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下半场比赛, 依旧是两刻钟的时间。
这半个小时内,将决定谁输谁赢。
虽然如今的比分是十九比五。
但不管场上的选手,还是所有观众, 都为比分领先的建孟府队伍捏把汗。
在现代, 有人说, 明星选手出场, 不管大家会不会说名不副实,但只要出场,就有扭转战局的可能。
如今的邬人豪就是这个“明星选手”。
他的体格太过优越,即使以现代目光来看,这位肯定更适合举重或者相扑。
可在蹴鞠场上,天然给人压迫感。
很多人都说, 体育竞技比赛,看的就是绝对力量跟绝对速度的比拼。
邬人豪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更别说,建孟府这边到底怎么想的啊,让纪元去防他?!
普通观众是在为这个体格有些瘦弱的学生害怕。
就连陪同母亲过来看比赛的殷小一都皱眉, 低声跟母亲道:“虽然建孟府的队员们, 没有比这个人厉害的, 可也不能让最弱的纪元对上啊。”
高台上的官员们则直接慌神了,右训导道:“吴夫子呢?他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让纪元去防这么健壮的人?”
知府跟学政虽然没说话,却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明年就要乡试,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吴夫子作为“教练”,正在台下指挥队员们, 根本没时间解释。
还是殷掌印开口道:“相信纪元, 他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
张掌印嗤笑。
他现在已经摆烂了。
管他呢,他方才能说出, 不让建孟府使用战术的话,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无所谓了。
邬人豪只要上场,庆兰府绝对能赢,他当训导的事就有戏。
至于纪元会不会受伤?
受伤了最好。
影响明年乡试,就会再耽误三年,看他还会不会被喊神童。
抱着这样恶劣的想法,张掌印是台上,除了庆兰府的人之外,表情最放松的人。
学政看他一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学政担忧的眼神不止在纪元身上,还在武营,刘军他们身上扫过。
不能让他们受伤。
但此刻喊停又不合适。
下半场,开赛。
邬人豪还在纪元道:“让你们队长武营过来啊。”
“你要是受伤了,很难治的。”
“你知道看病要花多少钱吗?”
看病?
花钱?
纪元随口道:“你知道吗?”
纪元想来会套话,但也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对方就全交代了:“当然知道了,我娘病着,要不是因为她生病,我也不会答应跟你们踢比赛。”
一句话,纪元想明白前因后果。
他说邬人豪怎么跟王力他们似乎关系很一般。
原来这是雇佣兵雇来的打手。
这算不算层层转包啊。
他上次看到邬人豪,还有昨天王力赶在比赛前,一定要提前比赛。
要么把他下了,要么把邬人豪下了。
是不是因为邬人豪并不受他们控制,也不想横冲直撞地伤人?
比赛开始,纪元的猜测成为真相。
邬人豪踢球功夫确实不错,但耐力跟速度不太行,偏偏可以急急冲刺一段,爆发力很强。
按照王力的想法,会不会是让邬人豪直接冲刺抢球,抢球带撞人。
接下来体力不支也没事,反正有队员会接上。
主要是撞人。
谁被邬人豪一撞,真的半条命没了。
爆发强,体格大。
这是人撞人吗?
这分明是炮弹撞人!
可惜,让所有人不敢相信的是,邬人豪每次明显要撞到人的时候,急急忙忙刹车。
特别是面对纪元。
好像生怕自己伤到人。
台下观众看得紧张,慢慢反应过来,殷小一,跟台下的李锦他们还道:“邬人豪不想利用体格撞人。”
“他好像跟庆兰府其他人不一样。”
要说邬人豪的抢球技术也确实好。
而且建孟府的人也不愿意跟他正面对抗,即使了解到邬人豪不想故意伤人,那也怕球场出现太大的意外。
所以邬人豪还真的得了七分。
下半场踢了一半,比分从十九比五,变成二十一比十二。
如果再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让邬人豪这个杀招成真。
不过庆兰府他们这边有战略。
建孟府这边也有。
纪元跟武营使了个眼色,又跟吴夫子确认过。
观众们就看到场上的队形变了。
首先是纪元跟武营换了位置,还有几个球员变动方向。
他们这是要干嘛?
庆兰府的王力他们,到底是踢球多年的,看着对面的阵形变化,本能绝对不对劲,气急道:“邬人豪,你还要不要银子了!怎么跟你说的!”
撞人啊!
这三个字虽然没讲出来。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选手看着就怕。
如果邬人豪真的照做,那他们比赛都不敢参加了。
受伤可以,但这是受伤吗,分明是要命。
邬人豪低头,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说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那么做。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也确实没有机会让王力的想法得以展现。
因为建孟府根本不给他们撞人的机会。
建孟府队伍完全地改变了战术,全队护着最灵巧的纪元抢球,随后再帮着跑最快的白和尚过人。
武营,刘军他们配合拦防。
只见建孟府队伍飞快进球。
二十一比十二。
二十二比十二。
二十五比十二。
夫子喊了比赛结束时,在这短短一刻钟里,最后踢到二十九比十三!
赢了!
还是完胜!
每次进球,全场都在为选手们欢呼。
这才是他们的杀招吗?
利用技巧和速度,直接进球!
还在最后的时间里进球,谁都追不上来!
这种方法对体力要求极高,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但是有用啊。
最后保分或者冲分的阶段,用着最有效果。
这也是战术的一种。
“该死!”王力气急败坏,冲到邬人豪面前。
旁边的纪元却走了过去,直接道:“你二十八了,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做什么。”
王力他们这群球混混被说得咬牙切齿。
纪元下意识看向台上的殷博士,殷博士朝他微微点头。
看来是真的了。
这下,纪元绝对要保住邬人豪。
众人欢呼声中,庆兰府的人气得要命,本来想怒骂邬人豪解解气,现在也不行了。
邬人豪低着头:“没事,被骂几句也没什么。”
纪元直接道:“是因为,他们给你母亲看病的钱?”
“我也可以给,不用听他们骂了。”
去年那会,岳家赔偿他五百两他都没动,拿出来一些也没什么。
再说,可能府学很快会补给他。
因为他有个大胆的猜测。
武营,刘军他们兴奋地跳起来,跟全场所有观众互动。
赢了!
终于赢了!
虽然只是第一场比赛。
但赢了庆兰府的人,就是爽啊!
连着两年了,明明有技术,却被压着打,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还是自家主场好!
他们队伍还有纪元跟白和尚,台上还有殷掌印帮他们说话!
两年来的憋屈,现在全部烟消云散。
真的太爽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么想着。
武营想把功臣白和尚和纪元拉到中间。
等会,白和尚在这,纪元呢?
队伍的人下意识去找,发现他把邬人豪带来了。
武营他们之前确实怕邬人豪,但场上的局势大家也看明白了。
这个小孩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他年纪小,身高大,却比一般人更有分寸,而且不愿意伤人,还有真正的技术。
这样的对手,大家都喜欢啊。
毕竟只是踢球,又不是上战场杀敌,踢球就是踢球,不是踢人!更不是冲着把人踢废去的!
邬人豪这样的对手,他们就很喜欢!
当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他是真正的对手,不用阴招,就是喜欢踢球而已。
不过他过来做什么?
纪元笑着道:“败方最强,虽败犹荣。”???
这是什么意思?
等会,说得也很对啊!
邬人豪虽败犹荣!
一起庆祝吧!
观众们也喜欢这个大高个,看他过去的时候,羡慕地看向他。
台上官员们也微微点头。
对嘛。
这才像府学学生们的交流。
学政则眼前一亮,立刻看向殷掌印,殷掌印走过去,笑着道:“纪元应该在帮您招揽学生。”
这话一说,其他人傻眼了。
招揽学生?
府学学生,要这么会踢球的做什么。
左右训导还在疑惑,更高一级的知府看向刚从京城回来不久的殷掌印。
难道说?
殷掌印点头:“明年,朝廷要开武举了。”
“最迟不到明年春天。”???
开武举?!
左右训导,乃至终于赶过来的吴夫子也傻眼了。
吴夫子抓住殷掌印,竟然也不顾礼仪:“您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文书皇上已经点头,并同意了,不日就会正式下达命令。”
殷掌印带着这个好消息,一来就告诉了学政。
学政的意思是,先缓缓,其实就是他也要去打听打听,而他的人脉也确实讲了。
明年要开武举。
而今日蹴鞠比赛,建孟府大胜前两届冠军庆兰府的队伍,就是个公布消息的好时候。
蹴鞠,本就是军中兴起。
武举又是为军中准备的科举考试。
两者相得益彰。
说起来,也是建孟府府学重视武举,重视皇上的命令。
台下的骚动让台下庆祝的球员们也意识到了。
等消息一层层传下来。
武营,刘军等人,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
真的要武举了?!
算下来,已经五六年,还是七八年没武举了!?
他们等得都累了。
上次张掌印要把武营开除了的时候,纪元给的主意,就是说武举快开了,要保留人才。
这一两年里,张掌印没少拿这个事嘲讽他们,问他们武举什么时候开。
现在可以跟他讲!
要开了!
最迟明年春天!
百姓们听到此事,也忍不住为这群球员们高兴。
他们建孟府府学,不仅文试厉害,武试也是厉害的!
看他们踢球就知道了啊。
除了那个大高个之外,好像别的都比不过?
纪元还在问邬人豪:“你识不识字,愿不愿意来我们建孟府府学,我们夫子可以给你恶补文化知识,还能系统操练武举的本事。”
“明年春天,你也去考武举,有了功名,你娘亲一定能治好。”
纪元自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听到邬人豪有个生病的母亲时,他这个念头就成了。
确定明年会武举,他就做好拉拢邬人豪的准备。
当然了,换做其他人做掌印,他会给邬人豪指点怎么办,却也不会一定拉到建孟府府学。
谁让现在的掌印是殷博士。
邬人豪被说得有点晕,但武营听到这话,立刻眼冒金光:“来啊!邬人豪你一定要去当兵,你要是哪个将士的儿子,哪个将士就会被全军营的人羡慕!”
“这身板,简直天赋异禀!”
古代打仗都是冷兵器。
就是说大家都穿上盔甲,那不同人穿盔甲效果也不同。
以邬人豪十六岁的体格穿上厚重的盔甲,跟一辆轻型坦克又有什么区别。
对面可是敌人,能一路撞翻所有人。
邬人豪被大家七嘴八舌说得忍不住点头。
好啊,只要能救他娘,能赚大钱,他可以的!
而且他也确实对骑马射箭感兴趣。
“不行!邬人豪是我们府学的人!他不能走!”庆兰府的夫子听到明年要武举之后,小跑着过来。
大家都看出来邬人豪是个将才料子,庆兰府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
但之前并不在意。
武举?
武举远着呢,上次武举还在八年前,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安定,武举没必要啊。
方才听到建孟府的人说武举,庆兰府夫子惊喜万分。
邬人豪年纪小,人又天赋异禀,实在太合适去考武举了。
他们庆兰府肯定会举荐人才有功。
等他往台下看过去,只见邬人豪已经跟建孟府的人称兄道弟。
急急忙忙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所以立刻喊出,邬人豪不能走!
是庆兰府的人!
邬人豪开口道:“抱歉,我已经决定来建孟府了。”
右训导跟殷掌印也过来了,他们一看到庆兰府的人下台抢人,学政眼睛都要抽抽,示意他们过来。
“还是要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右训导摸摸胡子,脸上得意的表情尽显。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们建孟府蹴鞠一雪前耻,还能得个武举的好材料。
庆兰府夫子脱口而出:“你母亲的病?”
邬人豪震惊:“你也知道?我以为只有王力清楚。”
他以为是王力用这件事来招揽他。
没想到府学的人也知道?
府学的读书人,不是很讲道理的吗。
那么说,让他撞人,也是府学同意的?
不对,是庆兰府府学同意的。
如果邬人豪知道滤镜这两个字。
肯定会说,自己对读书人的滤镜都要碎了。
他爹其实是识字的,就是去得早,他娘最喜欢识字的人,还说读书人都温和。
这,这温和吗?
庆兰府夫子自然知道,只是装作不清楚,面上说王力做的事他都不清楚。
其实内里如何?
大家看得明白。
“我要去建孟府府学。”邬人豪看向纪元,“我母亲的病有人治。”
这么一说,简直要把庆兰府的人气死了。
怎么会这样,不过打个比赛,就变了?!
邬人豪虽然不明白很多事,但他看得出来,建孟府的人是真心接纳他,而且真心喜欢蹴鞠,并不会做那么多小动作。
有时候靠着本能做事,也是一种天赋。
这种敏锐的天赋,无不说明,他真的天生将才。
右训导跟殷博士对纪元也满意的不行。
看看他们的学生,这眼光果真没的说。
右训导还在:“有时候单有钱也看不成病。”
“我们知府认识一个隔壁州的御医,那位御医以前宫里当差,这些年退下来了。”
“等你母亲接到咱们这,就让知府请御医来给你娘看病。”
在宫里当差?!
御医?!
好啊!
右训导既然敢说,那就说明知府肯定会同意。
那可是八年一次的武举!
拉拢来邬人豪,请个御医,给看病,这算什么。
开多少药材都行的。
而且哪用得着纪元花钱,府学很穷吗?
一阵欢声笑语中,庆兰府蹴鞠队像是被抽干精神。
无论是球技,人品。
甚至是未来。
他们都输的彻彻底底。
建孟府的这些人,不止是踢球,他们还要去武举。
他们才是真正的学生。
至于自己,不过是靠着会踢球混上来的。
纪元心道,如果能不欺负人,放到现代,你们轻轻松松年薪百万。
可惜如今没有你们发展的空间罢了。
或许加以引导,他们也不会那么恶劣。
但并没有或许。
古代也没有允许各种职业百花齐放的空间。
在满场的欢呼声中,蹴鞠比赛第一日第一场结束。
主场队赢了!
还是在对方各种小动作下赢的。
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围观的原化州跟普平州球员们也很高兴。
因为邬人豪不踢了!
他在建孟府夫子,护院们的帮助下,赶紧去把母亲接过来,知府也写信给隔壁州的老御医,请他过来一趟。
当然了,还要转到建孟府读书,等着明年春天,一起去武举!
邬人豪本来就不愿意撞人,现在已经可以救治母亲,自然赶紧离开。
武举的身份没有文举那么严苛。
由府学举荐,完全够格的。
当然了,从现在到明年出发前,这些考武举的学生,都会进行“集训”。
甚至会让指挥营的人过来指点。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人一想到邬人豪离开,心里长舒口气。
好了。
现在踢球不怕会死人了。
可以好好比赛了!
建孟府这边比赛办得好。
不管踢球还是看球,都是一种享受。
接下来几天里,建孟府街头巷尾简直迎来一场蹴鞠狂热。
因为知道比赛很公平,也很有意思,原化州跟普平州的官员也受邀过来看比赛。
输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手做小动作让你输得毫无尊严。
之前知府他们知道庆兰府会做的事,所以基本上都不会去看必输的比赛。
现在好了。
能提供一个公平的环境,比赛自然而然就会精彩起来。
这样的盛事,是最近几年举办蹴鞠比赛之最!
反观庆兰府的官员,并不愿意到场。
毕竟跟那个夫子一样。
虽然他们并不参与这些事,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清楚。
哪还有脸过来。
更别说,邬人豪这个好苗子还被挖走了。
眼看其他各个地方,都有自己人来看,官员甚至亲自给选手加油鼓劲。
庆兰府这些被雇来的人,则像是外人,根本不能融入。
当然,也因为他们之前的手段根本不受待见。
竞技其中一项就是气势,气势一弱,踢起来也会没劲,更会毫无章法。
其他队伍相互学习,相互交流。
他们在这格格不入。
即便这样,按照这些人的技术跟水平,还是打败原化州跟普平州,在十月初五这天,跟建孟府的人迎来最后的决赛。
也许是打败那两支队伍,让他们的信心恢复了不少。
可十月初五下午这场比赛。
万众瞩目下,他们输的比上次更惨!
不少周围的 百姓都过来围观,甚至有原化州跟普平州的蹴鞠爱好者前来观看。
台上,更是三家官员同时到场,热热闹闹地看决赛。
就连庆兰府的官员见此,也只能捏着鼻子派来一个左训导。
这么多人围观。
庆兰府全程被建孟府球员牵着鼻子走,什么兵法战术,什么声东击西,总之都用上了。
最后结果出来。
三十比十!
完胜!
这还是最后庆兰府队员全力防守的结果。
是的,他们最后都已经放弃进攻,只为防守。
三十比十,最后的冠军毫无疑问是建孟府蹴鞠队!
而且还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
建孟府的这些人,不管技术还是战术都比其他球队要好。
私下里训练也不藏私,还说以后多多交流,他们可以把战术分享出来。
为什么?
因为纪元说:“只有相互交流,咱们才能一起进步,不然只有我们玩,这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
赢的多了也会无趣,必须多一点挑战才行。
什么样的变态才会这么想啊!
想到纪元的学习成绩,再想到他踢蹴鞠的本事。
算了!
他们跟纪元无话可说!
不少认识的朋友都出来给他们欢呼,蔡丰岚跟李锦更是冲到前面,抱住白和尚跟纪元!
冠军!
拿了冠军!
建孟府知府亲自给他们颁奖,做好的奖牌放到他们手中,看着格外耀眼,这甚至是镀金的!
还有不少奖品,全都是各大商家赞助,也有折合成银子直接发下来的。
第二名到第四名都有奖品,人人参与才更有意思!
不止如此,赞助的几个商家,甚至有礼物随机发给观众们。
这种做广告的好机会可不能放过!
整个建孟府府城,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赢比赛了,还有奖品!
还是他们建孟府本地府学赢的!
府学内部的学生也高兴,已经有很多人报名参加蹴鞠队了。
估计府学内部都会有四支队伍,到时候还能互相比赛,估计等明年再踢比赛,大家的水平肯定会飞快提高。
至于官员们,已经在着手安排武举的事。
上面的文书已经下来,明年四月份武举,由各州府的州学,府学举荐人才。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一般并不怕人刻意作弊,毕竟骑马射箭,这些比试一目了然。
再不行,你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直接去京城,自然有人看你的真本事。
进入集训前,武营眼泪汪汪看向纪元。
这次能赢庆兰府的球混混们,多亏有他的战术,当然还有殷博士的鼎力相助。
否则他们真的要连输三年,估计连武举都会受影响。
现在心结已经解开,可以放开手去武举了。
更别说,他现在能去武举,还是因为纪元当初的求情。
纪元好笑道:“这些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赶紧去训练吧,武举比试的项目也不少,加油。”
“肯定会的!”武营拍着胸脯保证,最后还道,“明年乡试,后年会试,说不定我们后年就能在京城再见。”
“等你考上举人!然后去京城参加会试!”
他自己都没觉得能考上乡试呢!
怎么已经开始安排他的会试了?!
邬人豪也万分感谢,他母亲的病已经开始治了,而且府学还安排了院子让母亲住下,每日有人照顾。
他只要专心准备武举即可。
他必须在武举上一鸣惊人,这样才能让母亲获得更好的治疗。
纪元对此并不担心。
邬人豪的体型跟天赋,武将们肯定抢着要,以后前途无限。
热闹的蹴鞠比赛,就以准备武举的消息暂时落幕。
看大家的热情,估计明年的蹴鞠比赛会更热闹?
其他参赛的各队也纷纷离开。
就算成绩不算太好,那也是很愉快的体验。
反正比前两年好多了!
至少是公平地竞争!
而且从这里面也学到很多,回去他们也布置战术!
就不信了,他们的战术难道比不过对方?
最不高兴,也最先走的,肯定是庆兰府的人。
那群球混混们被骂得很惨。
可要说最先把他们卷入其中的,也不是他们啊。
都说是一群混混了,难道还有资格主动进入府学?自然是不行的。
还是庆兰府府学的主意。
不过这些,跟建孟府关系就不大了。
他们如今要处理的,肯定是内贼。
而这个内贼,几乎明牌了。
张掌印看到有人接替他,就慌得不行,好不容易联系到庆兰府,毕竟自己帮过那边不少忙。
那边也答应把他接到庆兰府做右训导。
条件只有一个,让庆兰府的蹴鞠队,再次夺得冠军。
只要做到了,那位置必然是他的。
当然,当时也说了好听的话,讲什么让张掌印尽力即可。
现在他尽力了,就等庆兰府的消息。
他也确实尽力了,若不尽力,干不出当众拆自己台的事。
前年的那会,张掌印收了两次钱,不过那会不算太嚣张,毕竟是在别人那比赛。
而今年又收钱,实在不是他的错啊。
明明因为学政要找人代替他。
被派过来的人,还是纪元的之前的五经博士。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这次完全是建孟府自找的!
在张掌印的想象中,有那群球混混们,再有一个邬人豪,庆兰府是必赢的。
甚至为了稳妥,他还让王力他们去把纪元给弄下去。
那可是建孟府队伍的大脑。
谁知道,纪元没弄下去,邬人豪也不愿意作怪。
就连球混混们,也比不过武营等人。
武营也是个烦人的。
前年那会,本来事情闹不大的,谁让他带头打架,事后还让学政知道,闹得那么大。
去年也是,有点不平之事就帮人出头,又让他难堪。
可惜了,那些都是张掌印在做梦。
现实是,他的所有阴谋诡计都没得逞。
甚至他让王力去弄掉纪元,也是因为王力发现邬人豪不听话,所以想着干脆一换一。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错的非常离谱。
武营的反抗之前看是鲁莽了,但不是他的反抗,学政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在第二次的时候忍无可忍,请求要一个新掌印。
如果要怪,只能怪张掌印作茧自缚。
现在的建孟府不仅得了今年的蹴鞠冠军,还让蹴鞠热度水涨船高,带动周围许多地方的蹴鞠交流。
这种文化盛事,让建孟府的人脸上有光。
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建孟府的招牌之一呢!
这些,跟张掌印毫无关系。
毕竟他能当众拆台,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下场。
别说建孟府府学他待不下去。
就算是建孟府内部,他也要滚蛋。
听说是知府直接讲的,让张掌印赋闲,说他之前太忙了,交际也多,不如歇歇。
听着好像是好话。
但是要细品。
太忙了。
交际多。
歇歇。
忙什么?忙着收贿赂。
交际多,收隔壁府的贿赂。
休息,这不用多解释,就是让你滚蛋。
什么?
殷掌印来了还不到一个月?
还要交接?
没事的,府学离了谁都能转,再说殷掌印蹴鞠比赛办得好,学生们也喜欢,大家相信他的能力。
想让一个人从自己官场滚蛋的时候,什么理由都有的。
张掌印涨红着脸搬出府学,甚至府学分的院子也让他三天内搬走。
这已经完全不给体面了。
可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从研学处出来,所有夫子都在看他,张掌印咬牙,他跟庆兰府还有约定。
他会被庆兰府要走的。
而事实上,张掌印全家被赶出府学院子的时候,庆兰府的任命才慢悠悠在路上。
让张掌印做的官职,也并非从五品的庆兰府右训导。
而是从六品的教官。
府学的大致官职就是左右训导,掌印教官,教官。
他非但没有升职,反而降了半级。
这,这是为何?!
问题还未问出,也有无数答案等着他。
什么右训导已经有人了。
什么蹴鞠比赛庆兰府又没得冠军。
还有什么你嫌弃的话,可以不做的。
他不做的话,那只会更丢人!
赶在天黑,张掌印带着全家老小去了隔壁庆兰府。
以后的日子如何,他不知道。
但从掌印教官变成教官,他这头再也抬不起来。
听说他刚到那边,就听说他要带的明伦堂是第十堂,也就是最后一个班,成绩最差的那个。
至于油水?
做梦都别想了。
两个府学就那么大点圈子,不少官员还知道他做过什么。
不向着自己学生,还做那种龌龊事。
他的日子,以后只会更难。
还能不能进一步?
官场上只有升职,没有直接降职的,这辈子他顶多这样了。
这场风波彻底平息,已经是十月初十,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府学就要放冬假。
再回来,正式进入乡试倒计时。
他们那八百多页的倒计日历表,也撕得所剩无几。
第二日上学,纪元被喊到研学处,找他的,正是府学的右训导。
右训导一向对纪元还算不错。
他这次拿来的东西,更是好得很。
或者说,这是整个府学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此事早该由你们掌印教官拿出的,但一直拖到现在。”右训导道,“如今掌印教官换成殷掌印,他又需要避嫌。”
什么东西?
纪元看着面前的纸张,这种纸张,质地坚硬,一般都是官府存档的文书。
纪元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廪生存证案。
一份空白的,廪生存证案。
纪元不敢置信。
“去年那会,不让你继续当润笔先生,府学就在商议这件事。”
“虽然廪生的日食月俸并不算多,但好歹是个进项。”
“但去年没有名额,今年正好有廪生年纪到了,离开府学,便空出一个,府学说是给你。”
之前讲过,府学秀才分为三等。
一等,拿府学给的银钱以及包食宿的廪生,等于朝廷养。
二等,按理说他们也有资格,但是廪生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等一等走了,二等才能排队补上。
三等不提了,无论怎么排,他们都不在其中。
现在给纪元的,就是从二等的增广生员,变成廪生秀才。
朝廷包食宿,包一切,甚至连考试给的膏火费都不少。
整个府学现在五六百学生,只有八十人是廪生秀才。
纪元以为自己等到老,也得不到补贴?
不说补贴了,身份都是不同的。
但机会这就来了?
纪元道:“不是说二等升一等要排队,我若是抢了其他人的,倒也不用了。”
纪元忍住诱惑。
对他来说,当不当廪生秀才都一样。
银钱方面,他现在并不缺。
想来二等秀才里,会有比他更需要的。
“不仅要排队,还要看成绩。”右训导看纪元,又笑,“不愧是程教谕的学生,也有些书生气。”
说着,右训导摸着下巴:“你们殷掌印也是这样。”
但他们的书生气并不让人讨厌。
而且殷掌印在府学做的事确实不错,反正他愿意费心费力,大家自然愿意顺手帮一把。
右训导道:“写了吧,这对你只有好处。”
右训导又把前因后果讲了,怕纪元有心理负担。
走的那个廪生过了四十五,已经不能再考乡试,今年从府学搬走的。
府学学政,左右训导,也早早说好,空出来的名额给第一的纪元。
全了当年说,给纪元补贴的话。
但这廪生存证案一直放在张掌印手中,推脱说太忙,不给纪元填。
拖字诀确实好用。
从开学二月份一直到如今十月份,这东西都在张掌印手中。
还是殷掌印坐上他的位置,才从许多未处理的文书里发现的。
殷掌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不出面,拜托右训导过来告诉纪元。
“你们殷掌印还说,这对以后的会试也有好处,你的档案里会如实记载你是哪年的秀才,是廪生生员,还是增广生员,又或者是附学生员。”
“再者,相信你是不会一占这个坑就几十年的,不日,便会空出来,再给到另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殷掌印说,他来选人,你还不信吗?”
原来殷博士自己不说,是这个原因。
他是怕两人太熟,纪元几句话就给推了。
是了。
他不会占这个位置太久的。
吃皇粮也要看怎么吃。
他学习第一,吃一吃怎么了。
纪元想了想道:“那空出来的位置,是不是有人已经搬进去了。”
二月到十月了,肯定会有人住进去。
右训导点头。
纪元道:“那就让他继续住吧,我在栖岩寺也习惯了。”
那边清静,纪元确实习惯了。
而且能搬进府学的秀才,大多贫困潦倒,自己就不占那个位置。
右训导感觉,自己竟然不意外这个答案。
诚然,纪元身上是有些银钱的,他平日的花销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个不喜奢侈的学生。
但那些银子是固定的,他自己又全无家族支撑。
这种情况下,依旧乐善好施。
右训导甚至不奇怪,就算是府学不给邬人豪的母亲出诊费,纪元也会拿出银子。
银钱对他来说,不过是读书做事的工具。
等纪元填完廪生存证案离开,右训导感叹:“程教谕确实教出一个极好的学生。”
“只是他们姓程的都太死板了,不懂变通。”
还好,当今皇上虽然喜欢别人拍马屁,但也能容忍不知变通的臣子。
纪元的腰牌从二等换为一等。
看到李锦他们都忍不住摸了再摸。
李锦这辈子是不可能到一等了,蔡丰岚跟白和尚倒是有可能,所以两人也好奇得很。
几个人正在小面摊吃着饭,虽然吃了两年多,大家都习惯了。
毕竟这便宜实惠啊。
李锦甚至都觉得这里很不错!他会给爹省钱了!
他们随便聊着,就见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眼前的秀才看着三十多了。
看到纪元后,下意识鞠躬,这鞠躬的幅度有些太大了,周围不少人下意识看过来。
那书生道:“纪元,谢谢你,那个铺位你真的不用吗?”
铺位?
什么铺位?
蔡丰岚反应过来:“廪生秀才在府学是包吃包住的。”
“对,但纪元说,他不住了,让我住。”
说话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秀才还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
大家都看向纪元,纪元正好吃完最后一口,也看看周围人:“是啊,我在栖岩寺交了银钱的,不能走啊。”
这不是理由!
想走的话,栖岩寺也会退钱啊。
“那清静。”
但每天来回半个时辰。
就是一个小时。
“那管饭。”
素食!
是素食!
纪元并不喜欢素食!他吃面都要额外加肉。
纪元好笑,干脆道:“反正我也住不了太久,懒得搬了。”
什么叫住不了太久。
白和尚幽幽道:“你是说,你一定能考上举人,对吧。”
蔡丰岚也道:“还是明年就会考上举人,所以不用搬了?”
心里最没底的李锦:“呵呵。”
怎么办,突然感觉这个人好欠打啊!
眼前的秀才都愣住了,估计也没想到纪元会这么说。
纪元道:“放心吧,你安心住下去,咱们都不用搬。”
这秀才今年三十五,是第三堂的学生,也确实因为贫困潦倒,否则不会厚着脸皮蹭个铺位。
本以为很快会有人补上,毕竟府学的廪生位置可是香饽饽。
但都快一年了,都没人。
直到听说,新廪生是纪元。
这点大家并不意外,纪元的入学成绩好,考上第一堂,在第一堂的月考成绩也好。
是他很正常。
这秀才也做好搬家的准备,正在四处寻住处。
说不好听的,他连栖岩寺都住不起,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乡试了。
谁料殷博士跟他说,纪元不住这,让他安心住下,还有每天的伙食他也可以领。
还说反正有个名额,不要白不要,还不如让他去吃。
至于纪元?
他跟好友们吃面吃习惯了。
而且他还有不少钱呢!
这点面钱算什么!
所以秀才饭都没吃,直接冲了过来感谢纪元。
“咱们都是贫苦书生,肯定要相互照顾的。”纪元随口道,“总之,好好考试,说不定明年乡试,你也会离开这。”
秀才苦涩笑笑。
他确实要离开,但是哪种离开方式,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感谢纪元帮他,以后有机会,自己一定会报答的。
再三感谢下,秀才才离开,他不能浪费纪元给他的饭食名额。
乡试,乡试近了。
明年又是乡试年了。
提到这,小面摊所有书生齐齐叹口气。
吃饭吧,吃完饭就去复习!
他们可没纪元那样的勇气,说自己明年就能考上举人!
他们不行的!
真的不行啊!
一时间,明年该有的乡试年气氛,今年就出现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第82章
第82章
一说乡试, 纪元其实还经历过。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虽然当时自己因为年纪并不能参加,可还是知道那会府学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努力。
最终能考上的, 不过几十个。
欢喜, 忧愁, 几乎在同一时间迸发。
但不管什么结果, 所有人都要接受。
化远三十六年,建孟府岁考之前,第一堂的学生还要再经历一次月考。
前三堂的月考基本很准时。
从无一次疏漏。
批改出来的成绩也是又快又好。
但今年最后一次月考的试卷,却并非由一堂教官来改。
只见一个穿着进士公服的大人走进来,这位是有官职的,平时就在府衙任职。
临近乡试, 才会把他调过来,专门给考生们辅导。
至于,为什么是他?
自然因为他在会试里,考了二甲十九名。
这也是足以傲人的成绩了。
他面容严肃, 接受众人的拜见, 随后一言不发, 等着看学生们月考的文章。
除了他之外,第二堂,第三堂,也都有进士学究辅导。
更别说,今年他们的殷掌印,更是二甲十二名。
不出意外的话, 明年发下来的课薄里, 就会给这些进士学究们排课次。
这会过来,也是亮个相, 让大家明白接下来大半年里,大家要面对什么。
进士学究走进来,第一眼就找到纪元,见他已经在做题,不再多说。
最后一次月考。
考题让不少人都头疼。
《周易》里面的句子。
周易也称易经,都说是五经之首,并非说要头一个学,而是说地位高,更难懂。
“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意思是,自然界有自己的规律,只有遵循这样的规律,才能保持平衡,从而让世间万物茁壮成长。
天的非凡就是在凌驾万物之上,让天下安宁。
此话倒是有趣。
若说按照书上分析,自然要看下一句是什么。
而下一句,就是很多人熟悉的那句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说,天的非凡之处,就是凌驾万物。
因为天的运行刚健有力,人也应该学习。
按照原文来说,似乎只是强调天地自行运作,以及人要学习的精神。
可只看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似乎又可以为皇权解释。
最通俗地讲,皇上自封为天子,那拍马屁的人用这句话。
自然可以解读为,您是天子啊,您的非凡之处,就是可以凌驾万物之上,这才能让天下安宁。
所以,出题人是怎么想的。
是想以君子以自强不息解释。
还是用来捧皇权?
换作之前,纪元也不会考虑。
但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明白儒学有无数空子可以钻。
便是孔子本人,也是信奉复周礼,信奉“尊尊”,就是把人区分成很多等级,低贱者对尊贵者要有尊崇,贵族享有特权是应当的。
尊尊,就要尊君。
其中一个例子,便是齐国陈恒杀君夺权。
这点就被孔子批判,他即使知道齐君腐败,祸国殃民,也认为不应该对君主不敬,臣子必须要服从君主。
用现代思维来看,自然大错特错。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是君子以自强不息。
当然一味批判也并不对,因为孔子还有另一个观念,“仁”。
不管出于维护君主利益,贵族利益的观点,还是为了结束春秋战国社会动荡而提出,“仁”,又强调“爱人”,强调“安百姓”。
选择哪种答法,全看考生喜好。
但,真的要看考生喜好吗?
