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纪元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学武, 说自己是用来防身的,大家也不信啊。
但其实现在学,已经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从二月初三从京城出发, 一直到二月十五, 终于到了地方。
邬人豪是有些委屈的, 他个子高, 人也壮,所以骑马的时候,经常要让马匹休息。
别说他了,一路走来的人,都怕马儿被他累到吐白沫。
放在其他时候,邬人豪倒也不着急。
但这次不同, 他总觉得,纪元是想快点到建孟府,具体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就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现在终于到了, 邬人豪也放心了。
到了建孟府, 一起回来的人分道扬镳。
章进士等人跟纪元拜别,大家都是同年,还都是同乡,以后官场上的照应必然不会少。
纪元朝他们拱手,自己这边也要去找殷博士,邬人豪也要回家, 他娘被接到建孟府医治之后, 一直在这边住着。
府学还请了他家亲戚帮忙照看,加上他考上武举之后寄回来的银钱, 他娘的病好多了。
但说起来,也是两三年没见,肯定要去见他娘。
纪元道:“你放心,我还要回村里一趟,到时候咱们坐牛车过去,到时候也不赶时间,可以慢慢走。”
邬人豪松口气。
那就太好了。
现在对他来说,牛车比骑马要好。
说句不好听的,他真的怕什么时候自己把马累死了。
纪元知道他的想法,还笑:“回头寻匹好马,你这身形,就应该买一匹厉害的马匹。”
但是好马贵啊!
不过有个想法也是好的。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去忙事情。
纪元直接去找殷博士,寒暄过后,他的第一件事便是。
“您,林大人,程教谕,都不要再查当年的事了。”
殷博士听程教谕提过了。
但没想到,纪元竟然不让他们查?
还是说纪元已经知道什么?
纪元并不打算多说,如今对方到底是谁,还不知道,殷博士他们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总之不查就好,程教谕那边我也不好送信过去,殷博士你一定好告诉他们两位老师,绝对不能再管。”
纪元不是个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的人。
他既然这么讲,肯定有其原因。
“对方不好招惹?”
纪元笑:“再不好招惹,也这样了,等学生弄清楚真相,咱们再说吧。”
“而且这事也不着急。”
话是这样讲。
可殷博士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再见纪元跟儿子殷茂还是如平常那般闲聊,心里又放心了些。
殷娘子做了一大桌子好饭菜,吃饭的时候,李锦,蔡丰岚也来了。
他们两个看到纪元,快步走过来,眼神带着兴奋:“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啊。”
“考上了状元,实在太牛了。”
考上状元?
都一年过去了。
而且也只是个开始而已,他如今的情况,可没有因为状元变得更好。
纪元笑:“考上状元,也不过是任职的第一步。”
为什么这么说?
殷博士隐隐知道一些,但消息还没彻底传过来。
等吃过饭,大家喝茶消食时,众人坐不住了。
“去哪?你再说一次?”
“滇州府?!”
“开什么玩笑!”
殷博士也不敢置信。
他这种二甲十几名,都能派到建孟府做掌印教官,任期满了,大概率直接升任右训导。
纪元一甲第一,连中六元。
让他去滇州府?
还是最远的宁安州?!
“我之前听人说,你会分到应天府。”
“怎么突然成这样。”
这事也瞒不住,纪元道:“五王爷发话,让我去宁安州历练。”
大家欲言又止。
这叫历练?
这叫送命!
水土不服,瘴气毒虫,是会要人命的!
纪元这样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若再没有突出的功绩,什么时候能调任?
吏部还会记得他吗?
说句不好听的。
纪元是状元,但再过两年,又是乡试年,再有会试年,最新的状元又要出来了。
那是真的山高皇帝远。
殷博士知道的还更多一些。
为什么说应天府好?
那里已经隐隐有副都的意思。
都说旧都洛阳,是许多皇亲国戚,文公大臣养老的地方。
像李首辅要是在这轮权力斗争中失败。
他多半也会去洛阳养老的。
再说京城顺天府,大家都清楚,皇上在哪,皇权就在哪。
而逐渐发展起来的金陵应天府,则掌握江南大半财富。
天齐国大半稻米,税收,都靠那边。
说是副都也不为过。
朝中隐隐还有,要不要迁都应天的说法。
迁都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以后真正封为副都,却是十拿九稳。
在这种地方做事。
以纪元的能力,政治资源必然提升好几个等级。
毕竟真正落到实处,还是要做事的。
殷博士作为江浙人,太明白应天府的含金量。
在知情人眼里,这两者甚至不能说一个天一个地了。
实在是可怕。
五王爷,是故意的,还是随意指派了个地方?
别说后者没可能。
殷博士看到的荒唐事,荒唐人多了。
他也是做过观政进士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震惊。
纪元反而安慰起老师:“宁安府也大有可为,那地方只是偏远,土地跟气候却极好,您要相信我的能力。”
殷博士相信他的能力,却不相信另一件事。
那就是太远了。
远到就算死在外面,也很难有人追查。
如果是在应天府这种地方,死了个朝廷官员,不管怎么死的,都会引起大家的恐慌。
毕竟唇亡齿寒。
但要是在宁安府,只会死得悄无声息,根本不会有人来查。
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些外地人过去,被蚊子咬一口,都很容易死了,或者吃错什么东西,直接不治身亡。
这种情况太多了,记载得也很多。
天齐国也好,前朝也好,情况数不胜数。
换句话说。
意外太多了。
多到就算不是意外,也会被当作意外来算。
纪元何尝不知。
这甚至是对方要把他从繁华地方调走的重要原因。
可换一个想法来说。
在应天府是容易查出死的异常,但也容易被隐瞒死的异常。
毕竟那里要对付的,是一层层的关系网。
死没死,怎么死。
全凭上面一张嘴,
反而去了宁安州,他的对手是自然,是生存环境。
自然环境很复杂。
人际关系却更复杂。
毕竟前者是公平的。
应天府的负责人际跟各种势力,可能会针对他,他却没有办法直接反制。
宁安州不同。
大自然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不会因为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人派来,所以毒蛇虫蚁就能放过他们。
所谓的恶劣环境,甚至不是他的劫难,而是他的一层天然屏障。
两者之间,纪元决定对付环境。
再说,只有那种地方,才能让他快速积攒政绩。
至于宁安州的潜力?
