可能是他们最难熬的半个月?!

    这就是正荣县,乃至周边学子都想进的县学吗。

    怎么跟之前完全不同啊。

    公布成绩排名。

    月考。

    课业加倍。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第30章

    第30章

    一整天的课上下来, 丙等堂的学生们眼神缥缈。

    上午辰时到午时正刻。

    下午未时正刻到酉时正,还有留下的四书课业,五经课业。

    看到所有人发慌。

    换算一下时间就是, 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 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

    看着好像还好, 但课间有没有休息时间, 全看夫子,博士们的意思。

    他们的夫子跟博士,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上午两个半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几乎一刻不停。

    还时不时要抽查。

    课业既有抄写,也要背诵, 还要写篇短点的文章。

    这些课业要是认真写完,少说还要两个时辰。

    这跟前些日子相比,简直可怕得要命。

    习惯懒散的丙等堂学生,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纪元倒是其中最正常的那个, 纪元甚至都有点想摇头了。

    就这时间, 还算刻苦?

    早自习, 晚自习都没有,怕个什么劲啊。

    对他来说,这样上课反而清静不少。

    什么铜臭社,穷酸社,也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补作业。

    没见他们天天吵来吵去了。

    宿舍里安静得很, 六个人都在伏案写文章, 写过之后,再互相抽查背默。

    等到亥时才能躺下。

    躺下之后, 舍友倒是提起入学考试的事。

    他们这个宿舍有三个新生,纪元,李廷,陈志良。

    陈志良最是紧张,如果排名太后,那就丢人了,而且会被老师们重点照顾。

    想想根本写不完的课业,头都要大了。

    李廷也道:“本来以为不会公布排名,怎么突然提起。”

    “也不是突然提起。”常庆作为舍长,也就是班长,跟夫子们打交道最多,“之前忙着县学的事,故而没提。现在县学结束,过几日那十位童生就要去府试,这边自然没事了。”

    常庆看向昏昏欲睡的纪元,开口道:“纪元排名应该不错吧。”

    纪元摇摇头,入学考试而已,进来了再说。

    一时的排名也代表不了什么。

    好不好都不重要。

    第二日一早,纪元照例先锻炼,再写大字,最后洗漱吃饭,在辰时前一刻钟进入丙等堂。

    今日一进来,不少人都看过来。

    李廷早上实在起不来锻炼,也不用练字,故而时间还充裕些,他提前到了学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元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丙等堂前面张贴的纸张上。

    李廷道:“别看了,入学成绩而已。”

    看来自己考得很差。

    纪元笑着摇头,走上前去瞧。

    让他意外的是,排名是从第三十六名开始算。

    丙等堂一共五十五个学生。

    三十五个老生,二十个新生。

    而新生的第一名,则直接在三十五名老生之下,定为第三十六。

    接下来的自然依次往下。

    那入学的最后一名,那就是第五十五名了?

    纪元在五十五的后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饶是纪元也忍不住睁大眼睛。

    倒数第一?!

    他考了倒数第一?!

    按照现在的排名,甚至是全班倒数第一。

    不对。

    正荣县的县学,按照甲乙丙来分。

    他不只是全班倒数第一,更是全校倒数第一。

    这个认知让纪元小小地啊了声。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考过这种成绩啊。

    “还神童呢,神童就考倒数第一啊。”

    “哈哈哈哈哈第五十五名,笑死了。”

    王兴杰跟王兴志两兄弟是老生,名次自然在三十五以前,所以他们两个嘲笑五十五名的纪元,好像理所应当。

    纪元短暂惊愕了下,随即看过去:“一时的排名而已。”

    “还一时的,你以为你努力一个月,就能追赶上其他人?”

    “做梦吧!前段时间都没有夫子教导,你这二月份的成绩,就能追上来?”

    这话倒是真的。

    不过一个月时间,其实改变不了太多。

    “那是你们,纪元从启蒙到如今,还不到一年,一年都能考上县学,一个月怎么就比不过其他人了。”李廷反击道,他名次不上不下,如今是四十三名,所以他这话一出,同样被笑话。

    把成绩排名,是真狠啊。

    纪元自然是有好胜心的。

    上辈子的他就没掉过前三,这次猛然看到自己的倒数第一,心升起好胜,不过还是淡淡道:“一个月的努力不够,那就努力两个月,两个月不够,便十个月。”

    纪元看向挑衅的王兴杰,挑眉道:“说起来,上个月的赌约,是不是还没完成。”

    赌约?