考官的喜欢什么,答什么才是。
这么长时间的练习,纪元已经可以把一个句子的不同解答,当做一个问题的不同解题方式。
适合哪种方式,他就答哪一种。
眼前的,自然还是把前后结合,答得中规中矩即可。
纪元从自然变化,云行雨施开始写。
一直到世间万物的规律,最后写到天下安宁。
纪元现在的文章,并未严格按照八股文的格式。
在他考童试之前,郭夫子教过他们八股文雏形,这些年来,府城也有这种文体,但大致还未流行开。
只能当做辅助来用。
而纪元也确实不喜欢较死板的八股,当然了,其中的结构还是能用的。
几年来的磨炼,纪元文章不说炉火纯青,也算个中佼佼者。
对比他之前文章的散漫,已经颇有大家之气。
第一堂的月考结束,接下来的岁考也不难。
负责他们一堂的进士学究看着纪元文章,忍不住点头。
看来明年,还是要重点照顾他。
这文章已经很漂亮了。
只是他虚虚实实的,把文章技巧玩弄股掌,倒像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手,但偶尔之间,还是能看出他的少年锐气。
文章藏着的内容,还是能被人看出。
这样一来,就容易左右互搏,把这个毛病改了,乡试希望便很大。
甚至,不是说很大。
而且基本能成。
纪元翻过年才多少岁来着?
进士学究还在想,就看到门口纪元的好友们在说:“今天你生辰,我们已经准备好饭菜了,走啊。”
“周中恺也来,走,去北市。”
明日十一月初十,府学正好还放假,他们去北市吃饭,晚上晚点回也没事。
进士学究算了算,纪元今天刚满十三。
翻过年也就十四岁,还是没过生辰的十四。
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好像还在考秀才?
说他前途无量,都是少得了!
今天正式满十三的纪元,其实今年刚大年初一,就宣布自己是十三岁。
什么生辰没过,什么虚岁。
他才不管!
大一岁是一岁!
北市酒楼里面,殷博士的儿子殷小一也来了。
今日都是学生们,殷博士不好过来。
殷小一现在面对纪元,没有之前的扭捏,甚至还带了份礼物过来。
为什么?
自然因为殷小一在蹴鞠赛之后,就彻底服了纪元。
再看到他每日读书的时间,以及给自己定的计划,他是彻底服了。
怎么会有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啊。
连他都不由自主被影响了。
周中恺,也就是周家书坊的大少爷,最近忙得厉害。
其他书商反应过来,纷纷去京城买前朝书库放出来的书,大家竞争变得格外激烈。
但纪元生辰,他肯定会来的。
周中恺还问了句:“今年过年,你们回家吗?”
还有几天,府学就放冬假了。
纪元,李锦他们摇头,肯定不回去的。
明年八月乡试,不可能在这个关头耽误时间。
就连白和尚也不例外。
他们已经准备好,就在禅房苦读,连李锦那都不去了。
而且今年殷博士在,殷博士知道他们不回去之后,让他们去自家吃年夜饭。
殷小一也道:“我娘已经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了,说是你们读书辛苦,大年三十到初二,都在我家吃饭休息即可,过了年之后再去读。”
在他家,他爹还能指导。
周中恺知道他是府学新掌印教官的独子,也是很客气的。
听这话就道:“再辛苦半年,等考中举人,就轻松了。”
话是这么说,可能不能考上,大家心里还是没底。
听说今年的考生更多了。
三年前的乡试考生数量为两千七百多,随便算算,就知道这三年增加了多少人。
三年,一年差不多一百三到一百五新增的秀才,去掉三年前考上的五十九人,再去掉年纪大一些的。
差不多三千一百多人。
录取的名额呢?
虽然还没正式通知,但绝对不会超过七十人。
三千一百多秀才里,考进前七十。
谁心里都没底。
就算在座的学生大家成绩都不算差。
最紧张的还是李锦,他是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了。
他终于明白三年前堂哥李勋的想法。
他今年二十五,今年要是不中,就要等二十八再考。
虽说考举人,二十八岁不算太大,可他在这期间,肯定要回乡成亲,到时候就不能像这样专心备考。
蔡丰岚跟白和尚今年都二十二,两人自然也有压力。
白和尚还好些,他到底是寺庙出来,压根没考虑过婚配的事。
蔡丰岚低着头,看了眼周中恺,周中恺轻咳:“今日都是男子,我妹不好过来。”
什么?!
就连纪元也投去疑惑的表情,见蔡丰岚满脸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你不是想问这句话?”周中恺故意道。
啊?
蔡丰岚赶紧扶了扶叆叇,双手有种很忙,但不知道忙什么的感觉。
其实还要从他当润笔先生那会说起。
纪元被右训导明令禁止,不准再抄,他这边则给了些时间。
而且他并不出名,其实做了也没什么,之后抄也是正经典籍,一年抄两本,好补贴平时的花销。
去周家书坊久了,跟周中恺关系不错,自然也认识他的亲妹。
说起来,还是纪元带着蔡丰岚去周家书坊做润笔先生,让这两人认识。
周家妹妹今年十七,也到婚配的年纪。
若蔡丰岚今年能考上举人,便能好事成双。
若考不上,估计还有波折。
也就是这桌上都是自己人,周中恺也确实满意蔡丰岚这个人。
他家境不好,人品却是不错的,本人也很有学问,否则不会故意调侃。
说罢,周中恺又道:“安心考吧,不管如何,总要等你考试后再讲。”
能说这话,周中恺家已经是同意了的。
蔡丰岚听出弦外之音,眼睛流露惊喜。
看来周中恺故意说出,也是在安他的心。
周中恺他爹其实就是举人,早些年还在等着派官,可他名次太低,那年也是勉强考上。
之后更考不上进士,干脆接手家里书坊。
没想到靠着举人身份经营书坊,意外地风生水起,而且自家的户籍还能保住。
可既然是读书人家,肯定是想出个读书人的。
周中恺经商还行,读书差了很多。
让女儿嫁给读书人,最好还是潜力股,自然成了选项。
周家不是没考虑过纪元。
但纪元比周家女儿年纪小,眼看着前途不俗,他家估计不大成。
周家再寻合适对象的时候,发现女儿跟蔡丰岚倒是走得很近。
这么一看,竟然越看越合适。
蔡丰岚当年童试第三,相貌不是极好,倒也端正,就是要戴叆叇,这点有些不妥。
人品是没问题的,学习勤奋,还有些天赋。
最妙的是,家境不算好,而且老家有些远,以后让他在府城安家,女儿离得还近。
蔡丰岚打算,考上举人便去提亲,他如今是配不上的。
若考不上,他应该也会登门,至于能不能成,他也没有怨言。
但周家却做好准备,不管今年蔡丰岚考没考上,这亲事都定吧。
提前说,显得自家不是势利眼,更是安未来女婿的心。
大家反应过来,却也不好这会就恭喜蔡丰岚,但明显感觉到蔡丰岚压力确实小了很多。
蔡丰岚低声道:“我一定好好读书的,一定会。”
周中恺点头:“我们都相信你的。”
李锦忍不住道:“原来我这不算什么,怪不得你最近压力那样大。”
他媳妇儿还没影呢,蔡丰岚背着他们已经要成亲了?!
一场考试,确实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白和尚也道:“我也有压力啊,我要是考不上,我们那寺庙香火就会少。”?? ?
还有这种事?!
周中恺还不清楚,下意识问了下。
白和尚他师傅所在的青云寺,以前香火不旺,只有穷书生过来读书。
等白和尚考上秀才之后,甚至还是童试第二的秀才,那边香火就旺了。
这几年也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纪元默默道:“也跟你们寺庙的名字有关吧。”
白和尚叹口气,忍不住点头。
那肯定啊。
青云寺,加上出了个他,烧香的人就更多。
烧香的多,来凑热闹的也多。
不过还是要看他今年能不能考举人,考上了,一切都好说。
考不中,估计自家寺庙肯定会被笑话。
可说到笑话,众人看向纪元。
如今府学把纪元捧得多高,暗地里有多少人猜测他肯定能中举人,以后就有多危险。
不是他们不相信纪元。
而是大家对纪元的要求极高。
普通人来说,能考上举人,已经不错了。
可多数官员对纪元的期盼,是考一个极好的名次。
若考不好,不只是笑话他那样简单了。
要说压力,纪元的压力绝对不小。
还未考上秀才的殷小一已经感觉到恐怖了。
他还以为考上秀才,就能松口气。
怎么在座的秀才都这么紧张啊。
想到他爹考上举人,也依旧要出去做事养家,同样的辛苦的。
宴席吃过,众人往各家方向走。
北市里热闹依旧。
还是有不少秀才书生在这里花天酒地。
但大家都知道,翻过年,这个情况就会改变。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
按部就班的岁考。
当然了,岁考之前同样要交各种卷子钱,贽敬钱。
对前三堂也不例外。
好在他们前三堂的考试都很及时,钱也不算白交。
放冬假过后,因为武举集训的武营,刘军,邬人豪也来找过他们。
大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杀气似乎更重了,前段时间甚至还带他们去打猎,好提供箭术。
邬人豪更头疼,他还要恶补文化知识。
武营还道:“这次也算告别,翻过年我们就要出发去京城。”
“虽说是四月份武举,但提前还要个考核,必须三月中旬前到。”
“就怕耽误时间,正月份,魏夫子跟吴夫子就会带我们走。”
他们倒是不需要护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该是匪贼躲着他们才是。
纪元点头:“一路珍重。”
“金榜题名。”
“好,那就借小三元吉言。”
怎么还在喊这个!
他都要乡试了!
匆匆一聚之后,大家还要各自去忙。
明年武营他们武举,纪元他们文举。
全都关乎大家的仕途,关乎大家的前程。
更关乎蔡丰岚的婚事。
就算周家提前说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两家都会坐下来商量婚事。
但人家给了这样大的诚意,他要是考不上,那就对不起周家妹妹,更对不起信赖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有必须考中的理由。
举业艰难,并非一句空话。
说话间,化远三十六年便过去。
化远三十七年,乡试年来了。
十四岁的纪元,换上了聂县令当初给他预定的最后一套青衿。
就连给他做衣服的店铺裁缝都感慨:“当时给你们正荣县的人做青衿,都是三年前了,时间可真快。”
谁说不是呢。
这最后一套青衿,跟对方的合作也结束了。
那裁缝笑呵呵道:“不好说呢,你们还要做举人公服,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寻我。”
举人公服虽然是官府给做,可有些配饰依旧要自己购买。
但裁缝说这话,还是祝纪元能考中。
这几年接触下来,他们店里没人不喜欢纪元的。
人和气,好说话,对人是真正地客气,一点读书人的傲慢都没有。
大家都希望他能考上。
二月初八,府学开学。
一进教室,进士学究已经在等着了。
接下来半年里,进士学究会经常在这,专门辅导他们学习。
内容自然更深入。
今年除了准备乡试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用纪元他们管。
就连正荣县的学生们过来县试,全都是殷小一负责,殷小一今年不考童试了,他应该会参加明年的考试,估计也是殷博士的建议,觉得他还有些不足之处。
但纪元还是见到一个意外的人。
大海!
安大海今年已经十七,是个大小伙了,但他长得粗犷,看着好像二十多了。
估计也是他一直在田间给牛羊看病的缘故,每日走动跑西的,也就越长越糙。
纪元还是一眼看到好友,大海也在府学附近张望,感叹道:“本以为县学已经不小了,原来府学更好。”
安大海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今年安小河参加童试,他过了县试,现在过来考府试。
安大海干脆也跟着过来,既然是陪堂弟,也是来看看纪元。
从纪元化远三十四年七月离开,到如今的化远三十七年三月,已经近三年时间了。
今年他还要乡试,安大海就带着赵夫子,以及安村长,还有安叔公,也就是他爷的嘱托过来。
特别是赵夫子,虽然纪元每月一封信件,但他还是担心,怕他压力太大。
府学这边的事,他们多少也听说过,总是为纪元揪心的。
安小河也带来县学程教谕他们的信。
要说十七岁的安小河,也已经是大人了。
钱飞再次过来,他今年十九,第三次童试,看起来也比之前稳重很多。
钱飞还跟纪元苦笑:“再考不过,我可能真的要继承家业了。”
考,肯定能过。
纪元还抽时间看了钱飞的文章,安慰道:“感觉今年问题不大。”
纪元的话给了钱飞很大的信心。
考!
考了再说!
想当年,他们还是一个丙等堂的学生。
如今纪元乡试都有望,自己还在考童试,这差别,实在太大了。
好在钱飞性子乐观,很快把这些事抛到脑后,认真考试吧。
今年的童试以来,府学自然还是雷打不动地放假。
但放假之前,所有学生都布置了不少课业,回来之后必须交上来。
这在以往放假的时候,都是没有的。
估计府城人头攒动,也让府学学生们说不出的烦躁。
来来往往的人多,心静不下来。
此时,竟然显出栖霞寺的好处。
就连李锦也从府学附近的院子暂时搬出来,那附近人太多了,还不如在栖霞寺读书呢。
只等童试过去,他再回去。
从这个角度看童试考生,竟然是这种感觉。
纪元从心底希望,不管是钱飞还是安小河,今年都能考中。
虽说学海无涯,但能进一步都是好的。
除此之外,纪元还抽空跟大海聊了聊。
所说的,自然是赵夫子跟小黄。
赵夫子这一年身体不太好,但没跟纪元讲,安大海道:“夫子今年五十七,虽有你送的叆叇,但精力有些不济,估计私塾要关了。”
“好在他家孙女跟着我二叔婶,给村里青储料记账,还算能得些银钱,加上村里给夫子的分红,日子也能过。”
纪元听着,没想到夫子竟然病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赵夫子的好友郭训导时常去看,好像还有个叫黄举人的,也送了银钱过来。”安大海说得事无巨细,又聊了小黄。
小黄如今算是整个安纪村读书人的团宠。
大小考试之前,都要先摸摸它的脑袋,来祈祷好运气。
偏偏小黄倔得很,就是不让大家摸,除非有人对它的脾气。
那看来,小黄过得是很好了。
纪元半是担忧,半是想笑。
最后,就是安大海自己的事了,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从包裹里掏出五本书。
“你看。”
“牲畜病集。”
纪元很早之前,给安大海说,让他把给牲畜治病的经历写下来。
什么病症,什么时间,怎么治好的等等。
这几年里,竟然满满五本书了。
这是有上千病例了?
安大海还道:“这是整理过的,赵夫子跟小河没事帮我弄的,里面没有一个重复,我想让你看看。”
上千病例。
无一重复。
纪元一看,就发现这些书分类详细,显然是赵夫子和安小河精心编纂过的。
鸡鸭鹅猪牛羊。
按照品种不同,每个品种都有单独的分类,治病的方法写得也很详细。
纪元第一反应是:“可以印刷出来,出版卖给更多人。”
安大海傻眼了。
出版?
卖出去?
就他这东西?
纪元仔细翻看,却道:“一定要印,这是造福大众的东西。”
说完,觉得不对,古代治病的手艺是秘密,又道:“算了,这是你独家秘方,不好外传。”
大海想了想,也没说话。
不耽误纪元备考,大海很快就回客栈了,说等纪元有空再说。
但没过两天,大海见纪元第一面就是:“你说牲畜病集可以出版?怎么出?”
纪元看大海的模样,就知道他最近没睡好。
大海不好意思挠头:“本是想跟你说一下,我这书记录得还不错,可你一说能出版,我就想试试。”
大海怎么也是读过书的,而且他也看过不少兽医类的书籍。
说是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纪元说得没错,这是可以造福大家的书。
他想出版,也想做些成就。
虽说大海已经是安纪村,甚至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兽医先生。
可看着弟弟安小河,再看看好友纪元。
总觉得,自己也该有些成就才对。
或许把这书出版了,便是他的成就?
大海眼神里带着渴望,纪元却很轻松道:“你拿着我写的信,去东市第一街去找周家铺子,报我的名字,周伯会帮你的。”
纪元想了想:“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他也知道地方在哪,更方便。
在他眼里,大海的书很有出版价值,周家之前也卖过这种书籍,甚至还卖断货了。
周家肯定会喜欢的,也肯定会帮大海出版。
安大海却道:“你还要备考读书,何必跑一趟,我也是可以的,你写信即可。”
看着大海坚定的眼神,纪元点头:“好,我给你写信。”
不多时,安大海拿着书信,提着自己的《牲畜病集》往纪元说的东市第一街去。
他在元哥儿写的信里看过,说这是建孟府最大的书籍集市,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书画竞技台。
纪元以后可能还要在那比试。
不过这都是考完乡试之后的事了。
安大海踏进东市第一街的时候,满眼都是震撼。
从他十岁送到赵夫子那读书,怎么都背不下去开始,他就对书籍带着敬畏。
之后被纪元带着读了一些,虽然没品出乐趣,但识字却多起来。
他能当好兽医,其实也依靠认识的字,还依靠元哥儿不时给他寄来的各种兽医书。
如今,可能自己也要印出书,安大海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安大海看着自己穿的短打,再看着周围人穿的儒衫,他好像应该换身衣服的?
打听到周家书坊之后,那门口伙计就道:“你这汉子,是来找活干的?去后街看看。”
说着,伙计还给他指路。
看安大海的模样,像是个干体力活的。
安大海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来找一个叫周伯的,是纪元让我来的。”
“这是纪元的信。”
周伯?
周管事?
纪元让过来的?
安大海根本不用解释纪元是谁,对方立刻迎着他进来:“来来来,先坐里面喝茶,周管事也在后街,小的立刻让人请管事过来。”
说着,接了安大海手里的信。
安大海感觉自己刚喝几口茶,纪元说的周伯就来了。
周伯笑着道:“元哥儿信里讲,你是兽医先生,还写了书?”
安大海摆手:“不是什么写的书,就是收集了牲畜病症,他说可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印。”
信里差不多也是这么讲的。
周伯好奇,纪元推荐的兽医书是什么模样。
还是一个乡下汉子写的?
安大海已经把书拿出来了。
周伯翻看,只见上面清晰明了的写着一排排的字。
品种:
产地:
年龄:
病因:
症状:
解决方法:
周伯越看越心惊。
这书没有一句废话。
所写的部分,全都是要点,甚至也没有一句抒发个人感情的。
用现代话说,满满都是干货知识!
这种新奇的方式,他从未见过啊。
但周伯经手的书多了,一眼看出其中好处。
这是工具书,工具书本来就不需要多少环境感情描写,只要写最关键的部分即可。
“把择书先生请过来,让他也瞧瞧。”周伯说着,对眼前的安大海更热情了。
方才还是因为,这是纪元的朋友所以热情。
这会纯粹是因为这些书了。
纪元的朋友,果然不一般。
而纪元本人,则已经全力备考了。
每年上面的要求都不一样,虽说还在等着京城那边的消息。
但大致范围还是差不多的。
考试的内容也会稍微不同,但左右躲不开四书五经。
说起这个,四书还好。
五经都知道,不会全考,五选二,或者五选一即可。
纪元听他们的进士学究讲了才知道。
周易,诗经,尚书,春秋,礼记,这五本里,士子们选择攻读的多少竟然有个排名。
按照进士学究给出的数据。
其中学诗经的最多。
尚书其次,周易第三。
而他潜心读的春秋为第四,礼则为第五。
为什么?
自然因为难易程度,也因为春秋跟礼记的经义繁多,题目互变。
其实这点罗博士跟殷博士都提醒过他。
说这两门不好理解,比如《礼记》,很多人都觉得太长了,也太复杂了,其中可以分析的意思特别特别多。
但当时纪元确实就选了这两门。
如今复习起来,也只有多读多看。
放假这段时间,进士学究还要求他们多读时文,至少读五十篇,回头他会考究。
说白了。
如今想要科举,只有两件事。
读书,跟写文章。
读书的任务是这样。
写文章自然也布置下来。
还是按照乡试第一场的大概要求,四书写三篇,每篇五百字以上,五经写四篇,每篇八百字以上。
都知道乡试一共三场考试。
为何只布置了第一场的课业。
那是因为,乡试最重要的考试,就是初场。
有些地方的考官,甚至只看初场的卷子。
没办法,考生太多,而且考场规定了最低字数,但并未规定最高。
有的考生动辄写上千字,还被官员说过经义大坏。
这些东西都是进士学究一点点教学,甚至还从他们会试的经验里拿出来做比。
如此宝贵的经验,确实很难得。
所以都想要更有经验的夫子,或许就是因此。
自读书以来,每次考试都有不同。
纪元看着眼前的几十篇文章,深吸口气。
读吧。
他这边看完,还要跟隔壁的蔡丰岚,白和尚,李锦交换。
秀才们潜心读书的时候。
想要考秀才的书生们进了考场。
依旧是四月初六进去,四月初八出来。
大海还去门口看了,府学果然不同,看着就更气派,把守的士兵也更多。
接下来便是等考试结果。
同时也在等《牲畜病集》的审核结果。
等纪元在府试放榜日出来时,这两件事情都传来好消息。
钱飞跟安小河都考上了!
他们全部榜上有名!
安大海的《牲畜病集》已经确定印刷,头一次印刷五百本。
五百本,在这种小众科目算很不错的了。
这次出来,估计最傻眼的就是安大海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是陪着弟弟过来,顺便再来看看元哥儿。
但他的书竟然能被印出来。
这,这真的跟做梦一样!
别说他了,连正荣县的夫子们都啧啧称奇。
不过给牲畜治病也是功德一件,没人会反对。
只是印出来比较麻烦,安大海估计等不来印出,他就要跟着正荣县的人一起回乡了。
这点倒也不用担心,周家书坊并不会亏待安大海,提前给了银钱,还说印出之后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让他看。
再说,这边还有纪元在,必然不会出差错。
他们似乎都因为纪元联系在一起,而且都是好事。
正荣县的人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如同每年的童试一样,只是这次来的人不同。
钱飞跟安小河抱着纪元送的读书笔记,跟着大家一起道别。
蔡丰岚跟李锦也取了一些用不到的笔记给他们。
大家都是秀才了。
但又是不一样的秀才。
不过说起来,他们不日会再来一趟。
到时候会考乡试。
可钱飞跟安小河也知道,草草翻了大家的笔记,就明白他们肯定考不上的。
同为秀才,那也是天差地别。
他们还有的学。
今年能考上秀才已经很好了!
不过他们再来的时候,还会带上纪元他们的乡试所印试卷。
就是考试的时候,考生要自备试卷。
可这试卷不能是自己随便买的,上面必须有本地官府出具的证明,上面印了考生的籍贯,年甲,三代,本姓等等内容。
有了这试卷,方能考试。
这些不用担心,正荣县县学负责,还有什么可说的。
纪元朝他们挥手,看着马车远去,跟蔡丰岚他们回栖岩寺。
回了栖岩寺,纪元发现他床铺上有个荷包。
荷包打开,赫然是一百两银子,还带了大海的字迹。
言明这些银子是村里的青储料分成,知道他不会要,所以用这种方式给。
更说了,纪元不用担心赵夫子的身体,大家都会照顾的,他偷偷给的银子,大海给塞到纪元箱子里了,让他自己找找。
纪元哭笑不得,收拾好心情,继续读书。
他还能干什么。
只有继续读书呗!
放在三年前,感觉比登天还难,心里万分紧张的童试。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再淡定不过。
每年的童试考生一茬茬的起来,稍微有些焦虑的秀才,都会对兴奋的新秀才们叹口气。
那是之前的他们。
那也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他们。
如果想要再经历一次喜悦,只有中举,唯有中举。
纪元如此淡定的人,都觉察出身边气氛不同。
等到府学在开学,一堂学生彻底没了辅科的时间,左右训导以及进士学究明令禁止他们去学辅科。
一天的时间里,全都要用来读书跟做文章。
蔡丰岚他们所在的二堂也是如此。
听说四堂以后不限制,前三堂都不许学辅科。
殷博士私下还讲,若要禁止,一起禁止,如今只禁止前三,倒是让后七学生少不得难受。
所以殷博士基本都后七堂解答问题。
作为二甲十二名的进士,他的解答非常有用,在殷博士请求下,上面又拨了两个进士过来。
后七堂有三个进士学究,总算比之前强。
整个府学学生对殷博士心服口服。
不仅佩服他的学问,更佩服他的人品。
只是这样一来,各堂的月考都抓起来了。
什么?
不参加月考?
累积三次不参加,直接退学。
此话一出,府学求学氛围更浓。
殷博士可不是完全的老好人啊。
同在一堂的高老四在短暂休息期间,疯狂做数学题解压。
纪元则在画画解压。
等进士学究一来明伦堂,大家立刻收起东西,听学究讲课。
今日依旧是讲文章。
大概从天齐国初期开讲。
最开始的文章,大多都是文理通顺即可,后来慢慢发展,为了从这些文章里脱颖而出,一些学子开始想些其他办法。
那就是把文章写得艰深奇诡。
后来还把字数慢慢增多。
这种都被明令禁止。
但字数可以给个规范,文章写的很怪,要如何规范?太难了。
学究道:“故,每开科,礼部文移必有,‘正文体’这一条。”
意思就是,必须好好写,不能太偏,不能太过,极不正后者反以为正,都不行。
不要写那些博人眼球的东西,如果太过分的话,是可以获罪的。
除此之外,文字回避也是一大要点。
此为明文规定。
虽然之前学子们也知道一些,但如今算是更新条例,学究讲,他们努力做笔记。
主要回避皇上,亲王的名讳。
还有不得在试卷里透露家门,身份,被发现的话直接以舞弊处理。
皇上的御名大家都要牢牢记在心里,若遇到相同的字,那就少写一些笔画,以作规避。
剩下的文章典范,还要等今年的文书下来。
学究道:“全看圣旨之意,多会表明喜好。”
比如,是要求文章明白对答,务在典实,还是要求斟酌得宜,纯雅通顺。
还会要求一些文章,不准用太过偏门的典故。
不过今朝的要求,一般不喜浮夸,学子们大多都知晓。
几日课下来,学生们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文章的要求。
再过几日,学究还会讲考官出题的规律,带着他们押题。
倒到时候肯定更重要。
五月了。
距离八月乡试,也就那么点时间。
学究也恨不得把知识全都塞到他们脑子里。
在众人潜心备考时,一堂教官带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面,其中一个,大家还认识。
竟然是两年没见的岳昌?
他不是在嵩阳书院读书吗。
怎么忽然又来府学了。
他身边另一人,两人衣服差不多,似乎都是嵩阳书院的校服。
还有一人,明显跟他们不是一起的,表情倨傲,直接道:“这么多人一起听课?是不是不太好。”
府学第一堂三十人,加上他们也才三十三,对比后面好多了。
那嵩阳书院的学生反而道:“心静即可,怎么就不能学了。”
他虽是在夸,但也只是露露脸,下午人就离开,看来也是不喜这的举业环境。
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找了一圈谁是一堂里年纪最小的。
目光自然在纪元身上。
纪元身高跟其他人差不多,但脸到底稚嫩。
十四岁的脸跟旁边二十多,三十多还是不同的。
唯独岳昌最为尴尬,还是留下来了。
高老四消息灵通,很快把知道的说出来。
岳昌就不说了。
另外两个人,就是纪元乡试第一的有力竞争者!
一个是嵩阳学院的学生贾昊,上次乡试家里守孝,并未参加。
另一个在下面县城读书,前年的童试第一,本来能到府学读书,但赵正飞觉得府学环境嘈杂,跟着祖父一直在县城潜心举业。
他们两个的文章皆是建孟府有名的。
不少人都说,今年乡试第一,只会纪元,贾昊,赵正飞之中。
说他们是竞争对手,一点也没错。
纪元看着大家目光,询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因为你一心读书,大家八卦的时候你都不在啊!
高老四道:“估计他们家里提前让他们来府学适应环境,但距离乡试还有近三个月,所以找个地方读书,就来咱们这了。”
但府学的环境肯定跟书院和家中没法比。
那两人就又回去了。
反而最尴尬的岳昌留下来。
之前岳家那事,大家都知道,但过了那么久,见纪元也没什么反应,一堂学生自然不会做什么。
岳昌出去一两年,话也变少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历练的缘故,整个人沉稳了很多。
只是有时还偷偷看纪元。
岳昌心里的想法,估计大家都不知道。
他本以为出了府学,去书院读书,会遇到更为天才的人,让他更接受不了。
但在那边学着学着发现。
没人比纪元更聪明,也没人比他更不同。
所以他最初在嵩阳书院过得不好,竟然也坚持下来了。
心里的念头就是。
过得再不好,也比在纪元身边强,至少妒忌心没那么厉害。
这种想法下,他竟然坚持到读了两年,现在回府学读书,还能厚着脸皮坐下。
纪元对岳昌也没什么想法,倒是好奇另外两个人的水平。
高老四道:“要不然,咱们找找他们的文章,对比一下?”
纪元想了下:“算了,读我们自己的吧。”
“每天的时文都要看不完了。”
纪元不看,另外两人却是要看的。
他们手里拿着各路来的纪元文章,从头看到尾,眉头皱得快拧不开了。
第83章
第83章
十四岁的文章, 竟然写的如此之好,好到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天赋的差距?
贾昊想起,他问那个岳昌, 纪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竟然答:“很聪明, 人很好。”
这岂止是聪明?
不管是从小优越的贾昊, 还是祖父为进士的赵云天。
他们两个听说,有一个乡下小子跟他们齐名的时候,非常不高兴。
一个小小孩童而已,如何跟他比。
如今看到纪元的文章,心里已经服了五分。
可真正的考试却不一样。
那可是关在贡院里好几天,根据他们的小道消息, 只怕今年不止关三夜四天。
只怕时间会更长。
纪元年纪那么小,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定力。
二十五岁的贾昊。
二十三岁的赵云天,根本不相信纪元能撑得住。
再说,单看备考的环境, 他们两个就领先很多。
他们都在府城有清幽的宅子, 虽说就在府学附近, 环境却是极好的。
不仅如此,身边还有不少经师,专门教导他们。
就纪元在府学那环境?
能学得很好?
建孟府府学第一堂。
第一堂,一向是被所有府学学生,甚至大部分建孟府秀才们羡慕的环境。
无端端被贾昊,赵云天嫌弃, 倒是让大家很意外。
贾昊说的直白, 赵云天虽没讲,但后面不来, 也是佐证。
可惜了,这里是第一堂的学生。
能从整个建孟府出来的学生,又在府学六百多人里脱颖而出,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看法。
就算是突然出现的岳昌,也没有太大影响。
大家废寝忘食学习,就盼着考个好成绩。
考上举人,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学究开始讲押题。
一般来说,考官出题有章可循,士子文章有法可依。
之前也讲过,乡试多注重第一场,也就是初场的考试。
而初场的考试题目,还被一个姓郭的读书人归纳为十五种。
按照现代来看,就是分类总结题目。
此事古代人就在干了。
这十五种,分别是单题式,两扇题式,其中两扇题式也能细分成好几种。
后面还有三扇题式,四扇题式,长的,短的,一句截成两段等等。
有了这些归纳总结之外,再来分析出题的频率。
四书义题,也是大家很早就在写的文章,出题顺序也有规律可循。
如果说这些只是一般般的内容。
那后面讲《五经》,可就大不相同了。
也有人总结道。
五经中,《尚书》中,许多不合适的内容删去,绝对不会考究,差不多九篇。
比如提到过的《五子之歌》,讲的是羿让国君的五个弟弟分别作歌批评国君哥哥太康。
此一章绝对不会拿出来考究,如今皇权渐重,虽说都喜欢纳谏。
但直接出在考题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讽刺皇上。
尚书题目有政治意义,删去不合适的不考。
其中《诗经》则要删去一些淫风变雅。
古早的诗经有些奔放,不好拿来考试。
再讲就是《周易》,通俗讲这是算卦的书,也是人与自然沟通的哲学书。
但里面有些卦象不适合讲,肯定也不会考,差不多九篇,占比不少。
最后就是《春秋》《礼记》。
春秋只要背每个章节的题目就行,但是内容是要熟读的,然后挑重点句子背诵即可。
这么一看,十八万字的《春秋》,立刻减轻很多负担。
《礼记》也有选择,比如丧服这种,直接删掉不考。
还有一章不会考的名为《檀弓》。
学究讲着,大家匆匆做笔记。
纪元手顿了下,檀弓是指一个人的人名,这是春秋战国时的鲁国人。
此章开篇讲的内容,甚至是现代都有的争论。
大概就是,鲁国的檀弓听说本国人公议仲子的嫡长子死了,檀弓束着絻发前去吊丧。
这种行为是很怪异的。
絻发就是居丧时一种打扮,如果絻发的话,那就必须露出左臂。
可这种絻发必袒的情况,只会出现在朋友死在其他国家,而且朋友还没有亲属,活着的朋友用这种方法主持丧事。
大概就是,一个人的朋友死了,朋友的父亲还在呢,这个人就絻发袒露左臂去吊丧,表示朋友没有亲属没有家人,甚至不在自己的国家。
说不好听点,这跟咒朋友老爹死有什么区别。
实际想表达的,就是说自己的朋友,被身边人背叛,孤立无援。
那檀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公议仲子的嫡长子死了,他不立嫡长孙继承,而立了自己的庶子。
嫡庶之争。
檀弓认为嫡长子没了,应该立嫡长孙。
檀弓疑惑不解,问了 一个鲁国大夫,为什么公议仲子可以不立嫡长孙,而立庶子?
这位鲁国大夫回答得也很有意思,他说:“仲子也是在遵循古时的礼制啊。”
“周文王舍弃伯邑考不立,而立周武王,不就是个例子吗?”
这也确实,伯邑考是周文王的嫡长子,最后立了周武王继承。
孔子的学生听说这件事后,问了孔子。
孔子答:“不!应该立嫡长孙!”
“否!立孙!”
他认为这是根据周代礼制的做法,孔子就是想复周礼,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
总结下来,《檀弓》开篇,像是个嫡庶之争的事。
檀弓的后面,则是在讲丧事的礼仪等等。
总之,这种话题放在小有家资的人户里,都有些危险,放在朝廷上,必然会引起血雨腥风。
谁让皇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而官员的想法,也是他们站队的依据。
让不知轻重的考生们来答这种题,只怕会弄个天齐国惨案出来。
为了各方面考虑,这种危险的文章都不会拿来当科举题目。
这个例子比较能代表被规避掉的文章。
至于什么杀国君,抢国君位置的,更不可能做题目。
删删减减,大致范围就出来了。
也有人讲,既然那么多文章都不用学,之前为何还要读?