这是他最不用考虑的。
那里才是遍地是宝藏。
纪元最后道:“我之前听说一句话。”
“与天斗其乐无穷。”
“让我先去跟老天搏斗一番吧。”
后面一句他没提,那是他的进阶了,以后再说。
殷博士逐渐被纪元说服,倒是被他点燃起一点兴奋。
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过去?
不过问到纪元具体职位时,大家又沉默了。
宁安州户司下的仓科主事。
从六品的官员。
仓科,管地方抚恤跟赈济的。
单任命文书也写,便宜行事。
这不是单对纪元开的口子。
而是任派到那么远的官员,基本都让他们身兼数职。
纪元除了这桩差事之后,到了那边,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忙。
那边真的太远了,可用的官员根本没几个,很多位置都空缺着。
说艰苦,真不是夸张。
也有人讲,之前不是说天齐国科举人数特别多,甚至人满为患,没有官职吗?
不是没有官职,是没有合适的官职。
像宁安府的位置空了不少,大家愿意去吗?
肯定不愿意啊。
相比起来,还是命重要。
他们两个进士讨论得热闹。
旁边李锦,蔡丰岚已经听傻了。
从知道纪元回来,他们赶紧过来见他,再到恭贺他考上状元。
现在又知道他在京城一年里发生的事。
这?
这太复杂了吧?
他们以为建孟府府城的人际关系已经足够复杂。
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京城。
纪元开玩笑道:“下次考试去看看,便能了解一二了。”
李锦不好说,但下次乡试,蔡丰岚颇有些把握。
想到那么复杂的情况,蔡丰岚都要提前焦虑了啊。
“没事,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便是去试试,也是一次经验。”纪元说起来,又道,“你们两个成亲我都没过来,礼物你们收到了吗。”
这肯定收到了。
蔡丰岚那边甚至得到两幅青堂的画作。
之后青堂的名声传出,纪元也给李锦画了一幅。
还在京城买几样番邦来的东西,很是给他们长脸。
礼物本来就不错。
更难得的,这是状元送的啊。
现在李锦夫妇两个都在府城,他们租了个更大的院子,还是在府学附近。
只盼着化远四十一年的乡试可以考过。
如果考不过,他们一家则要回正荣县,到时候一边备考,一边接手家里的生意。
李锦今年二十八,再再过两年就真的要立业了。
倒是蔡丰岚会一直在府城待着。
蔡丰岚夫妇俩就住李锦他们家隔壁,自然是老丈人家的房子,离蔡丰岚的娘子周小芷家很近。
蔡丰岚比李锦小了三岁,在科举上,还大有可为。
知道他们过的都不错,纪元也就放心了。
几人叙旧说话,纪元稍稍歇息几日,便直接回正荣县。
他身上事情多,停不了太久。
再说,还要早点赴任,那边是真的远啊。
纪元二月十八启程,殷博士也把信件寄出去了。
纪元再三强调此事不要再查,以免打草惊蛇,对自身也不好。
而且,他自有办法钓出后面的人。
殷博士给出的信件里,还有纪元写给白和尚的。
白和尚大名白法彬,是青云寺出身。
纪元在府城这几日也没闲着,四处问了问。
府衙那边说,青云寺如今还不允许游客到访,等到彻底查清楚此案之后才行。
但青云寺的名声不错,附近百姓都不讨厌他们,还说有了青云寺的香火,日子都好过了。
有这样的评价,青云寺大概没事,等着调查清楚即可。
纪元还去青云寺看了一趟,跟白师兄聊过后,确定没问题。
这些事都写在信里,让白和尚放心。
同时也让白和尚把他的消息放出去。
就说他已经回家了,估计三月上旬从建孟府离开。
殷博士那边信件寄出,纪元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次他在正荣县也待不了太久。
除了郭训导,罗博士,房老夫子,还有李勋,以及几个夫子,同窗之外。
教谕换人了,他颇有些严肃。
每每提起正荣县县学,神色竟然带了些敬畏,看来调到这,让他压力很大,但又很想做好。
县令更是不同,是个姓张的中年人,他对纪元非常客气,看纪元的眼神里几乎在放光。
一会问,他们安纪村的青储料是出自他手?
一会又说,整合整个县的畜牧业也是他的想的?
纪元应了前者,后者则道:“是前面林县令,聂县令的功劳,跟我关系倒是不大。
除了因为纪元做过的事之外,县令毕恭毕敬的原因也有另一个。
纪元外放到宁安州,是从六品的官员。
自己不过正七品。
看到长官,自然要拜见的。
再说,这位状元前途无量!
纪元心道,他们这消息还是闭塞。
不过要不了多久,消息肯定会传过来。
等对方问他外派到什么地方时。
纪元答:“宁安州。”???
哪?
他没听错?
纪元不愿再多说,他真的很赶时间!
从罗博士,房老夫子那离开,连夜回了安纪村。
安大海已经在他家等了,看到纪元的身高,不由得震惊。
纪元这,这比他高多了啊!