    那个赌约啊!

    丙等堂所有学生立刻反应过来,也有人起哄道:“你们不是打赌,说纪元在二月初六之前,肯定会松懈。”

    “按照约定,你们都输了啊!”

    “对呀,都输了!赔的钱呢?”

    纪元抱怀道:“我也压了些银子,现在把我赢的给我吧。”

    当时王兴杰他们打赌的时候,丙等堂个个都在玩,就连最勤奋的舍长常庆,同样会走神,甚至偷偷去踢蹴鞠。

    所以没人相信纪元会坚持下去。

    他不过才九岁,能有那么大的毅力?

    偏偏人家还真的坚持下去,甚至在赌约结束之后,照样认真学习。

    所以王兴杰他们输得彻头彻尾。

    王兴杰跟王兴志龇着牙,他们怎么会把这事忘了,只是故意不提而已。

    纪元赢了,就说明他们都输了。

    那是要赔钱的!

    那么多银子,都要给出去!

    他们家境虽然还算可以,但一次给出去好几两银子,也心疼得要命。

    李廷那边可记着账呢,一个个讨要。

    纪元也不客气,跟李廷直接五五分成,甚至笑眯眯道:“谢谢了,回头我就用这些银钱买书,好好学习,一定会超过你。”

    “做梦!我读书已经六年,你还想超过我?!”

    王兴志刚喊,就听纪元随口道:“不服的话,再打个赌?”

    还打赌?

    原本耀武扬威的众人顿时泄气。

    这还算了吧。

    他们没钱!

    而且隐隐觉得,若是纪元的话,或许真的会超过他们?

    这话说出来太长他人志气,众人只好闭嘴。

    纪元见他们不再找事,提着书卷回到自己的位置。

    旁人还在平复情绪,只有他拿起书卷温书。

    要上课了,不提前温书怎么行。

    再说,他考了倒数第一。

    竟然是倒数第一。

    这个成绩让纪元心里触动。

    他不能接受这个成绩啊!

    纪元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内心的卷王之魂直接触发。

    接下来几日里,王兴志他们倒是不敢再找纪元麻烦,毕竟说也说不过,还会让自己丢人。

    但纪元自己,几乎严苛地执行他的作息。

    跟在村里一样,寅时正刻起来,天没亮就锻炼身体。

    不管自己考试,还是看县试的事情,有个好身体对考试来说很重要。

    天亮过后,便在竹林里练一百个永字,再放到尊经阁的茶房里,老夫子会帮他勾出错误。

    这个时候差不多到卯时正刻,迅速洗漱吃饭,便去丙等堂背书。

    一天的课上下来,便是酉时正刻,再去尊经阁拿回点评过的大字,继续抄写《春秋》。

    春秋十八万字,他会一笔一划抄完。

    尊经阁戌时关门,纪元帮着老夫子一起打扫院子,最后再回宿舍写今日的课业。

    寅时起,亥时正刻休息,差不多是四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

    时间被纪元利用得分毫不差。

    纪元乐在其中,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心里也觉得自己是个成人,没那么贪玩。

    看在其他人眼里,则多了几分可怕。

    就连郭夫子都特意让舍长常庆找了纪元,让纪元来研学处同他说话。

    郭夫子见纪元来见他时,手里还拿着书本,忍不住扶额。

    “今日县城来了一伙杂耍艺人,晚上在天桥处表演,你怎么不去看看。”

    还有这事?

    纪元没注意过。

    郭夫子好笑道,眼里也带着欣慰,他的老友赵夫子没看错学生。

    这会已经是下午,郭夫子正准备回家,一边往县学外走,一边道:“其实县学也没那样严苛,适当的休息还是有必要的。”

    郭夫子拐弯抹角地说着。

    想到今日研学处的讨论,各位夫子,博士们,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学生的勤奋感觉惊讶。

    “寅时他就起来了,这比我起得都早,当年我考举人,都没这样勤奋呢。”

    “何止,最近的课业已经够多,他还能一天一百个大字。”

    “怎么不见他疲惫?”