直接从课本里删掉不就行了?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
读书,只是为了科举吗。
以如今天齐国的朝廷的说法。
天下举子,以德为先,责以德业,方为重。
这么说的话,读书当然不止为了科举,还要立德,还要修身。
可同时,读书便能科举,科举又是读经传道,再以文章取士。
不仅如此,朝廷还加以利诱,秀才可以免丁役,举人进士可以做官。
其中还有银钱田粮相赠,更是直截了当的讲,读书科举是有好处的,有银钱的。
如果赞同,天下的学生,要以德业为先,那自然要通读经书。
只是这一行,费时费力,多读了许多“不必要”的文章。
这里的不必要,就是不用考的意思。
如果赞同科举就是为了科举,那在读书再开始,便不再背诵记忆那些不用考试的篇章。
这自然轻松不少,比别人少学三分之一。
再过分的,根本不看原书,只看解意,又或者只看别人写的文章。
等遇到相同考题的时候,把别人的文章套进去即可。
跟初中写英语作文一样,提前想好大概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再去找别人的范文,直接背下来,等到考试的时候用就好。
反正考试范围在那,都能背个大差不差。
但这样一来,读书的风气自然变了。
从源头起,就是为了做官而科举。
那这样的人出来做官,必然“精打细算”,恨不得把自己读书的束脩,多年的费用,全部都捞回来。
这点很是常见。
举业之风浮薄,功利的转变,油然而生。
他们这里到底是府学,不可能带头略去所谓“不必要”的文章。
故而一直都是共同学习。
虽然平时有偏重,但该教还是教。
只是到了如今马上要科举的时候,学究自然把实话说出来。
见纪元恍然大悟,岳昌心道,除了官办学校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不教这些东西的。
一心为举业,半点“多余”的文章都不必看。
好点的夫子会让他们多读几遍,功利一点的,直接省去。
不过就算是他之前在的嵩阳书院,这两种观点竞争得也很激烈。
府学到底是朝廷的地方,转换自然慢一些。
依照他在嵩阳书院的夫子讲,以后举业功利,必然会越来越严重。
读书就是为科举中第。
纪元在这努力学习,学究还下来看了看他做的笔记,开口道:“若有什么不懂,可私下问我。”
进士学究这样讲,让不少人都羡慕得厉害。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纪元是最可能中举的人。
其实这也是唯功名论的看法。
不过大家沉浸其中,并不觉得奇怪罢了。
就拿出了书的安大海来讲。
他的功名当场不如在场所有人。
但他的贡献和能力不如在场的人吗?
想来,答案肯定是不同的。
可见唯功名论,确实失之偏颇。
可天齐国如今的科举环境就是如此。
而且抛开这些不谈。
注重德业,并修习好学业,对纪元来说,并非只能选择一项。
两者并重,才是他的目标。
或许说,是大部分学子的目标。
讲完这些东西,学究缓了缓,又开始讲文章的要点,之后会依次点评所有学生的文章。
学生拿着自己最近最满意的文章上前,其他学生则自己复习。
学究也很辛苦,一天的时间里,要把所有学生的文章看完,并找出疏漏。
接下来肯定要加以改正。
时间过得极快。
府学官员基本都在为乡试的事情忙碌。
左训导全权负责乡试,而考试也不是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贡院腾出来就行。
修缮考场,聘请考官,选拔执事官,排定席舍,等等等等。
都要一一确定。
再说,五月初十了,还未接到朝廷的圣旨,就怕考试有什么变故。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比如临时加的武举就是个例子。
京城的武举在四月份,那边肯定也为武举忙碌。
耽搁乡试也正常。
左训导还问了刚从京城过来的殷掌印,说怎么就选到乡试年武举了。
这样事情不就堆到一起。
殷掌印是知道答案的,回道:“到今年化远三十七年,已经八年未有武举,别说兵部跟武将,就连礼部也觉得不妥。”
“今年虽是乡试年,但今年再不考,那明年更不合适,明年还有会试。”
一拖再拖,就要等到后年,那就是间隔十年才武举?
便是最不爱打仗的文官都觉得不行,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感觉。
明年不行,后年太晚。
去年那会也不行,通知得太晚了。
算来算去,只有今年了。
好在四月武举,八月乡试,中间间隔四个月呢。
好在五月十四这□□廷关于化远三十七年的乡试文书终于下来。
除了皇上的圣旨之外,还有礼部对这次考试变动的细则。
圣旨,自然是要天下学生感激皇上给的机会。
细则才是府学跟学生们要研究的东西。
而今年的乡试,果然比之去年有些变动。
这些变动都很正常,就像每年的中考高考,每隔几年都会改革改进一样。
但今年的变动似乎有些大了。
首先,是乡试的时间推迟。
化远三十四年的乡试,化远三十一年的乡试,都是定在八月初六。
今年直接推迟到八月十八。
说是每年乡试,八月十五这日,学子,官员们,跟家人都不能团聚,实在不好。
如此团圆佳节不好骨肉分离。
纪元想了想,这边过着八月十五呢,那边还有三天要乡试。
这宴会只怕也不会太好。
算了,也确实是朝廷体察民情了。
考试推迟了十二天,这对不少考生来说都是心理压力。
但细则的第二条,更是让人坐不住。
三天的考试,又额外延长了时间。
增加到六天。
没错,足足增加一倍多。
八月十八进考场,二十四日出考场。
差不多五夜六天。
如果说推迟考试时间,让大家心里紧张起来,倒也不至于慌张。
但延长考试时间,完全是晴天霹雳。
关在狭小的席舍内考试,已经让心理素质不好的考生难受。
如今,如今又多了好几天。
这怎么能行。
不少人慌张万分。
后面对试卷的要求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怎么变动这样大。”
“为何会如此?”
“往年不都是三天吗,怎么这次改了?!”
“那题目是不是也增多了?”
题目倒是没变。
那为何?
学政让下面安抚好学生,他要托关系询问。
知府那边的书信已经到了,让学政安心,等知府看完,把信件原封不动送到学政那。
信件大概解释了朝廷如此做的原因。
聂县令的叔叔在京城吏部做事,对此朝中关系很是熟悉。
说是前两次乡试,都有学生写不完题目。
第一场考试,便要求四书三篇,五经四篇,着实有些多了。
第二场考试,要考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第三场考试,考试经,史,策论五条。
建孟府的规矩,是一天一场,考完当天收卷。
一些地方并不如此,是三日考完,一起收卷。
这样就有考生钻了空子,知道本地只重初场,就把初场的题目答得尽善尽美。
其他两场草草过了。
从化远三十一年就有人这么做,上次乡试化远三十四年,已经成风。
如果今年再不遏制,只怕有些地方,都敢把第二,第三场的卷子交个空白的上去。
也是有学生今年举报,这才被大家发现,从而彻查那些试卷。
朝廷商量过后,一是认定那些学生确实有错,但当地官员也有问题。
二是仔细看了题目过后,后面两场就算了,初场任务量确实太大。
所以科举时间延长,题目不变。
一定要打比方的话,科举制度就像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
这个程序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所以要随时给它打补丁。
这次给的细则,就是打补丁。
这么看,延迟开考时间,也是为了给考生们接受并适应的时间。
五月中旬,考试时间更改的事送到各府。
八月份下旬,也确保各地都能得知这一情况。
不过有些学生可能一头雾水,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快知道里面的内情。
这个改动,也是要让乡试当中,只重初场的弊病给改了。
三场并重,才是朝廷想要的结果。
一堂的进士学究还有点尴尬。
他不久前才说过乡试的“小窍门”,没想到小窍门被朝廷发现并补上了。
除此之外,教官夫子们还要多安抚考生。
关在考场三天,变成关六天,很多人计划都要变动。
从物品的采买,再到调节心理压力,全都需要一点时间。
殷博士对此也是诧异的。
不过他年后正月就离开京城,回乡接家人,不知道这些东西很正常。
李锦跟蔡丰岚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两个最为慌张。
白和尚跟纪元安慰了几次,两人还是连连叹气。
他们都是这样,其他学生心情更为复杂。
可即便这样,还是调整好心情,否则考试更难过。
纪元道:“左右所有人都是如此,也说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
“一定要讲的话,咱们知道消息还提前了些,府学把这些消息发到各县,估计五月底了,对他们来说,时间更紧张。”
这话倒是没错。
府学的学生,知道得已经很早了。
安抚住大家之后,六月的天气又让人心烦意乱。
天气太热了,学堂每日通风,每日放冰,大家还是觉得烦躁。
说到底,是心烦。
之前看别人乡试,感觉不出什么,真到自己了,心情紧张得要命。
这中间还有不少是参加过上次乡试的。
本以为自己还算有经验,谁料能出了这样的改变。
贡院席舍那种地方,待上六天,着实太可怕了。
衣服就不说了,薄厚颜色都有要求。
吃食只能带些梨子生姜,还有少量的肉干,糕点。
剩下的虽说考试院会提供,但质量不用说。
一想下去,不少人都觉得胆寒。
畏惧的想法再上来,气势就弱了。
等到下面各县的秀才考生们陆陆续续过来,这种紧张气氛慢慢加剧。
这些考生们,在收到考试变动的消息之后,便决定提前过来,就连正荣县的人也不例外。
只怕再出什么变故。
六月下旬,考生们该来的都来了。
提前一个月,也能进行最后的冲刺跟调适,调节适应这里的环境。
所有考生一来,看着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好像又没事了?
就像纪元说的。
规则变了,但又不是针对其中一人变的,大家都要面临这样的挑战,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也有人直呼倒霉。
怎么到自己乡试,反而就改规则了。
不管怎么说,该复习,还是要好好复习。
有些人竟然临时抱佛脚,跟着纪元他们锻炼。
在考场六天啊,不仅是对精神意志的考验,也是对身体素质的考验。
可考生们大多久坐,并不能坚持太久锻炼。
甚至还有一些,平时习惯晚起的考生,最近强行逼着自己早早起来,省得考试的时候精神不振。
总之各色形象,看得也是很有意思。
正荣县来的秀才们,多数也是认识的。
像早一些的李勋,许春,常庆,蒋克,再有刘嵘,李廷,钱飞,安小河。
秀才们齐聚一堂,偶尔也会感慨,聂县令当时说的也没错?
出来之后发现,秀才,真的是多如牛毛啊。
不过要这么说也不对。
眼前的学生,在正荣县县学也是佼佼者了。
只是外面的世界太大,天才也太多。
等他们听说,还有跟纪元齐名的两人,更为惊讶。
谁?
能跟纪元齐名?
一个贾昊。
一个赵云天。
再有的岳昌已经没人提起了。
李廷却道:“他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如何比较?”
“真比较起来,那可不一样。”
钱飞也认同此话。
说是齐名,也没真的比啊。
刘嵘默默道:“马上的乡试,那就是比拼了。”
只在大舞台上比?
那也太恐怕了吧。
一战定输赢啊。
正荣县学子过来,自然还带了纪元他们的试卷。
一共三十张卷子,每张卷子卷首皆印了字,表明这是纪元的,若有丢失,盗窃,必然会从严处理。
所以一直是正荣县过来的捕快们看护,甚至还上了锁。
来了之后,经过纪元,李锦蔡丰岚看过之后,直接给了府学保管。
没了这些,就不能考试。
便是要临时加印,也要再跟府学申请。
这些事情处理完。
纪元发现,好像真的都准备好了。
就连他入考场需要的笔墨衣物吃食,殷师娘,还有自称他哥的殷小一都已经准备妥当。
殷小一今年十六,比纪元大两岁,自称为哥,似乎也没错。
不说更亲近的殷博士家里,周家书坊本也想替他准备,见此也就作罢。
不过周家是帮蔡丰岚备下东西的,他家做书生买卖的,这些东西比一般人还要清楚,甚至还帮他换了副更好用的叆叇。
周家想得明白,既然看重蔡丰岚,那就不要故作扭捏,要么不做,要么做到位。
这确实帮了蔡丰岚大忙,他也婉拒了殷博士的帮助,算是承了周家好意,不出意外他们两家好事相近。
但越是这样,蔡丰岚的压力也越大。
他家境一般,必须靠自己考出功名,才能更好娶周家妹妹,也对得起大家的看重。
李锦家更不同,他爹娘都亲自来了,一路过来,带了不知多少东西。
李锦他爹娘来了之后,还专程感谢了纪元。
本想着他自制力不够,到了府学见过世面,手里又有银钱,说不定会如何。
所以让家仆时时看护,当然也没瞒着李锦,就是想知道他的近况。
没想到李锦写的信件里,说他吃的住的都好,时时还能放松,让爹娘不用担心。
可家仆给的信件却是。
少爷每次卯时正刻起来,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偷懒了。
一直读书到辰时,去府学上课,一日满课,晚上回来同好友吃饭,也要讨论功课。
直到晚上亥时才休息。
稍微放松一下,顶多是去北市酒楼吃顿好的。
翻译一下就是,早上六点起来,上一天的课,吃饭还要讨论学习,晚上九点才放下书。
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吃点美食。
最开始,李锦爹娘以为他刚来府学,所以勤奋。
谁料一坚持就是三年,这三年基本都是如此。
唯一去逛街,也是东市第一街,那是卖书的地方。
天啊,他们的儿子。
怎么这么辛苦。
期间李锦他爹趁着有事,过来看过他几次,他娘亲却是没来过的。
所以此次乡试,一定要过来陪着。
在家里的时候,家族还说李锦是个贪玩的性子。
如今说起来,已经是家族里最努力的了,他跟李勋,就是所有同龄人的噩梦。
李锦爹娘还安慰过自己,是不是家仆写得夸张。
真过来陪着住两日,就知道不是夸张。
李锦租的院子不大,就两个房间,爹娘来了之后,他干脆搬到书房里,把主卧腾出来,自己吃住就在书房。
看着满书房的纸张,还有各类笔记,以及早上他们都没起,儿子已经跑完步回来。
这?
是他们儿子?
脱胎换骨了啊。
但看着看着也觉得心疼,本想说搬个更大的院子,也被李锦拒绝了:“读书的地方,不在乎多大。”
“临近考试,在哪都一样的,太舒适的环境反而不适合读书。”
这不是他们儿子!
这是纪元的复制品!
李锦自己都愣了下,忍不住道:“算了吧,我跟纪元比,那还是不行的。”
“对了,他就在栖岩寺,你们可以去那边逛逛,也算山林秀丽,里面香火虽然不旺,但环境不错。”
说去就去,两人专门挑了个放假的日子,早早过去礼佛,送些东西给纪元,还有李锦其他同窗。
从城内到城外,快步要两刻钟。
他们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了,但寺内的小沙弥道:“他们已经读第二遍书了,应该可以见客。”
说着,小沙弥带他们前去。
简陋的禅房外,是三个读书的年轻人。
其中最英俊最年轻的,大概就是纪元?
他一边读书,一边记了笔记,手边还有一幅半成品的画?
问过之后才知道,那画是纪元的解压工具!
读书读累了,就放空心情,画几笔。
这叫放松心情?
“嗯,不去想其他的事,可以随便画几笔。”
李锦他爹往前走两步,这叫随便画几笔?!
呵呵。
那他这个爱画画的人,以后不能说自己爱画了。
他们身后还带着小厮,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让纪元他们务必收下:“你们是李锦的朋友,也算我们夫妇俩的晚辈了,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你们现在专心备考才是。”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谢过,李锦爹娘又在附近游玩一圈,这才回去。
回去发现,儿子还在读书,干脆又去看看侄子李勋。
李勋虽是跟着正荣县其他人,一起住在刘家酒楼,但房间被李锦他爹特意升成最好的房间。
他们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背书的声音。
这,这怎么又在读?
算了算了,他们夫妇还是逛街去吧,不耽误学生们读书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李锦爹娘包揽了大家所有物件,甚至专门买了冰块让考生们使用。
一直到七月份,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期间,有个好消息传来。
京城四月的武举结束,成绩在五月份出来。
武举一共五百多人参加,就在京郊举行,最后选出四十人中举。
建孟府过去的学生里,一共中了三人。
名次最高的,为二甲第四名,也就是全国第七名,邬人豪。
听说他很得皇上喜欢。
十六岁的年纪,却天赋异禀。
要不是文化成绩差了点,估计能进前三。
武营也考中了,二甲第五名,全国第八,成绩斐然。
刘军是三甲二十一,全国第三十四。
全国只取四十,建孟府就能中三个,还有两个前十的。
这成绩,学政已经笑得露牙了。
左右训导也松口气。
不管今年文举成绩如何,他们的压力都会很小。
而这个消息,又是谁送来的呢?
今年的监临官朱吉胜朱大人。
这位朱大人是京城翰林院学士,兼户部礼司主事,从三品的官员。
他从京城过来,还顺便带了武举成绩的好消息,算是给建孟府道贺。
今年监临官的风格,跟去年徐大人完全不同。
这人爱笑,也更圆滑,看着好像更容易接近。
听他说,武举的考生们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京城秋狩在即,大家还要跟着秋狩呢。
不过朝廷的赏赐很快会下来,让他们各家不用担心,落榜的学生也会近日归来。
旁人听武举的消息,是听个热闹。
今年准备文举的考生们,则完全是紧张,又有些期待。
监临官来了,说明考试越来越近。
再看看人家武举的人,名次都出来了。
真羡慕他们啊。
甚至还能留在京城陪着皇亲国戚们秋狩,他们想都不敢想。
武举考了举人,就能那么被重用。
他们这些文举,还要考举人考进士。
真不一样啊。
换而言之,让他们一次武举等八年,他们也等不起。
单说今年推迟考试,延长考试时间,都让各地出现不小的波动。
各有各的难处。
七月份一过,八月天气渐渐凉爽,距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
纪元的书读了不知多少,各路文章看了千篇,文章的毛病也被学究们反复纠正。
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这日,考生们终于能暂时放松心情,过个中秋佳节了。
由李锦爹娘张罗,大家在北市酒楼里赏月吃席面。
基本上熟悉的朋友都喊上了。
中秋不能回家,还要备考,学生们都是很苦的。
周家大少爷周中恺跟他妹妹周小芷也来了,反正今日人多,还有李锦他娘,也是无碍的。
还有三日就要考试,蔡丰岚跟周小芷自然有话要说。
虽说不管考试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定亲,但蔡丰岚还是希望自己能争点气。
周小芷道:“你今年不过二十三,放在秀才里年纪也不大,每年能考中举子的年纪都在二十七八,不用着急。”
蔡丰岚被安慰的不好意思,平日他是眼里只有书的,少有听这种轻言细语,只觉得满脸涨红。
李锦则跟爹娘在说话,他们许久不见,平日他读书又忙,今日中秋,必然要好好感谢两人。
坐在纪元身边的钱飞李廷还没安慰,就听殷博士的儿子道:“你看他们做什么,你有我这个当哥的还不够?”
纪元只是看看啊。
他不是真的小孩,虽然有些触景,倒也只是想到爷爷奶奶。
不过想起来,他这辈子跟上辈子都没有爸妈也没有老婆,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
看到蔡丰岚跟李锦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羡慕啊!
不过殷博士儿子一说,大家忍不住笑。
钱飞跟李廷也道:“等考完试,咱们就能一起回正荣县了,房老夫子,罗博士,还有赵夫子赵师娘,肯定都很想你。”
安小河点头:“我爷也老提起你,婶娘跟我娘都说许久没见了。”
是啊,不管这次考得怎么样,他都会回去一趟。
但想到房老夫子,纪元颇有些头疼。
他这三年没有荒废画画的技艺,却也实在没空去书画竞技台。
估计离开之前,还要去东市第一街看看。
一幅画至少要卖到三千两银子。
也不知道他那水平够不够。
算了,这事科举后再说吧。
今日中秋,赏月吃茶才是正理。
他们这包厢里清清静静吃饭喝茶,滴酒不沾。
其他地方可就不同了。
也不知,是不是越高压的环境,越让人想抓狂。
不少书生竟然在考前的三天里纵情饮酒,这才刚开席,似乎有人已经醉了。
听着外面喊道:“征歌选妓,岂不美哉?”
“士子同游,自然雅趣!”
单听下一句,像是有点道理,前面又要唱歌又要嫖,娼,已经没有半点士子的模样了。
说着说着,还有人哭起来:“苦读多年,有何用?”
“再考,再再考,何必蹉跎?”
这些多半是觉得自己仕途无望的秀才们,虽说还未乡试,心里已经有放弃的想法。
可能是未战先怯,也可能是恨自己三年不读书,临到头了,对自己恼羞成怒,干脆怨天尤人起来。
童试前还好些,多数学生年纪不算大,对未来还有期待。
乡试的考试年纪,基本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跨度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们当中有考三次的,四次的,甚至五次的。
经年久之,说一句绝望,也不为过。
可惜这里是露天赏月之地,连窗户都没有,否则还能把窗户关上,看着他们形容狼狈。
在座多数都是头一次科考的学生,看着有些害怕。
之前李锦他们也参加过,不过那次刚考上秀才,就是凑凑数,心里没太大的感觉。
其中最有经验的李勋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己,摇头道:“如果我这三年,还是专心备考,恐怕也跟他们一样。”
李勋三年前乡试不过,便回乡当了县学夫子,跟爹娘妻子团聚,他们家闺女今年已经两岁了。
有家人陪伴,在县学也舒心,他如今虽还在努力,压力却小了不少。
可要说不难受,那自然是假的。
大家读书多年,谁不想有个结果。
要知道,他们当中,读书时间最短的纪元,截止到今年,也读了六年的书了。
其他人时间只会更长。
还有浪荡秀才在说些胡言乱语,最后唱起歌,还是时下流行的《勉学歌》。
纪元还是头一次听这种劝学歌。
那秀才唱道:“君不见,东邻一出骑青骢,笑我徒步真孤穷。”
“读书一旦等枢要,前遮后拥如云从。”
“昔时孑身今富足,大纛高牙导前陆。”
“始信出门莫恨无人从,书中车马多如簇。”①
纪元听得叹气,劝学歌有很多种,但说得这样直白的,却是很少。
大概是讲,邻居骑着青骢马路过,别笑我穷得要走路。
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来巴结我的人多了。
以前穷,但有功名就富了啊,就算是军队的大纛大旗也要为我开路。
后面还有什么。
君不见,西邻美妇巧画眉,笑我无妻谁人妻。
什么读书一旦等高第,高门争着想要跟我成亲。
什么南邻田地多,笑我穷,没事等我考上了我那可是登云路!
我腰间可是要挂金鱼的!我天天都要吃肉的!
北邻是羡慕人家房子好,笑我家里屋子漏雨?
等我考上了,我家房子肯定是雕梁画栋!
读书就是为了科举,科举就是为了中第。
到时候车马仆从,娇妻美妾,黄金广厦,要什么有什么。
这醉酒的秀才被伙计们请走,嘴里还念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引来不少人既想笑又可怜他。
如此乱象。
在八月十八这日,彻底结束。
神色冰冷的捕快,把守通往贡院考场的大门。
走进去,准备考试。
考试的流程,纪元已经很熟悉了。
他所在席舍位置也已经定下,按照规定的地方走即可。
所带物件被一一翻看,确定无误后,径直到了席舍中。
依旧是狭小的屋子,今年用木板拼凑起来。
床依旧很小。
童试的时候,他那时候个子矮,小床也没什么,如今个子大了,睡着估计也憋闷。
剩下的东西更是少的可怜。
要在这里待上六天。
纪元闭上眼,让自己的心彻底静下来。
每个考生身边都有一名监考侍卫。
这侍卫看着纪元,眼看着他呼吸平稳舒畅,本就不算紧张的他,竟然成了肉眼所及之内最淡定最放松的人。
纪元听着晨钟声响,心里默念考试流程。
考官们起誓。
考官们进场。
考官们检查。
考官们发下试题。
化远三十七年八月十八,乡试,正式开始。
第84章
第84章
印着学生名字, 籍贯的卷子发下来之后,纪元大致扫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
刚要动笔, 只见身边士兵得命, 检查学生信息, 确认无误后, 考试正式开始。
士兵动作整齐,是早就商议过的。
这是为了确认科举士子是否冒籍,虽说如今对科举放开了许多,但还有一些人户是不能科考的。
比如有过罪罚的,被剥夺功名的,再比如娼优之流。
除此之外, 也是再次确认大家的户籍。
乡试的考试,必须在自己户籍地进行考核,朝廷选派官员,也会避开本地户籍,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
虽然舞弊的现象屡禁不止, 但总体来说, 还是要更公平一些,否则根本达不到科举选拔人才的要求。
从科举诞生的本身,就是为了给朝廷选拔贤能,不管后面发展得是否僵硬。
但在现在,在天齐国,还是一个较为先进的方法。
甚至在千年后, 整个地球的大部分政府部门, 也还是以此为雏形。
确认过考生信息无误后,考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纪元心道, 怪不得李锦蔡丰岚他们说,上次乡试紧张得要命。
毕竟六天的时间,你身边永远站着一个士兵 。
甚至还有来回巡逻的侍卫,再加上固定的两位考官。
胆子稍微小点的,估计都能哭出声。
可此时也是不能哭的,哭的话,会被视作扰乱考场纪律。
稍微严格些的考官就会把人清出去,再严重的,下一年科举也不许再考。
这几乎就是断送前途了。
巡逻的侍卫跟两位监视官都是朝廷派下来的,面容严肃,目光如炬。
在这种眼神下,纪元深吸口气,开始答题。
之前乡试是三天,一天一场,
第一场考《四书》三篇,一篇五百字以上。
《五经》四篇,每篇八百字以上。
五经的题目为五选二,或者五选一。
比如只选春秋,那就写四篇春秋文章即可,题目都已经印在试卷上了。
算下来,从早上辰时开始,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
一共要写近五千字。
怪不得说工程量大,也就纪元这种习惯快写的人并不觉得辛苦。
今年改为两天一场,时间确实宽松很多。
仔细想来,除了对考生心态折磨之外,倒真的能好好作答了。
纪元磨墨的时候,已经在思考第一题。
考场上,四书的题目大家都一样。
第一题为,后生可畏。
此话出自《论语》第九章。
单看这四个字,自然会想到如今的用法,夸赞年轻人有勇气,值得尊敬。
但此章原文却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意思是,孔子说,年轻人是值得尊敬的,但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如以前,四五十了还没有好的道德名声,也就不足以畏惧了。
大家都知道,孔子对学问的态度,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用今日的话,就是有些厚古薄今。
用现代人眼光来看,便是对孔夫子,也会说一句,要懂得取之精粹,去之糟粕。
但如今是不能讲的,至少不能公开讲。
要纪元讲,他才不信什么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今天的人怎么就比不上以前的了?
他更信那句话,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但这是科举,真写下来,他可以直接被拉出去砍头了。
如此气势恢宏的诗句,也不是他这个小学生能写出来的。
之前学究讲,要揣摩考官的心思,自然也要揣摩朝廷以及执政者的心意。
纪元写下,他有生之来头一次的“断章取义”。
“圣人于年之少者,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①
孔夫子这么说青年人,是因为对他们有期望!说这种话,也是为了警告他们!不要一事无成!
纪元半点也没有心虚。
不过也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版本的经典解读。
实在是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啊。
比如这句后生可畏,一般人都会拿来夸人,谁还管后面写的是什么。
反正好用就行!
能解释的通就行!
他的理解就是,孔夫子为了鞭策大家,这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如以前的人!
第一句话定下基调之后,接着往下写。
“夫学时而已矣,时之所在而所以畏不畏者,因之学者宁无惧矣乎?夫子所以深致意于后生者如此。”②
学习就是好好温习并付出行动,能不能认真学习,也看学生们自己。
所以也没有什么敬不敬畏的,全看学不学习。
夫子说这句话,就是为了劝说啊。
后面的内容,就是将青年人要如何学习,如何做到真正的后生可畏,分析其中道理,剖析里面的观念。
最后结尾讲,同一个人,讲他年少的时候被人敬畏,跟说他年老的时候默默无闻是不冲突的。
这是学习跟不学习之间的区别。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敬畏,保持自己的学习态度,这才是对的。
纪元的文章带了些浩然之气,一口气写完,纪元反而越发精神。
他这个特点,在童试的三场开始里,已经显现出来。
越到遇到考试,特别是大考,竟然越写越精神,有种下笔如神助的感觉。
如今多读了几年书,年岁也到十四,这个特点不仅没有丢掉,反而越来越明显。
纪元吃了口梨,准备下一个题目。
按照学究所说,既然出了一篇《论语》。
第二篇就该从《中庸》选。
第三篇则是《孟子》。
一般的出题顺序都是这样。
纪元擦干净手,往后翻了一页。
还真是。
第二篇出自《中庸》,甚至是中庸的开篇。
题目为“莫见隐乎”。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此开篇讲述了天地的关系。
中庸说,天赋赐予的是性情,率性的便是道,坚持自己的道,那就成了教。
依次递进其中的关系。
作为君子,不能离开自己的道,如果抛弃自己的本性,那就不能再成为道。
不管是有没有人看到,有没有听到,都要严格要求自己。
这一篇当中,也有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就是君子慎独。
在没有人的地方,也要严格要求自己。
中庸的哲学意义跟佛学许多地方,还有共通之处。
比如研究并学习过佛学的苏轼,他写过一篇《中庸论》,其中还用佛学,等来支撑他的文章。
其中也详细讲了“道”,还讲“道之难明也”。
可见“道”之艰难,道之渺小,道之重要。
所以此题的解法,已经在明面上。
纪元提笔。
“《中庸》即心之所发,而其几为至著焉!”③
中庸,就是按照自己的内心做事,所以细微之处就会很明显!
毕竟只有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欺骗。
认清自己,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天下之道不可能离开这件事。
人的想法看似很小,但影响的就是自己本身。
这个人是好是坏,全在一念之间,只有独处的时候也保持本心,保持自己的中和,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中和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国家跟社会才会安定云云。
所以,君子可不慎乎?
所以君子能不慎独吗?
这篇文章写完,早上竟然过了大半。
纪元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把上午两篇给誊抄一遍,正好发中午的饭食。
乡试发的吃食依旧是干巴巴的饼子,甚至是早上做的。
也有考生说这是“猪食”,他们这些考生就是圈里的猪。
此话是有辱斯文,但私下里不少人是认同的。
可该吃还是要吃一点,下午还有考试呢。
第一场考试为两日时间,纪元也就放松了会,中午甚至闭目养神。
再起来,继续做四书的第三题,也就是四书最后一篇文章。
依旧是五百字。
学究依旧押题很准,确实出自《孟子》。
第三题,“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此题出自《孟子·尽心》。
讲的是一个典故。
孔子五十多岁的时候,曾任鲁国大司寇,在齐鲁两国会盟的夹谷之会上为鲁国赢得外交胜利。
可惜短暂的政治顶峰,迎来是出名的,鲁公不分祭肉给孔子,孔子决定离开鲁国事件。
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作为祭祀用的肉,国君都会分给自己的臣子们。
而鲁公每次郊祭,都会分肉给孔子,那次却故意不给,所以孔子离开,这也是出名的“周游列国”。
而这题的前后文说的,就是分析这件事。
孟子作为积极保卫孔子思想的“门人”,他说:“虞国没有重用百里奚所以亡国,秦穆公用了他成了霸主。可见不用贤能的人,就会导致国家的灭亡。”
之后又举了很多例子,大概就是说,不用贤能的人,国家就会灭亡。
再后来,就是这句“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结合上面的典故,意思是,孔子在鲁国当司寇,鲁公却不重视,连祭祀用的肉都不给。
不知道孔子的人,以为他是因为祭肉所以离开。
知道他的人,认为他是因为鲁国国君的无礼。
但是呢,孔子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他害怕因为这点事,国君被指责,所以才用祭肉的事情离开。
孔子多么有贤德啊,这种仁德君子,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
看完大概的意思,就明白此句“不知者以为为肉也。”说的是什么了。
这句话拿出来,颇有些现代那句,不知全貌,不好评价的意思。
但孟子所做的解释,其实也是他的猜测。
可总体来讲,就是告诉上位者,任用有贤能的人有多重要。
最好还是孔子这样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说的贤能。
或许是这样的思想,千年来的读书跟帝王,多多少少都被影响。
任用有贤能的人,这没错。
但什么是贤能,却还要再思量。
纪元继续写:“揣圣人之所为者,知不知皆无当也。”
“甚矣知圣人之难也,为肉耶,为无礼耶?不知者如是,知者亦仅如是云尔矣。”④
揣测圣人为什么那么做,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不符合实际。
想要知道圣人的做法是很难的。
为了烤肉吗?为了不守祭祀礼仪吗?
谁知道呢,知不知道都是那样。
纪元闭着眼写,从祭祀的礼仪,再到事情的大小,再到两位圣人的心思。
最后讲那鲁国国君对此没有猜测吗?
猜测又怎么样,难道还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后面写完,纪元揉揉太阳穴。
四书的三题总算写完了。
辩论这些,不如他做几道数学题?
有时候,就是对古人了解得太深了,以史为鉴没错,可也不能真的把孔孟两位夫子的每一句都翻来覆去地分析吧。
算了,科考而已。
只是纪元心里这句,科考而已,让其他人听了,估计要惊掉下巴。
你对科举的态度是不是太轻佻了?!
别人都是严阵以待,你呢?你就是当题目来做啊!
都说文章是抒发个人想法的。
纪元的文章却很有意思,他应对文章的方法十分老练,什么样的题目,轻松答出什么样回答。
个人想法又十分不同,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也不会强行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
纪元的文章风格,早就形成。
时间还宽裕,纪元并未急着写那四篇五经,先是整理好前面的试卷。
今日的四篇五经,纪元准备做一篇,剩下的三篇明日养足精神再写。
两日时间,他并不着急。
他在考场里面有条不紊考试,外面的人却着急的很。
特别是府学众人。
还有便是贾昊,赵云天的家人。
后两者,断定他们能考上,大家的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能不能当第一,这很重要。
乡试第一,就是解元。
虽然之前都讲什么小三元,但到底是民间的喊法。
真正能记到朝廷档案里的,只能从乡试算起。
毕竟朝廷一直说科举三试,指的可不是什么童试,乡试,会试。
正儿八经的,都是乡试,会试,殿试。
之前的他们捞不着就算了。
当乡试第一,真的很重要。
退一万步说,有了乡试第一这个名头,便是直接去做举人的官,那也是行的。
更别说,不管贾昊还是赵云天,大家都很年轻。
进士很有希望。
可说到年轻,众人眼皮一跳。
纪元更年轻啊。
不怪这两家如此焦虑。
谁让对方文章写得好,年纪也不大。
从哪看都是前途无量,后生可畏。
现在想想,只能期盼他年纪太小,在席舍里扛不住了。
十四岁,虽说年纪不算太小。
可到底是个少年人的年纪,沉不住气很正常。
科举场上沉不住气,那就完了。
这么想着,乡试考场还真的清出去一个学生。
再一打听,年纪真的不算大。
这让很多人来了精神。
万一是纪元呢?