身板还壮实起来,已经有青年人的模样了。
纪元回到家,先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收起来,确定没人碰过,一遍遍查看他在家中留下的纸张。
所有模棱两可,容易被诟病的东西全都烧了。
看到最后,干脆把带字的都烧了。
安大海跟安小河虽然不明白,却跟着帮忙。
等所有带字的东西弄完,纪元叹口气,不是他小心谨慎。
而是朝中因为文字构陷的事情太多。
随便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诗,都能被政敌加以利用。
他之前那些读书随笔,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统统焚烧。
只能说,怪不得古代人不让自己的笔迹流露在外。
好在他当年做润笔先生那会,不过十三四,那时候的笔迹跟如今是有些差别的。
字迹还好说,就怕他的笔记里的东西,会被人断章取义。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必须杜绝这种可能。
安小河似乎意识到什么,安大海经历的事情也多了,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等赵夫子从外面回来,他这边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见赵夫子的。
赵夫子的生母病逝,虽然早就缠绵病榻,年纪也大了。
但长辈去世,还是给赵夫子很大打击。
赵夫子现在靠着私塾房屋的租金,加上安纪村因为青储料发的银钱,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已经不再教书了,谁来都不成。
赵夫子家中,他跟赵娘子平时会在附近游山玩水。
家里媳妇儿改嫁,过得不错。
三个孙辈也渐渐长大,基本不用怎么照顾。
纪元看着放心。
安纪村其他人家,日子自然都好起来。
他们背靠青储料,只要不是个懒的,生活肯定有改善。
安叔公一大家子,到底还是分家了,旁支的也散出去,他自己的倒还在一块住。
但现在的意思,安叔公隐隐有让大儿子接手的感觉,毕竟他岁数也不小了。
同样地,安村长估计也要退了。
还是年纪问题,精力更是不够。
这种情况下,找个合适的人接手,尤为重要。
纪元听说,村里有意让安大海当下一个村长。
安大海识文断字,又会写兽医的书,还会给牲畜看病,他当最合适。
别看大海年纪只有十九,但他人厉害啊。
村长今年六十三,还有两年退下来,到时候大海也二十一。
这让安村长并不高兴,他心中的人选是他大儿子。
再说如今安纪村情况不同,自家当村长好处多多。
纪元听着这些。
好在有赵夫子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之后大海能不能当这个村长,就看他的本事了。
村里虽然小,却也是小社会。
纪元还小,村长到年纪了,其中的“权力”交接,都会惹出争议和抢夺。
何况朝中的首辅之争。
纪元先后祭拜爹娘坟墓,又去给赵夫子母亲烧了纸。
这些事情做完,差不多二月二十六再次离开。
纪元来去匆匆,虽然是已经是正经的官员,却并未摆架子,正荣县不少人还称赞他。
只有纪元自己知道,他赶时间是为了什么。
纪元确定东西都收拾好,拍拍小黄的脑袋。
现在的小黄已经成年壮牛。
对于小黄,纪元有些迟疑。
他要去的地方是宁安州。
该不该带小黄?
之前说,自己有了固定的地方,便会带小黄过去。
可那里确实太远了。
纪元迟疑的时候,小黄似乎察觉到什么,紧紧咬住纪元的衣摆。
纪元道:“一路辛苦,估计很少会回来了。”
除了再来见赵夫子之外,他在这也没什么牵挂,自然不准备回来。
小黄听此,更着急了。
好像在讲纪元不讲信用一样。
小黄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有非同一般的灵性。
牛本来就是这样 。
它也体会到什么是分别。
更能发现,它的小伙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
大海还说,小黄没事就往纪元家里跑,也知道那是它的家。
纪元叹口气。
那就走吧。
当年他刚穿越。
是他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刻。
寒冬的初春,是靠着小黄撑过来的。
这次又是他的艰难时刻。
他这一路绝对不太平。
这可跟学习不同的。
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那就一起,若有危险,我给你解绳子,你去当个野牛好了。”
纪元拍拍壮实的牛头。
小黄果然听懂了。
它一直在安纪村闲逛,可不是瞎逛的!
比一般人聪明多了!
纪元给它套车的时候,小黄十分顺从,车都拉得极快。
大海帮忙驾车,纪元旁边骑着马匹。
去正荣县!
大海把纪元送到正荣县,忍不住道:“你要去宁安州,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出去?”
纪元道:“顺利的话三四年吧。”
不顺利呢?
安大海说不清楚,最后道:“要不然我跟着你一起?”
纪元一脸疑惑。
安大海干脆道:“很多事我不算懂,但小河明白,加上这些年我也不是白白在外干活的。”
“要不然带上我,你当地肯定也需要兽医,我不是刚刚好吗?”
“你不是正好在州下面的仓司做事,我可以帮忙啊。”
纪元还真的心动了!
但那地方真的太远了。
他自己就算了,邬人豪身体素质也不是一般人。
大海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在安纪村不是挺好的,很有可能当村长。
安大海道:“最近在村里,我算是里外不是人,事情做得好了,有人不高兴,做得不好,还有人不高兴。”
纪元听着,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大海年纪到底还不大。
十九岁而已。
虽然他确实踏实肯干,对安纪村的事情也熟悉,但让他做村长,估计压不住一些老人。
这种情况下,大海便有了想离开的念头。
纪元回来,正好让他的念头再次起来。
他也想往外面闯闯,也想知道,自己的兽医本事,在其他地方能不能吃得开,又或许能不能再增进技术。
这话憋在心里,直到这会才说出来。
纪元想了想道:“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不能吗?
大海叹口气。
纪元又道:“你必须让家人同意,若没有你爹娘,还有安叔公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的。”
这让安大海瞬间惊喜。
好好好。
他立刻回去说服爹娘!还有他爷!
要说里面的艰难,小河同他说过,原本想着纪元要去个好地方,跟着便很好。
但知道要去滇州府之后,小河劝他还是算了,那地方太危险。
可安大海这会却一心想走。
纪元出去那么久,学了一身的本事。
他也想出去试试。
纪元道:“正好我还要去找房老夫子,等到明天早上,你要是没来,那就是没来。”
“便是家里同意了,那咱们一起去滇州府。”
“不过我事先说明,中途你随时可以走,路途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还要远。”
安大海拍拍自己胸膛,他也是把子力气的人,心里有数!
“那你等着,我立刻回去!”