    “年纪这般小,都不贪睡的吗。”

    “哎,我家的儿郎们要有这般努力就好了。”

    其他夫子多是提了一句,但郭夫子作为赵夫子好友,心里还是不同的。

    于是下了课便找纪元过来说说话。

    若真把纪元学坏了,老赵肯定会找他的。

    郭夫子说着,又道:“若因入学考试的成绩,你也不必忧心。”

    纪元确实因为考试排名惊愕,但每日学习,倒不是全因此事。

    毕竟有没有这样的排名,他的作息都是这般。

    纪元欲言又止,郭夫子还以为自己说中了,笑道:“若按你的文章来说,其实不至于最后一名。”

    “锋芒毕露并非好事,若一来便是小神童,便远超他人,境遇只会更难。”

    说罢,郭夫子道:“相信你,以后县学大考小考还有许多,总有机会不做最后一名。”

    “也会让其他学生心服口服。”

    “对了,考试的排名,自然也有你那手字的缘故。”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也去玩玩吧,只要不过分,都可以的。”

    等郭夫子回家后,纪元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的小孩或许不懂郭夫子话中的意思,他却听明白弦外之音。

    他的那首诗确实让人声名大噪,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过刚易折的道理他懂,其他人也懂。

    所以考试的成绩便被人往后压了压。

    既是让他戒骄戒躁,也是让那些人不再针对他。

    若在烧得正旺的灶台上浇点油,那这灶台只怕要炸开。

    此刻浇点水,反而会平和稳定。

    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不是孩童,心思本就淡定。

    但这却是份好意。

    是对学生们,真正的好意。

    若真是一个八九岁孩童,被吹捧得无以复加,对他的成长确实不是好事。

    此事原本不用说的,郭夫子又怕他连日学习太过辛苦,也怕打击到他的信心。

    故而稍稍透露,让心里好受些。

    排名也好,透露此事也好。

    一面激励,一面宽慰。

    皆是县学在为学生考虑。

    教育二字,是亘古难题。

    现代教育对鼓励教育,打压教育也能吵翻天。

    把握好其中的平衡,何其艰难。

    纪元笑了笑,看向研学处的方向,心里莫名又安定了些。

    学校的排名确实激励他,这不能否认。

    但更可贵的是,他遇到不少好老师。

    纪元脚步轻快,跟着月光回到宿舍,在李廷想说又说时,主动开口:“听说今日有杂耍班子在天桥,要不要去看。”

    别说李廷了,宿舍里被他卷起来的常庆,陈良志等人都眼前一亮。

    啊啊啊啊啊!

    真的吗!

    真的出去玩吗!

    呜呜呜这段时间看着纪元天天学习,一日不停,让他们都忍不住跟着学。

    连着这么多天,真的好累啊。

    纪元竟然主动说要出去玩?!

    还是去看杂耍!

    这能不去吗!

    纪元这才发现,他周围的人脸上都写了感激。

    怎么办,突然有点愧疚。

    一不小心把大家都卷起来了。

    纪元想了想道:“上次从王兴志他们那赚了些银子,请大家去吃糖葫芦吧。”

    这下众人更高兴了,李廷更是搂住纪元肩膀:“好啊!走!我也出一份钱!快走!”

    宿舍的舍友们似乎生怕纪元反悔,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出门。

    跟在卷王身边,真的太难了!

    正荣县夜晚十分热闹,等到晚上十点才开始宵禁,如今才七点多,街上人来人往。

    又因杂耍班子路过,天桥附近更是摩肩接踵。

    好在衙门捕快加强巡逻,故而治安也不错。

    “看,杂耍已经开始了,旁边还有说书的。”李廷跟陈良志兴奋地拍手。

    纪元也觉得好玩,不过他个子矮,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高处才能看到里面。

    也因站得高,竟然又看到熟悉的人。

    纪元手里还拿着糕点,都是用王兴志他们银钱买的。

    此刻他们几个正围着一个稍矮的少年,少年十一二岁,也是县学的学生。

    他好像是商籍出身,纪元考县学的时候,还亲眼看见这个小孩买紫毫笔被人骗。

    现在这个小孩紧紧攥着钱袋,眼睛放光地盯着王兴志他们手里的书画,语气兴奋道:“真的?三十两就卖给我?”