李锦爹娘都赶过去看了,整个人吓的要死。
殷博士虽然没去,但殷小一去了。
再看被丢出来的学生,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双手发抖,哭个不停。
看着也十六七了。
谁说他年纪很小的啊。
直到他家人过来接走,看热闹的人才散开。
每年乡试都会有这种事,并不算稀奇。
从一开始进考场,这些学生就呆滞得厉害,脑子几乎不会转了。
这是紧张到极点的表现,最让人可惜的是,这种类型的考生,其实成绩不算特别差。
如果真的成绩不好,反而放松得厉害。
本来就紧张,贡院考场的环境又加剧这种情绪,突发呆滞木讷都是有可能的,甚至可以算病理性的紧张。
听到这种消息,外面的书生们心里戚戚然。
好在考场内里,只有那学生周围的考生受了些影响,其他人都不知情。
而纪元好巧不巧,就是被影响的那个。
他就是听到旁边扑通一声,旁边的士兵便走进去,看到情况之后,又来了医士施针,直接把人抬出去。
看着好端端的人被抬走,谁心里也不是滋味。
纪元旁边的士兵盯着他,好奇这个年纪更小的考生,会不会也被影响。
附近好几个学生这会都有些发抖,他会怎么样。
古人虽然不知道情绪影响人的科学原理。
但当兵的人都知道,军营里最怕就是炸营。
处在战争环境下的人,面临高压环境,神经会变得敏感脆弱,稍稍触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营地里互相厮杀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情绪,还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从而形成连锁反应。
那这个考生呢?
考场上,对学生来说是煎熬,对守着的士兵,巡逻的侍卫,同样是煎熬。
他也只能用这个打发时间了。
纪元垂下眼,认真抚平自己的卷子,稍作停歇,继续写自己《五经》第一题。
《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
美玉不经雕琢,不会成为器皿。
人不学习,就不会通晓道理。
纪元并未联系上下文,而是直接在这一句上做了解释。
美玉需要雕琢,人也需要成长。
挫折波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但不想要,就不存在吗?
遇到了,便坦然面对,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纪元写到这一句的时候,还确认过,此话天齐国也过,下意识松口气。
有就好,有就好。
他自己诗词写作教程也看了很多,但真让他自己写,还是心里打鼓的。
可别再出现随手一写就是经典名篇的场景了。
他这个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纪元自己想着,嘴角带了些格外轻松的笑。
看得侍卫瞪大眼睛。
这人没事吧?
他非但不紧张,还轻松地笑?
他们指挥营的将军也没这种气魄啊。
这考试不是特别重要吗?
临危不乱,临阵不慌,这也太厉害了!
第85章
第85章
乡试第一天晚上, 纪元躺在席舍的床上,闭上眼后,开始思考明日的三篇文章。
他五经选的是《春秋》跟《礼记》, 昨天是礼记一题, 明天还有。
再加上春秋的题目。
三个题目分别为:“大备, 盛德也。”
礼能够让人变得更好。
意思是拥有完备的人格, 就是最好德行。
在讲礼的重要。
春秋的题目却颇为复杂。
直接把原本的意思割裂,随后出题。
没办法,作为一部先秦史书,里面记载太多国君之间的争斗。
题目确实不好出。
学究之前说的话,也在这上面一一应验,如果要答的话, 一定要小心避让,不能犯忌讳。
怪不得选读春秋跟礼记的人这么少。
纪元看着割裂的题目,这分明已经有些为了出题而出题的感觉。
需要回避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些不适合考试。
纪元闭上眼, 把这几个题目再三斟酌。
忽然发现今年的考试, 似乎都在说一件事。
任用贤能。
虽说科举本就是为任用贤能而生的。
可今年乡试的考题, 关于这方面的也太多了。
既然强调贤能的重要,还隐晦地提起国君任用贤能会如何。
今日有一题甚至还说了,虞国国君不用百里奚,就亡国了。
纪元忽然睁开眼。
这些考题,都是主考官定的。
而天齐国的主考官虽然也是京城而来,但大多会低调行事。
监临官负责外面的事情, 主考官负责的就是考题的布置等等。
天齐国的主考官大多低调, 也是因为他们要深居简出,省得透题。
这样封闭的环境, 考题很能代表主考官的想法。
这哪是考题。
分明在隐晦地抱怨。
抱怨什么呢?
不言而喻。
纪元稍稍侧身,整个考场的席舍已经吹了灯,除了外面的火把之外,内里都是一片漆黑。
真的,如他所想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皇上又会如何做。
纪元敢肯定,自己这样的政治菜鸟都能看出问题,官场上其他人更能瞧出不同寻常之处。
三年前他考童试时,不少考题都跟律法相关。
之后纪元也知道,是他们一个律科进士夫子出的题目,那位虽是进士,却并未做官,而是在府学做个辅科的夫子。
即便如此低调,他还是在考题上,显露出自己的偏向。
那这次的乡试?
纪元深吸口气。
没关系,他只是个考生。
就算皇上看出什么,也是乡试之后的事了。
而且多半不会牵连到考生。
再说,或许皇上不会太生气?
虽说他未跟皇上有过接触,就连在翰林院待过的殷博士,也只是在殿试的时候远远见过皇上一眼。
可从天齐国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来讲,或许不会有事?
上次乡试,不受皇上喜欢的徐大人似乎都过得好好的,便是再生气,也只是让他来出趟差而已。
若说以小见大,再看前朝书库都能打开,让天下书商印出。
可见,皇上或许没有那么小心眼。
谁又知道呢。
伴君如伴虎,此话不会有错。
纪元再次深吸口气。
没关系,他只是个考生。
主考官的怨气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啊。
安抚好自己之后,纪元才睡了过去。
这点敏锐,也让他比其他学生睡得晚了一点,早上起来的时候勉强打起精神。
换班过来的士兵看着纪元,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他就说!
哪有考生不紧张的!
纪元也不能例外,看他没睡好的样子,肯定是紧张了啊!
对啊,这才像个少年人啊。
纪元使劲揉揉脸,把昨天晚上的想法抛到脑后。
好好考试吧,这才乡试的第二天而已。
昨天晚上睡觉前,已经把文章构思好了。
但是写到大备,盛德也。
纪元叹口气。
一个拥有完美礼节的人,就拥有了最好的德行。
这样的人还不重用吗!
纪元又笑,一篇文章写完,精神便上来了。
他的样子让旁边士兵快抓狂了。
方才还觉得他发困呢,怎么越写越来劲啊。
难道写文章还能提神?
想到他上学那会,士兵赶紧摇头,算了吧,这会想想都要睡着了啊。
后面春秋的两篇文章。
看到里面讲周公如何任用贤能,某某国君如何厚待臣子。
主考官的想法,真的跃然纸上!
其实也没有那样夸张,只不过纪元发现了一个问题,从而能细看出来而已。
如果不把题目串起来,就是正儿八经的考题。
下午吃过饭,纪元就把最后一篇完成,并誊抄好了。
剩下的时间竟然空了下来。
两天考试时间,纪元松松快快地写完文章,用了一日半。
毕竟他平时就是按照一日考试时间来训练自己的。
其他考生没有纪元那样快,但速度也不算特别慢。
乡试第二日的下午,大家基本已经完成了七篇文章。
都在做题的时候还好,题目做完,不少人开始活动,引得监试官频频提醒。
大家是不敢说话,但在席舍活动活动也行。
下面还有四天时间呢。
而且天气慢慢变冷,动一动也是好的。
那边监临官跟主考官商量后,允许写完的考生提前交卷。
但交卷的考生也不能在席舍内活动,除非你的前后左右全部交上试卷,否则只能稳稳坐着。
这是害怕考生活动的时候,影响其他学生的做题,更是怕传递消息。
还好,纪元附近的学生快傍晚的时候,全都交齐了考卷,终于可以在席舍内动一动了。
当然了,不许跑跳,不许出声,不能影响他人。
纪元干脆做了套简单的广播体操,算是活动活动。
第二日的考试结束,考场内的气氛没那么紧张了。
可看得监试官们频频皱眉,估计是觉得考场有些不对。
纪元看着他们的表情,大约知道,接下来应该不会再给这种活动时间了。
八月二十,乡试第三日,科举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昨天考生们休息得充分,而且也算适应考场环境,试卷发下来之后,都显得很活跃。
第二场考试,要考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这有些像应用文,考的是格式,要求,用词。
不太要求文采,更重要的是用词准确。
算是技能要求了。
基本就是给一件事,然后开始写公文格式。
一定要斟酌用词,算是以后当官的基本技能。
也不对,不会写没关系,身边也有文书。
但考试,还是要考的。
因为第二场考试依旧是两日,纪元把这些内容平均分成四份。
一个是精益求精,二是不要让时间过的无聊。
是的,无聊。
从第一场考试就看出来了。
他放松心情,放松时间,也仅仅用了一日半,下面的半日还是起身活动活动。
很多人并不怕有事做,就怕太过无聊,那样考试的情绪都会被打扰。
他们今年这批考生到底不同。
三年来,全都以为三日内要考完所有内容,所以平常学习备考的时候,有意锻炼自己的能力,快写也好,快些思考也好,都是平常的功夫。
突然让他们把速度降下来,其实也是一种为难。
如果不安排好时间,那节奏就乱了。
人一乱,时间就会更难熬。
第一场考试,那么多内容,他们都能提前完成。
这第二场考试内容少了许多,纪元估计着,大半人明天上午就能交卷。
果然。
八月二十一上午,大部分考生已经做完题目,只等着考官再给放松要求,提前收卷,提前活动。
可惜中午发饼子的时候,监试官直接讲:“不许乱动,不许交头接耳,严禁跑跳。”
啊?
前天不是还可以吗?
前天那会确实可以。
可不管京城来的官员,还是本地官员,都觉得在考场活动不成体统。
这是科举考试,不是自家的院子,还是要肃穆恭敬为先。
有些事,临时想想,可以松口气。
但经过系统商量,那就不行了。
跟前日松快的情况不同,早就写完卷子的考生们百无聊赖,整个人都蔫了。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放在之前,他们都能出考场。
这会,还被困在里面。
纪元拿最后两道判词打发时间,务必把这“案子”判得明明白白。
考场内。
白和尚作为禅修的和尚,闭上眼默念佛经,也能打发时间。
李锦跟蔡丰岚闭眼养神,复习明日后日要考的内容。
岳昌有些坐不住,但想到自己的情况,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之前在优渥环境下读书的贾昊则像凳子上长了钉子一样。
年纪稍大的赵云天也坐不住,整个人强行压抑住烦躁。
考场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起来。
六天的考试,考的不仅是学生们的知识,竟然间接也考了大家的耐性。
这对考生们来说,确实是一种煎熬。
就拿平常的考试来说。
一场数学考试,正常来说两个小时结束。
但学校突然说,今年要考六个小时,不到六个小时不能交卷。
这是什么感觉?
是卷子写完了,整个人恨不得睡过去的感觉。
睡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表,熬着时间赶紧过去。
乡试考场上的学生,甚至连表都不能看,打发时间就更难了。
蔡丰岚他们还能靠着纪元说的那句撑着,便是:“规则对大家都一样的,咱们难熬,别人也是这样。”
现在比的,就是大家的定力。
这种焦躁的情绪,在第二场考试的试卷收了之后,才稍稍缓解。
终于到了八月二十二。
很多考生已经有些意志力模糊了。
在这四天了,竟然四天了。
此刻跟第二日的轻松,已经完全不同。
在场的考官跟侍卫们还能来回换班,他们不行,他们只能强撑着精神进行最后一场的考试。
八月二十二,第三场考试开始。
试经两题,史两道,策论五条。
到了最后一场考试,已经有考生琢磨出来,把这些考题分两天答出。
说是这样说,大家习惯了平时答题速度,突然慢起来,人肯定会焦虑,更会想东想西。
前四天的时间,已经消耗了他们的精神,最后两日,这种消耗更是成倍增加。
不说考场里面,考场外的人都是如此。
像东市第一街的商铺都说:“以往考三天就结束了,现在考六天,总觉得怪怪的。”
“竟然还没考完,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六天?这也太折磨了吧。”
“听说里面伙食不好,睡的也不好,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房间里。”
众人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是撑不下去的。
他们还只是想想,再看到有考生又被抬出来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有熟悉乡试的人道:“之前也没抬出过这么多人。”
“好像有人还生病发热了。”
“别是风寒就好,风寒会传染人,周围考生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乌鸦嘴,二十二日晚上,天气骤变,考生们带的被子都不够厚,那席舍还四面漏风。
纪元看着这场景,心里更好笑了。
这简直跟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啊。
四面漏风的房子,不够厚的被褥。
那会还有小黄在。
说到小黄,纪元是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他那会又瘦又小,不是小黄的存在,他估计跟小纪元一样,直接归西。
好在现在他身体强壮,这点寒风,对他根本没什么。
纪元甚至还好好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手心还是热的,丝毫没有冷的感觉。
在纪元身边的士兵都要绝望了。
你这个小书生,怎么看着还面色红润了很多。
你不觉得冷吗?
有些考生都打喷嚏了。
不过再仔细看,士兵发现,这学生有锻炼过的痕迹,那手臂绝对不是真正弱不禁风的书生。
锻炼过?
现在的学生怎么这样啊。
还抢他们习武之人爱做的事。
若有机会,他肯定要打听打听这书生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培养后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对乡试考生们来说,八月二十三,终于到乡试最后一天了啊啊啊啊。
熬过今天,下午就能出考场。
这破地方他们绝不能待了。
考场内屡屡传来咳嗽的声音,听着很是不好。
蔡丰岚脸颊通红,咬紧牙关写了最后一题。
他这席舍位置不算好,正在通风之处,昨天晚上刮进来的风,被他尽数吃了个干净。
此刻整个人有些发蒙,视线都有些模糊,可他必须写完,不写完的话,对不起供他读书的家人,也对不起对他有期待的周家。
更不对小芷。
时间煎熬地过去。
纪元这边都要压住冒头的情绪。
最后半日了,不能出错。
纪元写完最后一题,深吸口气。
这六日,确实难熬。
好在终于熬过来了。
听着周围的咳嗽喷嚏声,纪元微微摇头。
考生们心理压力本来就大,又闷在这好几日。
昨日的寒风一吹,心力交瘁之下,生病很正常。
今年突然改变的乡试细则,对所有考生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时间推迟,到了八月下旬,天气自然越来越冷。
估计建孟府的事也不是一例,全国大家都是如此。
那也没办法,必须补上考试时间不够的补丁。
没想到补上一个补丁的时候,突然又多了其他漏洞。
不出意外的话,这补丁还要继续打。
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规则,全都要慢慢摸索。
只不过纪元希望朝廷摸索的时候,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正想着,外面钟声响起。
考 试结束了。
整整六日。
天齐国头一次六日的乡试。
终于结束了。
虽然考生们没说话,但大家莫名感觉到,好像所有人都齐齐松口气。
试卷被一一收上去,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就连监试官都当没看到。
反正卷子收上来,大家也没了作弊的可能。
今年乡试一共三千一百多考生。
所有人的试卷收到官员们手中。
考试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听着监试官说,秀才们可以依次离开考场的时候,纪元听了隐隐抽泣的声音。
还有更加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这次考试,让建孟府的秀才们,身体亏损了大半。
纪元快速收拾好东西,按照顺序出考场,也在回头找李锦,蔡丰岚,白和尚他们的位置。
走到外面,才发现蔡丰岚已经出来了。
李锦,白和尚也是萎靡得厉害,不过见到纪元在前面,还是快步过去。
不等他们说什么,只听前面道:“蔡兄,蔡兄?”
周家大少爷周中恺在外面等着,看到蔡丰岚就迎过来,只见平时只爱读书,没什么旁的情绪的蔡丰岚双目通红,脸颊也红肿,嘴唇颤抖道:“对,对不起。”
说罢,人就晕了过去。
纪元等人快步跑过去,摸了摸蔡丰岚额头。
烫的这样厉害?!
“送医馆,快!”
大家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周家的马车也在,先把蔡丰岚送医馆再说。
等去了府城的药铺,好不容易安顿好蔡丰岚,外面一批批的考生过来,要么是精神不佳,要么感染风寒。
农历八月二十多,确实有些冷了。
蔡丰岚所在的席舍,又正好是风口,里面的考生感觉到冷的时候,他已经吹了好几日的风。
周中恺气道:“这考试怎么这样。”
好好的乡试,竟然变成磨难了。
赶来看情况的殷博士道:“但凡考试,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殷博士见大家看过来,半是安抚,半是叹气:“我曾有一次乡试,前面的考生席舍出了大问题,平白出现一个洞。”
“那洞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老鼠啃的,但负责整理考场的官员没有发现。”
“等看到的时候,学生已经进了考场。”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清出考场,下次再试。”殷博士叹气,“没有直接说他作弊,已经很好了。”
他们压低声音说着,蔡丰岚已经醒了,也是听到殷博士的话。
殷博士讲的“故事”,跟他席舍在风口是一样的。
都是无妄之灾。
但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别说这只是刮风,今年没下雨都是好的。
若要是遇到一场雨,体弱的秀才们,能直接折进去大半。
这就是科举。
拼实力,也拼运气,甚至拼体力,也拼意志力。
蔡丰岚见大家担心,还是道:“前两场我尽力答了,只有最后一场昏昏沉沉的,至于能不能考中,听天由命吧。”
像蔡丰岚这种情况的,不止一个。
今年的乡试确实多变故。
还是那句话。
所有考生,基本在经历同样的变故。
当然,蔡丰岚还有同一排的考生,都是最倒霉的。
可是乡试结束了。
贡院那边已经锁门,不管发生了什么,里面的阅卷官都不会在乎。
他们要尽力批改试卷,要在八月三十这天出成绩。
三千多人的乡试,要在八天内誊抄,封名,阅卷,选出最好的七十人,随后再进行排名。
无数考官从白日到黑夜,每日每夜地阅卷。
第一批,卷面有污点的,直接废掉。
第二批,大致看一遍有没有犯忌讳的,也给过掉。
第三批,才开始看文章的好坏。
也有人道:“不怪我们只喜欢看初场的试卷,这么多文章,谁看的过来。”
时间紧张,任务繁琐。
可即使这样,评选文章的优劣,也要慎重。
乡试,关乎太多学子们的前途。
他们手里并非试卷,而是学生,乃至学生家族的命运。
出了考场的乡试考生们,大家都在家中休养。
还有人在互相打听对手的情况。
能被贾昊,赵云天家里称作对手的,自然是纪元。
他们也好,他们家里也好,自知比不上纪元的文章,可心里还觉得,纪元或许只是文章写的好。
再者,今年情况多变,纪元十四岁的年纪,扛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吗?
贾昊家道:“今年又是延长考试时间,又是天气突变,我就不信他能撑得住。”
赵云天家则在高兴:“真的?!纪元出了考场,就去了医馆?!”
“他们还开了发热症状的药?”
“是好事啊!”
也是,纪元年纪小,风一吹,肯定病了。
同考场多少比他年纪大的人,都病得不行,年纪小的人更扛不住。
赵家小厮倒是消息灵通,小声道:“纪元身体好像不弱,他去年那会还拿了蹴鞠的冠军呢。”
怎么可能!
现在哪有书生身体不弱的。
纪元还真能是个全才吗。
此刻的纪元已经回了栖岩寺,他跟白和尚,还有李锦家的小厮本来要照顾生病的蔡丰岚。
不过现在已经被周家人接手了。
周家对蔡丰岚这次的科举心里有数,但他家早就商议好蔡丰岚科举不中也要接亲的事,故而事事做得体面,生病这事也是自家人照顾的。
周小芷也来过两趟,可越是这样,蔡丰岚就越难受。
但这种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
科举的残酷,并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整个建孟府的书生们,都在等待今年乡试结果。
再残酷的命运,迟早都要面对。
考过最好,考不过,大家就要各奔东西。
纪元手里的画笔一直没停。
他画画既是为了静心,也是为了约定。
不管他考得如何,成绩出来后,都要回乡一趟的。
至少要拿个结果给房老夫子。
还有赵夫子的身体,他一直放心不下。
要说纪元的压力如何?
他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甚至并非李锦家人期待,又或者蔡丰岚未来姻亲的看重。
也不是白和尚所在寺庙的香火,是否还能旺盛的那种盼望。
他的压力在府学优待。
无论是直接内定他去第一堂,还是给了他别人求之不得的廪生身份。
又或者学究们当众说私下有事可以询问。
优待当然好。
所有的同窗也默认了这份优待。
可他一旦乡试失利,这些优待就会变成利剑。
成为无数人手中的剑。
纪元得罪的人其实并不算少。
他的优秀本身,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原罪了。
纪元算着放榜的时间,手里的画笔慢慢悠悠。
想来,等放榜之前,他这幅画刚好能画完。
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第86章
第86章
纪元画画的时候, 不由得想到当初跟着房老夫子练字时。
那会好像是化远三十二年的二月三月?
不过真正练习画画是次年了。
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七年八月底,竟然五年多的时间。
纪元从最开始学习画画,学的就是北派。
学画树木, 后来增加到山石。
所有水墨笔韵, 都在一笔一划中形成。
这几年他也画了不少东西, 但基本没拿出去过。
唯一放在外面的, 就是当年《梦蝶令》第一本的三幅插图。
听周家书坊的人说,那梦蝶令第一本如今还在印,很多书商都要。
至于第二本的配图,他是画完了,但一直没拿出来过。
之后练习的画作基本也是放在禅房里。
毕竟那次的教训,他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也是对方手段不够高明, 换个真正位高权重的想整他,简直轻而易举。
字迹画作,确实不能轻易拿出。
他想走科举之路,必须慎之又慎。
等会, 那今年的主考官怎么回事, 他真的那么怀才不遇吗?
可惜暂时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现在还没放榜, 他甚至不能去问殷博士,还是稍稍避嫌的好。
不过他有件事,可能要麻烦殷小一,不对,他要喊一句殷大哥。
纪元有点不好意思,但对方确实比他这个身体大两岁, 不喊大哥似乎有点不好。
哎。
纪元干脆继续画画。
他这幅画并不算小, 甚至不是他常画的风景图,而是一幅有着许多人的画作。
听着外面秋风, 再有小沙弥扫地的声音,纪元随手又添了两笔。
今日已经八月二十七了。
还有三日,就是放榜的日子。
最近几天,考生们的病都好些了,比较严重的蔡丰岚都重新有了活力。
不过身体是好些,精神还是很萎靡。
三年一次的乡试,他考成这样,确实问题很大。
不过周小芷来了几次,让他心情好了些。
不出意外的话,成绩出来之后,他就会回家,亲自跟爹娘提这件事。
再之后,就是全家过来提亲,一定会把这事办的体面。
蔡丰岚身体稍微恢复一下,便继续读书。
他这份努力跟刻苦,让周家很是满意。
给女儿挑郎君,主要就是人品要好,人要勤奋。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这样下去,科举还是有希望的,退一万步说,有这份心气做什么都不会错。
难道谁都是纪元啊?
纪元那都是变态!
李锦那边,倒是没读书,陪着爹娘好好转了府城。
只是转着转着,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来这里三年时间,哪里好玩,哪里好吃,他也是一知半解。
这让他爹娘更心疼了。
同样也做了两手准备,考上自然皆大欢喜,考不上同样要回家,家里早就给他定亲了,只是因他在府城上学,才一直拖着。
女方家里年岁到了,有些着急,隐隐透出的意思,若再不提上日程,亲事就作罢。
那也是李家经营多年的关系,若直接没了,家族都会有些影响。
白和尚那边则收到几封信。
都是寺里师兄们发的,问他考的怎么样,如果考不得好,那寺庙的香火钱肯定会少。
白和尚皱眉。
总觉得这样下去不好。
干脆去找纪元说话。
两人禅房挨着,他敲门进去之后,只见殷博士的儿子殷茂也在。
殷茂正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绝对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纪元也没打算瞒着白和尚他们。
大家多年同窗好友,自己的画,自己的字,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故而把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讲的时候,蔡丰岚跟周小芷也回来了,两人见今日风景好,就在仆从陪同下,往寺里转了转。
纪元干脆从头讲起。
“当年,也就是来府学之前,我的书画老师便给我提了一个要求。”
“要我在府城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上,拍卖自己的字画。”
“如此,才算完成他老人家布置的课业。”
白和尚道:“这还不简单,你的画自然有人买。随随便便卖出去了。”
蔡丰岚大概知道一点:“是不是对画的价格有要求?”
“要卖到三千两往上。”
多少?!
三千两?
最了解东市第一街的周小芷惊呼:“要知道如今书画竞技台,最高的拍卖金额,就是三千两,还是二十多年前了。”
“你这,不好卖出啊。”
也不对,能教出纪元的夫子,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这种要求。
周小芷对书画还算了解,家中许多书画生意都是她把关。
要说纪元之前的画作确实不错,但胜在巧,胜在新,技艺虽娴熟,却空洞无物。
说白了,新奇是新奇的,但那种手法很容易被模仿。
纪元不画之后,市面上不到半年,就有人模仿出那种让人身临其境之感。
就是俗称代入感。
两年过去,纪元的画作,又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当时轰动一时的三幅画作,只是他的玩笑之作?
周小芷看看蔡丰岚,只听蔡丰岚虽然故意压低声音,但明显让大家都听道:“放心,纪元这种变态,做什么都很厉害的。”
禅房就这么大,这会还挤着四五个人,众人听的明明白白,忍不住都笑。
那边的殷小一殷茂道:“我弟弟确实做什么都厉害。”
殷茂手边有副画轴,得到纪元同意后,他找了一圈道:“出去看吧,地方太小了。”
众人点头,去往禅房院子。
纪元的夫子对他有“课业”,他自然想在回乡之前完成。
可完成归完成,纪元本人并不想大出风头。
身边人知道就算了,没必要自己上台竞技。
故而找殷茂代为售卖画作。
那书画竞技台,自然可以拿出已经完成的画作拍卖。
但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毕竟还是当场绘画,更得看官们喜欢。
再说了,真是书画一绝,直接送到铺子里挂着售卖即可,更没必要放在台上竞技。
纪元这情况不同,便选了个不算有利的做法。
他让殷茂,还有殷茂的小厮去拍卖,到时候自己在下面看着就好。
卖出来的银两还会给他这个大哥分一分。
这都是卖出之后再说的了。
大家都不知道,这幅画,到底能卖多少银钱。
三千两银子。
真的可以吗?
听纪元的意思,还不用他的名声,单用画作去卖。
若想取巧,凭他的名气,站在台上说要卖画,府城无数想巴结的人都会出手。
不过那样,买的就不是纪元的画,而是他的名气甚至他的人了。
八月二十九的秋风,吹的人冷飕飕的。
明日放榜,而今日有心情看画的人,估计也就他们几个。
画卷摊开,竟然宽一尺,长六尺多。
这比一般的画作大出不少。
而画卷上的内容,才让人眼睛挪不开。
纪元一开始学的是北派山水,可房老夫子本人就是个南北皆精的大家,他教导纪元的时候,两者自然融合。
加上纪元非同一般的见识,能画出许多奇妙的景象。
可他画的,一直都是山水。
甚少画人。
而画画这件事,并非一通百通,你学了山水,画的就是奇石,就是树木,就是花草。
人像,几乎是另一种课程了。
而纪元今日拿出的这幅画,却挤满了人。
长达近两米的画卷,单从构图来看,便非常奇妙。
按照一般的顺序,右为上,往左看去。
只见背后水墨山水隐隐浮现,三个学子在山脚说话,虽简单勾勒,还隐去面容。
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纪元,蔡丰岚,白和尚。
再往左看,来到府城府学附近,学生多了起来,附近租房的小院里站着李锦等人,有期盼他们的爹娘跟仆从,还有沿街售卖物件的小贩。
还有酒楼客栈中备考的学生,他们手持书卷,趴在窗台上读书,很像备考时的模样。
仔细看的话,北边还有纵酒的书生。
更偏左的地方,就是贡院了。
跟右边生活化的场景不同,左边是贡院肃穆非常,围观指点的百姓,带刀的侍卫,再加上贡院紧闭的大门。
此画的重点,就在贡院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屋上。
这是,这是备考图?!
不对,也像等待揭榜的图?!
白和尚指着道:“从右往左看,像是要去考试了。”
“从左往右看,则像是考试结束,大家等着放榜。”
比如他们三个站在山脚,既可以说是去考试,也可以说是回来了,怎么解释都可以、
众人看向纪元。
到底是什么啊。
纪元笑:“都是。”
“谁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幅画,纪元也是有感而发。
经历一次乡试,方知是什么感觉。
蔡丰岚看的有些难过。
纪元的画技不用说,图上的人,景,既写实也缥缈。
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像另一个时空的备考学子,看的人如真如幻。
一时间,画上的人似乎快要活过来一样。
他们有的昂扬,有的兴奋,有的低落,有的沮丧,还有的干脆喝酒享乐。
书生百态图。
而他们所有人期盼的地方,是空无一人的。
虽空无一人,却决定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那座显得空落落的贡院里,压着整幅画的基调。
可里面真的空无一人吗?
不可能的。
那里面才坐着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但要是把目光放在右边,那些趴在窗台上看书的书生,还有街头巷尾的小贩,又把人的心调动起来。
“此画的中心,不是学生。”蔡丰岚忽然道,“是这些小贩,是这些好好生活的人。”
“他们的一喜一悲,更加真实。”
“不对,专注自己生活的人,都是快乐,或者平和的。”
“只有眼睛紧紧盯着贡院方向的人,才变得紧张跟焦虑。”
纪元惊喜。
是的,没错。
白和尚也点头,指出了几个人。
无论是书生,还是小贩商人,专注自己事情的人,要么笑,要么平和,就算是放空自己,也只觉得有趣。
喝酒的书生盯着贡院方向,半躺在床上的人看着贡院,还有贡院附近围观的百姓,更有无比焦急的。
周小芷仔细欣赏,甚至在画里找到她家的书坊?
她哥在一楼招呼贵宾,她在二楼记账?
这画也太细致了。
水墨画,还只用黑白两色,就把所有人的生活描绘出来。
一情一景,栩栩如生。
这画绝对能卖个好价格!
就看有没有能欣赏它的人!
自己要是有那么多银子,都想直接买下啊!
周小芷了解画的行情,她这么一说,就让人确定,这幅画绝对非常好。
纪元稍稍放心。
此画是他近年来最佳的一幅。
还是房老夫子说的对,切身体验尤为重要。
周小芷还跟殷茂道:“我给你介绍一家装裱铺子,做的又快又好,我估计他家也会给你出价,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们讲讲此画会在竞技台售卖。”
“他家认识不少爱画的收藏家,必然会去捧场的。”
殷茂赶紧点头。
纪元也谢过周家妹妹。
这样一来,机会确实大大提高了。
他还挺需要钱的。
不管考没考上,又或者考了什么成绩。
这三千两往上的银钱,他都要拿到手。
赵夫子生病的事一直在他心头。
留下些银子,他才能放心。
再者,房老夫子的课业,他肯定也要完成。
他做作业一向很勤奋的!
不能落下这一科!
殷茂拿着纪元的画去装裱,不过就算快的,也要个三四天。
而且这幅画如此之好,对方肯定慎之又慎。
八月三十,清早起来。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看着两个小沙弥探头探脑,他们两个问道:“今日乡试放榜,你们什么时候去看呀。”
“现在就去。”
按照以往的情况,放榜都要等到临近中午。
但考生们大多会早早过去。
这是乡试,考上就能当官的那种。
说决定命运的时刻都是轻的。
旁的不讲,纪元学过的范进中举,里面范进中举前有多落魄,中举后又有多兴奋,已经不用过多描述。
他们三个人比之旁人,还好年龄稍微小一些。
虽有压力,却也不至于癫狂。
他们还好,但去找朋友们的时候,那就不同了。
纪元他们约好在刘家酒楼见面,正荣县的考生们都在那住。
今年县里几个大户,以钱飞家牵头,还凑了凑银子,算是包下一个小院。
纪元他们三个到的时候,李锦已经来了,李锦爹娘也陪在身边,说不出的焦急。
钱飞,李廷,安小河,刘嵘四个人则苦笑。
他们四个,是心里最没指望的。
毕竟相对来说,他们十分年轻,甚至考上秀才的时间也短。
纪元其他熟悉的人,基本上也是焦躁的。
刚上前要说话,只听蒋克一拳打到门框上,众人看过来,他才别别扭扭坐下。
常庆的青衿上带着补丁,他今年二十五,头一次参加乡试,整个人慌的厉害。
他也是要赶紧找差事做的,不能让家里一直养着,而且他前两年成亲了,妻子已经有孕,考不上的话,肯定要想想出路。
其中最淡定的,反而是李勋了,这是他第三次乡试。
对考试他肯定全力以赴,好在他生计是有了,这点不用担忧。
这简直是乡试考生的三个状态。
而对于落榜的考生来说,也确实就那么几个出路。
对比还在童试的书生,他们好歹有了秀才的功名。
对比能中举人的书生这边,他们又是最底层的士。
要说过不下去,那自然不可能,但要说过的好,又要看各自的家境跟境遇。
只是对读书人来说,若不能像李勋那样放下面子,放下府城的一切回乡,日子多半是难熬的。
特别是对于那种,见过北市繁华的书生来说,让他们再次耐得住寂寞,是有些为难的。
听着酒楼其他学生们的忐忑,纪元跟李廷他们尽量聊着家乡的事,也好让大家缓解心情。
一群秀才们再这,心情一会高涨,一会低落,但心神都在贡院那边。
好在他们这距离贡院很近。
一有消息,立刻能送过来。
榜单张贴出来,众人立刻去看。
李锦紧张的抖腿,开口道:“今年三千一百多考生,只取不到七十,是不是人少了。”
众人点头。
但他们觉得少又有什么用,朝廷就是那么定下的。
听说□□地考生更多,想想那边,好像又没那么难受。
大家一边互相安慰,一边等着消息,时间好像更难熬了。
不过也有人提起今年的考题,说今天的题目不好写,又对了策问的答案,希望自己没出太多差错。
三千多秀才,争取七十个名额,实在是太难了。
这客栈里每一个书生,曾经都是自己村里的“纪元”,但如今在这考生,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考生而已。
天外有天,细细想来,竟然是残忍的。
建孟府府城里,不止一家酒楼如此,但凡有考生的地方,基本都是这个氛围。
那些大家族里,气氛也差不多。
众人忍不住叹气。
直到不知谁喊了句:“放榜了!”
听到这话,考生们齐刷刷站起来。
这会巳时末,也就是上午十一点,终于放榜了?
从早上六七点等到现在,大家都快把自己人生经历都说一遍了。
真的放榜了。
所有人都往贡院方向走,纪元也深吸口气。
紧张吗?
肯定紧张,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一个为之努力很久的结果,肯定是紧张的。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考不中,那面临的结果是什么。
又或者说,名次不够好,面临的结果是什么。
当初岳昌为什么从府学离开?
除了竞争失败,还有他家做的那些龌龊事之外,还有一个很少人提起的缘故。
他不再是神童了。
对府学很多人来说,也没有挽留的价值。
如果他还表现的像个神童,府学也不会让他离开。
纪元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也做好面对成绩的准备。
说一千道一万。
他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不用怕的。
害怕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未知。
他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害怕。
过来张贴榜单的士兵,正好看到纪元。
不行,这榜单张贴之后,他肯定要去问问纪元的名字。
考试的时候那么有胆量。
怎么现在榜单就要揭晓了,还是那么有胆量?!