安大海顾不上什么,把牛车给了纪元,自己立刻走回去。
好在路上遇到去安纪村的拉货的车,他赶紧跳上去。
一定可以说服家里人的,一定可以。
纪元去找房老夫子,还是要给夫子看一看自己这一年多的进步。
之前回来的时候,急着回去烧他之前的笔记,这会才有空坐下来。
房老夫子精神很好,他还给纪元看自己最近的画作。
之前纪元说,如果他不留下好画,那是后世的损失。
这话越听越对味。
房老夫子竟然真的保存不少好画,甚至还装裱起来,县里的装裱师傅都想问他买。
画着画着,房老夫子开始上颜料了。
虽说之前都是水墨画,但如今用上颜料,对房老夫子这种大师来说,简直手拿把掐。
他还道:“滇州府不少好颜料,你去的话,可以多买几种,一定要勤加练习。”
房老夫子年轻的时候,是翻过山川踏过河流的。
他还去过巴蜀地方。
纪元上任的路途之一,就有巴蜀地。
房老夫子说着自己的经验,最后还道:“总之慢慢走,胆大心细,稍微有点雨天的苗头,就不要赶路了。”
房老夫子说了这么多,还是担心纪元的安全。
跟罗博士一样。
罗博士在纪元面前,甚至都骂起来了。
就差指着朝廷骂。
纪元让他消消气,保证自己肯定回来。
纪元知道,大家都是担心自己。
但纪元一路走过来,心里已经有数了。
纵然刚开始是觉得不对劲。
可他能重活一世,还有那么多好友,那么多夫子。
其实他没有什么遗憾。
一定要说,就是带着小黄安个家。
没有帮助像更多小纪元那样的孩子。
所以他会继续往前走。
他也相信自己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二月二十七早上。
纪元见安纪村方向没有人,也就准备离开。
谁知道后面有人喊:“纪元!等等我!我给你赶车!”
安大海兴奋道。
他全家都在牛车上,爹娘眼圈红红的。
这证明,他争取成功了。
纪元也叹口气,再次道:“真的要去吗?”
安大海无比确定。
他要去。
昨天晚上甚至没睡好。
安纪村虽然好,但一睁眼,就是什么村长不村长。
安大海想去更远的地方,说不定自己能有所成就?
安家大娘子说不出话,只能让纪元照顾大海,可实际上纪元又比安大海年纪还要小。
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眼看自己娘还要哭,安大海跳上牛车。
他真的要走了!
纪元看了看,对安家大娘子道:“我会照顾好大家,到时候跟着滇州府的商队,问题应该不大,要是有什么,我让他直接回来。”
有纪元的话,安叔公偷偷松口气。
纪元是靠谱的。
但不管怎么样,所有人朝他俩挥手,房老夫子,还有罗博士父子都过来了。
甚至当地县令也来送自己的长官。
滇州府啊。
好好的状元,怎么会去那?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纪元再次离开。
不少人看着纪元的背影。
他每次离开家乡,似乎都会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解元。
状元。
下次又会是什么?
而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纪元骑马走在小黄身边。
又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也不对。
还有好友安大海。
以及府城等着的邬人豪。
还有帮他联系自己商队的董康,在京城帮他的白和尚。
再多的也不说了。
他从化远三十一年春天过来。
如今是化远三十九年春天。
八九年的时候,他不是没有依靠的。
到了已经三月初六。
董家的商队甚至提前联系了邬人豪。
知道邬人豪是武举出身,更是佩服,还说按照邬人豪的身板,他们这一趟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话是这么说,纪元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殷茂一起,找了个合适的镖局。
而且还是暗镖。
这镖局既可以保护货物,也能保护人。
殷茂什么都不知情,但还是尽心尽力帮忙,纪元回乡的时候,他挑了两三家。
这镖局都算是讲义气的,平日走南闯北,什么事都见过。
价钱合适,护送官员到任地而已。
完全可以。
甚至是个轻松的活。
唯一不同的,这是暗镖。
他们要装作只是顺路,距离纪元他们车队有些距离。
这事自然不能瞒董家商队的领头。
董领头听到后,下意识看向纪元,直接道:“整喃子,为喃?”
纪元听得一知半解。
殷茂更是傻眼。
旁边有人提醒,董领头换了生硬的官话:“为什么啊,我们这商队,有喃问题?”
纪元赶紧道:“没问题,只是我的情况有些特殊。”
官员特殊?
他们家少爷写信的时候说,他是同年的状元,做人做事都没得挑。
有他们这么大的商队了,还找暗镖,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他们?
董领头感觉有人在质疑自己的专业。
不过对方是状元,还是当官的,董领头还是跟镖局的人沟通。
纪元也加入进来。
等到三月初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董家的商队在前面。
纪元,邬人豪,安大海,三人赶着牛车跟在后面。
押后的便是暗镖的人,他们也带着几个大箱子,里面全都是纪元最近从周家买来的书。
周家大少对纪元的境遇也是感慨,不过对方到底是官员,还是状元,轮不到他们来可怜。
再者,只要跟纪元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纪元知道大家的信赖,也知道京城的某个人,可能对他也有这种“信赖”。
如果有的话,那便会来刺杀他。
纪元无比希望,自己值得来“刺杀”。
这样长长的队伍,让董领头队伍有些拖慢行程。
要知道,他们这一路可是山高水长。
用当地话来讲,磨得很。
是说纪元磨磨唧唧的。
但董领头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还不时派人去照顾他们。
就当这趟是给少爷结交好友了。
看来这纪状元考试可以,但做事磨得很!
这样的年轻小官,怎么能当宁安州的官啊。
至于最后的暗镖,只有董领头身边亲信知道,其他人只以为顺路的。
毕竟董领头都跟纪元他们有照应,后面的镖局是一句话也不讲的,完全像是路过。
他们似乎押着重物,也走不快,说是不熟悉这附近的路,所以要慢慢来。
一行车队慢吞吞地走着,在中间的纪元他们则在看地图。
纪元看向安大海,再次道:“确定要去?”