    “真是沈石田先生的画作?”

    纪元听着皱眉,沈石田是天齐国有名的书画家,更是“吴派”的开创者。

    这位的画作,会出现在小小的正荣县,会只卖三十两?

    分明是在骗人。

    好在那位数了数自己的银子,皱眉道:“我没那么多钱。”

    就算是家里有钱的,到底也是十一二的小孩,不会带那么多银子。

    王兴志他们失望,只好离开。

    目睹这一切的纪元微微摇头,正好撞到舍长常庆的目光上。

    常庆显然也看到了,已经二十的他,自然看出是骗局,不过他没打算帮的想法,只道:“那是个商籍的,平日跟铜臭社的人要好,不用管他。”

    这话让纪元皱眉,常庆语气带了些轻蔑道:“商籍那些,平日都是士族子弟的狗腿子。给他们当狗而已,这些人都习惯了,巴不得给钱孝敬。”

    县学的人都知道,学生分为穷酸社跟铜臭社。

    可铜臭社里也有内部矛盾。

    里面一部分人是官宦子弟,另一部分则是商籍。

    商籍近十年才放开科考之路,又因士农工商的俗成,也因本地风气缘故,自然被官宦子弟看不起。

    就连穷酸社的也觉得商籍低贱。

    可另一方面,商籍却是这里面最有钱的,甚至一些士族子弟都比不得。

    他们天然不属于穷酸的行列,士族也是捏着鼻子算是一起玩,多也看不上。

    纪元对这些弯弯绕绕并不好奇。

    心里却生出另外两个字。

    这哪是当狗腿子,分明就是霸凌。

    无论扯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都是霸凌。

    县学丙等堂的学生年龄不一,这层霸凌意味更显得恶毒。

    纪元原本就不喜欢王志兴等人,现在更是厌恶至极。

    眼前合理美化霸凌的常庆自然也是不喜。

    见纪元神色淡淡,常庆觉得没趣,也懒得再说。

    过了会又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骗钱飞的钱?还不是因为你的赌约,让那些铜臭社的人手里没银钱了。”

    钱飞便是那个商籍学子。

    常庆自然不是为了提醒,只是告诉纪元,这事也有你的责任,不要装好人。

    常庆早早就看不惯纪元的模样。

    先不说他一来被喊小神童,都说他前途无量。

    再者,他在县学这段时日,虽然年纪小,可声望却很高。

    毕竟他每每都能让铜臭社的人吃瘪,连自己都做不到。

    原本以他为首的穷苦人家子弟,都开始听纪元的,这让他面上无光。

    甚至出来玩也是,若不是纪元发话,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愿意出去。

    纪元惊愕,竟然还有这层原因,倒是他不知道的了。

    不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打赌也不是自己提议的,钱也不是他从别人口袋抢的。

    想要骗人,也不是他的缘故。

    让他愧疚?

    做什么梦呢,他可不是什么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的。

    “他们骗钱,就该报官,跟我有何干系?”纪元淡淡道,甚至吃了口赢来的糕饼,甚至看了眼常庆手里的糖葫芦。

    纪元懒得再说,那边常庆已经把糖葫芦还给李廷了,看来要“清高”到底。

    不管别人如何生气,纪元倒还一如往常,从喷火术看到踢大缸,甚至看见胸口碎大石。

    只是纪元有些好奇,那大石板,到底是真的青石板,还是石膏板。

    纪元这边越淡定,常庆就越觉得自己心胸狭隘,直到回宿舍,竟然闷声休闲。

    纪元耸耸肩,对李廷,陈志良他们道:“我还差一篇文章,写了再睡。”

    啊?

    还写课业?!

    不用吧。

    看着纪元用功,众人勉强打起精神。

    学吧,不能显得太废物啊。

    第二日上学,纪元还特意问了问,知道钱飞没买那幅沈石田先生的画作,放心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还是学。

    郭夫子他们原本有些诧异,见纪元真的并不显得艰辛,甚至在时间之外,还显得游刃有余,夫子们这才放心。

    没办法,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精力旺盛。

    教谕都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对纪元来说,这是正常学习,但对其他学生自然叫苦不迭。

    毕竟对比起来,实在太惨烈了。

    如果说上个月玩得有多爽,那这个月就有多痛苦!