这种秀才,不管他能不能考过,都要当个好友的。
这叫张明的士兵干脆把榜单给了同僚,挤到纪元身边。
纪元看了一眼,自然也认出这位,就是考试时,在自己身边监考的士兵。
他们这些考生们都出来六七天了,没想到士兵们还在守卫,真是辛苦。
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道:“敢问这位书生,你叫什么名字,老哥我是有些唐突,可有话真的想问。”
纪元,李廷他们见眼前的人没有恶意,也好奇对方的问。
那张明道:“你怎么就不紧张呢,我随便遇点事就紧张的要命,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众人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飞还道:“想跟纪元交朋友,那再正常不过。”
“对啊,跟他在一起当朋友,保准你学业进步。”
纪元也被他们逗笑,客气跟眼前的人行礼,对方道:“我叫张明,今年二十二,是府城的守卫,临时调过来做事的。”
纪元答:“我叫纪元,今年十四,是府学的学生。”
这边话音未落,前面榜单张贴好,挤在最前面的人喊道:“解元!纪元!”
“今年的乡试第一,是纪元!”
纪元下意识往前看,那张明则满脸不敢置信。
他没听错?!
没错听吧!?
可周围人都看过来,眼神紧紧看向十分淡定的小兄弟。
他就是纪元!
是今年的乡试第一!
啊?
他什么身份,来跟乡试第一交朋友?!
纪元朝张明点点头:“这会有些事,一会再聊。”
“好好好,你先去忙。”
张明肯定不会问对方忙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对方是乡试第一啊!
无数人过来祝贺。
纪元如今已经不需要别人护在身边,自己就可以应付得当。
李廷钱飞他们,脸上也是满满的祝贺。
熟悉纪元的人,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想法。
果然如此。
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念头。
果然如此是纪元。
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但又觉得震撼。
不意外是因为,这是纪元,从他们认识纪元开始,他便是最勤奋最聪明的那个。
震撼是因为,纪元就跟他的名次一样,永远是第一,永远是状元。
他才十四岁。
不,十四岁生日都没过。
“恭喜你。”
“纪元,你果然是第一。”
“乡试第一,是你。”
“可喜可贺。”
“这是你应得的。”
没错,这是他应得的。
纪元就该是第一!
纪元一一回礼,眼睛明亮,抬头看向榜单。
榜单第一的位置,正是他。
不少人也看过去。
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人士。
祖父母俱不在。
爹娘俱不在?!
啊?
这?!
化远二十三年十一月生。
今年还不到十四岁。
无论哪一条信息,都让人震惊。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年纪,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怎么考上解元的?!
没人知道答案,但对每个人来说,心里都是极大的触动。
“我,我是第三?!”
“怎么会,我才第九。”
贾昊惊呼,二十五岁的贾昊考到乡试第三,已经很好了。
二十三岁的赵云天能得第九,也不算太差。
只要不跟纪元比。
是的。
只要不跟纪元比。
想到他们两个考前还跟纪元齐名,脸都要掉地上了。
人家纪元是实打实的第一。
考试突然改变时间,突然延长时间,甚至天气突变,都没能影响到他。
人家该第一还是第一。
反而是他们,心绪不宁,考前还想着一定会超过对方。
这是超过?
还是丢人?
贾昊跟赵云天已经无暇去想这些,他们已经被后来的人挤过去了。
所以人都在找自己的名字。
纪元也帮着好友们找。
从第一排开始,以此往下看。
白和尚第五。
再往后看,众人聚精会神。
高老四第十七。
正荣县一个秀才三十一。
还有一个意外的人,纪元之前让了自己廪生的食宿给三堂的秀才,那秀才今年三十五,名叫汪柱良,他在第六十四。
再往后的名字就不认识了。
今年乡试,只取六十八人。
纪元他们再三确认。
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白和尚,同在数科的高老四,再有正荣县一人。
还有就是三堂秀才汪柱良。
李锦,蔡丰岚,李勋他们,全都落第。
众人表情怔怔,盯着榜单看。
多年的努力,全都在这张榜单上。
三千多人的考试,最终还是没能脱颖而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是正荣县的牛秀才,今年四十三,这是他最后一次乡试。
等到下一届,就超过了四十五岁,没有报名的资格。
年纪最小的是安小河,今年十七,还大有希望,所以并未有那么伤心。
牛秀才最后的希望落空,捂着眼睛哭泣。
跟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考上的也会哭泣,比如汪柱良,他今年三十五,虽说还未到年龄,但家里实在支撑不下去,否则不会厚着脸皮用纪元是食宿。
他也在哭。
哭泣的,欢喜的,怒骂的,遗憾的。
众生百态。
李锦跟蔡丰岚有些笑不出来。
两人长长叹口气。
他们真的努力了,他们也用了全力。
但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至少今年考不上。
周家兄妹俩过来安慰蔡丰岚,李锦爹娘也是这般。
以后再考,有的机会。
纪元却不好安慰,只道:“等你们默了卷子,我替你们看看。”
谁料这话一说,周围人竟然全都看过来。
“能不能帮我也看看。”
“纪解元你有空吗?我也落榜了。”
“还有我还有我,您能帮我看看吗。”
啊?
这不行啊!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只能给好友同窗们看文章啊。
可为周围哪管那么多。
这是解元啊!
那水平能一样吗。
让他帮忙,对自己是大有裨益的!
好在及时出现的殷博士把纪元救出来,否则真的要被塞了满怀的文章。
李锦蔡丰岚他们看着,眼神流露出羡慕。
蔡丰岚又看了看榜单,叹气道 :“在正荣县的时候,以为我有些天分,来了府城方知,那边天分并不如人。”
要说能考上秀才的这些人,从蔡丰岚到钱飞他们。
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有天分?
若没有天赋,甚至都不能站在这。
特别是家境一般的学生,都是超过旁人的聪慧。
在自己家附近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脱颖而出。
出了自己的家,来了更大的地方。
方知田地广阔,他们那边天赋,顶多是聪明,远远称不上智慧。
周家人道:“每年来来往往书生那样多,都是这般过来的,能在三十岁之前考上举人,就是佼佼者了。”
这种竞争,往前便是平步青云,谁又不努力呢,谁又没有天分呢。
“回头让纪元,殷博士他们,帮你们看看文章,今年全当积累了。”
“三年后,说不定还能跟纪元当同窗。”
这话让蔡丰岚摇头,忽然想到,他在正荣县丙等堂的时候,认认真真考到乙等堂,就是不想跟这样的变态当同窗。
如今想来,以后再也不会有当同窗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
后进者依旧可以奋发。
周家大少爷见他摇头,微微皱眉,蔡丰岚今年也因身体缘故,这才出了问题,他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谁料蔡丰岚道:“同窗是做不成了,以后努努力,当个同僚吧。”
众人笑。
好家伙。
刚落第,就想着自己以后能当官。
难道还要当进士不成?
周家大少爷松口气,不怕考不上功名,就怕这口心气散了,看来蔡丰岚没什么问题。
蔡丰岚说出大家的心声:“身边有个纪元,也都习惯了。”
“再说,本就没有他聪明,再不学学他的努力,那还能当好友吗?”
钱飞跟李廷同时点头。
而此时的纪元,已经被殷博士带着去了府学的研学处。
殷博士满脸带笑,看着纪元忍不住道:“好,考上了,还是解元。”
殷博士平时能说会道,此刻却只能讲出这些话:“你辛苦读书,也是该如此的。”
纪元则认真谢过殷博士。
他的五经博士其中之一就是殷博士,那些笔记,他如今还在用。
“还要多谢博士您,不是您,我也学不了那么多。”
殷博士笑着点头,又拍拍纪元肩膀:“走吧,监临官去休息了,但学政,左右训导在等着。”
作为乡试解元,肯定要去拜见自己的长官们。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这些都是他的房师,也是他的老师。
纪元被殷博士带着前去。
学政的官署已经站满了人,见纪元过去,都道:“纪解元来了!”
纪元快步过去,一一拜见房间内的长官。
众人看着眼前的学生,忍不住频频点头。
好学生,确实是好学生。
监临官跟主考官都夸,今年的解元着实不错,还年少有为。
今年的监临官是不介意学生年纪较小的,还说后生可畏,合该如此,正是他们天齐国选贤的证明。
学政笑着道:“恭喜纪解元了,以后就是举人了。”
举人。
十四岁的举人。
这在场许多官员,甚至也只是举人的身份,大多夫子,也是举人的功名。
如今这少年,跟他们竟然一样了。
不对,不一样。
十四岁的举人,以后前途无量。
他可不是什么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庸才,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但凡府学的夫子们,谁不知道纪元的勤奋跟自律?
三年来,不曾有一日耽误功课,更无一日缺席。
这在整个府学来说,都是很罕见的。
也有人在向殷博士道贺。
纪元可是亲口说过,自己的五经之一是跟着殷博士学的,这就是亲师了。
刚来建孟府府学,就教出来一个解元,殷博士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整个研学处热闹无比。
好在府学的夫子们也忙了很久,最后对纪元道:“回头衙门会派人去量裁,再穿公服,便是举人的公服了。”
“只等着乡试宴即可。”
纪元参加过乡试宴。
但三年前那次,是危机四伏。
而今年,是他正儿八经的乡试宴。
八月三十,一整天的时间,府城都在讨论秋闱放榜的事。
纪元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耳朵里。
头一次听说的时候,应该是三年前?
他那时候考上童试,还是小三元。
这才过了三年,他就考上举人了?
还是解元?
整个建孟府三千多秀才,他又考了第一。
“等会,他是不是那个,给梦蝶令配图的书生?”
“就是他!还被岳家模仿那个。”
“可恶的岳家,不是他们闹事,咱们还能看到很多他画的画作啊。”
“他才多大年纪,我怎么记得年纪很小?”
“今年十四!”
“过了十一月份,才满十四周岁!”???
天。
这,这是真正的天才啊。
府城里关于纪元的名字跟小道消息,飞速传播。
其他秋闱放榜的举人名气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纪元。
没办法,大家都快习惯了。
就连贾昊跟赵云天也不得不承认,从各种地方拼凑出来纪元的故事,放在谁身上,谁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甚至连他多年前的诗句都被拿出来大吹特吹。
他抄的那几本书,竟然又卖的火热起来。
周家书坊一时措手不及,只得临时加印。
整个府城里,关于纪元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与众不同。
就不说府学了。
单论他住宿的地方,东郊栖岩寺,就迎来一大波游客。
放榜第二日,栖岩寺小沙弥们,照例打着哈欠,开了寺门。
等会,门口怎么这样多的人?!
他们没看错吧?
一个小沙弥看着他们手里拿着香烛,还是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你们来找谁?”
来此地的香客,多半是家里有学生,又或者本身就是今年落第的书生,开口就道:“找纪元。”
小沙弥立刻道:“不行,禅房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众人失望,又有人道:“那我们烧烧香总可以吧?”
这肯定没问题啊,寺庙就是让人烧香的。
再说,他们栖岩寺从未有过这么多人过来拜佛啊。
寺庙门打开,他们赶紧去找师兄师父们。
他们栖岩寺终于不是那么冷冷清清了?
如果说来烧香也就算了。
负责禅房的两个和尚忍不住挠挠头,怎么有那么多书生要来住禅房啊。
就算住在这,也不能保证跟纪元一样啊。
可书生们是不管的,赶紧道:“沾沾解元的学问也是好的。”
“你们这清静,正好读书。”
“是啊,这是几个月的银钱,给我留个禅房。”
“我我我,我也要。”
一时间,原本冷清的栖岩寺,顺便成了府城必来参拜的寺庙之一。
但凡家里有学生的,怎么也要来烧个香。
白和尚看着,忍不住摇头,还跟纪元,蔡丰岚道:“这也不意外。”
不意外?
两人想到白和尚长大的寺庙,那寺庙叫青云寺。
因为白和尚考上童试第二,又在府学名列前茅,所以青云寺的香火越来越旺盛。
想来白和尚考上举人,那边的香火不必多说。
那边都是如此。
而出了个纪元的栖岩寺,更不用多说了。
栖岩寺住持甚至都过来,说什么都要把纪元,白和尚,蔡丰岚三人的食宿费给退,甚至每人退了半年。
为什么?
因为栖岩寺以后的火热是必然的。
住持甚至道:“放心,贫僧把他们安排到西边禅房,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三位。”
这样,好像确实可以?
纪元扶额。
蔡丰岚跟着笑,白和尚摇头,不过劝了住持一句:“凡事不要过度即可。”
青云寺在他看来,就有些过度了。
虽说每年给他送来的银钱越来越多,可白和尚总觉得不安。
白和尚看看纪元,纪元一向聪明,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他解决青云寺的麻烦。
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纪元,白和尚这边如此。
其他举人虽不如纪元这般,刚揭榜就被学政请去,可隆重之处却更为甚之。
比如贾昊家里,贾昊全族开了祠堂,放了鞭炮,更是准备在乡试宴后宴请亲朋夫子。
到时候还会送信到嵩阳书院,好让那边的夫子也知晓此事。
乡试第三,这成绩已经很好了。
赵云天等人也是如此。
如果说这些人还在可以想象当中。
但其中一个举子,甚至已经买下一处宅邸,聘了美男为仆,美女为妾。
揭榜前一日,他还穷的要命。
如今,已经有了身家。
等纪元听说这人是谁的时候,简直瞳孔地震。
竟然是那个叫汪柱良的秀才。
这,这之前看着也不像啊,只觉得是个家境不好的学生。
谁能想到的,一朝脱了青衫,竟然如此得意。
车马仆从,一切奢侈,已经没了之前的寒酸模样。
也不是不能享受,而是这也太快了吧,快到让人感叹,举人身份的力量之重。
纪元摇头,实在想象无能。
纪元这几日里,衙门的人来量了身形,在做举人公服,剩下的时间,他在等着殷茂的消息。
他字画快要装裱好了。
估计就在乡试宴前后拍卖,真想知道,那画到底能卖个什么价,他在房老夫子那的考验到底能不能过。
一幅字画三千两银子。
确实有些多了。
而且他又不用自己的名气去引财,只能画作本身。
纪元刚一叹气,就见禅房院子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看来看去,见这院子里果然有人,脸上都带了兴奋。
见到纪元第一眼,对方立刻道:“见过纪解元!我们家老爷有请,还请您一叙。”
纪元并不搭理,最近这样的人他见多了。
谁料对方还道:“我们老爷愿意以全部身家相赠,求您做我家的女婿。”???
纪元满脸疑惑。
啊?
又来?
不至于吧。
纪元迅速把书收好,对方见他有动作,还以为解元心动了。
谁料对方迅速锁上禅房的门,朝那小厮一笑,迅速开溜。
以纪元的体力跟速度,对方根本跟不上啊。
开玩笑,他可是蹴鞠队的!拿过冠军的那种!
说着,纪元从小路溜走,纪元还好像隐隐听到,对方问了白和尚。
“您是今年乡试第五吧?请问您可婚配了?”
纪元忍不住笑出声,快步离开。
刚走几步,又听到附近香客讨论:“听说今年的解元既英俊又年轻,要不然去看看?”???
这是不是不太好?!
等他东躲西藏跑到殷博士家中,长长舒口气。
怎么考上一个解元,还要躲着所有人啊!
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十四岁的解元,整个府城的人都盯着。
纪元仰天长叹,这风气赶紧过去吧!
他就想好好读个书,再看看自己字画能买多少钱啊!
第87章
第87章
化远三十七年, 建孟府,乡试。
八月三十日,秋闱放榜。
三千一百二十九名考生, 中试者共计六十八人。
核实无误后, 由府学, 府衙的人前来勘验。
所有举子登记在册, 由府衙设宴招待。
做冠服,备管弦,赏金银,设宴席。
六十八名新进举人,俨然成了府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作为其中翘楚,自然是纪元。
他年龄小, 相貌英俊。
去年踢蹴鞠的时候,就引来不少门户侧目。
可踢蹴鞠又不是正事,今年又因为乡试的事,蹴鞠暂停一年, 大家也没人提了。
今年的解元, 才是让无数人家激动的地方。
有些大胆的, 甚至当面拦着纪元,还一定要给他定亲。
甚至他父母双亡也成了真正世家看中的点。
跟纪元结亲,必然只有好处啊。
如果说这些东西,还只是他刚开始的加分项。
而他几日下来“东躲西藏”,则让更多世家心动。
给金钱?不要。
给美妾?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给豪宅跟骏马,他人影都不见了。
听说不是在博士那躲着, 就是去了朋友家中, 趁这个时间,还指点了朋友的功课。
最后甚至躲在右训导家中, 右训导让他过去看看画作,这才得了清静。
学问好,人品好,见利却不动摇。
如此良才,他们更喜欢了啊。
不过也有些人家,直接打了退堂鼓,纪元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他们哪能竞争得过。
直到纪元说自己要先立业再成家,考不上进士,不会考虑此事。
等会?
明年不就是会试年?
纪元又道:“二十五之后再说。”???
这年纪是不是大了?!
反正他的态度很明显,此事不考虑,大家不要多想了。
而真正的大家族,甚至更喜欢这种后生。
纪元的逃跑也算成为笑谈。
他身边的朋友也被看上。
李锦跟蔡丰岚虽然没有考中,但也有人上来说亲。
李锦不说了,他在家有亲事,蔡丰岚直接回绝,不管是谁上门都是摇头。
白和尚?
白和尚直接住到栖岩寺方丈小禅房里,根本不冒头。
他虽不是正式的和尚,但他也是和尚啊。
满府城有适龄女孩的人家,忍不住感叹。
这些人品俱佳的学子,他们是真喜欢!
其他落榜的举子,则在陆陆续续离开府城,此地的热闹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多数学子都留在这歇息。
不仅要歇息,还要去东市第一街大肆采购,这可是整个建孟府里,买学习用品最便宜的地方!
只要还想学的,一定会买!
正荣县县学的夫子们,甚至拿了一长串书单偷偷塞给纪元。
大家都是自己人!
还客气什么!
让纪元去买!便宜!成本价!
他们正荣县县学真的很需要这些东西!
纪元跟周家关系确实好,更不会推脱县学的事,揣上书单,又找了李廷钱飞安小河三人,直接去了东市第一街。
李廷钱飞不用说,都是他好友。
他跟安小河,最初确实有些矛盾,但那会安小河不过十一,这些事早就过去了。
而且他带着安小河过来,还有一件事要看。
那就是安大海的《牲畜病集》就要印出来了!
此书是童试那会,安大海带过来的。
由赵夫子,安小河负责整理,交给周家书坊之后,一直在按流程印刷。
五月那会,到如今九月初,第一本终于印出。
毕竟找润笔先生,再加上雕刻铅板,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正好安小河过来,他可以去看看。
这书虽然不是安小河写的,却是他负责一部分的整理,听到这话,自然开心得很。
纪元也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周家书坊的后街。
此地是生产加工书籍的地方,大家还是头一次来。
见纪元轻车熟路,刚进作坊,那里面伙计就打招呼,便知道他对此很熟了。
周伯正好也在,看到纪元第一反应就是祝贺。
“元哥儿,不对,纪解元,恭喜恭喜。”周伯郑重其事地行礼。
他们老爷虽然也是举人,但跟纪元这举人,真的没法比啊。
纪元笑着摆手:“周伯还是叫我元哥儿吧,否则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
说着,纪元直接掏出书单。
周伯竟然看都不看:“你们县学的吗,放心,我来安排。”
纪元还是道:“需要多少钱,还是跟我讲,我们县学这点钱还是有的。”
周伯笑:“你帮书坊赚的钱,足够这些书了。”
周伯指着最近印刷的东西,纪元做润笔先生抄录了两本书,如今两本又在加印。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给了成本价。
至少不让他们亏本,周伯则帮忙他们安排了装车,都不用县学的人自己运回去,蹭着周家运货的车直接送到县学里。
周伯也是感慨,纪元一步步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换作旁人估计早就飘了,恨不得人人喊他纪解元,但对熟人,还是一如往常。
这样的举人,大家巴结还来不及。
别说送书了,送金银都是可以的。
当然,纪元也不会要这些东西。
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周家能给一点帮忙,都是他们的运气好。
县学买书的事处理好,剩下的,就是看安大海的《牲畜病集》了。
周伯让人把书拿过来,还道:“这书好得很,牲畜的常见病都在里面,只要认识字,拿着书就能看个大概。”
但是牲畜的病症也多,有这一本自然不行,却也是大大的辅助。
这就跟基础的工具书一样,不搞花里胡哨的,专门给牲畜治病。
要说文学性?
那自然没有,可能很多书生甚至觉得不妥。
可做工具书,完全足够,甚至少了很多拗口的词语,通俗易懂,一听就明白。
李廷钱飞也好奇地看着,不过他们更多还是看作坊。
没想到作坊内部竟然是这样的。
而安小河则格外激动,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安大海的名字,后面还有主编纪元,再有赵夫子跟自己的名字。
以前都是看别人的书,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正式的书本上看到自己。
这种感觉完全不同,是会让人稍稍激动的。
纪元翻开之后,第一反应则是,这怎么还有自己的名字?!
周伯笑着解释:“这是大海兄弟一定要求的,这本来就是你的主意,甚至格式也是你最初定下的。”
“他说,能有此书,就是你的功劳,务必要加上你的名字。”
按照安大海的文化水平,写平常的兽医书籍?那肯定不成,估计会前后颠倒,写的更不连贯。
可有纪元的格式之后,就知道要怎么写了。
与其说写,不如说是填空。
把这些填空做好,最后汇编成一本书。
可以说从最基础,就是纪元来做的。
没有纪元,可以说这本书压根不会成立。
所以安大海来这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纪元的名字,还不让书坊这边说。
纪元听着前因后果,也是无奈。
周伯刚要说,此书有你的名次,肯定又要卖得极好。
就算有些人买来不看,也是要冲着纪元买一本的。
纪元却道:“一定要写的话,就写化名吧。”
冲着他名字去买?
那大可不必。
而且他如今风头正盛,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至少不要明晃晃摆出自己的名字。
那才真的是风口浪尖。
纪元深知低调的作用,虽说他最近以来,也没怎么低调吧。
化名?
周伯明白过来,点头:“那用什么化名呢?只改你的名字,也是方便的。”
纪元看看钱飞李廷,又看看安小河。
突然也没了主意。
这就跟开个马甲一样,马甲名字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的,也不能真的随便写写。
纪元思索片刻,写下三个字,桥子牛。
几个都是读书人,一眼看出来,这不就是黄牛的别称吗。
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李廷钱飞还没问出来,安小河就点头:“是因为小黄?”
纪元点头:“本就因为小黄,才想到做这牲畜病集,就用它的名字吧。”
说起来,他三年没见小黄了,估计小黄长成大牛。
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
李廷钱飞大概知道一点,周伯却是一头雾水,纪元笑笑并未多解释。
小黄对他的恩情,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解释清楚的。
但这个主编,桥子牛,倒是也不算违和,谁让这本就是为了牲畜治病写的书。
“其他地方没有改动的话,估计在你们回县里之前,就能印出来。”
周伯熟知印刷流程,他说能出,那肯定能出。
其实印书快得很,就是前期准备工作要一段时间。
今日九月初三。
九月初六晚上乡试宴,乡试宴结束可以回家。
今天开始动工,差不多初七就能印出,他们回家之前,可以带着书给安大海,还有赵夫子看了。
安小河还是兴奋,抱着样书兴奋至极。
想来他哥看到这书,肯定更高兴吧。
从后街出来,众人这才往前街去看,李廷钱飞两人买了不少东西。
没办法,谁让这里是东市第一街,但凡是个书生,都会走不动道。
纪元带着他们去了几家熟悉的铺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兴奋异常的殷茂。
殷茂长得极像殷博士,大家接触没多久,就熟悉起来。
“纪元!快看!”
几个人见面,殷茂直接把小厮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竟然是一幅画?
李廷他们还在奇怪,纪元却已经上前,周家推荐的装裱铺子,速度果然很快。
李廷钱飞知道纪元会画画的,立刻道:“纪元?你画的?”
他们看看周围人,走到街角才道:“嗯,是我画的。”
这里都是熟悉的人,讲了也没什么。
想到房老夫子的课业,李廷钱飞两人也抖了抖。
说起来,两人都算房老夫子的学生,李廷字写的好,钱飞画好。
本以为他们俩平时做的课业就够多了,没想到房老夫子还给纪元出了个这样大的难题。
再听说,他不用自己的名声做招牌,那岂不是更难卖了?
“看看能卖多少吧,最近因为乡试,府城人多,说不定有人想买。”
殷茂道:“怎么可能不想买,你都不知道那家装裱铺子有多想要。”
说着,还真从铺子里走出来几个人,看到殷茂没走远,兴奋往前走:“殷公子,您出个价,我绝对不还,这画您就卖给我吧。”
“卖给我也行,我跟老李都是好友,以后在我家,也是一样欣赏的。”
“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要送到闽地,那边的科举之风兴盛,必然要把画挂出来激励自家学生的。”
这幅《科举百态图》,画得实在精妙,虽说画师青堂从未听说过,可他有这幅画,绝对会小有名气。
若以后再有佳作,说不得也会被喊一句书画家。
在画师未有名气时,买下对方的画作,以后必然会水涨船高的。
不管从画本身来看,还是从以后的前景,买下来总是没错。
纪元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给自己的画出价,也觉得新奇。
钱飞直接道:“你说说出个什么价合适?”
对方见殷公子身边都是穿着青衿的书生,当下行礼,赶紧道:“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不还价。”
“好黑心的人,我出八百两。”
“你们两个抠门的,怎么还出到这么高的价?”正好路过的书画商显然跟他们熟识,笑着调侃,又道,“要不然让我瞧瞧,我出的价格,绝对比他们划算。”
纪元他们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些数了。
殷茂直接道:“明日九月初四,后日九月初五,此画会在书画竞技台展出。”
“到时候公开拍卖此画,价高者得,等到九月初五下午申时末结束。”
就是明天早上八点开始,到后天下午五点拍卖结束。
想要画?
那就明日见!
三个书画商听此,脸上虽有遗憾,却也不打算出手了。
先不说,这画师青堂名不见经传,要是买回来,跟当年的乌堂先生一样,那要如何?以后画作卖不出啊。
书画技艺再好,也要看画师本身的名气大不大。
而且谁知道会拍出什么价格。
书画商们大多都认识,谁也不愿意互相抬价,那样大家都吃亏。
这些毛头小子们,还想价高者得?
做梦啊。
他们三个离开,安小河道:“看来他们都认识,而且不会互相抬价。”
纪元点头:“不管他们,反正挂出去就行。”
“明日后日,就看有没有人买了。”
殷茂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件事肯定办好。”
反正他最近也没事,能给纪元做事,这多好啊。
如果说刚开始,他对纪元是有些意见的,但接触下来,完全明白他爹为何如此喜欢纪元这个学生。
当然,也因为他知道了,他爹并不是故意把母亲和他留在家中,被祖母欺负的,他爹也一直想着他这个儿子。
知道这些,殷茂的性格也没那么阴郁,渐渐变得更像他爹了。
这大概就是很多留守儿童的困境一般。
可惜多数留守儿童并没有殷茂这般幸运。
从东市第一街出来,纪元还是不想回栖岩寺。
没办法,在栖岩寺堵他的人太多了。
总算等到天擦黑,纪元才从城里回去,一路“鬼鬼祟祟”的,总算进了禅房院子。
白和尚的声音传出来:“说了!纪元不在!我也不结亲!”
纪元听到后,忍不住笑。
白和尚听到动静,这才出来看。
还好还好,是纪元回来,不是别人又来找啊。
两个人中了举人的好气又好笑。
所以第二日一大早,白和尚也跟着出门。
还不如去看书画竞技台的热闹,也比在禅房等着敲门好啊。
好在那些人不敢硬闯,没有允许更不准进门。
随意进出举人老爷家的门,他们是不想活了吧。
九月初四,东市第一街热闹如常。
虽说有些失望的考生已经回去,但大部分学生,以及各家的长辈,还是留在这的。
要说纪元刚来这里的时候,除了琳琅满目的书架之外,就属书画竞技台最是震撼。
一般来讲,跟读书相关的,都是文雅气更多。
这种直白的比拼还是头一回见。
纪元,白和尚到的时候时间还早,那台子下面还有位置可以坐。
他们找了个僻静点的位置包下,还给好友们留了空位。
没一会,蔡丰岚,李锦,李廷钱飞安小河都过来了。
大家都是知道内情的,根本不用多说。
但关于书画竞技台的规矩,李廷他们还是不知晓。
李锦得闲的时候会来看看,故而帮忙解释:“听名字就知道,这地方是比试的意思。”
“但比试,也有不同。”李锦招来一壶茶,显然要认真讲解,他指着竞技台上的两张桌子,继续道。
无论是谁,都可以自带笔墨上台画画。
但只要上台,就默认自己接受后来者的挑战。
等两者的书画都出来之后,台下的人可以竞价。
如果第一个上台的人,卖出的书画价格高,那挑战之人卖出的书画也归第一个人呢。
如果第二个人的价格更好,那第一个人就要把自己画作价格分一半给挑战者。
总之来说,就是比谁的画作更好,那谁就能赢得更多的银钱。
此处的银钱,更像是赞誉。
对于头一个上台的人来说,需要一定的勇气,毕竟默认了被挑战。
对挑战的人来说,更算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吃掉对方一半的荣誉,输了,那自己的画就拱手送人。
“那,那岂不是很激烈?”李廷忍不住道。
钱飞跟安小河也被这种直白的竞争震惊到了,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如何。
“还有一个问题,青堂的画要卖两天,这也是可以的吗?”安小河问道。
蔡丰岚笑:“当然可以,只要一直有人输,一直有人加价,那就可以。”
也就是说,只要这幅画在上面,就可以一直有人过来挑战,一直有人过来出价。
直到明日结束。
而这中间,但凡有人的画作比纪元的价格高,那纪元的画不管卖出多少,都要打个对折。
众人睁大眼睛。
这也太刺激了吧?!
要说规则也没多复杂,甚至直白得厉害。
直白到,听懂赢家通吃即可。
这会时间还早,来的人也不算多。
他们在这边闲聊,直到殷茂带着小厮过来。
殷茂身边还围绕着几个书画商,明显想在拍卖之前拿下。
殷茂并不搭理,先不说这不是他的东西,再者,看他们那么热切的模样,就知道这画的价值远高于他们所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其中一个书画商刘远,紧紧盯着殷茂小厮手里的东西。
他在装裱铺子里看到这画的第一眼,就确定这画不一般。
太鲜活了。
是的,鲜活。
一幅水墨画的科举百态图,竟然显得鲜活无比。
此画的主题不用讲,就是乡试书生,乃至府城所有人的模样。
生动,有趣,还带了生活趣味。
一方面让人觉得,科举很重要,但一方面好像又在说,科举也没那么重要,所有人都在好好地生活。
如此鲜活的画作,其笔力还尤为深厚。
否则怎么能寥寥几笔,就显出人的百态。
最妙的,还有虚化中的背景,明明是最不起眼的地方,画的一树一石,都是秋日的场景。
是的,石头也是,建孟府的秋天干燥,石头上也能显现出来。
一个人或许平时没有认真观察过四季石头的变化,让他说出其中细节,大家也是说不出来的。
但所有人都见过自己本地四季的石头,都见过四季的树木。
而平常看过的东西,早就在脑海当中,会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本能知道,哦,这是秋天的场景。
因为画师已经明明白白展现出来,因为画师把秋日细节画得非常到位。
刘远看看同行们,这些 老家伙们,肯定也看出来此画不同寻常之处。
可大家这会不松口,就是怕价格抬的太高。
如今已经出价到一千两。
虽说转手卖出,寻得个识货的,还能再赚。
可谁不想赚的更多?
对方也是,为何一定要上书画竞技台?一定要出这个风头?
刘远家的老仆道:“老爷,您记得乌堂先生吗?”
乌堂先生?
怎么会不记得。
二十多年前,凭借一幅画,震惊整个建孟府府城。
要不是后来没有音讯,绝对能被称为大家。
乌堂先生。
青堂?
难道?
他们认识?
是乌堂先生本人,还是他的弟子?
刘远咬牙:“买下来,一定要买下来。”
“等会,再看看吧,近些年打着乌堂先生名号的也不少,万一又是一个。”
可惜乌堂先生的画作被人暗中买下,不知道还在谁那,否则还能拿过来对比对比,说不定能看出端倪。
书画商刘远说着只是看看,但屁股已经坐到竞技台最前面的位置。
跟他一样的,还有同样看到画作的书画商。
这四五个人凑到一桌,全都商量好,绝对不抬价,大家看着办就好。
但话说完,同时对视一眼。
真的吗,我不信。
他们这边齐聚一堂,东市第一街其他书画商也派人来看情况。
刘远他们,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怎么都去书画竞技台了,难道哪个大家要来炫技?
先看看情况,总是没错的。
辰时正刻一到,殷茂便带着画作上台,直接道:“我受好友托付,把他的画作拿到书画竞技台拍卖。”
这也是允许的,但一般来说,真正的好画作,直接进真正的拍卖会,要么送到专门的店铺,不会自降身份,来书画竞技台。
这竞技台一向引人注目,现在来的第一个人便不同,瞬间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都说这竞技台有趣,我们去看看怎么个有趣法。”
“来了,如果他的画作不好,后面的人肯定抢着上台画画。”
“咱们这厉害的画师可不少啊。”
众人说着,只见台上的人打开卷轴,一幅水墨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殷茂的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把此画展开,放在台上,任由人观看。
这画作刚展开,不少人都睁大眼睛去看。
此画,此画为何如此不同?!
明明是缥缈的水墨所做,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画中的人,似乎马上要活过来一样。
而画里的场景,正是他们之间经历过的。
说是等待科举的画作也行,说是等着放榜的也行。
都说得通。
殷茂看着台下人痴痴的目光,抬头道:“此为画师青堂所作,他将此画命名为《科举百态图》,今日拍卖,到明日下午截止。”
“期间欢迎大家挑战。”
这话说得平淡,却有着十足的气势。
欢迎大家挑战。
挑战的时间还是两天。
画师青堂真的那么自信?
真就不怕两天里,来个真正厉害的人物,当中比下去?
众人再去看画作。
好像,真的不怕?
这画作实在太好了。
好得让他们想哭。
能来围观的人,基本都是书生,就算没有经历过乡试,也经历过童试。
这场景哪能不熟悉。
甚至有经历过会试的,忍不住喃喃道:“科举百态图,果真是如此的。”
说着,旁边有一个举人竟然落泪了。
李锦看着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今年的乡试第二。”
乡试第一被称为解元,第二为亚元,第三到第五为经魁。
此刻,第一的纪元在这,第五的白和尚也在。
那亚元竟然也在看热闹?