安大海震惊。
他还是头一次看地图。
原来从京城到建孟府,需要绕一小段路,这才顺路。
因为他们是绕行。
要过汉中,再过巴蜀,然后进入云贵。
单着路途听着,都觉得屁股疼。
坐马车也好,坐牛车也行,骑马更别说。
这路上的时间没几个月下不来。
短途还能骑马奔袭。
这么长的路,是要慢慢走的,否则不用那边动手,他自己就先没命了。
去往高原地区,其中一项就是要慢慢来。
只是他们这次格外的慢,那就是另说了。
安大海跟邬人豪也被这样的地图惊愕。
嘴上说六千里,大家可能没感觉,真正这么看,才知道他们要途经多少地方。
说句夸张的,天齐国那么大的地方,他们这一趟下来,便走了三分之一,由此可见,这次上任的路上有艰难。
怪不得很多官员会死在赴任的路上。
安大海道:“这样来说,慢慢走是对的。”
“长途奔袭,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安大海说完,还是点头:“去!原来建孟府之外,地方竟然这样大。”
“我以为府城已经很厉害了。”
但过了汉中,方知此地的热闹。
纪元对陕西话还是能一知半解,邬人豪跟安大海则完全懵圈。
几番对话下来,纪元学习天赋让董领头瞳孔地震。
怪不得他们少爷董康考不过这位,他学方言似乎也有点快?!
好在他们只是途经汉中几个州府。
很快就要离开。
否则董领头觉得,纪元能完全融入本地!
但离开汉中之前,董领头再次交代:“接下来要入川克,巴蜀地有多难,不用多说,大家有不舒服的,气候不适应的,一定要说噶。”
“快要下雨不走,大雾不走,太热也不走。”
董领头跟纪元他们说话,尽量用官话,大家听得很认真。
董领头心道。
这状元郎,除了赶路的时候有些磨叽之外,其他时候都挺好的。
不跟那些愣头青一般不听劝。
哎,还有一点奇怪,就是他一定要离他们商队有段距离。
董领头还在感慨,有人道:“他是当官的,我们是做买卖的,肯定要避嫌噻。”
董领头像是被提醒一样,眼神也变得厌恶起来。
只是看纪元,不像那种人?
可再看看他们,吃个饭都要离董家商队八丈远。
“孔雀狼当。”
董领头无语。
这也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意思是事太多了!
纪元吃着干粮,对安大海道:“马上入川,这两天你跟着董家的车队,先适应适应。我跟邬人豪身体还好,回头咱们换着来看小黄。”
他们从三月初九出发,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安大海平日做兽医,也需要往附近走走,但都是附近的县,附近的村。
一下子跑这么远,确实有些累。
去董家商队的话,还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人家那什么都方便。
即便如此,安大海还是想留下。
他都要出来闯闯了,怎么就不能坚持?
要说他们三个人。
最大的邬人豪,今年十九,安大海同岁。
纪元还不到十六。
在这艰难行走的路上,显得格外年轻。
估计这也是董领头容忍他们磨磨唧唧的原因。
虽说这些路程要慢,但他们太慢了。
他都后悔说那些要缓慢走的话了啊。
安大海还想陪着他们,纪元却摇头:“去睡吧,入川之后,就会好一点。”
“再等等我们也过去。”
几番下来,安大海被劝到董家的商队里,对方很容易就接纳他,还给他找了辆舒适的马车,让他睡觉。
说话间,一行人入川。
雾蒙蒙的,只见群山之间,似乎有万千屏障,更有万千峭壁,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谁来这里,都要说一句,山峻如刃直插天,万丈悬崖一线悬。
董领头倒是觉得,纪状元的牛车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甚至纪状元后面的暗镖队伍,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不合适吧?
董领头派人去问,纪元也只是笑着应声,但依旧前后都不接近。
是的。
纪元在钓鱼。
钓一条大鱼。
或许很快,他就能知道王长东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出京城的时候,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更不知道他已经准备引蛇出洞。
要说邬人豪的存在太过招摇。
这点纪元早有准备。
在京城吏部那边,邬人豪还要在家陪老娘休息,等到后半年自己再去赴任。
吏部那边记下了。
白和尚也告诉周围人了。
想来,对方便是猜到他的想法,也会铤而走险。
毕竟错过这次,那就要派人奔袭六千里,来回一万二,就为取他性命。
这路途,杀手侍卫听了都害怕。
所以最有可能的。
便是在路上嘎了他。
纪元之前便研究过地图,最后可能的,便是过了汉中繁华的地方。
在进入巴蜀的时候动手。
那样派来的人可以不用走山路,不用应对太多水土不服,还能把事情推到崎岖的路途上。
这种险峻的路上死个人,再稀松平常了。
若把人往悬崖下一扔,更是找不到踪迹。
巴蜀,杀人的好地方。
更妙的是,对方不用再深入巴蜀,更不用途径云贵,只为取一个小小状元的命。
纪元料定,只要对方要派人杀他,就会在最近几日动手。
他可是故意在前面磨叽了很久,只等着对方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样铤而走险吗?
是危险的。
但总比敌暗我明要强。
纪元眼皮微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牛车上的两杆枪藏得很好,安大海每日在这,都不知道这车上还有如此“宝贝”。
纪元跟邬人豪对视一眼,两人保持高度戒备。
离董家队伍远,是不想牵连他们。
让安大海去那边,同样对他的保护,而且还是让暗地里的人看看,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
就算邬人豪的出现不在意料之中。
那也是最好的机会。
错过这个,可就很难了。
再往里面走,他们也是走不动的。
他们入川了,还跟前后队伍离得很远。
多好的鱼饵。
这样说不上钩,是不是说不过去?
纪元在二月中旬的时候,给白和尚的信里写了,一是告诉他青云寺情况还好,不用担心。
二是让他“无意”说出自己的行程。
省得对方去找。
而二月份的京城,也发生很多事。
太子不再禁足,出来主持公务,但五王爷手里的差事,已经能跟他分庭抗礼。
皇上的病随着天气慢慢好转,他是真的有意换下李首辅,让楚大学士做新首辅。
话虽然没说,态度却是明显的。
几番明争暗斗下,朝堂倒是保持微妙的平衡。
并未因为皇上的病弱有什么改变。
楚大学士在党争之余,也在解决小麻烦。
在定下纪元去滇州府的时候,便安排手下,纪元死在路上也行,死在任上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办成就好。
纪元或许察觉到什么,但他们应该还没暴露。
纪元会猜到有人会刺杀他们?