    严训导甚至天天拎着戒尺看他们上下学。

    上学迟到,三戒尺。

    课业没交没带,三戒尺。

    背书背不出来?

    夫子先罚抄,然后课下去严训导那领戒尺!

    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特别是新考进来的二十名学生,个个眼睛发直。

    他们平时学习也算刻苦的,但跟在县学比,什么都不算了。

    上午的四书可还好,大家进入县学之前,多学的就是这个。

    下午新开的五经课,却犹如天书一般。

    有些学生还没有课本,只能边听边记,显得十分狼狈。

    而课上有书的学生,就显得格外不同。

    二十名新进的学生里面,贫家子弟占多数,一共十六人。

    十六人里,却只有纪元,李廷有书,自然被人侧目。

    五经中,丙等堂今年教的是《诗经》。

    丙等堂里,五经是轮换着教,选大部分人都没学过的教学。

    等到五经全部学完,学生就有资格参加乙等堂的考试。

    比如年纪较大的舍长常庆,副社长蒋克等五六个人。

    皆是五经里只差《诗经》没学。

    等今年《诗经》学完,他们就有资格参加年底的乙等堂考试,若考进去了,以后他们便是乙等堂的学生。

    《诗经》一篇篇讲解背诵,速度又很快,让不少学生手足无措。

    老生们还好,虽然他们很多人也是头一次学《诗经》,但之前已经把书本抄下来,五经博士讲学的时候,他们还能跟上。

    但新来的许多学生却还没来得及抄书。

    “说了没钱就不要读书。”

    “就是,笑死了。”

    一群富家子弟低声嘲笑,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纪元看了看,倒是那个钱飞没有说话,也是皱眉看着众人。

    原本想嘲笑纪元李廷的人,目光刚看过来,立刻被蜜蜂蜇了一般离开。

    谁敢惹纪元啊!

    不过他们竟然买得起《诗经》?

    这一套书至少五卷,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下课后,纪元主动跟同样新进的同窗道:“尊经阁有《诗经》的原本,可以过去提前抄写。”

    这些同窗大多家境贫寒,自然也是买不起书的,就算抄书也要有原本作为对照。

    众人看向纪元的眼神,自然充满感激。

    常庆却道:“抄我的吧,尊经阁的夫子喜静,肯定不喜欢我们闹腾腾地过去。”

    常庆又招呼有书的老生们:“把咱们书的拿过来给他们抄吧。”

    “不过我们也是自己抄的,有些墨点,你们不要介意。”

    贫困的新生们有书抄即可,自然不在意这些。

    这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不过数了数,贫家子弟里,一共十一个老生,十四个新生,除去纪元李廷有书的,也还有十二个要抄。

    这么算下来,有两个新生要共用一本来抄写。

    常庆道:“纪元,把你们的书拿出来,让他们抄吧,这样速度快一些。”

    纪元刚想答应,忽然翻了翻自己的《诗经》,忍不住扶额。

    这是他最先抄写的五经之一。

    上面的字除了自己能看明白之外,只怕旁人很难认出。

    纪元别的方面也就算了,字丑这一关,却是自己也过不去,特别是练习许久之后,更难拿出。

    便是拿出来,对方也看不懂啊。

    纪元踌躇,委婉拒绝,开口道:“我的也是抄下来的,只怕这字你们看不懂。”

    “抄我的吧,我的好认。”李廷自然知道纪元的字什么情况,而他的书是买的印刷品,抄写起来自然简单,还不容易有错。

    李廷的书一到其他同窗手中,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此刻留下来的,自然都是贫家子弟,忍不住赞道:“这样装订漂亮的印刷书咱们县城都没得卖吧。”

    “是啊,好整齐的书,这一套下来肯定价格不菲。”

    “看着就让人喜欢。”

    都是读书人,哪有不爱书的,李廷被夸了几句,自然高兴。

    纪元还要去尊经阁拿自己批改过的大字,暂时离开。

    常庆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连声感谢他的一众人,心里才舒服了些。

    在县学的贫家子弟里,自然还是要以他为主的。

    都听一个九岁孩童的,这像什么话。

    不过纪元为何不让别人抄他的书?