倒也不稀奇。
对他们这些书生来说,东市第一街,就是最好的消遣场地啊。
对方或许看到纪元他们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同时又躲在后面,继续看台上的热闹。
跟他一样难过的还有很多人。
此画看着确实让人感慨,特别是没考上的,更是怅然若失。
再想到考前考后的种种,谁能不叹气呢。
这画太好了,好到他们都想买。
好到本来想上台挑战的画师,此刻也不再说话。
大家水平如何,心里都有数。
眼看众人的表情,殷茂继续道:“有人出价吗?”
十六岁的殷茂个头不算高,但跟殷博士有些像,倒是有些气势。
跟着爹娘生活后,脾气也开朗些,还开玩笑道:“不着急,反正明日才截止。”
话是这么说,大家其实心里都捏把汗。
纪元他们这边,知道这些书画商是一起的,肯定要商量压价。
如果真的不出价,并且压价成功,这画必然要贱卖了。
纪元看了看最前面的那一桌,开口道:“他们再怎么串通一气,也是同行。”
钱飞第一个反应过来:“对,同行可是冤家。”
作为家里经商的人,最了解这些事。
平常抢个生意都很平常。
遇到这种大买卖,嘴上确实会说,大家都不要抢,不要破坏“平衡”,实际上还是防着对方。
他们迟早要出价的,一出价,必然是厮杀。
如此好的画作,他们必然会喜欢。
天齐国科举之风盛行,此科举百态图又如此精妙,无论谁看,都会从中品出趣味。
这般画作,错过就没有了。
钱飞确定道:“上午可能不会出价,等到今日下午,或者明日,就不同了。”
一个是,此画名气会传出去,必然有真正的收藏家,以及爱画之人过来。
二是,他不信大家那么沉得住气。
钱飞还不知道,自己家里经商的技能竟然能用在这。
纪元也跟着点头,他还是相信钱飞判断的。
果然,整整一个上午,殷茂都收画了,只有一人出价五十两。
这就是闹着玩一般,他出完价,全场哄堂大笑,明摆着知道他想捡漏。
但若真的五十两,只怕台子都挤不进去。
剩下的人都没吭声。
明眼人都知道,此画只怕要拍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价格。
越是这样,大家出价越是谨慎。
等到下午,殷茂再出现的时候,过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纪元他们要不是早就定了位置,肯定要被挤到外面。
今年的乡试第二就是如此,他想看热闹,却也挤不过去。
纪元往那边看了看,开口道:“要不然请他过来坐?”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乡试第二啊!虽然不如纪元,但结交肯定没错。
谁料对方竟然拒绝了,还有些警惕。
纪元恍然:“是不是最近被邀请怕了。”
比如他跟白和尚这般。
他俩都不敢回栖岩寺了。
对方估计也差不多,所以出来看热闹?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纪元又把目光放在台上。
到了下午,果然有人正经出价。
“五百两!”
“七百!”
“一千!”书画商刘远喊出自己的价码,再看一张桌子的人都看向他。
刘远嘿嘿一笑:“这价格也不算抬高,反正还有一日呢。”
一千两银子。
真的不高?
众人再看看那幅灵气十足又鲜活的画作。
确实不高。
但即便如此,此价已经超过今年书画竞技台所有书画作品了。
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挑战者敢上台。
能在东市第一街混迹的画师们,肯定是有本事的,他们都不敢上台,可见对此画的技艺有多认可。
这么好的画作,谁也不想上去送菜啊。
到时候自己的画都要归别人所有。
一直到下午,有人出价一千二百两,暂时停了下来。
跟钱飞的猜测基本对上了。
估计明日下午,才是真正的厮杀场。
但钱飞犹豫片刻道:“可要是这样的话,总价应该不会超过两千四百两。”
今日都是试探性出价,却也能看出大家的底牌。
再高,也不会高到哪去。
纪元点头,他心中有数了。
蔡丰岚道:“我听小芷说,没有名气的画师是比较吃亏,买画的人也是看名气大。”
这点古今都如此,倒是不意外。
横空出世的画家也有,但要是买一个像乌堂先生那般,卖两幅画就跑的人,想要投资的书画商哭都没地方哭。
纪元听到这,甚至有些心虚。
他好像也是这般?
卖完这幅画,先回乡,然后明年去考会试,想要平稳地产出画作,确实是件艰难的事。
就在九月初四,《科举百态图》第一天拍卖要结束时,有人朝台上的殷茂招手。
殷茂的小厮显然认识对方,他们交头接耳之后,殷茂提前收了画作,跟着那人离开。
书画商们见此,直接站了起来。
今日的时间还没到呢!
怎么就走了啊!
不对劲!
这是什么大人物要看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还会有机会吗?
但殷茂走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留他的机会。
别说书画商们了,就连纪元也有些惊讶。
也就殷茂在路过的时候,偷偷指了指府学的方向。
府学方向?
学政?
那也不至于啊。
学政不是这样的性子,而且这事瞒得了其他人,其实瞒不过这些长官们。
他们稍微猜猜就知道,能让殷掌印儿子帮忙卖画的,就那几个人。
纪元也确实只是稍微遮掩,毕竟好好的事,不能弄的像做贼一般。
半遮半掩是最好的。
问出来也是光明正大,不问就不知道。
大概就是,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
进退都有度。
殷茂急匆匆跟着走,又跟府学相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京城来的官员,也听说这件事了?
也就这个可能了。
晚上,他们一行人去北市吃了顿饭,可殷茂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连殷博士都不在家。
这样一来,大家也不好在博士家待着,干脆去了蹴鞠场。
如今建孟府的蹴鞠场基本都有人。
虽说武营,刘军那几个主力走了,可还是有不少优秀的球员。
那些球员见纪元来了,招呼道:“来啊,一起踢球。”
钱飞李廷也绑起袖子去玩,他们正荣县也有蹴鞠场!他们也会。
再加上白和尚,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
而此刻的北市另一家酒楼雅间里,殷茂正站在老爹身后,看着京城的长官,还有府学长官们欣赏纪元的画作。
今年的监临官朱吉胜朱大人,微微点头:“不错,这笔法确实上乘,重要的灵气十足。”
“现在拍卖到多少了?”
殷茂答:“一千二百两。”
“果然是你们这解元所做?”朱大人笑着问道。
跟纪元猜测得差不多,大家稍微猜一下,就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了。
殷茂斟酌片刻,估计是怕对方觉得纪元爱财,故而解释道:“他应该是为了筹集明年会试的银钱。”
“还有就是,他不想靠自己的名气卖画,故而用了化名。”
这两个解释都很合理,而且不强出风头,从哪都挑不出错。
监临官朱大人微微点头,对学政道:“你们建孟府,果然出了个好学生。”
谁料学政没吭声,被手下提醒才反应过来,笑着回话之后,又看看右训导,再问殷掌印的儿子:“纪元跟乌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乌堂先生?
这是谁?
监临官朱大人并不认识,右训导上前解释,说是二十多年前一个极好的画师,只留下几幅作品,就再也没见过了。
说着,学政让人把家里乌堂先生的画作拿过来,就是那幅《江南云木图》。
右训导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学政平时抠门得狠,根本不让人看啊。
没想到竟然有这个机会。
右训导想了想,说道:“纪元刚来府学的时候,就模仿过《江南云木图》,下官当时以为,他聪明伶俐会模仿,没想到竟然得了乌堂先生的精髓。”
朱大人听说这位画师如此传奇,心里也带了好奇,等《江南云木图》一拿过来,老家浙江的朱大人忍不住道:“这,这确实是江南风光啊。”
别说朱大人,殷掌印跟殷茂也看出来,他们都是江南人,自然能看的出来。
朱大人方才就听出殷茂的口音,此刻听说是同乡,还顺便问了他们是哪里人。
一来二去,这关系更近了。
此刻,一幅《江南云木图》,跟一幅《科举百态图》放在一起,只觉得画工相似,技法相似。
唯独不同的是,一个是江南的南派风景,另一个是北派山水。
这,这是为何?
所以又回到那个问题。
纪元跟乌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殷茂真的不知。
殷掌印有些猜测,却也没答,毕竟这事还要纪元自己说才成。
两幅图放在一起,着实让人喜欢。
乌堂先生的《江南云木图》,风景极好,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
纪元化名为青堂的《科举百态图》,又带了鲜活之气,让人看了既感慨,又有些说不出的生机。
都很好,都极好。
想来前者能卖出三千两银子,后者也是差不多的。
当然,要遇到识货的。
朱大人心里喜欢,可方才又听殷茂说,纪解元要用卖画的钱准备会试,那画就不能动了,只好忍痛道:“去吧,明日若有结果,也同我说说。”
此事确实热闹,毕竟都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出现这样的雅事,大家肯定要凑凑热闹的。
殷茂心里一松,旁边的学政心里也在滴血。
因为学生的东西不好要,他的东西却不同啊。
《江南云木图》甚至画的还是朱大人老家的景致。
右训导看得既想笑,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
当天晚上,房老夫子的《江南云木图》便送到朱大人手中。
要说这画如今价值多少?
其实并不好说,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小众画家的艺术品,还是这个小众画家早期的作品。
大概率叫好不叫价,遇到喜欢的人,出多少钱都可以,遇上对此一般般的人,那就一文不值。
可惜学政就是个极喜欢乌堂先生的人,心里也暗道。
好啊纪元,大人们不好意思要你的东西,就拿我的东西,可惜,太可惜了。
等会,回头让纪元给自己画一幅好了。
反正他跟乌堂先生的画技确实如出一辙。
奇怪的就是,为什么一个是南派,一个是北派?
总不能说,乌堂先生什么都会画吧?
这也太厉害了。
纪元的画转了一圈,终于回到殷茂手中,他出去的时候甚至擦擦头上的汗。
殷博士也觉得他大胆,不过能保住纪元的画确实不错。
想来这画转了一圈,明日的价格必然水涨船高。
就是不知,到底会拍出怎样的天价。
不过也不稀奇。
任谁看过纪元的画作,都会惊叹他的想法跟灵气。
已经回了禅房的纪元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把房老夫子给他的两幅画作拿出来。
这是自己来府学之前,房老夫子送他,让他缺钱就卖的。
好在他大部分时间都没那么困顿。
而这两幅画作,一个南派,一个北派。
估计这两幅出现在学政面前,他心里的疑惑就不存在了。
纪元看完之后,深知自己如今,不过是房老夫子二十年前的水平。
要说画作厉害,还要是如今这两幅,那才是炉火纯青。
纪元以此为目标,又把画收了起来。
明日,就是拍卖的最后一日。
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完成课业吧。
第88章
第88章
九月初五, 东市第一街,还未到辰时,已经人头攒动。
最近建孟府的奇事是真的多。
先是出了个十四岁的纪解元, 如今又来了个媲美当年乌堂先生的青堂。
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还有些人暗地里知道, 此画甚至得了上面的眼, 昨天晚上还拿去赏玩了。
此画本就不错, 如今更是让人惊喜。
还有人旧事重提,讲起当年乌堂先生的美名。
有些年长者并不相信,也赶来看画。
等殷茂把画拿上来展开时,年长者震惊了。
这,这不就是乌堂先生的笔法?
此事也不算秘密。
毕竟当年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兴起,就因为那位乌堂先生一鸣惊人。
可惜从那之后, 再也没出过第二个惊才绝艳之人了。
台下议论纷纷,纪元则坐到位置上。
他来得稍微晚了会,为何?自然因为先去了趟殷博士家中。
纪元看着众人,只得低声道:“昨晚这画被监临官拿去看了。”
殷博士自然不会隐瞒过程, 加上殷茂说得热闹, 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因为这事, 学政竟然把他珍藏的《江南云木图》给送了出去。
不过按照殷博士的话讲:“学政岂会不知朱大人的籍贯,又岂会不知朱大人的喜好,他既然差人去取画,就是做好相赠的准备。”
但也没想到,朱大人真的那么喜欢。
不管所为何事,他的画确实保了下来。
当然, 也因为这些大人们早就过了科举的年纪, 他们看这画顶多是感慨,却并不会有太深的感触。
跟身处其中的人最是不同。
也就书画商们说的。
此画最适合挂在族学, 书院等地,以此来激励自家学生们。
让他们知道科举不易,科举百态。
纪元叹口气,也没想到此画还有这般麻烦。
不过这些情绪可以暂时放一边,长官们约莫知道他的想法,并未公开他是什么身份。
他若是个秀才,自然是无碍的,可如今已经是举人,算是有了正式的官身,谁都会顾及一下想法。
总之,现在看看画作到底拍卖出什么价格吧。
这也算对他学画多年的一项检验。
大早上,书画竞技台已经围满了人。
可惜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敢上台竞技。
大家都以为,此画不会出现挑战者时,一个人的出现让众人惊呼。
“雷同祖!”
“啊?!这不是咱们东市第一街最厉害的画师,他怎么来了。”
“对啊,按照他的习惯,哪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
雷同祖,建孟府有名的画师,画技超群,最不喜欢平和之画。
故而他的画有炫技之风,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厌恶的人会觉得他的画太过张扬。
这样的人,自然讨厌一片生机的画作。
偏偏纪元的画就是如此,看着科举百态,让人叹息,实际上又有着生活的活力。
雷同祖昨晚在北市花楼听说此事,当下嗤笑,还道:“乌堂先生的子弟,能做出这样平和的画?不可能,肯定是打着乌堂先生名号的庸庸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意思的事,他肯定要来凑热闹啊。
雷画师甚至提前带了颜料,准备同那不敢露面的人比试一番。
什么?
他平时睡到下午才起来?今天怎么这般早?
肯定是因为他一晚上没睡啊,甚至还带着酒气过来。
纪元看着这满脸络腮胡的画师风风火火过来,然后迅速后退几步。
雷同祖几乎不敢置信,刚想碰一碰,下意识后退,从身上找来一个干净手帕,把自己的手指擦了个干净,但还是不敢碰。
这画,这画确实平和。
不是一般画师装作平和,而是画师本人就有一颗包罗万象的心。
所以他笔下的人都是那样可爱生动。
打马而行的纨绔子弟也好,挑着货担的小贩也好,又或者对书不感兴趣,却要强装读书的书生也好。
都是鲜活的,包容的。
这幅画里的世界,可以容纳所有人。
雷同祖又往后退几步,生怕自己身上的污浊之气毁了这幅画。
台下的人看着雷同祖的动作,皆是一头雾水,大家都等着上台比试呢。
谁料对方竟道:“我输了。”
说罢,把身上带的颜料都留下。
雷同祖所带的颜料,皆是上乘之物,不乏用宝石磨粉所做,用在画作上,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他这意思,就是自己还未比已经输了,那就干脆不画了,把这些赔给青堂即可。
雷同祖都认输了?!
众人拉着他询问,雷同祖指着那幅画,直接道:“此作画的是最功利之事,用的却是最平和之态。”
“我比不过。”
说罢,雷同祖让人给他挪个位置。
他也要在这看热闹!
好在他是名人,还真的有人让位置,否则根本没地方看热闹。
经过雷同祖这件事,不少人对此画的价值又有了估计。
而且这么厉害的画师都不敢去比,更没人敢去做这个挑战者了。
眼看到了下午,不知是哪个书画商沉不住气,直接报了价格。
“一千八百两!”
殷茂看向那人,小厮高喊:“一千八百两!距离拍卖结束,还有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
快结束了!
纪元则道:“还有的等。”
他手里还拿着安大海写的牲畜病集,周家书坊那边加紧印了出来,他手里的是第一批。
大家没事翻看,全当打发时间。
期间也有人认出他,不少书生还看过来。
看来书画竞技台这热闹,连解元都被吸引了。
有人还记得,纪解元也会画画,他怎么不上台试试?
听到这话,纪元哭笑不得,只得摆手。
自己跟自己比?
没必要啊。
纪元又看看书上名为桥子牛的马甲,再看看台上青堂的马甲。
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什么都能掉,但马甲不行!
快到截止时间,不仅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报价也越来越快。
“两千三百两!”刘远擦擦头上的汗。
这价格是值得的,肯定值得!
其他书画商这次也不装了,纷纷报价。
什么?
联合起来压价?
谁信谁是傻子!
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不买?
那就是傻子!
谁跟同行一起做事啊!
眼看竞价越来越激烈,一些私人买家也下场了。
雷同祖甚至就是其中一个,他直接道:“三千两!”
三千两!?
他没事吧?!
刚刚才两千三百两。
这就直接抬了七百两?!
雷同祖却道:“怎么?不许我买?”
作为出名的画师,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而李廷钱飞他们,却已经觉得,这哪是钱,分明就是数字。
放在他们县里,足够一个家人过十几年了,放在这只是买幅画而已。
贫富差距这词他们或许不知,但心里的震撼却不容作假。
纪元则看向那画师。
成了。
如果真的能出到三千两,他的课业就完成了。
“三千五百两。”
又有人开口。
众人赶紧看过去,那人是管家模样的打扮,而是说话并非本地口音。
这肯定是帮自家主子买画的,地方也不好出面。
此处人多,倒是有人认出来:“好像是来探亲的一户人家,家里是云贵的。”
云贵之地偏远,不过能来各地探亲做买卖的,家境必然不俗。
那边既产好药材也产美玉,若是做这种生意的家族,出个几千两买画,倒是也正常。
谁料又有人喊价。
可片刻之间,这云贵来的管家直接道:“四千两。”
见他眼都不眨,可见背后之人实力雄厚。
在场的书生们,只觉得此刻钱已经不是钱了,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多少钱?!
四千两?!
他们卖一辈子字画,也卖不到这个价格吧?!
等会。
这个价格,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当年的乌堂先生?!
好像是的!
“天,终于有人超过乌堂先生了。”
“比当年的乌堂先生还多一千两。”
“这,这真的太可怕了。”
“此画师到底是谁,为何不透露姓名?!”
当年的乌堂先生已经足够神秘,可当时人家也露面了。
这个青堂倒好,根本不出现,连画作都是拜托别人帮忙拿出来。
殷茂也傻眼了,他努力不看纪元他们,省得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四千两的价格,也彻底打消其他人的念头。
而且看人家的模样,只要有人出价,他们还会继续往上抬。
申时一到。
对方笑着朝殷茂等人行礼,此画交易已成。
《科举百态图》,最终拍卖价格为四千两。
期间无人赶来挑战。
无论哪项成绩,都奠定了此画的价值。
四千两啊。
实在震撼人心。
那云贵来的人户给钱也爽快,只是还问了画师青堂的情况,见画师不愿意露面,只好作罢。
对方是真的喜欢这幅画,他们家族的学生学习不易,有这样的画作鼓励他们,对族学来说是件好事。
当天晚上,纪元看着四千两银票,说什么都要留下来一张给殷茂。
殷博士怎么会要这个,他怎么也是进士出身的正式官员,让纪元好好收好,还道:“府城的花销就不小,等你明年去京城会试,方知什么是挥金如土。”
京城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
稍微想想便知道,在那生活如何艰难。
“你要是考上进士,进了翰林院,就更难了,要租房要吃饭,翰林院那边俸禄,什么都不够。”
殷博士都是靠乡党接济,否则日子更难过。
纪元在京城无亲无故,建孟府出来的官员又不算多,他更是不熟,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话又说回来。
纪元看着手里的银票,感叹道:“总算完成房老夫子的课业了。”
这个课业他做了三年。
算是有了成果。
四千两银子,谁看了不觉得震惊。
整个建孟府,基本都在讨论两件事。
一个是乡试秋闱的成绩。
一个就是书画竞技台高出众人想象的价格。
上次一幅画超过三千两,还是二十多年前。
不少人也在猜测,这位是不是乌堂先生的弟子,毕竟画风是真的像。
唯独不同的,就是一个南派,一个北派。
有些眼力毒辣的,还说画画的人年纪应该不大,是个极年轻的天才画师。
这些猜测竟然说对了大半,但具体是谁,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了。
而知道的人,更是感叹。
如果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被他们称赞的十四岁纪解元,跟天才画师青堂是同一人,估计纪元在哪都不得安生了。
知道这一切的周家书坊,则更为感慨。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那本《牲畜病集》,竟然卖得格外好。
还都是各地县城过来买。
做买卖的眼睛毒辣,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书好,什么书不好。
而这本跟其他书籍不同的牲畜病集,竟然说不上好不好。
一定要讲的话,那就是实用。
太实用了。
谁家不养个牲畜,谁家的牲畜不生病。
有这东西,自己就能做个初步的判断,对各家来说,都是减少损失的。
故而不少人家都会带上一本。
这本被书生们直接忽略的书,竟然成了家庭必备的工具书,看似静悄悄的,实际出货不少。
周家作坊,作为掌握了纪元所有“马甲”的人,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只能对纪元更加敬佩。
心道,若人们知道纪元真正的成就,只怕满城轰动。
他做过的事,随便拿出去一件,就够别人吹嘘很久的了,可纪元却还是那般低调。
纪元也是不知道周家的想法,否则肯定要笑一声。
也不是他想低调啊。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必自找麻烦。
再者,房老夫子也怕麻烦,自己肯定不会太过张扬。
纪元再次把房老夫子的画作拿出来。
想来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倒不是换钱,而是还人情。
不过要等到乡试宴之后再说了。
在外面还在讨论书画竞技台惊天价格的时候,乡试宴的请帖,以及举人公服,已经送到新进举人们的手中。
衙门来人送公服的时候,栖岩寺不少香客都羡慕得厉害。
现在谁不知道,栖岩寺住着两位举人?
一个是今年的第一纪解元,另一个是今年的第五白经魁。
但凡他们家学生能沾一点读书气,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栖岩寺的和尚们,只见这些香客们捐香火钱更大方了,也不知道此事是对是错。
反正自从秋闱揭榜之后,他们这的香火就没断过。
建孟府的大小寺庙不少,栖岩寺转眼成了最热闹之一。
但对里面和尚来讲,自然是好事,至少以后吃饭不用发愁,日子可以不那么辛苦。
看着栖岩寺迎来送往,白和尚还是有些忧心。
蔡丰岚则撺掇他们赶紧换上举人公服,看看哪有不合适的,白日还能改。
今日晚上,可就是乡试宴了。
乡试宴,所有新进举人齐聚一堂。
纪元甚至还有些经验之谈。
不过三年前那会,他坐在当时章解元身后,今年却是要坐到解元之位上。
三年的时间,他也成了正式受邀的举人。
纪元换上公服,依旧是类似官服的模样,由青蓝色的丝绸做成,金色云纹,看着华贵无比。
纪元年纪轻,穿上反而像贵公子的华服,让人看着,只觉得他生得俊俏,风度翩翩。
一身华贵的公服换上,已经有人府衙的人过来接。
说是宴会之前,还要拜见监临官,主考官,以及各处的老师。
这一项还要由解元领着众人进行。
非解元不得上前,这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荣耀。
看着纪元跟白和尚离去,蔡丰岚稳稳心神,他们是好友是同窗,也是同伴。
要说羡慕,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激励。
终有一日,自己也能考上,到时候他们直接当同僚!
能有如此志气的书生可不多。
比如看着举人马车行走的岳昌就是 个例子。
岳昌今年并未考中,他今年十六七,岁数并不大。
夫子们也说,他如今的年纪,去考乡试只是积累经验,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考中,便已经很好了。
可他家里却不这么想。
上次乡试不中,还能安慰,今年全然变成嘲讽。
他不准备在家待太久,总觉得离了家里,心里反而畅快。还不如早早收拾东西回岳麓书院,至少在那,他还能找到读书的乐趣。
举人的马车都往宴会的地方走,他的马车要往城外驶去。
岳昌脸上是不甘的,但也没有办法。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纪元的竞争对手,对方既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高看他,他也就是个普通并且关系不好的同窗而已。
岳昌现在才明白,当时在射科他硬要比试,纪元说:“自知者智,自胜者勇,自暴者贱,自强者成。”
他似乎一样也没做到。
说起来,他家也一样没做到。
经过那件事后,家里人都恨他跟大哥,大哥已经被赶到庄子里,他虽然有个秀才的功名,也好不到哪去。
毕竟带来的损失太大了。
听说今年,连四大书坊的最后一名都保不住。
不过他出来之前,跟父亲承诺,一定会考上举人。
或许只有那一日,才能让岳家重回前四。
至于跟纪元争?
已经没人再想了。
岳昌看着远去的建孟府,同样是要离开这,自己灰溜溜走,纪元是要去考会试。
算了,再怎么想也没用。
纪元不知,自己的存在就让很多人心酸,他此刻正在乡试宴外面,人还没进去,就被无数同年拉着说话。
纪元看起来好脾气,也是爱笑的,索性没拒绝。
不过看到汪柱良的时候,还是微微皱眉。
他帮过很多人,这位是最后悔的一个。
汪柱良也穿着公服,但对比纪元跟白和尚的简约,腰间挂了不少配饰,看着之前艰苦求读的模样完全不同。
汪柱良昂首挺胸,看到纪元的时候,快步走上来,但一晃眼,纪元已经离开了。
“你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吗?”同为六十多名的高举人道。
汪柱良点头,又有些丧气,随后道:“是人家单方面帮的我。”
所以他看到纪元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亏欠。
不过也是多亏纪元,自己才有个还算安稳的备考地方,否则也不会考上举人了。
纪元跟白和尚两人虽然没说话,心里的想法却大致相同。
没考上举人的时候,心疼自己的爹娘妻儿。
考上之后,第一时间就纳了美妾,这种可以同苦难,却不能同富贵的,更是可怕。
不说这些,只讲他妻子为他上学,在家操持家务,一共供他到三十五。
这份恩情可比他所谓的食宿供给大多了。
只是不知,他面对糟糠之妻的时候,会不会跟对同窗这般客气。
所以,这乡试宴上的六十八人,说是同年,就是一起考上的举人,但内里还是有些不同,隐隐分成好几拨。
有按成绩分的,也有按品行分的,又或者按家世分的,全看个人的心情。
毕竟他们这些新科举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天之骄子,可面对彼此,那都是举人,自然也没在外面的傲慢。
今年的乡试宴比去年还要隆重,看这样子,像是按照每个监临官的喜好准备。
上次的监临官徐大人不喜奢华,也就简单雅致了一些。
今年的朱大人爱玩爱笑,歌舞伎乐已经准备上了。
白和尚看着奢靡的场景,偷偷念了句佛号,不过也跟纪元吐槽:“这里虽然金光闪闪,却也不如我们青云寺。”
此话自然是嘲讽,并非炫耀。
一想到乡试宴结束,自己就要回青云寺,总觉得头疼。
纪元看看他,询问道:“你们青云寺,又给佛像塑金身了?”
给佛像塑金身是好事,但这也太频繁了吧。
白和尚无奈,想了想道:“等你从家里回来之后,有空去我那坐坐,帮我想个办法,劝劝我师兄们。”
纪元对那青云寺确实有些兴趣,点头道:“好,只是要安排好时间,也不知要在家乡待多久。”
“不过想着,年前肯定要回来,好准备明年开春就去京城备考。”
那也就是今年年前会去青云寺。
白和尚点头,他估计就要在寺里待到年后。
两人说着话,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过来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看到纪元的时候带着惊喜,自我介绍道:“见过纪解元,我是今年的乡试第二,叫孟华伟。应该年长你十多岁,但喊我名字即可。”
纪元还是拱手道:“孟华伟兄。”
他年纪小,见谁都要称一句兄。
今年二十九的孟华伟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可是解元。”
科举场上,就以功名论高低,同等功名再以名次高低相论。
孟华伟恪守礼仪,并不敢乱喊。
三人说着话,那边有人冷哼一声,算是加入群聊,还有一人也走了过来。
冷哼一声的,自然是一直看不上纪元的贾昊。
贾家在建孟府有些势力,平时都在嵩阳书院读书,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纪元。
还输给一直平平无奇,落榜好几次的孟家孟华伟,实在让人生气。
但满场看下来,也就他们几个能入自己的眼。
还有一人,自然就是今年的乡试第四王举人。
加上第五的白和尚白举人。
这就是今年乡试前五了,不少人看着都觉得羡慕,想办法过去蹭蹭,但看到贾家贾昊的冷脸,基本望而却步。
纪元心道,这也不错,省得应付人了。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跟正荣县出来的一个举人说着话,那举人虽然三十一名,但毕竟是同乡。
等纪元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自己。
即便是他本人,也绕不开同乡同年这个关系。
说起这个,自然要提起朋党。
有人讲,天下生员,虽然相隔千里,远的甚至上万里,语言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但一旦登科那就不同了。
你的主考官,就变成你的座师。
同考官,就是你的阅卷老师,是你的房师。
同榜不用说了,那就是同年。
如果说这些还不算离谱,那同年之子,甚至也是算子侄辈。
加上座师的子侄,房师的子侄,甚至孙辈等等,全都可以攀上关系。
这乡试宴举人六十八人,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各级官员十几人,都能攀上关系。
如果再加上同乡之谊,那就不用说了。
所谓朋党之势,门户之习,就已经成了规模。
再拿白和尚来说,他在青云寺长大,那些师兄们就是他的家人,这段关系割舍得开吗?
自然不可能。
便是他,跟正荣县县学割舍得开吗?
似乎也不好说。
真正进到乡试宴上,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复杂。
作为乡试第一,想来攀附的就更多了。
纪元只得一一应对,跟周围人交际。
好在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难,顶多抽些心神罢了。
交际应酬间,正宴时间到了。
赶在长官们来之前,众人落座。
纪元在白和尚眼中也看到交际应酬的烦恼。
猛然从秀才变成举人,有了可以登科的官身,好像着实不同了。
若说秀才虽有官身,但主要工作还是学习。
可作为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
同年的岁数,加上本身的身份,好像进了一台阶。
有些像从学生走入成人职场一般。
纪元落座,其他举人才跟着坐下,长官们没来之前,众人都以解元为先。
纪元年纪最小?
这算个什么事。
不说他今年十三四岁。
便是他只有四岁,他在那个位置上,大家都会以他马首是瞻。
听着礼乐声起,纪元等人起身,由监临官,主考官,以及当地知府,学政,再加上府学左右训导,掌印。
再有建孟府贤达等人跟随,一直到监临官,主考官等人落座,乐声才落。
纪元好歹学过一段时间乐科,知道这乐声欢快,说明监临官主考官在建孟府还算开怀,否则不会安排这样的音乐。
解元带着众举子拱手行礼。
解元为首,亚元为次,先拜见监临官,主考官,知府等。
接着是府学的官员,掌印教官,教官,夫子等等。
听到说起,纪元才抬头,下意识看了眼主考官。
他一直好奇,在考题里抱怨朝廷不纳贤才的考官是个什么模样。
见对方头发花白,精神却好,对他也微微点头,不像个愤世嫉俗的啊。
说起来,负责科举的官员屡屡会有变动。
早些年一直是主考官最大,近些年换成监临官统管全局,难道跟这些有关?
纪元不好多加猜测。
对他来说,如今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还是先应付眼前的乡试宴才是。
跟上一次一样,既是给他们庆祝,也是送别长官们。
此宴结束,大家就要各奔东西。
举子们备考明年的会试。
长官们回到京城任职。
他们这些人的前途,在明年才会最终确定。
但不管怎么样。
他们这些人,是真正从学生,变成职场人了。
职场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啊。
作为一个新晋的职场体面人,纪元笑着跟众人附和,作为一个解元,他不倨傲也不局促。
今日罕见穿着华服也让他的落落大方显得格外不同。
朱大人笑着道:“说你是京城世家公子,大家也是信的。”
“建孟府着实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说罢,朱大人还故意道:“听说最近还有个青堂先生,画作也极佳,实在是好啊。”
朱大人笑着说,主考官也忍不住笑。
知府跟学政也若有若无地看过来。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还不知道吗!
怎么还喊上青堂先生了,他哪担当的起啊。
纪元被看得脸皮发烫,战术喝水,就当没听到。
但距离他最近的孟华伟孟亚元竟然道:“青堂先生的画作实在太好了,我家本来想拍下,没想到却失之交臂。”
孟亚元总体来说,是个比较腼腆的性子,他能这么讲,那是真的喜欢。
也有人道:“确实不错,就是青堂先生低调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正说着,就有人看向殷掌印:“殷大人,听说那青堂先生跟您家殷公子认识,可否能引荐?”
殷博士突然被点名,轻咳出声:“是孩子的交际,多半是不会说的。”
知道内情的人,都听出来殷博士并未说自己认不认识,只讲此事是孩子的交际。
作为纪元的礼记博士,说纪元是跟他家儿子是孩子交际,半点都没错。
不少人有些遗憾,又道:“希望他多出些画作,不要学乌堂先生啊。”
说着,学政看向纪元。
怎么说呢,这个答案,回头他就要给弄明白了。
纪元耳朵红透了,就当别人讨论的不是他!
谁料过了会,又把话题引到解元身上,主考官还夸他文章写得精妙,观点也新颖。
殷博士看得发笑。
好家伙,乡试宴上,大家夸了两个人,一个青堂,一个纪元,但全都是他。
最后话题终于转到宴会本身,转到其他举子身上,纪元长长舒口气。
终于结束了!
再夸下去,他都要抠出大别墅了!
谁料宴会正兴时,对今年科举成绩很满意的学政开口了。
“上届乡试,纪元一首无题,让无数夫子老师落泪。”
“今年是你的正时候,自然也要来做一首吧?”
偷偷吃了口肉的纪元茫然抬头。
这件事,就躲不过去了吗!
说起来,自从上次乡试之后,他也算恶补了自己的诗词水平。
但这东西,一要天分,二要阅历,还要有文化涵养。
他够得上吗?
他自己做的两首诗,那真是菜的厉害啊。
上次面对准备问责的徐大人,他不得不做,今年就不了吧。
纪元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却停下筷子,等着纪元的佳作。
是的,佳作。
能写出那样诗句的纪元,一定能再出佳作。
那年的无题,今年的监临官朱大人跟主考官都是听说过的。
每每读来,都震撼人心。
任谁来看,都会说一句,此诗在天齐国,足以上前十。
这可不是开玩笑,甚至有人说能上前三。
去年还不是解元,就已经有如此的本事,今年成了新进举人,肯定要作诗一首,让大家再开开眼。
连朱大人都点头说是。
再加上,他们还知道纪元书画也是一绝,自然是相信纪元能再做出好句。
所有人对纪元的期待都极高。
位置上的纪元汗流浃背了。
要说准备,纪元确实有准备,毕竟这乡试宴,多半是要作诗的。
本以为宴会快要结束,此事就过去了。
没承想又被提起来。
可要说再当文抄公,纪元便不太想了。
之前是没有办法,更不想牵连县学。
如今作诗一首也是给自己增光,不如婉拒了。
纪元郑重其事起身,朝着长官们行礼,认真道:“学生许久未习诗词,这三年里,顶多看了一些诗词的书,自己却是未做的。”
这都是实话,身边许多人都能给他作证。
“如今这诗,只怕是做不成了。”
纪元说得直白,继续道:“以后再做,此生也比不过那两首。学生知道自己的水平,对诗词一道,别说进益,早就退到关外了。”
“这会脑袋空空,半点好句都说不出。”
关外?