或许会吧。
但也不能时时防备,总有机会动手。
楚大学士是欣赏纪元的。
同时又觉得以为他年纪,他的阅历,便是有些念头,也做不好万全的准备。
退一万步说,有准备又怎么样,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死了最好,没死再说。
这些事根本不在楚大学士的考虑范围。
状元而已。
三年一个。
六元及第?
下次科考,还会有六元及第的。
这样的人多了,前面的也就不稀罕了。
楚大学士对这些事不加思考。
他基本都在看文渊阁的位置。
他今年五十七了。
真要让李首辅再当十年首辅。
那他可以直接退了。
世上最不甘心的事,便是只差一点点。
便是楚大学士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才更不会免俗。
事情吩咐下去。
再有人吩咐下去,终于到了杀手耳中。
平日养的人却面面相觑。
去哪杀人?
滇州府?
滇州府最远的宁安州?
这是要去杀人,还是让他们自杀啊。
要说各家都会养些死士,养些杀手。
可多也是普通人组成,顶多身上比旁人好些,但意志跟想法,完全是最普通的普通人。
这种情况下,他们要去做吗?
肯定要啊。
平日他们吃喝无度,养小老婆吃山珍海味,都是主子掏钱。
到了时间,肯定要去搏一搏。
反正死了家里媳妇老娘孩子都有人养。
干一票。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走之前搜集情报时,他们好像知道那个状元郎的行程了。
状元郎的好友知道他要去哪,甚至还确定了日子。
大概三月二十九到入川。
状元郎的好友还讲,纪元一向说话算数,他说那几天到,就一定会那几日到。
而且更说,状元身边那个力士,竟然也不在纪元身边。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果事情再到楚大学士那,他或许会觉察不对劲。
觉察出不对劲。
便不让手下去杀人吗?
也不会的。
楚大学士只会说:“哦,那让他们试试。”
“放心,成了自然好,不成也会帮他们养育家人的。”
楚大学士的手下此时却高兴得很。
杀手领头眼中闪过狂喜,好啊,太好了。
知道对方的行踪,还知道对方身边的力士不在。
这可太好了。
虽然他们这一行八个人,但还是怕对方的体格。
根据这些信息,他们制定了完美的计划。
终于,在四月初二这天,一处陡峭狭窄的山路上,他们做好了埋伏。
看着附近的道路,最前面的董领头压低声音,握住腰间的匕首:“阿的的,优的点儿。”
睡得迷迷糊糊的安大海根本听不懂领头说的什么意思。
董家商队的人却一一应声。
大意是,董领头看到这段路便起了警觉,让大家都慢点。
这种地方,最容易有埋伏,前后一堵,那便要死人。
等董家车队离开这段路,董领头松口气。
他年轻的时候路过这里,吃过好几次亏。
不过以他们如今的戒备,便是埋伏人了,也不敢露头。
董领头往后看了看。
不看就算了,一看直接勒紧马往回跑,匕首已经抽出来了。
八个穿着劲装的蒙面人,直接朝状元牛车砍去。
这,这是冲着状元去的?!
他们离得太远了!
不然肯定能救到!
完了,一个朝廷官员,自己都没护住!
等会,那暗镖干什么吃的!
不等董领头骂出声,只见牛车上的两人不知从哪摸出两支长枪,把对方八人吓了一跳。
呼吸间,后面暗镖的人也冲过来,更是让蒙面人傻眼。
“杀了他!”
“快!”
根本快不了。
先不说邬人豪这个意外在这,不是说力士不在纪状元身边吗!
他们刚刚斟酌许久,可错过这段路,就要再往川内走,他们自己都受不了啊。
骑虎难下,一咬牙,干了。
想着趁他们反应不过来,前面他们认识的董家商队离得远,后面的镖局基本是能躲事就躲事,根本不会插手这种明显的仇杀。
可所有的事情,全都超出他们的意料!
牛车上的力士以一敌四就罢了。
怎么文举的状元郎也会使枪?!
即使用得不太熟练,但他有力气,又会巧劲啊!
纪元心道,我一个常年锻炼的状元郎,会点拳脚功夫很奇怪吗?
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
便是纪元也能强撑着抵挡几人。
蒙面人更意外的事来了。
后面应该置身事外的暗镖众人也冲过来,手里都拿着家伙事。
其中有蒙面人大喊:“私人恩怨!其他散开。”
遇到一般的劫匪,同路的人会互相帮忙。
遇到这种私人恩怨,镖局懂规矩的话,便不好插手。
除非,除非他们的雇主是纪状元?!
领头的杀手不敢置信。
后面镖师们冲过来。
前面的董家商队也冲过来。
中间,中间的邬人豪以一敌五了!
而纪状元自己抵挡三个!
他们不用打赢!撑到前后的人过来即可!
完了。
彻底完了。
谈吃喝玩乐的生涯结束了。
留给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
纪元道:“制住他们!”
说话间,有两个稍微犹豫的杀手直接奔向悬崖头也不回。
此山高耸,人落下去,跟一块石头掉下去无异,甚至连声响都听不到。
他们在外人眼里是专业的杀手。
但也是一群卖命的人。
平日雇主好吃好喝供着,要他们灭口的时候,就一定要死。
镖师那边扣下三个,两个直接咬舌,另一个被人卸了下巴,这才没死成。
转眼间,八个蒙面人死了四个。
再转眼,董领头那边的蒙面人也服毒了一个。
他们未必是对自己的主子有多忠诚。
这就是他们的命罢了。
他们的主子这么认为,他们也这么认为。
否则家人孩子怎么办。
现在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没死的三个,身上被搜的干干净净,确定他们不能寻死,大家才看向纪元。
纪元右手的长枪插在地上,平息了喘气,朝大家行礼:“多谢了,多谢了,不是大家,我的命真的要交代在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剩下三具尸体被拖到路上隐蔽的地方。
放在这也不安全,估计野狼会叼走,但他们总不能带上。
没死的三个人眼里充满恐惧。
死了还好,没死的话,既要面对同伴的尸首,也要面对以后的严刑逼供。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董领头要知道情况!