    纵然再不喜纪元,也知道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常庆看看纪元的位置,还有他没带走的书,要不然去看看?-

    二月二十六,距离二月月考还有两天。

    县学的丙等堂里,充满读书的气氛。

    众人恨不得早晚用功。

    新生自然不想在后二十名,到时候课业会加倍。

    老生也不愿意让新生超过自己,那多没面子啊。

    就算班里最不认真的学生,此刻都专注起来。

    纪元抽空看了看自己昨日练的一百个大字,其中还有三四处错误,今日要重点学习。

    等到完全没有错误的时候,老夫子说就可以开始临帖,那才是踏出一大步。

    练字这事,既要勤,也要思考。

    直接闷头写字,写上一百年,也还是那个模样。

    只有学习了名家的字体结构,笔画顺序,才能写好字,最后才是形成自己的风格。

    纪元并不着急,只把每日练字当做磨炼自己一项事务。

    把大字收起来,继续背诵今日的《诗经》。

    说起来,十八万字的《春秋》他已经快抄完了。

    要不然把《诗经》重新抄一遍。

    毕竟这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等到月考考完,他就开工。

    纪元继续背诵,此次考试,一考四书,二考《诗经》。

    截止到现在,四书肯定要全考的,随机挑选题目,但要更精进,题目也更刁钻。

    《诗经》则学了前十五篇,大概是要背诵跟理解,再深层次的还未学到。

    在这方面着重学习,纪元圈了些重点,沉浸背诵。

    一直等到二月二十八当日,整个丙等堂的学生,看着跟之前的乙等堂童生一般,眼下都挂着黑眼圈。

    这就是考试周吗!

    考试周在哪里果然都很可怕!

    按照县学的习惯,其实考试当天并不难过,早上考一个时辰的四书,下午考一个时辰的五经。

    考完就放假,比平时放学都早。

    听着还不错,但对学生们来说,心理压力极大。

    因为县学的夫子,会在第二日,也就是次月初一早上,在文庙祭祀时宣布成绩。

    就连纪元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换算一下,是不是约等于早上升完国旗,在国旗台下宣布全校成绩?

    并且公布全校排名?!

    这也太狠了吧。

    而且一个下午段时间,夫子们就把试卷改完了?

    即使考完试放半天假又如何。

    你玩得下去吗!

    想想明天就要公布成绩了!

    老生们拍拍已经麻了的新生肩膀:“以后每个月都是这样,每个月初一祭文庙,祭祀结束就公布成绩。教谕,训导,都会在场。”

    不错,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在。

    太狠了夫子们。

    如果考了最后一名,那肯定会被整个县学知道。

    甲等堂,乙等堂的秀才,童生们都知道。

    教谕也会记住你的大名。

    这不是几百上千人的学生,整个县学加起来,也就九十八个人。

    不对,还要减去去府城考试的十个过了县试的童生。

    一共八十八个学生,如果你每次都考倒数第一,只怕名字会被全县人都知道。

    这跟社死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都被气氛搞得有些紧张。

    二月二十八上午的考试,纪元出来之后,还跟李廷他们对了下答案。

    正好商籍学子钱飞路过,也讨论了几句。

    钱飞平时看着跳脱,但在学习上,倒是认真得很。

    李廷道:“四书还好,咱们都是学过几年的。主要是五经,虽然只学了诗经前十五篇,也只考这么多,可总觉得有很多不足。”

    钱飞跟着点头。

    不管怎么样,下午的考试还要继续。

    果然,《诗经》的考试不仅有默贴,还有解意。

    一字一句的,有的还要标注意思。

    一个时辰过后,不少学生满头大汗。

    先玩一个月,再学一个月,这种落差感,没点定力的,都坚持不下去。

    好在月考是给应付过去。

    成绩如何,就看明天的情况了。

    平日总吵吵嚷嚷的同窗们,都没心思吵架,就怕自己考了倒数二十名,那以后的课业都要加倍。

    特别是新来的学生,感觉这一条就是针对他们的!