朱大人忍不住笑,这比喻倒确实让大家笑了下。
纪元再怎么贬损自己,也不至于这样说吧。
也有人再劝,纪元是真的摇头。
见他说的肯定,又那么贬损自己的才能,也让人不得不相信,纪元是真的做不出了。
可惜了。
本以为纪元能再写出几首千古绝唱。
现在看,倒是可惜。
孟亚元一边可惜,一边安慰道:“是不是这三年来,都在备考乡试,所以暂时放下诗词。”
“没关系,如今你考上解元,可以慢慢再找回来,肯定可以的。”
孟亚元说完,众人恍然大悟,立刻道:“对啊,是因为备考乡试啊。”
“对,考乡试,确实不好研究诗词歌赋。”
“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他是真的不会啊。
不是因为乡试才不会的!
纪元傻眼了,谁料朱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眼神明显写着,好吧,本官知道你不想出风头。???
但有画师青堂的事在前,不管是朱大人还是主考官他们,对纪元的印象都差不多。
那就是,有真才实学,却不想出风头的稳重少年。
想来,他还是在刻意低调?
这么说的话,好像没错。
纪元没有家世,今年做了解元,京城那边王公贵族喜欢的蹴鞠他也厉害。
要是再传出书画双绝,加之诗词歌赋也厉害。
只怕盯着他的人会更多。
如今只讲自己是解元,似乎是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不用纪元多解释,长官们已经给纪元找到借口。
这样的少年,谁不喜欢?
若是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不少人羡慕地看向殷博士。
这是他的学生啊,这辈子能有一个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太幸运了。
殷博士虽说知道纪元如今作诗的水平,但他明白,就算纪元会写,今日也不会动笔。
所以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学生,都是再好不过的。
殷博士也上前帮纪元说话:“他这一年里,每日读书,兼学六艺,实在抽不得空。”
这话并非随便讲讲,也是告诉大家,纪解元并非只钻营科举,并非只功利读书,他还学君子六艺呢!
所以那些批判功利科举的官员,不要看我们学生。
“不错,说起来他蹴鞠不错,等明年去了京城,就让我家小儿子带你去蹴鞠场转转。”
朱大人颇有深意道:“京城的几位王爷们,都很喜欢蹴鞠。”
这话一出,满场的书生惊愕。
这,这朱大人,要把纪元引荐给京城的王爷们?!
一时间,不知多少艳羡的目光看过去。
只要纪元明年考上会试,那他的前途一定光明。
真好啊。
写诗不行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专心乡试,当了解元,什么都有。
纪元面上惊喜,连连感谢,但心里却知道,此话就那么一说,还是要看他会试成绩的。
一个合格的职场人,要善于消化领导给的大饼。
接下来的乡试宴,虽然也在夸纪元,好歹没再说诗词的事,也有举人故意拿着自己作的好诗炫耀,纪元也装作尴尬笑笑,说自己真的不会。
一来二去,一部分人真的信了此话,对纪元的敌意也少了些。
心路历程大概是,原来神童纪解元,也有不会的事,真是太好了。
纪元看向学政,认真道谢,诗句的事是学政提的,是想给他个机会,他虽没有把握住,却一定要道谢。
学政虽算不上太大度,却也不计较。
只是看着纪元,就想到那幅《江南云木图》,怎么想都觉得心痛啊。
九月初六,晚上亥时正刻,乡试宴散去。
纪元以年纪小为由不喝酒,孟亚元以喝了起红疹为由。
而白和尚直接讲自己自小在佛门长大,也不好喝。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举人多半大醉。
长官们早就离开,留下新进举子们玩乐。
纪元他们走出宴会,只觉得天已经冷了,秋风吹得人热气散去,脑子也更清醒了。
今日之后,他们这些举人们,就要各奔东西。
虽说多数人的目标为明年的会试。
但考到这一步,很多人都明白自己的水平,以后的日子,就不同了。
这里面许多人,今日就是在谋求官职,寻求出路。
还是那句话。
从学生变成职场人,大约就从现在开始。
纪元白和尚他们干脆走到栖岩寺,回去的时候蔡丰岚还没睡,给他们留了热水。
见他们回来,稍稍松口气道:“今日没什么事吧?”
上次的乡试宴,可是差点就出大问题。
纪元笑:“没事,就是认识了很多人。”
都要跟他说名字,甚至差点跟他攀亲戚,从正荣县那边算亲戚的那种。
蔡丰岚也跟着笑,白和尚也带了感慨:“以后的路,只怕没那么简单。”
看来白和尚也要体会到社畜的感觉了。
纪元拍拍两人肩膀,泼了些凉水到脸上:“管他呢,内无妄思,外无妄动,做好我们自己的即可。”
不胡思乱想,不轻举妄动,这才是正理。
蔡丰岚指了指书本:“还要读书。”
“对,还要读书。”白和尚点头,“不对,要回青云寺一趟,我真怕他们把佛像镀个十层金身啊。”
三人都笑出声。
没办法,谁让你考上了举人!
你考上了举人,连自家长大的寺庙佛像都要镀很多层金身!
乡试宴一过,府城的考生们基本都要回去,纪元这边也不例外。
他跟正荣县的人早就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回。
蔡丰岚也不例外,他要回家跟家里人商议亲事,估计明年开年就能先定亲。
李锦他们那边也不例外,现在没走,就是等着纪元一起回。
三年没有回去,这一收拾东西,那小小禅房里,竟然堆满书籍。
还一些是从府学借的,一会都要还回去。
其他东西可以放放,但被单独拿出来的两幅画作,纪元放到一旁。
他感觉,会有人过来找的。
果然,就在纪元收拾东西的时候,府学有人过来,说学政请他去家中说话。
作为今年的解元,学政找他说话,再合适不过。
可纪元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
乡试宴之前卖画作的事,虽说学政送出《江南云木图》跟他关系不算太大,但多少沾点边的。
而且自己跟学政心中的小众艺术家乌堂先生一脉相承,他必然会找自己。
要么是作画,要么是询问自己跟乌堂先生的关系。
听说监临官已经走了,算着时间,就是这几天了。
纪元既然知道怎么回事,索性背着两幅画作过去,也省得再跑一趟。
既然《江南云木图》因他而去,那必然要补偿的。
合格职场人,也懂得听话听音。
再者,这也是他的感谢。
岳家找他麻烦那会,是学政帮忙的,甚至如今廪生身份,同样为学政开口,他不能不识抬举。
或者说,不想欠下太多人情。
纪元还是头一次到学政家中,见此地的山石似乎都是江南而来,心里便有数了。
他们学政虽然是北方人,却是喜欢南派山水的,怪不得那么喜欢《江南云木图》。
小厮一路带着纪元去了书坊,此地书房山石,倒是有北派之风了。
进到书房里面,学政看着他拿了画作,心道,这小子还算靠谱,自己还没说呢,他就画好了?
还是说右训导提点的?
只是可惜了,自己本想指定题材的。
学政还是笑着道:“怎么?知道本官的《江南云木图》因你而失?”
学政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算是让纪元欠个小人情,也算是半开玩笑。
纪元拱手:“学生还未谢过学政,想来若不是您,我明年会试的路费还要再想办法。”
这就是认下学政帮他的忙了。
什么?
殷博士说过,那画既然拿过去了,就是学政愿意送?
愿意是愿意的,但让纪元欠个人情,这并不冲突。
纪元深知这些道理,却不能表现出来,直接道:“学生知道您喜欢乌堂先生的画作,所以特意带来两幅。”?
两幅?!
学政站了起来,震惊地看向纪元拿着的两幅画。
这不是纪元画的?
是乌堂先生所作?
纪元恭敬道:“是,您看在哪展开比较方便。”
可惜了,学政想得很好,但他不想欠学政人情,还想让学政欠他跟殷博士一个好处。
殷博士在府学锐意改革,是需要一定助力的。
今年给后七堂学生请了进士夫子,但后七堂却未出一个举人,这件事,必然给他明年继续改革造成阻碍。
或许,这两幅画,就是那样的好处。
乌堂先生的画作展开。
一幅南派山水。
一幅北派山石。
学政在北派画作前驻足很久。
他喜欢南派山水吗?自然喜欢,谁不喜欢秀丽山水。
但他真的极爱吗?
要说极爱,那还是家乡的山石更好。
纪元若只看表面,送了那幅南派山水,顶多抵消那些人情。
可这幅北派山石拿出,学政知道,是他欠纪元的了。
好个新科解元。
好个纪解元。
学政眼里的欣赏更盛,又问了个致命问题。
“纪元,你真的不会写诗了?”???
怎么回事!
您别不信啊!
他真的不会!
第89章
第89章
化远三十七年, 九月十一。
正荣县一行人,从建孟府府城返程回乡。
之前来考试的秀才们,其实已经走了大半, 现在留下来的, 基本都跟纪元熟识。
其实整个府城的情况都差不多。
乡试一过, 走了些人。
等乡试宴结束, 大部分人陆陆续续离开。
虽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的。
白和尚甚至先一步回了青云寺,还给纪元留了地址,说有空的话就过去。
他估计很担心自家的情况。
正荣县这些人,则收拾了东西,采买了物件, 这才返程回去。
就连纪元回乡之前,也是能把该买的都买了。
没办法,谁让这里的笔墨纸砚真的太便宜,如果不买的话, 总觉得亏得慌。
至于银钱?
他还用担心银钱?
除了学习用品之外, 纪元又去药铺买了几支好参。
赵夫子身体不好, 房老夫子,罗博士年纪也都大了,买这些肯定没错。
等把东西采买得差不多,纪元发现自己都占了一辆马车。
不过对比其他人,他这都不算什么了。
李锦爹娘雇了三辆车,但押车最多的, 还是蔡丰岚。
周家的车队就安排在最近去正荣县送货, 既然未来姑爷也是那边的,周家也有意让他帮忙。
所以蔡丰岚忙前忙后, 还要照顾运送货物的队伍。
钱飞甚至还给他指点,说了不少生意经。
一群人热热闹闹,路上竟然也不觉得枯燥。
人都说相近情怯,纪元竟然也没什么感觉,直到踏进正荣县城门,方才有种,我回来了的感觉。
从化远三十四年七月,一直到如今的化远三十七年九月。
三年时间过去了。
这么想着,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纪元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
但看着熟悉的一切,又是真切的。
他真的回来了。
那时候被人喊着小三元,如今要被喊纪解元。
“符曾汤圆~有人买吗,正宗的符曾汤圆~”
“快快快,胖老板家新书到货了,去买啊。”
“哎呀,不要看闲书,今年的升堂考,你不想过了?买完就回去吧,一会县学要上课了。”
也有人看向他们这些车马,正荣县很少有这么多车马一起过来。
纪元,蔡丰岚,李锦,齐齐叹口气。
回来了。
三年了。
正荣县他们回来了!
众人刚到城门口,就听到鞭炮齐鸣的声音。
本地县令以及其他官员,竟然亲自在城门迎接。
纪元等人远远下了马车,往城门方向看去,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聂县令站在最前面,看着沉稳许多,他眼里带着激动。
要说刚来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稳重,想着不过是个秀才,不过是个举人,京城一抓一大把。
真正了解地方之后,才知道,对于小地方,能有个秀才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解元?!
那是做梦也不敢想啊。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种地方的教育资源,能养出一个解元出来,简直不敢想象。
周围多少县令都羡慕得要死。
聂县令肯定要带着人过来亲自迎接啊。
纪元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跟另一位举人过去,跟县令的人一一行礼。
到县学众人的时候,纪元拜得更是认真。
程教谕在前,后面是郭训导,罗博士,甚至房老夫子都来了。
他们甚至把赵夫子都请了过来。
纪元上前两步,对赵夫子道:“您身体可好。”
赵夫子笑着点头:“好,其实很好,大海同你讲了?让你担心了。”
看着纪元的模样,众人自然看出他的变化。
个子更高了,人长开,看起来也更加俊朗。
可他对夫子们的尊敬却是未改的。
没有因为他考上解元,而变得狂妄自大。
在府城读书这么多年里,也没有改变他的性格。
这样就很好。
程教谕微微点头,想到自己最初,还怕纪元因为被捧得太高,而得意忘形。
现在想想,这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聂县令看着纪元,笑着道:“走吧,已经给你备下了宴席,一定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等你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正荣县还要开庆功宴,给你和张举人一起庆贺。”
纪元原本想说不用,程教谕却朝他摇头,罗博士也让他应下。
这是例行的安排,毕竟他们县里出现一个解元。
整个建孟府下面多少个县,多少个镇,加起来好几千的考生,就他是第一。
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当年正荣县出了个童试第一的时候,就够他们高兴很久。
如今做了解元,举人里面的第一。
要是不庆祝,那才出鬼了。
纪元点头,跟着大家去吃酒席,张举人的家人也过来了,全都老泪纵横。
终于考出来了,太不容易了。
钱飞李廷他们也跟着去吃了席面,毕竟他们也是秀才了,这种场合也能出现。
但纪元的淡定跟从容,还是让县学学生们尊为榜样。
人家考上解元都没有那么张狂,他们不能因为一点点成绩就得意啊。
估计谁都没想到。
原本因为成绩要张狂起来的正荣县县学,竟然变得格外努力起来。
他们在这吃饭,周家书坊的人也被请了过去,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而宴席结束,纪元则要一一拜见博士夫子们。
他们自然有无数话要说。
同赵夫子说过之后,纪元先去了罗博士家中。
纪元带着礼物,还有关于春秋的笔记去了罗博士家中。
听钱飞李廷说,罗博士不怎么教学了,除了每年童试,三年一次乡试的时候被请去指导,其他时间并不去县学。
罗博士一直都不怎么爱教学生,普通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进度,他教起来没意思,对方也学不会。
罗博士看到纪元过来,并不是很意外,酒宴都是应酬,他大概想到学生还有很多话要讲。
三年不见,罗博士的头发又白了些,还好拐杖跟之前一样,想用就用,不想用还能撒手,身体是没什么事的。
“长高了许多,也长开了,不过怎么还这样瘦。”罗博士看着纪元。
他离开正荣县的事,也就十一。
这三年下来,果然长高不少,少年人的身形看着是瘦弱了些,也因个子抽条,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清瘦。
纪元的文章,如今已经大成,浑然天然,不见一丝稚嫩。
无论是笔法还是所思所想,都已经是上乘了。
这样的文章做解元,来得完全没有问题。
罗博士眼眶都有些湿润,又问了纪元在府城的事。
虽然纪元是挑了好的说,可他大概还是知道那边险象环生,总是有人看不惯纪元。
不遭人妒是庸才。
可那些人也太黑了。
罗博士问了许多,最后才问到乡试的 事。
罗博士满脸欣慰:“考上举人,这很好。”
“考上解元,这更好。”
“建孟府那么多学生,唯独你是乡试第一,可见你的文章是真的大成了。”
罗博士并不吝啬夸赞,但也道:“明年的会试却也要努力,如果能考中自然最好。”
“考不中的话,最好看看,能不能去做国子监的监生。”
这是罗博士早就想好的。
可惜他在京城没有什么门路。
京城的国子监,看似相当于各地的府学,县学。
但其实是天齐国最高学府。
每年考中的进士,大半出自国子监。
如果说,县学网罗本县所有好学生。
府学收集了所有好秀才。
那国子监,则把更好的秀才,更好的举人,全都放在其中。
这也是,为何上了府学,考中举人的概率就大。
是府学教学水平真的极高吗?
倒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生源好,比如建孟府府学,第一堂的学生们,绝大多数都能考上举人一样。
而国子监,则是更高一级的存在。
按照前几年进士录取的数目,以及前十名的名单来看。
进了国子监,考上进士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所以罗博士心想,若纪元明年会试不中,肯定要再等三年。
不如直接在京城国子监读书。
而去国子监读书,一般有三个门路。
京城王公贵族家自带名额,这就不用想了,人家自己内部都抢破头。
第二则是各地学政推荐,其实这也不好办,建孟府的名额跟第一种一样,基本都被达官贵族家的子弟抢破头,轮不到纪元他们。
第三,那就是考上国子监,首先要在会试里拿到一个虽然落第,但名次不算太差的名次,之后再经过考试。
罗博士有心想让纪元走后两种门路。
当然了,能考中进士自然好。
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可一想到,京城国子监的学生,跟自家学生对比。
总觉得亏得慌。
用现代的话来讲,教育资源根本不一样。
那边每天读的都是什么文章?
那边接触都是什么官员?
说不定当年的主考官,就是他们的夫子。
这能比吗?
罗博士说着说着,自己都焦虑了。
纪元反而安慰:“学生如今不也走过来了,明年的会试,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最好不去国子监,就考过他们。他们有好老师,难道我就没有吗。”
纪元少说这种大话,此刻讲来,多半是安慰罗博士。
罗博士被他逗笑,摆摆手:“去见其他夫子吧,我也想想办法。”
纪元有心说不用,但罗大伯却低声道:“让我爹忙吧,他平时太闲了。”
说着,罗博士瞪儿子一眼。
不就是不想教书吗,什么太闲了。
那些学生说也说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纪元笑着离开,他要去县学,找房老夫子。
今日县学还在上课,纪元去的时候,门房的人还以为看错人了,更道:“别人考上举人,都是仆从围着,你怎么还自己拿着东西啊。”
纪元手里拿着给房老夫子的礼物,看了看这些东西,他自己拿着没区别啊。
门房笑着放纪元进门。
其他人或许不能进,但纪元肯定可以的。
正荣县尊经阁内,还是一片安静。
房老夫子吃了酒席之后,就又回来了。
房老夫子依旧在画画,他知道府城那边一直在等乌堂先生,但他根本不在意。
等纪元把他卖画的银票拿出来,房老夫子才笑着点头:“不错,已经可以出师了。”
房老夫子也不看纪元带来的礼物,只让他再画幅画,写幅字。
见纪元果然没有生疏,感慨道:“好学生,就知道你能成。”
房老夫子从未怀疑过纪元,他的本事跟刻苦,自己是知道的。
不过看到纪元起的名字,乌色比青色要深,但又算同源,一看就同源,倒是贴切。
纪元把那边书画商对房老夫子的期待,以及那两幅画的去处说明了。
房老夫子并不在意画作去向,如果想要,他随便拿出来几十幅。
至于那些虚名,倒是不用了。
纪元却觉得扼腕,心道,他从现代过来,古代不知道多少大家的画作都藏在最深处,留给后人少之又少,谁想着都觉得遗憾。
纪元干脆劝道:“夫子,您不在意虚名,但后世人要是知道,天齐国化远年间有这样的大家,却没有留下画作,他们该有多遗憾。”
打个比方说,有本地方志记载,本地千年前出现一位书画双绝的大家名为乌堂先生。
可惜他唯一的画作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的画作如何如何好。
然后呢?
然后找不到了!
别说历史学家觉得遗憾,普通人想想都心痛。
房老夫子皱眉:“死了黄土一堆,谁管那些。”
后世人管啊!
最后房老夫子道:“好吧,回头找人装裱起来,最好防腐防水那种,行吗?”
太行了!
纪元还在帮房老夫子煮山楂茶,就听到郭训导的声音:“是,书放在老地方即可。”
周家书坊的人来了?
果然,周家书坊送书的车队,还有郭夫子,甚至后面站着程教谕。
周家书坊的人见了纪元,也赶紧打招呼,一口一个纪解元很是亲热。
别人喊喊也就算了。
在房老夫子,郭训导,程教谕面前喊,纪元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
程教谕啧啧几声,笑着道:“纪解元,别来无恙啊。”
方才人多,多少衙门的官员拉着纪元说话,他们没空回细聊。
此刻见面,自然不是宴席上的客气。
说完,程教谕自己都笑,也不逗纪元了,指着尊经阁道:“只顾着跟你夫子说话,是不是没进去看?”
山楂茶刚好煮好,纪元点头,跟着大家进去。
依旧是高高的台子,里面放着几排书架。
等会?!
几排?
这分明是几十排!
虽说地方显得拥挤,原因却是书多啊。
比他来这的时候,书至少翻了五倍。
周家书坊的人帮忙卸货,甚至都知道一点:“纪解元,这是你添置的啊,你忘了吗。”
三年来,纪元不时列出书单,都是他读过不错的书,又或者一些经典必读,还有程教谕让他转交的。
一张张书单下来,竟然把正荣县县学的书架填得满满当当。
三年时间,竟然买了这样多的书。
纪元看着震惊,程教谕道:“现在这地方,可是咱们县学学生必来的。”
说起来,如今县学一百六七十人,比之前多了许多,甚至丙等堂都分了两个。
从这就看的出来,正荣县学风之盛。
相信出了个解元,整个县学都会被鼓舞。
这学风不就好起来了。
纪元从第一排书架走到最后一排,认真道:“尊经阁要扩建了。”
本以为他还会说些鼓励的话,没想到开口就是最实用的扩建。
程教谕又笑,还眨眨眼:“这肯定要咱们纪解元去说啊。”???
他说?
也是,如今他跟聂县令提,好像更容易拨款?
原来程教谕在这等着他呢!
但读书这种事,纪元自然答应:“好,等开庆功宴的时候,我一定会提。”
到时候估计没人会拒绝?
甚至大家还要一起凑钱。
程教谕满意点头:“就知道你聪明。”
程教谕也是万分感慨,又在尊经阁看了一圈。
这尊经阁也建起来了,实在是好啊。
房老夫子微微点头,他算是看着县学一点点修缮重建的。
现在看来,确实是有成效。
从县学离开,纪元便赶紧去找赵夫子。
今日他还要同赵夫子回安纪村。
三年没回正荣县,自然也三年没回安纪村,也不知道如今安纪村是个什么模样。
但纪元去郭训导家里寻赵夫子时,先被眼前的车马惊到了。
他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辆马车,这后面是四辆车怎么回事?
赵夫子也有点忐忑,他把聂县令的话说了遍。
聂县令让人带话过来,说什么:“我派几个捕快仆从跟着纪解元,也好给解元撑撑场面。”
“让纪元别拒绝,家里许久没住人,肯定要好好收拾一番。等他在家歇个四五日,带着赵夫子,还有你们村的村长,族老等人过来。”
这些马车上,则是县衙给纪元考上解元的奖赏,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不说奢靡,但绝对是面面俱到。
至于捕快仆从,纪元三年没有回家,甚至那房子修好之后,就没去住过。
虽说有安叔公家没事去照顾,但该打扫的肯定要打扫,安排人手也没问题。
聂县令当了三四年的县令了,听说他明年过年就会离开。
这几年里,他也从青瓜蛋子历练成没那么青的瓜蛋子。
如今让他再回想刚来时的模样,脸都能羞红。
同时,聂县令也明白,为什么他叔父要让他历练,要让他攒政绩。
这些东西都太难了。
这会猛一看到纪元,也让聂县令忍不住回忆当年。
时光如梭啊。
回忆归回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管是在城门迎接,还是摆酒席,之后的庆功宴。
都是表明当地县令在乎本地的人才。
这是聂县令必须要做的,也是纪元应该得的。
果然,这些物件引来不少人围观,脸上写满羡慕,口中还有效仿之意。
再看到聂县令给纪元准备的捕快仆从,大家恨不得自己立刻去读书。
自己不会读的,就让自家孩子读。
读书的前途,他们已经看到了啊。
“那是绫罗绸缎吗?可真好看。”
“举人肯定要穿绫罗绸缎啊。”
“还不用自己买,都是官府送的,连捕快都给他开路。”
“那些仆从也不便宜吧,听说纪解元家里很穷的,考上举人就这么好?”
“别说举人了,考上秀才就很好了。”
普通人不用,也不会理解什么功利读书好不好。
这些是真正读书人需要考虑的。
他们只要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就可以了。
毕竟读书是肯定没错的。
而眼前有一个活生生的,读书改变命运的例子,就会让无数家长把孩子送去学校。
纪元看着他们,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了。
他们在府学里,一会吵什么功利读书,一心科举是对的,毕竟读书就是为了当官。
一会说,读圣贤书就是圣贤书,如果为了科考读书,那就没意思。
可这些所谓的讨论,好像有些偏离实际情况。
再多的讨论,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放在这一家一户身上。
告诉他们,读书很好,读书能改变命运,这就足够了。
至于以后,读到秀才举人也没官做,那就是另一个阶级的烦恼。
如果可以让更多人可以读书。
那纪元很乐意做这个榜样。
表率乡里。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捕快仆从们忍不住看过来。
这就是纪元啊!
上次见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模样,三年不见,都长大了。
而且,他如今已经是举人。
甚至还是解元!
也就是举人里的第一。
没记错的话,他童试的时候也是第一?
这样的人,是不是做什么都会成功?
赵夫子被扶到第一辆马车上,不少人看着纪解元如此尊敬夫子,心里也渐渐种下种子。
尊师重道,这肯定没错。
等他们家孩子去拜师的时候,也要如此尊敬夫子才对。
纪元跟郭训导拜别,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正荣县的交际应酬结束了,安纪村的交际应酬还要继续。
纪元刚要头疼,赵夫子就道:“安纪村大变样了,或许你还不知道。”
大变样?
他真的不知道啊。
不对,大海小河好像提过一嘴,但那时候事情多,也没说太仔细。
安小河今日也回村里,乡试没考上的秀才们,也会在家歇息几天,之后再回县学。
所以他们把安小河也接上,一起回村里。
安小河听纪元问起,下意识拍手:“一直想跟你说来着,都给忘了。”
“咱们村,现在可有钱了。”
为何有钱?
纪元是明白的。
安纪村青储料的买卖绝对极好。
虽说,正荣县又出现几家卖青储料的,但谁让他们是第一家,老顾客极多的。
很多人户都是买不到他们的青储料,才去其他地方买。
不出意外的话,这青储料都要形成一个行会。
但这些钱,真的用到实处了吗?
马车行走没多久,纪元确定了。
用到实处了。
此地的官道明显被修缮过,纪元惊喜地看向赵夫子跟小河。
两人同时点头:“都是用青储料的银钱修的。”
“不仅如此,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咱们村的水渠也修好了,各家田地用水可方便了。”
“村里的路也修得差不多。”
“咱们村的人口都增加不少,很多人过来投奔。”
纪元看着车窗外面。
因为道路修好了,水渠修好了,再加上各家都买得起耕牛,所以耕地的面积大大增加。
一眼看过去,之前的荒地都种上庄稼,如今九月十六,还能看到田地上翻耕的村民。
大批的秸秆都顺着这条路往安纪村里面拉。
纪元忽然意识到,又到了做青储料的时间?
安纪村的变化,就是这几年村里做青储料挣钱换来的,他们的生活也在逐渐变好。
听说有勤快的人家,准备过两年盖新房呢。
对认真做事的天齐国百姓来说。
有新房住,有田地,有饭吃,这已经足够了。
而他们的生活,也在一年一度的做青储料活计里慢慢改变。
纪元看着行走的牛车,地里的秸秆,心里慢慢踏实下来。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无论谁又得了什么功名,只有这麦田跟秸秆能让人真正地心静。
终于到了安纪村,而此刻来迎接纪元的,并非许多官员,而是村里的村民。
他们看向纪元的时候,眼神更加热切,并非因为他考上了解元,而是因为他给安纪村带来的改变。
一年年下来,只有安纪村自己人才知道,他们从中获利多少。
不管纪元是秀才,还是解元,他们都会过来迎接。
毕竟安纪村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他带来的。
已经六十一的安村长,已经在找接替自己的人,他走路也用上了拐杖,但还是在别人搀扶下快步走过来,看到纪元第一句便是:“元哥儿,你终于回来了。”
“看看,这就是你做的青储料,带来的变化。”
纪元自然看到了。
整齐的道路,流淌的水渠,都是安纪村的变化。
就连村民们的衣服也变得干净整洁很多。
村民们看向纪元的眼神,除了感激,还有兴奋。
如果说做青储料的头一年,他们还没意识到什么。
而这些年的青储料做下来,大家都明白,纪元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纪元笑着道:“我是出个主意,但做事的还是你们。”
“不用这样感谢我的。”
安村长摇摇头,他家早就备好热饭菜,还把赵夫子一家也请了过来。
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
欢迎纪元回来!
纪元一天里,吃了两顿宴席。
白日在酒楼吃的,官员们迎接他。
晚上是在村里院子吃的,村民们迎接他。
甚至在府城的时候也吃过一场大宴,乡试宴。
可全都排下来,还是这顿饭吃得踏实。
那些宴席,多因为他的功名。
今晚的宴席,却因为他做了一桩好事。
纪元的笑更真切了,心里也更安稳。
读书读书,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为了让大家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让小纪元的悲剧不再重现。
纪元饮下村里自己酿的酒。
他都十四了!
可以尝一尝了!
可惜他是个没有酒量的,三杯下肚,就被安大海跟安小河搀扶着回了赵夫子家中。
带来的捕快仆从则暂时安顿在安叔公家里,明日一早,就一起去收拾纪元的房子。
第二日早上,辰时末。
早上九点钟,纪元才慢慢转醒。
纪元震惊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晚起过床!
他起来的时候,赵师娘笑道:“厨房还热着饭菜,你去吃吧。”
纪元也没客气,吃过饭后,他还要去家里收拾东西。
纪元去自家的时候,安大海安小河,甚至赵夫子的大孙儿都已经在了。
这房子自从修缮之后,纪元就没住过,好在平时有人维护,否则还真的收拾不出来。
捕快仆从们打扫屋子,纪元则赶紧卸下自己从府城带来的物件。
昨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时间拿出来。
纪元先把安大海的书拿出来,足足二十多套的《牲畜病集》,都是书坊给到原作者的。
安大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书,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谁能想到,他安大海,竟然能出书!
剩下的东西,就是给安叔公,安村长家,甚至还有村里神婆仙姑的布料。
其他的倒是没有了,纪元跟别人也不熟悉。
赵夫子家的东西不用说,赵夫子的母亲,妻子,儿媳,还有三个孙辈,纪元每个人都考虑到了。
赵长孙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叹气,开口道:“旁的还好,这人参家里确实需要。”
因着纪元跟赵夫子的关系,赵长孙也不隐瞒:“我曾祖母的病,只怕不大好了。”
“大夫说,也就是年前的事。”
啊?
竟然是这样。
那赵夫子之前生病,也是听说这件事?
算起来,赵夫子的母亲已经七十九。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如今快八十,之前也一直生病,能养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说起来都算喜丧。
纪元道了句节哀,赵长孙道:“我娘也要改嫁,好在是嫁到村里,以后还能经常看到她。”
其实赵师娘一直在说,让儿媳改嫁,天齐国女子改嫁并不算稀奇。
但之前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家儿媳也没点头,如今老人家要走了,大儿子十二,二女儿十一,小儿子九岁,也差不多了。
所以,估计要趁着长辈离世之前,把婚事办妥,否则还要再守三年。
这一喜一悲的事,家里小辈自然是心情复杂的。
“你母亲只是改嫁,又不是不做你母亲。”纪元宽慰道,又说,“你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若不高高兴兴的,家里人怎么想,你母亲肯定也会担心。”
赵长孙一愣。
他只顾着自己难过,倒是把这事给忘了,索性擦擦眼泪:“对,你说得没错。”
“其实我娘改嫁挺好的,而且我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们。”
纪元看着,又看了看带来的仆从,对大海道:“咱们村里好不好请人做事,我想请人照顾赵夫子一家。”
大海点头:“村里肯定有人愿意。”
不等赵长孙拒绝,纪元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以后每日打水挑柴一人,再找人帮师娘做家务,银钱他出。
他如今都是举人了,这些银钱不算什么。
再说,岳家赔偿的五百两,加上卖画的四千两,就算买了许多物件回来,身上还是不少银钱。
纪元肯定要帮赵夫子家安排妥当。
纪元说做就做,两天内就把事情办妥,赵夫子看着自己的学生忙前忙后,心里也说不清的感觉。
自己只不过给他启蒙,却像得了个儿子。
赵夫子也拒绝不了,纪元还偷偷给他看了自己挣的银钱,又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您是夫子,我是学生,这是我应做的。”
安大海跟安小河也在帮忙,三个人出钱出力,把赵夫子一家的事该做的都做了。
连赵家儿媳都过来感激。
她一直不肯再嫁,就是担心家里的情况,甚至这段时间还在犹豫。
现在孩子大了,又有纪元的帮忙,现在也算下了决心。
她嫁的那家人也在安纪村,以后还能回来帮忙。
纪元也听了那家的情况,以前人虽然勤快,家里却没多少田地,穷成这样,自然从未成过亲。
也是趁着青储料的东风,认认真真干活,攒了田地房屋,才有人上门说亲事。
谁料这家小儿子并不答应,最后才隐隐跟大哥大嫂说,想求娶赵家的儿媳。
赵夫子的儿子走了多年,她也守寡许久。
但他家大哥大嫂惊讶至极,对方还大他五六岁呢!
按理说两人不会有交集,一个头婚,一个守寡,一个穷得大字不识,另一个是识字懂礼的。
可青储料的买卖做起来,他家又踏实肯干,硬是攒下不错的家底,本人长的也算浓眉大眼,有不少人都上来说亲。
所以也有人说,他家如今这么好的条件,求娶小姑娘都成,何必要找寡妇,比你年纪还大不少。
对方却道,人家识字。
四个字,就让对方闭嘴。
到底是谁高攀,那还不好说呢。
这家人也说,若不是赵长孙他娘为了照顾原来夫家,想嫁什么人家都有。
自己才是高攀的那个。
故而也承诺,对赵夫子一家,肯定会帮忙的。
说来说去,还是如今安纪村的生活好起来了。
放在之前,自家都顾不过来,谁还要管其他人户怎么过。
村里人也讲,好像村里人情味更浓了。
仓禀足则知礼节。
这句话他们或许说不出来,却是生活最真切地改变。
当然,条件变好,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像安叔公家里,就闹着要分家。
纪元去看小黄的时候,每每听到他家吵架。
小黄看到纪元,牛眼里都是惊喜,甚至欢快地跑两圈。
但纪元看小黄的模样,这日子过得估计比他都好。
平日不用怎么干活,去哪都有人喂,快天黑的时候就回安叔公家里。
纪元笑着拍拍它:“估计你起得比我晚,睡得比我早。”
小黄似乎听懂了,蹭蹭纪元,像是安慰。
他们俩在这说话,安叔公家里在吵架。
安叔公家是最早做青储料的,挣的钱自然也最多。
原本三十多口人,发展到现在,已经四五十口了,这么多人住一起,不吵架才怪。
他们吵到兴头上,还把纪元拉出来:“元哥儿你给评评理,这家到底怎么分。”
他不知道啊,他怎么懂。
纪元装作没听到,拉着小黄往自家走。
他最近住在家里,肯定要把小黄带回去,等他走的时候再送回来。
回安纪村这几日,也算经历了许多。
生老病死,似乎都在上演。
这也是最真实的生活。
而他的家,或者说小纪元的家,已经收拾妥当,完全可以住人了。
四个捕快暂时回了县城,还有四个仆从住到左边房间里,也是够住的。
晚上躺在小纪元的屋子里。
纪元心道,这算不算实现小纪元的心愿,有饭吃,有家住,甚至还把他的房子给修好了。
可他再看看安纪村。
很多人的生活在变好,也有不少人的生活在往另一方向改变。
纪元进入梦乡,又梦到那个人人可以吃饱饭的年代。
等他睡醒,听着村里人赶着牛车去做活,每个人声音里都带着开心。
或许,他可以帮助更多人,成为如今的安纪村。
正想着,有人在门口道:“请问这是纪元家吗?”