董领头自己想了下,才知道纪元雇暗镖的真正意义,原来真的是保命。
“离我们那么远作喃?”
他们这商队的战斗力,不比镖局差啊。
纪元拱手:“怕连累你们,这本就是我的祸事。”
众人到了处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董领头很熟,找了房间,大家好说话。
要说这队伍里,最惊魂未定的,大概只有安大海?
镖师跟商队的,那都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邬人豪那不叫镇定,叫无所谓。
天生将才,不是白说的。
但纪元在这里面的镇定就显得有点不同。
纪元没说明前因后果,只说自己得罪了人,所以有人要来杀他。
所以他才布了陷阱,等着对方进来。
镖师那边,他出价两千两银子,这才雇的人。
要搏命,这么贵很正常。
远离董领头这边,只是不想牵连人。
董领头这才知道,自己实在误会了纪元。
若说把他们扯里面,对纪元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不对啊,你要是跟着我们队伍,再直接雇镖师,那他们就不敢动手啊。”董领头说完,众人察觉到了。
纪元是故意让对方动手的。
甚至留了三个活口。
状元郎的城府,让董领头肃然起敬。
纪元指了指关押三人的房间,开口道:“我去问问。”
镖师众人都不陪着,但在门外等候。
准确说,他们接了两单。
一单是保护纪状元他们的安全,两千两。
还有一单是把人送到京城,三千两。
这两笔买卖,风险虽然大,可谁会不心动。
纪元进了房间,那三个蒙面上的布被扯下来,这会看到纪状元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很多传言。
什么十五岁的状元郎。
什么连中六元。
什么文章人品俱佳。
但也没告诉他们,状元郎的心机这么深沉?
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他们不过咬钩的鱼罢了。
有人又想。
怪不得上面要派人杀他。
跟这样的人结仇,一旦等他成长起来,必然是心腹大患。
纪元想要的问题也很简单。
谁是幕后凶手。
可惜了,这些杀手也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上司。
纪元道:“姓王的吗。”
是!
纪状元知道?!
果然。
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些姓氏。
纪元道:“你们还做过什么事,写下来吧。”
不是让他们交代幕后之人,交代其他事?
纪元直接道:“我已经抓住你们,如果谁不回答,就吃一块自己的肉。”???
什么?!
纪元随手拿起一个匕首:“割一块,我喂你们吃一块,想吃烤的也行,我现在生火。”???
三人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偏偏对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提议。
如果这是简单的提议,那后续呢?!
他还有什么法子?!
反正不是交代幕后之人,说自己做过的事,应该没事?
刺杀朝廷官员,已经是死罪了。
害怕这个吗。
总比吃自己的烤肉要强。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要吐。
纪元笃定的语气,让他们写了不少事。
纪元从里面慢慢拼凑。
这些人不知道上司,没关系的。
总是为“上司”做事。
这些事拼凑起来,便知道是谁了。
纪元仔仔细细地看。
从刑部官员被陷害贪污,再到杀死流放的工部犯人。
还做了户部,吏部几个人的构陷文书。
看着像是“雨露均沾”。
可幕后最大受益者,已经出现了。
楚大学士。
纪元竟然不觉得意外。
他之前认为李首辅不会做这些事,并非是信任李首辅的人品。
而是随手的指派太“任性”,太有捉弄人的味道。
从他去阁臣处,集贤馆的人故意问他,要不要楚大人帮忙的时候。
纪元心里就升起疑惑。
但那会只是疑惑。
现在得到了证实。
比如,楚大学士的夫人姓王。
比如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替他在扫除障碍,消除异己。
事情看着不少,但长达七八年。
拼凑起来,心里已经有数了。
甚至这几位蒙面人都恍然大悟。
哦,是楚大学士。
纪元心道,楚大学士似乎都不知道,他做事太有风格了。
让他不得不怀疑。
当时他搜集了京城所有跟王家有关的人。
让人沮丧的事,谁还不认识个姓王的。
好在关系格外亲近的几户人家里,楚大学士便在其中。
纪元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脸上带了笑。
好了。
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了。
朝臣中争一保二的人物。
这么看来,也难怪他可以抹平王长东的所有事,还是很轻易地抹平,不费吹灰之力。
估计他也以为,抹平自己,同样如此吧。
但转回来想想,八个蒙面杀手,足够尊重了?
纪元心中轻松,推门出去,继续跟镖师们说话。
纪元先递过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的时候心在滴血。
他的钱!
他的钱!
两千两没了!
镖师们却疑惑。
那送人的三千两?
纪元道:“把他们送到指定的地方,有人会给。”
不等对方说话,纪元就道:“我是跑不了的,殷茂也跑不了,放心。”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又给了五百两的定金。
纪元深吸口气,对着押送三人要去京城的镖师们道:“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把人放在京郊,再把消息 递给我说的人。”
“这样对大家都安全。”
纪元把人交给谁?
还能有谁。
楚大学士要抢谁的位置,他就给谁。
相信有这三个人的存在,李首辅很快能摆平他的麻烦。
有这个大人情在,李首辅肯定会帮他的。
这点,纪元很有信心。
“对了!”纪元又道,“帮我带句话,问对方,我这两千五百两,能不能给我报了,他家肯定不缺这个钱,我缺啊。”
要不是当了状元有封赏。
他都要口袋空空了!
镖师们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对方绝对有实力,心里更安定了:“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李首辅能没实力吗。
给他报销个两千五百两,还不是简简单单?
纪元看着镖师们的队伍离开。
冲着那些钱,他们就不会胡来。
这两天过得太精彩了。
上午被刺杀,下午审问。
第二天镖师带着人离开。
他跟董家商队,同样要离开。
不过对方是去京城,他们背道而驰。
他要上任了。
去当他的从六品小官。
董领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要不然歇歇?我们也不怕耽误时间。”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好好休息吧?
纪元却一扫之前的慢吞吞,直接道:“按照正常速度走吧,把之前时间补回来。”
“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们了。”
董领头见纪元真的不休息,眼神充满敬佩。
临大事不乱,不愧是状元郎!