    那些以前就在丙等堂的学生们,最多的学了四经,差一点也学了两经。

    只有他们,是头一次接触。

    难,真的太难了。

    好在考完试就放假,县城里的学生们四散回家,就连住宿的学生也找地方玩耍。

    纪元却叹口气。

    李廷还以为他也担心考试的事,就道:“不过二月份的考试,回头咱们肯定能追上。”

    纪元点头,提起另一件事:“主要一放假,学校食堂就不管饭了,咱们就要出去吃。”

    平日上课的时候,食堂管饭,今日放假,晚饭自然没了。

    他担心的是没饭吃。

    纪元心里算了算他手头的银钱,从正月十六到县学,如今二月二十八。

    也算是一个半月了。

    这些日子只出不进,难免担心银钱。

    再说最近不管是练字,还是抄书,都花了不少钱。

    先说每日必练的大字,一日一百个,最少需要五张纸,这就快两文钱了。

    还有抄书用的纸张麻绳,没记错的话,一个半月里,他自己去买了一次纸,又让书铺送了两回。

    几次加起来,差不多买了两千张左右,反正银子付了近七钱。

    固然有抄书的缘故,钱也花得他心疼。

    这还只是纸的价格,一两墨大概能写一千两百个大字,三千六百个小字。

    练字加抄书,墨水都用了七八斤。

    还有损坏的笔,总共加起来,文具便花了八钱银子。

    他才开学一个多月啊!

    就花了八钱!

    全部资产的一半没了!

    难怪都说,极贫之家不得科举。

    这个不得并非是不可以的意思,而是最终的含义。

    很穷的家庭,最后是考不上科举的。

    若不是他靠着青储料发了笔横财,现在别说抄书了,估计都要去捡垃圾过日子。

    而且开销也不止笔墨纸砚。

    前段时间县试放假,连着放了六七天,食堂自然也不管饭,每日的吃食加起来也要十一二文。

    还有他为了感谢赵夫子,尊经阁老夫子的帮忙,买的吃食用具。

    反正最后算下来,他带过来的一两六钱银子,只剩四钱了。

    看着好像没什么,但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毕竟课本是抄下来了,还有课外辅导资料没抄,都是纸,都是墨。

    他上辈子家境也不算太好,但也不会为本子铅笔发愁。

    怪不得都说古代读书难,他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等会,纪元又在身上摸了摸。

    上次打赌赢的几两银子还没放进去!

    这么一算,他身上的钱好像多了?

    把赢来的银钱加进去,竟然有二两四钱了。

    心里舒服了,甚至吃饭都更香了!

    晚上,纪元跟李廷又去吃了门口最便宜的阳春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锻炼的缘故,纪元总觉得一碗面竟然没吃饱。

    竟然跟李廷一样,想要第二碗面。

    面摊老板呵呵笑道:“你这年纪,怕是要长身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要吃饭的年纪呢!”

    纪元看了看自己。

    对啊。

    他今年九岁,到长身体的年纪了!

    不行,吃饭的事也不能亏着自己,以后要长成个矮子,他哭都没地方哭。

    在李廷诧异的目光下,纪元干脆把面换成鸡腿。

    为了身高,他还是别那么抠门吧!

    再说,他好像也没那么穷?

    李廷见此,也默默把面换成鸡腿。

    不能一个人长身高啊。

    两人吃饱喝足,自然还要回去读书。

    没想到的是,正好看到常庆也出来吃面。

    常庆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可食堂没饭,也没办法。

    常庆跟陈志良在两个人吃过的鸡腿骨上扫过。

    陈志良还没心没肺道:“可以啊,还吃了鸡腿,我也想吃。”

    常庆没吭声,他跟另外两个穷酸社成员心里是有点酸的。

    回到宿舍,见纪元还在读书,想到那日看到纪元的字,心里又舒服了。

    那样的字,成绩怎么也不可能太好。

    怪不得他入学考试能考倒数第一。

    常庆心里舒服了,面上也显得和善。

    纪元看了看他,眼神又回到书本上。

    三月初一。

    所有学生在文庙集合。

    比起上次祭文庙,这次流程少了些,人也少了些。

    乙等堂过了县试的学生,已经收拾东西去往府城,他们走得低调,估计也是为了安心。

    县学还有一位夫子陪同,衙门也派了两个捕快,今日早早就出发了。

    教谕这次并未说什么,多是训导在讲上个月县学里的大小事务,还有惩罚的名单。

    最后,就是公布二月月考的成绩。

    甲等堂都是秀才,自然要顾着体面,只讲了前三名。

    乙等堂上个月全都参加县试,没有月考。

    重点自然在丙等堂上。

    平日里,县学最闹腾的也是他们,人数最多的也是他们。

    一想到要在那么多秀才,童生面前公布成绩。

    甚至教谕也在,丙等堂五十五个学生,全都打起精神,紧紧盯着郭夫子手里薄薄的纸张。

    郭夫子同样也是丙等堂的助教,跟他们也最熟悉。

    如果说教谕是校长,严训导平时管纪律。

    那郭夫子作为助教,算是班主任,平日管着一切杂务。

    郭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开手里的纸张:“从第二十名开始宣布。”

    啊?