大清早的,谁找他?
纪元往外一看,竟然是十分意外的人。
两个马家汤圆的老板。
这两位老板跟之前完全不同,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带着煮好的汤圆道:“纪解元!我们昨日才知道您回来了,特意给您送点吃食。”
马家汤圆。
因为纪元的那首诗。
不对,因为纪元的那张食谱,而彻底坐实马家汤圆极好的两个店铺。
他们的老板从心底感激纪元。
听到纪元回来,说什么都要亲自感谢的。
他们两家,从小小的摊位,如今都开了店铺。
若再不感谢纪元,那他们还有脸吗?
纪元看着笑,招呼仆从们一起来吃。
让人们过得更好,好像真的很不错。
小黄也在一旁凑热闹,可惜这是糯米粉,只能让它尝一个。
没一会,安大海他们也来了。
纪元看着众人,心道,考上解元很好,但跟大家一起改变生活,似乎更好。
或者说,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纪元一扫读书的疲惫,甚至想再读个几百本。
不就是接下来的会试吗。
他怕吗?
他怕的话,就不是纪元了!
给他书!
他还要读!
他还要考状元!
纪元的心里喊着豪言壮语,手上已经开始翻书了。
过来的安小河脑子里都是问号。
我这个科举落榜的都没看,你看什么啊。
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学渣的心情啊。
话是这么说,纪元这里还是成了学习角。
该读书读书,该备考备考。
安小河闲的时候,还说了个八卦。
那个很久没出现的,他那个舅舅的八卦。
安小河今年考上秀才之后,他舅舅还过来攀关系,被他娘赶走了。
他娘如今也越来越有气势,村里青储料大半都是她来管,如今已经根本不管娘家说什么。
凭借她自己,都足以让所有人看得起。
至于那个舅舅,听说纪元考上举人之后,是再也不敢吭声,生怕纪元会报复。
他当年做秀才都能那样张狂,自然想象做举人又会如何。
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快吓死了。
他还真以为纪元跟他一样啊。
这些都是闲时的八卦。
自然也提到纪元的堂哥纪利。
那个还在流放的地方,具体在哪,已经没人知道,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在读书跟八卦中,县里的庆功宴准备好了。
纪元,还有张举人,全都换上公服,参加这次正式的宴会。
这也是他们最近最后一次隆重的宴会了。
等宴会结束,所有交际都要放一放。
明年是会试年,能不能一步登天,就看明年四月。
而纪元稍作停歇,等陪同李锦定亲礼结束,就跟蔡丰岚一起回府城备考。
蔡丰岚跟家里在聊亲事,肯定要在年前回去讲。
他跟周家的亲事还算顺利,但两边肯定还要商议,流程必然要走的。
只是这期间,他们俩还要顺路去一趟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白和尚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有空务必去一趟。
算下来,估计到年前,他们都不得停歇。
谁也没讲过,当了举人交际应酬会这样多啊。
还好还好,等事情忙完,就可以安心读书了。
明年会试就在眼前。
纪元肯定会努力的,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第90章
第90章
纪元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便跟着仆从们一起去了县城。
小黄还在村口送他,只是一转眼,牛已经不见了, 估计是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去玩。
说小黄是安纪村的吉祥物, 还真的没错。
纪元一行去了县里, 赵夫子夫妇, 安村长一家几口,安叔公家里几个人。
一起到县城吃席。
去的路上,还正好碰到张举人,张举人一家也是满面红光,全都换成绫罗绸缎,已经有举人家底的气势。
纪元身上也是绸缎, 但还是上次府衙给做的公服,穿过几次了,身上依旧没有配饰。
张举人还道:“你该买些配饰戴上,便是印章也行, 这才有举人气度。”
纪元身上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倒是有枚印章, 是刻着青堂二字的小章,可惜他也不敢挂出来啊。
纪元摆摆手:“算了,没钱。”
众人哑言。
但是府衙跟县衙送的有啊,你没看吗。
纪元确实没看,一个大箱子全都锁起来了,全都在家里放着。
最近的人际交往太多, 让他觉得比读书还累。
之前说, 从学生迈入职场还真的没错。
衙门准备的庆功宴自然很是热闹。
县里还请了不少秀才作陪,基本都是纪元认识的。
就连忙着婚事的李锦, 蔡丰岚都被拉了过来。
他们两个私下也是跟纪元吐槽,特别是李锦,他道:“我今年都二十六了,再不成亲,时间就太晚了。”
“所以三月估计就要办婚事。”
啊?
那会他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吧?
李锦也知道,低声道:“等会你回来之后,咱们再小聚。”
“好,我先把礼物给你补上。”纪元道。
李锦拱手谢过,这种事自然不会推辞,而是纪解元的礼物,是可以拿到面上讲的。
“不对,你再给我多一份,年前我家就要去送聘礼,你给我添一份纪解元送的文房四宝。”
这是小事,纪元自然应下,回头一看蔡丰岚。
蔡丰岚的婚事?
“我们没那么快,但年后订亲,估计秋天或者明年春天成亲。”蔡丰岚道,“但那聘礼,也需要你添一添。”
纪元点头,随后又道:“我干脆以青堂的名义,再给你补个画作当聘礼,应该更合适。”
李锦那暂时不需要,青堂只在府城那边有名气,放在这反而觉得奇怪。
而蔡丰岚那边,要是得了个青堂的画作当聘礼,一定能让周家高兴。
即使周家也清楚,这青堂到底是谁,可在外人看来,那肯定不一样。
蔡丰岚感激谢过。
他今年没考上举人,求娶周家小姐本来就高攀,所以礼数一定要周全。
别说他了,他全家都紧张得要命。
这俩要成亲的,有无数 话要说,纪元还是跟钱飞,李廷聊聊学习更轻松。
他们两个也没中举,但对他俩来说,大概是意料之中,他们也做好长期读书的准备。
或者说,能考上秀才,对他们来说已经超过预期了。
像李廷来说,他已经有隐隐回家帮衬买卖的心思了。
李廷今年二十,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越学下去,越知道自己的深浅。
估计再考两次,不行的话,他要考虑后路。
谁让如今的秀才那样多。
放在村里还不明显,放在县城也不错。
但往外看,就不同了。
钱飞还好一点,他今年不过十六,家里也供得起他读书,读到三十六都不是问题。
纪元说着,回头把自己的笔记送给他们,能有一点进步也是好的。
庆功宴的时候,纪元还见了张洵跟孙夫子,两人现在都是县学的举人夫子,他们两个明年也要去会试。
不过到时候可能不会一起走,各家情况都不同,不过到了京城,还是能碰面的。
这场宴会结束,聂县令倒是吃了不少酒,看他的面容就知道,他当县令这几年里,看着沧桑了不少,跟他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就算是比较顺心的正荣县,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对他来说,就是政绩不够稳固。
毕竟,不管是正荣县的治安,还是本地的教学水平,基本都是上一任打下的基础。
就算是纪元,也是当初林县令在的时候招进来的。
说白了,聂县令还是着急政绩。
眼看宴会结束,聂县令竟然眼巴巴看着纪元,忍不住道:“纪解元,你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咱们正荣县更进一步啊。”
纪元看看县令,又看看正荣县。
他其实还真有个主意。
不过聂县令已经有些醉了,纪元对他身边老吏也道:“整合本地养殖业。”
整合本地养殖业?
本地的养殖,有养牛的,养羊的,养猪的,还有做青储料的。
等会?
整合这个?
老吏跟聂县令同时反应过来。
是啊,既然有这个资源,为何不能朝廷牵头,把一切都规范起来,他们再往其他县城里售卖?
有官府开路,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青储料。
本地需要,外地也需要啊。
只是本地的商户不好进外地卖东西而已。
纪元一路看过来,也听安小河说,县城里也有好几家做青储料的,吃的都是一些安纪村接不下的订单。
以此看来,不仅本地有生产青储料的本事,而且外地也还想继续卖。
有需要有生产,为什么不能整合到一起。
让正荣县都由此获益。
其中养殖更是正经营生,不管牛羊,甚至马匹,都是如今最需要的地方,发展民生,自然是好上加好。
纪元这句话,算是让聂县令他们找到方向,还有明年一年的任期,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给做好的。
纪元也没有再说其他的,剩下的事,他们两个绝对能做好。
不过因为这件事,纪元提起正荣县县学尊经阁扩建时,聂县令一口应下。
扩建尊经阁是好事,他肯定会做的。
消息到程教谕那,他也是满意点头,尊经阁扩大,那样学生们能看的书就更多了。
这些事情结束,还有不少过来攀关系的,全都被仆从们拦到房子外面。
纪元稍作停歇,没事的时候还去青储窖那边看看,又去给小纪元爹娘扫墓上坟,就又要出发了。
九月十六左右回来的,他十月十六左右还要启程去府学。
这里的事情都安顿好。
赵夫子的身体也确实没问题,他也就放心了。
短暂休息后,等着他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这次离开,就要去更远的地方。
要去京城。
从安纪村去正荣县,走路要一两个多时辰。
从正荣县到建孟府的府城,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再从建孟府府城,去到京城,坐车需要近十日。
一步步地,好像更远了。
纪元拍拍小黄的脑袋,对它道:“这是咱们的家,以后你没事可以来这看看。”
“我尽量早点考上进士,然后就能带上你了。”
他求学之路还未结束,所以不能带着小黄。
等到他拿到最后的功名,这些路途才会告一段落。
小黄摇摇晃晃脑袋,似乎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还是很舍不得纪元。
他们两个算是从小长大,纪元喊一句牛兄弟都没问题。
可再舍不得,也要离开。
如今的小院再平静,也不是他的归宿。
十月十五,纪元收拾好东西,把该锁起来的锁起来,平日也有人时时过来查看,基本不会有问题。
而他身上还带着四千多两银票,准备一下,就去府城了。
纪元走之前并未告诉很多人,也不让赵夫子相送,但走的时候,给师娘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这甚至也是他回来之后很重要的目的之一。
赵夫子母亲病重,也就是年前的事,这些银子肯定有用。
而且赵夫子年后应该就不教书了,以后总有有钱的地方,给赵夫子家安排的人手他也提前给过银子。
若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去找大海他们,都会帮忙的。
村里的事安排妥当,纪元又把小黄送到安叔公家中,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给蔡丰岚,李锦的结婚礼物,还有聘礼彩头,他也准备好了,全都一一送出去。
连画作都准备好,让蔡丰岚自己找人装裱即可。
只是蔡丰岚那边也不能跟他同行了。
他要带着家里人直接去府城周家,婚事约莫就能定下。
而纪元肯定要去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一趟。
纪元想了想,干脆把府衙借他的马车给了蔡丰岚那边,他们全家老小肯定要用到车跟车夫。
自己的东西他直接拉过去即可,自己干脆租一匹马,直接去青云寺看看。
主要是白和尚一直跟他讲,让他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按照白和尚的性格,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十月十六,趁着还没下雪,纪元租了匹马。
这还是他除了射科之外,头一次自己骑马。
不过练习两三年时间,骑马对他来说,也算炉火纯青。
十四岁的纪元翻身上马,带着一个小包裹,直接沿着官道出发。
这一路上有不少车队,他跟着前进即可。
罗博士他们虽然担心,但更多还是欣慰,纪元真的长大了。
但是想想,从他们认识纪元开始,他似乎就是个很稳重的性格。
纪元从官道出发,虽然未穿公服,但戴着冠服的帽子,稍微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功名的,基本都会避开他。
这也是算是个保命的利器了。
一连走了三四天,还有一两日就要到府城,纪元则去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直奔建孟府府城的阳丹镇。
白和尚从小长到大的青云寺,就是在这镇上。
青云寺距离府城还算近,整个阳丹镇都是归府城直接管辖的,可见其距离。
要说青云寺的名声,以前也不算显赫,就是一个普通的寺庙。
当然了,比起栖岩寺,情况要好点。
栖岩寺只能说是个破庙,而青云寺靠着学生们来读书,算是有些微薄收入。
但要说多有钱,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有钱的书生,谁来这读书啊。
还不是看在青云寺的名字,很适合备考用。
直到化远三十四年,白和尚考上秀才,并且是丹阳镇第一,整个建孟府第二。
青云寺的名声忽然就起来了。
加上白和尚几个师兄运转得当,几年时间里,让青云寺成了所有阳丹镇备考学子必来的地方。
每次过来,香烛香火香油钱自然不会少。
一来二去,人也逐渐更多了。
听白和尚说,在青云寺备考的学生,也从清贫学子,变成家境富裕的。
他师兄甚至还开辟了专门的禅房用来备考,那禅房已经跟俗家的书房没什么区别,所以富家子弟也愿意过来。
纪元当时听着,只觉得白和尚的师兄真是个妙人,这也太能赚钱了吧。
刚开始两年还好,听说如今越来越过分。
这并不稀奇,一般人听说寺庙道观,都会觉得颇有些神秘和敬畏。
但实际上,内里也分很多种。
有的就是打着宗教幌子敛财,而有些则被这些敛财的连累。
历史上也发生过很多僧人霸占田地,欺男霸女,诱骗他人钱财的事。
所以白和尚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他让纪元,蔡丰岚过来的原因,也是想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劝劝自家师兄。
白和尚的师父年纪很大了,今年已经六十九,平日不怎么出门,青云寺吃粗茶淡饭也好,香火鼎盛也好,他都不太在意。
而下面的事,大家也不会拿给他讲。
白和尚也是顾忌师父的身体,所以并不会闹翻。
可现在他考上举人,还是乡试第五,整个建孟府第五。
他只怕师兄继续大做文章。
纪元想着白和尚跟他讲的事,心道,白和尚的担心不无道理。
总要防患于未然的好。
而白和尚经历的事情,同样并不罕见。
把他所在的寺庙换成家族,就很好理解了。
自古举子读书,无非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想要有自身的成就。
毕竟读书就能科举,科举就能做官,谁不想走上人生巅峰。
第二个方面也是极为重要的,为了家族读书。
像岳昌,就是为了岳家能摆脱商贾的名声。
周家同样经营书坊,就因为周老爷是举人,故而什么都便利至极。
蔡丰岚也是很典型的例子,他家耕读传家,爹娘,大哥嫂子,甚至二哥四妹,都在供他读书。
这自然期待回报。
若蔡丰岚能中举,便是很大的回报了。
白和尚自幼在青云寺长大,青云寺的师兄们,便是他的“家族”了。
可惜的是,上面那些家族,好歹同气连枝,大家流着同样的血,心思再不专一,也不会真的置人于死地,还有上面的父亲压着。
再者蔡家因为血脉关系,可以直接享受蔡丰岚考上功名带来的好处,比如平日四邻的敬重,官府的优待,都是好处。
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大家都是同门,算是师兄弟的情谊。
其间纠葛,只会更难说。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籍,故而想要从白和尚身上获得好处,就要另想办法。
想来,利用白和尚的功名,让青云寺发财,就是他们斟酌再三之后,最好的办法。
以白和尚的聪明,他肯定知道的。
可想着青云寺不容易便未多说。
只怕是如今胃口越来越大,所以着急了些。
纪元作为白和尚好友同窗,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到半日的时间,骑马而来的纪元就踏进阳丹镇。
阳丹镇并不算大,大家的生活区都在一处。
而青云寺就在镇子郊外。
纪元骑着马过去,沿途不少卖香烛的,看到书生打扮的纪元,第一反应便是:“你是读书人吧,买把香烛吧,佛祖保佑,一定能让你考中秀才的。”
说话的人并不认识纪元的冠帽,又看他年纪轻轻,好像十六七的模样,以为他还未考中秀才。
纪元笑着摆手,干脆把冠帽取下,不赶路了,这东西也没用。
谁料这一路上,有不少村人都在竭力推荐。
很多人都想着,现在十月二十一,还有两三月就是童试,肯定是书生来烧香拜佛的。
“小郎君买一些吧,你不带香烛,人家也不让进啊。”
“是啊,我们家的香最灵验了,是青云寺大师开过光的。”
“没错,还是在白举人住过的禅房开过光。”
“那可是举人的房间,十分灵验的。”
纪元听着他们说话,忍不住摇头,也从中间提炼出几个信息。
一,不买香烛,青云寺不让进。
二,这些香烛的进货渠道就是青云寺。
好家伙,青云寺做了最大的批发商,批发给村人。
然后村人们再卖给香客,香客再送到青云寺。
这流程,谁看不觉得感人。
怪不得白和尚那般着急。
纪元想了想,还是顺手买了一些香烛,对方无比感激,对他道:“佛祖一定会保佑你考上秀才的,一定会的。”
纪元听乐了,点头道:“是了,一定会保佑的。”
“纪元!”
“你来了!”
白和尚平时最喜欢说莫要急莫要急。
这会语气都带着热切。
而他身边的人看过来,惊喜道:“纪元?这是纪解元?!久闻大名啊!”
卖给纪元香烛的村人傻眼了。
解元?
他再怎么样,也知道解元就是乡试第一的意思。
乡试第一,整个建孟府所有举人里的第一?
自己还说他一定能中秀才?
但看对方并不介意,牵着马上前去找白举人。
而白举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借住在青云寺的有钱人家书生,这会正缠着白和尚给他“补课”。
白和尚这种脾气,都被缠得没办法,看到纪元过来,自然高兴的不行。
纪元朝对方微微点头,笑着道:“刚刚才到,府学的事情还没同你讲,借一步说话吧。”
纪元说的客气,但明摆着要把人支开,对方见他笑着讲,也就稀里糊涂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纪元才跟白和尚从寺庙的侧门进入。
正门人头攒动,香客着实多了。
租来的马交给负责杂事的沙弥,对方还想收些银钱,见是白师兄带着,这才没有开口。
纪元算发现了,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是要银钱的。
白和尚看着纪元手里的香烛,叹口气道:“附近卖香烛的,是不是说不买不能进青云寺?”
“对,不会真的这么做吧?如果真的如此,只怕很快就会遭殃。”
“大师兄没那么傻,他只是让人这样讲,实际上是可以进的。”白和尚再次叹气。
也就是说,寺庙故意放出此话,就是让香客们不得不买,但你要真进来,那也无所谓。
这敛财既隐秘又不会惹事。
“可进来之后,还要再交一次香花券。”白和尚说,“每人五文钱,否则不能拜佛。”
啊?
这?
这不是应该自愿的吗?
纪元再听白和尚说了林林总总。
总之,到了附近要买香烛,进了寺庙要买香花券,里面还有功德箱,要添灯油的话还要油灯费。
再者,祈福的香囊,开光的手串,总之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要说过界吗?
倒也没有。
但就是把敛财的手段全都聚集到一块了。
此地的香客,也多是为自家学子祈福的,花钱最是大方。
平日说穷不读书,能来寺庙祈福的,又不会是真正的穷人。
真正借住在青云寺的穷读书人们,如今早就走了。
白和尚道:“请你过来,就是想个办法遏制这种风气。”
不是说不让寺庙赚钱,寺庙里住的也都是人,也要吃喝。
但不能这样肆意敛财。
“我总怕有一日,他们会做出更过分的事。”白和尚看着青云寺,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必须要保护好。
纪元道:“真的不打算同你师父说?”
白和尚无奈:“如今寺里都是大师兄做主,师父说了也没用。”
这倒也是,跟着住持吃糠咽菜,跟着大师兄吃香喝辣,自然是不同的,听谁的不言而喻。
纪元看了看青云寺,又想到如今的情况,一时也没什么想法。
白和尚也道:“先休息吧,你也赶了一会的路。”
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穿僧袍的中年僧人走进来,这僧人眼神有些市侩,但对纪元很是客气,笑着道:“贫僧是青云寺的知客,贵客远来,未能迎接,还望海涵。”
知客僧,就是负责接待的僧人,但眼前的和尚自然不是普通知客,应该就是白和尚口中的大师兄。
对方很是客气,纪元也回了礼。
纪元想了下道:“明年我们一同去京城会试,既然是同窗好友,也要同路,师兄不必如此客气。”
这僧人也笑了下,倒是说得真切了:“法彬师弟一直是我们青云寺同辈里最小的,以后同路,也请解元你们二人互相照顾。”
白和尚名为白法彬,法彬是他从小的法号,这么喊也没错。
“是了,只是此去山高路远,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故。”纪元干脆道,“既要去会试,这名声也格外重要,倘若出一点差错,只怕考生性命难保。”
青云寺大师兄一愣,他岂能不知这些,但寺里上下这么多人,他也必须这样做。
但,性命难保?
眼前的解元不会是在吓唬他吧?
等大师兄一走,白和尚才道:“你竟然直白讲了?这合适吗?”
纪元道:“原本不知道合不合适,但见你们真的有师兄弟情谊,那就不用怕了。”
纪元来之前,还怕这寺庙把白和尚当工具用,如今看来,应该不是那回事。
当然了,那般敛财确实是有些问题的。
可纪元也并非觉得,完全是错事。
青云寺大师兄来这一趟,纪元大概有了主意,问向白和尚:“白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不用干预青云寺赚钱。”
“反而可以帮忙优化流程。”
等会?
我让你过来,是让你阻止青云寺大肆敛财的啊。
你怎么还改了想法?!
还要帮这里赚钱?
白和尚傻眼了。
他深知纪元的能力,他要是想帮青云寺赚钱,别说给佛像镀金身了,用金子打造一个佛像,那都是可以的!
等等,这怎么能行!
纪元笑道:“怎么不行,你师兄没有坏心,只是敛财的手段粗糙了些。”
“再说,此事做好了,有利于附近百姓。”
有利于附近百姓?
“是啊,赚钱,并非只是一件坏事。”
纪元对寺庙赚钱,倒是抱有不同的态度。
一部分极为虔诚的,自然觉得佛法不容玷污,可他就算作为一个穿越者,也觉得此事要分两面性。
就跟读书到底要功利科举,还是要学圣贤道理是一样的。
他从家乡回来,感悟到的一件事便是。
这两种都有道理,甚至可以结合一下。
若只会圣贤道理,而不去实践,那也瞎学了。
若只为科举,不真正学会“仁心”“利民”,同样是白读了。
相对应的,寺庙赚钱这事,也可以分开看,可以赚,也可以做好事,更能带动周围百姓一起。
比如说寺庙下面的村民,其实已经是带动他们赚银钱了。
可惜了,还不够规范,也太过直白,容易让人反感。
而且,很容易没有限度。
白和尚看着纪元,平时觉得纪元在读书方面天赋异禀。
为何这会,觉得自己跟他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了。
但出于对纪元信任,白和尚还是勉强点头:“好,听你的,但你要先把计划同我讲了。”
纪元笑着道:“当然了,此事还要由你来帮忙。”
接下来两三天里,白和尚带着纪元在青云寺闲逛,又在本地阳丹镇转了几圈。
两人都会骑马,走起来也方便。
除了不时有书生过来求学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有书生求学,这并非是坏事,坏就坏在,都是花了大价钱添香油的书生们过来。
这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十月二十五左右,天气愈发寒冷。
纪元跟白和尚找到青云寺的大师兄,准备来个促膝长谈。
白大师兄见到禅房门口的两人,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的。
那日纪解元说,参加会试的考生要格外注意名声,否则性命难保。
听到这话,白大师兄其实明白一些,这几日甚至还收敛了不少。
可也不能长久,下面人都等着吃饭,等着要钱。
再者,他赚的银钱,也要给当地官府孝敬,哪里都不能断。
这些小孩子,哪知道经营一家寺庙的难处。
白大师兄以为纪元他们不懂,其实纪元倒是明白的。
如今的青云寺,就像一辆行驶的马车,还找不到刹车的方法,只能任由它跑下去,直到跑不动了,方能停下。
否则急急刹车,说不定会车毁人亡。
“进来吧,大家左右都是要聊聊的。”白大师兄让身边的沙弥离开,带着小师弟跟纪元进禅房。
白大师兄的禅房还跟之前一样,不过里面许多装饰换了,没有那么寒酸。
等大家都坐下,纪元直接开口:“您是白法彬的大师兄,我也喊一句白师兄吧。”
他们这些和尚都姓白,算是跟着师父的姓氏,自然是可以的。
纪元继续道:“白师兄,您想过这样赚香火券并不长久吗。”
等会?
不是应该劝他不赚吗?
白师兄看向小师弟白法彬,见他也一知半解,开口道:“解元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两者兼顾,既要顾及名声,也可以让青云寺的日子好过一些。”
“最好,能长久,并挑不出错。”
这段时间里,纪元的“考察”是有用的。
他发现,白师兄确实在找这样的方法,比如让村里人代为售卖香烛,比如明面上讲不买香烛不能拜佛,实际并非如此。
可惜这些做得太直白,太让人一眼看穿。
故而纪元一开口,便说到白师兄的心坎上,他直接道:“如何做?!”
白师兄知道自己激动了,清清嗓子:“要怎么做。”
纪元不卖关子,直接讲道:“佛门到底是清净地,太直白了不好。”
“我的建议是,两层收费。”
两层?
白师兄读书不多,这会就差拿笔记记下了。
好在白法彬在,他最近几天里,似乎已经明白纪元的意思。
纪元也大大咧咧讲出他的看法。
分为穷人跟富人。
穷人免费,富人收钱,一般人家,顶多买个香火钱,最好价格也低廉一些,当冲人气的。
就像现代很多游戏一样,对零氪党也有福利,但氪金党是另一个层面。
那不要零氪党行不行?肯定不行的,甚至有人说过,就因为有零氪党在,所以所有氪金的人愿意花钱。
放在佛寺里也一样。
那些有钱人会在乎这些花销吗?不会的,甚至会施粥散钱,想要积攒功德。
来沾光的人越多越好。
而青云寺善待那些穷苦大众,也可以来博名声。
说白了,捞富人的钱,以慈善的名义,再散给穷人。
这样既能提高青云寺的名声,也能让富人的“慈善之心”得以满足。
最好还能带动周边的百姓一起赚钱。
在纪元的细细讲解下,青云寺逐渐有了变化。
青云寺直接腾出一部分禅房,找了之前被赶出去的穷苦书生,并道:“之前寺里太忙,人也太多,故而地方少了些,如果愿意,还能回去再读。”
“今年的食宿都免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回去。”
同时,再告诉阳丹镇百姓,香火券已免,给学子们积福。
再者让寺里主持,亲手添香油,保佑读书人科考顺利。
一时间,坊间对青云寺的好评大大增加。
之前说青云寺只认钱财的人户也换了语气。
青云寺名声好了,愿意来添香油的人会更多。
给佛像再塑金身的事也暂停了,青云寺直接宣布,要把这些银钱用来请名士,给此地学生讲学。
此话一出,让原本不屑的书生家里也惊讶了。
请名士来讲学?!
这肯定要听啊。
那,谁能来听?
青云寺答:天下人。
只要愿意,都能来听。
青云寺在后山腾出一处讲经地,以后会经常邀名士过来讲经。
佛经,儒经,一切都可。
白师兄做着这些事,手下人也有说。
这不是都在花钱吗?
怎么就挣钱了?!
也没看到挣钱的地方啊。
白师兄默默翻开功德簿,只见上面多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姓名。
那些原本觉得青云寺沽名钓誉的人家,此刻也过来了。
既能礼佛,还能听课,这何乐不为?
白师兄心道,名声竟然如此重要。
他之前费尽心思赚钱,却还不如把青云寺名声维护好了。
说白了。
就是品牌的名声。
而青云寺就相当于他们手中的品牌。
若这品牌名声差了,愿意来的人自然少。
名声好起来,不少人翻越千山万水,也要过来的。
纪元要他们做的,就是把这个品牌打造得山静尘清,显得无比神秘,显得慈眉善目。
而他们要做的也是如此。
每月施粥,救济穷人。
名声越好,有钱人越愿意送钱。
同时,实质性的好处也要有。
请名士,请人讲经论道,都是风雅洁净之事。
等到十一月底,眼看来礼佛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上山下山的路都挤满香客。
别说其他人惊讶,白师兄也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之前只想着让青云寺好好经营。
没想到返璞归真,留住好名声才是真的。
不过是内里的手段换了换,钱没少挣,名声却也好起来。
以前的青云寺,只想着接待富人。
如今他发现了,对穷人越好,那些富人反而更愿意过来。
纪元私底下说的直白。
那些富人未必不知道青云寺在做什么,可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博名声。
平日都讲为富不仁,他们要用青云寺的招牌给自己洗洗名声,接济穷人,是最快扬名的方法。
青云寺便相当于他们“洗白”的一个程序。
大家各有所需。
毕竟名声这事是能压死人的。
这是社会的道德标准之一。
纪元利用的,就是他们这个心理。
至于,是抱着什么目的接济穷人,给穷苦书生提供住所。
暂时已经不太重要了。
这些好事既做了,那就是真的做了。
拿到粥的穷苦人家是真的喝到粥了,没钱的读书人也确实找到地方住。
以后也有真名士过来讲学。
更别说,等到明年开春,寺里的和尚就会教山脚下百姓做香烛,做佛串。
到时候,几个村子都会连带着致富。
等到那会,谁还会在乎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而青云寺也确实实实在在帮助了很多人。
白和尚或许还没看出来什么。
但现代人却能看出一些意思出来。
这不就是现代景点的经营模式吗!
就是把门票换成了富人添香油了!
一座庙,一座阁楼,一座桥。
本身的意义或许并不大,但开发之后,能带动当地的旅游业,这不就是好事吗?
只要周围百姓从中能够获益,那就是好事。
但是想要做好景点,那就要做好真正的内容。
有些景点是看景致,有的景点是看人文。
而青云寺,提供了情绪价值跟读书价值。
情绪是满足大家当好人的想法。
读书,则是真正给人提供读书的场地,还请名士教学。
青云寺本身,尝到这种良性循环的好处,便会更希望做个“好人”,做“好事”。
时间长了,谁还能分得清最初是为了什么。
真真假假的,总之也有利于民了。
白和尚的师兄并不傻,他能利用白和尚的名声,把青云寺从一个没什么香火的穷寺变成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他会长远考虑。
毕竟上面的事说起来简单,纪元只是动动嘴出建议,他确实要力排众议,更改之前的做法。
单说不收香花券这事,就让寺里很多和尚不满,认为直接少了很多收入。
白师兄依旧这么做下去,也是不容易。
再者把穷苦学生们请回来,同样也大费周章,甚至以后接待更多穷学生,也是个难题。
但人家就是一一做了。
好在,事情确实在往良性循环方面走。
这或许不是很多礼佛人真正的圣地,却是个实实在在能帮助人的地方。
白和尚怎么也没想到,让纪元过来之后,事情竟然这样发展。
怎么觉得,有些怪啊!
但要说不好吗?
看着过来领过冬被褥的穷人家,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错?
排队的人千恩万谢,捐钱的人也觉得,这比塑金身似乎要强上很多。
就连官府也赞他们寺庙心善慈悲。
白和尚看了全程,也是瞳孔地震。
满脑子就一句话。
这也行?
可这样确实行。
而且寺庙里的风气也有了变化,至少不会明面上瞧不起读书的穷人,反而要善待他们,表示自己的善心。
白和尚还在消化这件事,不过另一念头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找纪元过来,果然是没错的。
事情到他手里,好像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白和尚忍不住道:“若是让你当一地长官,绝对能让当地百姓过上好日子。”
纪元笑:“你们青云寺的基础本就好,不过是换个思路而已。”
主要是 白和尚的师兄也经营得当。
他不过扭正方向而已,这也只是出个嘴,出个脑子,不算什么。
他是这样讲,白和尚师兄却对纪元很是敬佩,自己瞑思苦想,也就想到那些方法让寺庙变得更好,殊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纪元心知,自己不过是见得多。
后世甚至把这些整理成册,许多现代人或许不会应用,但稍稍看一看就明白的。
古代消息闭塞,其他寺庙未必不是这样做的,只是还未传到青云寺而已。
青云寺的事情解决,白和尚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只要不是一路往斜道上奔驰,他也就不用再担忧,想来青云寺奢靡的风气也能稍微改改。
纪元顺路来了一趟,见白和尚的担心解决,自己也要回府城了。
眼下要到十二月,他要去找殷博士,也把程教谕的信件给带过去。
今年过年,他应该在殷博士家中过。
而且趁着年前年后,他肯定要专心备考会试。
白和尚自然是不能走的,他还答应师兄,给其他学子补课,也算是他们青云寺乐善好施的一项。
纪元见此,心道别说家家有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无父无母,更没有家族,这便是没有靠山。
白和尚他们是有“家族”的,若说相互帮衬,自然是有,可也要受到钳制。
一时间也说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
纪元再次启程。
依旧是一个人去往府城。
这一路走来,多是他一个人,如今倒也习惯了。
白和尚本来还说,今年天冷的早,让他在青云寺过年,被纪元谢绝。
他跟殷博士约好,肯定不能食言。
骑着快马,终于在十二月回到府城。
再回来,纪元对读书的想法,似乎更坚定了。
陆游曾讲,读书本意在元元。
读书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黎民百姓。
他是纯粹的读书人身份也好。
还是从秀才到举人,走入“职场”也罢。
只要这份心不变,一切都不会改变。
纪元回到府城,自然还有无数人想来拜见,交际应酬也好,攀亲带故也罢,全都被他拒绝。
此一次归乡,又去了一趟青云寺。
该交际的都交际过了,该见的也见了,该悟的也悟了。
接下来的时间,只有闭门苦读。
明年四月会试,那才是他的目标。
纪元翻开手边的典籍,在栖岩寺的禅房中闭门读书。
无数新进举人方在解决手边困境。
或因婚配,或因家族,或因交际享乐,周旋在人际交往当中。
纪解元已经在静心读书。
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
一个读书的冬日,渐渐过去了。
化远三十八年,正月十五。
纪元推开禅房的窗户,却有些推不动,出去一看才发现,这窗户也冻住了。
今年的年前年后,似乎格外冷。
纪元搓搓手,干脆清理起窗户的积雪。
窗户收拾好,纪元伸伸懒腰。
好像又要启程了。
这次的目的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