    第二十一?

    哪有这样宣布的。

    要么从后往前,要么从前往后。

    其他夫子和博士没有异议,学生们也不敢多说。

    从二十一名到三十五名,名次一一公布,

    这十五人算是最安全的,也最有机会冲一冲的。

    前二十没有他们,算是比较失望。

    后二十要惩罚的,也没有他们,又比较庆幸。

    不少人松口气,纪元看了看,二十一到三十五名中间,只有一个是新晋的学生。

    其他十四人全都是县学的老生。

    刚入县学便考得比老生还要好,刘举人的孙儿刘嵘抬起下巴,显然鹤立鸡群。

    他入学考试的成绩是三十六名。

    按照县学的特殊排名,也就是入学第一。

    如今考了三十二名,算起来比入学还几年的老生都要厉害呢。

    众人感慨时,不少老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等会!不是吧!

    他们哪个人那么惨,竟然掉到二十名以后?!

    要跟新生一起,写双倍课业?!

    众人惊恐起来,旁边甲等堂秀才们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新来的二十个学生或许不认识,其他人多少都认识啊。

    狠,太狠了。

    别看郭夫子笑眯眯的,其实把人心拿捏得死死。

    “现在公布,后二十名的排名。”

    “以下念到的学生,接下来的一个月需要交双倍课业。”

    来了!

    终于要来了!

    郭夫子一一念出,大部分人确实是新进来的学子,他们心里早就有准备,还好受些。

    但念到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时,众人忍不住惊愕。

    “丙等堂第四十名,王兴志。”

    “四十三名,王兴杰。”

    啊?!

    两个!

    要知道,他们两个入县学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

    五经早就学过一遍。

    去年年末考乙等堂,他们没考进就算了。

    今年连新生都比不过?

    甚至在新生里,排名也是靠后的。

    第三十六名,到第五十五名。

    他们还在四十跟四十三。

    他们还是堂兄弟,名字被点出来之后,文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的耳朵红到脖子,真正诠释了什么叫面红脖子粗。

    李廷也忍不住得意看向他们两个。

    李廷排名第三十六,也就是居在入学几年的老生后面,成绩已经不错了。

    虽然还需要写双倍课业,但努努力,三月份说不定就能脱离“苦海”。

    被他们两个霸凌过的小少爷钱飞,也考了三十九名,同样比他们强。

    “等会,二十一到三十五名里,只有一个新生。”

    “但三十六到五十五,却有两个老生?!”

    不知是谁提出这个问题。

    稍稍思量就发现不对。

    有人成绩落下,就有人上去。

    既然有两个老生占了最后二十名的成绩,那说明有人升上去了?

    二十一到三十五都公布了。

    说明那个升上去的学生,甚至考进了丙等堂的前二十?!

    学生们一片哗然。

    丙等堂的老生们,多是学了很多年的,入学也至少两年时间。

    一次考试,就考过了他们?!

    现在开学才多久?一个多月?前一个月甚至都没怎么上课!

    众人往身边看看,不少人把目光放在最前面的纪元身上。

    难道是他?

    等后二十名的名字全部念完,果然没有纪元的名字。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一个问题。

    纪元,入学一个半月,考进了丙等堂前二十名!

    见所有人议论纷纷,郭夫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第二十名,纪元。”

    果然是他!

    入学考试的成绩,他是丙等堂最末位,他是第五十五名。

    甚至成绩榜单还在学堂前面张贴着。

    一个半月时间,他从五十五名,直接到了第二十名。

    不仅比入学的同学们成绩都好,甚至比学堂许多老生还要厉害。

    他今年才多大?!

    他怎么那样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