哎,他们少爷好像真的比不上?
只是好奇,这样厉害镇定的状元郎,会给宁安州带来怎么样的改变?
在宁安州改变之前。
京城先发生了变化。
纪元他们还在赶路。
李首辅收到一份巨大惊喜。
这份惊喜,让他忍不住笑。
“让镖师们再跑一趟,把这五千两银票交给我的弟子。”
“告诉他,这边万事有我。”
“等着听好消息吧。”
首辅的位置?
他的这位半路弟子,帮他拿得稳稳的。
姓楚的,你惹到不该惹的了啊。
第112章
第112章
化远三十八年, 四月下旬。
风尘仆仆的建孟府镖师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这一趟下来赚了不少钱,还入川了几日。
好在银子都到手了。
从建孟府出发, 刚开始还好, 暗镖的任务也轻松。
一入川, 有些人便察觉到, 他们似乎被盯上了。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如果不是纪状元提前提醒过,他们可能也发现不出来,可见对方是个惯手。
等到捉住那些老练的杀手,镖师们才知道,纪状元确实算无遗策。
对方确实是被人养起来的专业杀手。
这里的专业, 既指他们平时受过一定的训练,更专业的是,如果遇到情况不对,可直接去死。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事情办不成就算了, 但要保护上面人的安全。
而且八个人, 怎么都能乱刀砍死纪状元。
砍死之后,自己死了也没关系,他们做的就是这个。
要不是纪状元提醒,估计真让他们都跳崖。
这可不是话本小说,跳下去是真的会死。
当然,前提是纪状元的体力跟武力超过旁人,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得手。
再接着, 就是纪状元问出背后的人,又让他们带着三个杀手去京城。
出了川, 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箱子里原本的东西被拿出来,把这三个人放里面,一路走小道,总算把人带到京郊。
镖师们发现,自己不用带脑子,只要按照纪状元说的去做即可。
先去联系一个叫白和尚的。
接着把信件给白和尚,那边会安排一切。
没过几天,有几个衣着低调,用料却极好的人过来询问,随后大方给了三千两银票。
真的给了!
这也太轻松了!
这一趟,五千两银票啊。
背后的事?
镖师们不会过问,可他们相信府学殷掌印的人品,纪状元应该也不会做什么惊天大事。
也确实是对方先来杀他的。
他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对方又找上来,大家都警觉得厉害,难道是出问题了?
还是要把钱给他们要回去?
这种情况都有可能。
对方却道:“我们家老爷说,想再雇你们走一趟,把这信件和银票送过去。”
“这是滇州府银号的银票,需要暗语,也需要在当地才能换开。”
换而言之,只能是纪状元拿,镖师们不能私藏。
以对方的口吻,镖师们也不敢的。
随随便便把三个杀手浑然不觉弄到京城,出手就是近万两银子,不用脑子都知道,对方不好惹。
那这活,接吗?
接吧,但要稍微休息休息。
那可是入川入云贵!
小命要紧,必须休息充足。
对方客气道:“没事,路上不着急,云贵川都难走,安全第一。”
对方还送来不少物件,皆是建孟府时常会用到的。
更表明,人家已经知道他们的底细。
要说送吃的或许更明显,但吃的要入口,基本没人会碰,送东西,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说明没有害人之心。
这背后。
到底是谁啊!
都说纪状元被五王爷不喜,弄到滇州府了。
现在看起来,纪状元背后还有大人物?!
他们不好猜测,白和尚却终于松口气,他惊魂未定,竟然有人想要杀纪元,派了八个杀手?
这分明就是冲着弄死他去的。
现在人到李首辅手中,但纪元并未说要个交代,只要让李首辅知道这件事即可。
暗地里的事白和尚不便多问,纪元能有个公平地对待即可。
从李首辅那出来前,文渊阁刑部的人喊住他:“白法彬,你还在史官院吗。”
是啊,他还等着青云寺的事情了结呢。
那边事情结束,他才能外派。
对方道:“既然没什么事,留在史官院也是修典籍,本官找人把你借到刑部帮忙如何?绝对不影响你外派,等你那事处理完,该走就走。”
啊?
现在没被派官的庶吉士,要么在史官院摸鱼,要么在找各种门路,或者闲暇的时候修修史书。
能去刑部做事,肯定好啊。
等会。
这样巧吗?
他刚帮李首辅办了件事,就有了这个机会?
对方又拍拍白和尚:“来吧,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果然是!
白法彬还道:“下官所在的青云寺还有案子,这合适吗?”
“避开那些案子就行了,你处理别的。”
“再说了,你也能看看那事的进度,好好监督办青云寺一案的同僚,让他们再拖延。”
“这办事效率,真慢啊。”
白和尚知道怎么回事,再次谢过刑部的同僚。
看来,他真的不用担心,青云寺的事,只要等待时间即可。
纪元那边应该也没事了。
那就好。
纪元是二月离开京城的,现在五月份了,想来还在巴蜀?
白法彬猜得没错。
纪元一行人,确实还在巴蜀。
纪元回到建孟府之后,又去了许多地方,三月初九正式离开。
汉中的道路还好,但地方大,同时纪元又拖慢速度,一直到三月二十九才正式入川。
四月初二,在蜀道被人埋伏,这种事情,倒是只处理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便立刻继续前行。
四月初三开始,行路就正常很多。
原本同行的三支队伍,镖师一群人离开。
纪元他们三个直接并入董家商队,就连小黄都有专门负责牲畜的人照顾。
纪元他们带的东西,同样被商队好好保管。
大海甚至跟他们很快打好关系。
虽然交流起来有些语言障碍,但靠着对牲畜的专业知识,还是赢得很多赞誉,甚至说话都带了对方的口头禅。
真正入川,方知蜀道难是什么意思。
山多谷深,急流纵横。
许多现代人都未曾见过如此绵延的大山,何况古人。
纪元还算有心理准备,依旧被震撼得合不拢嘴。
邬人豪跟安大海已经看傻眼了。
这一趟出来,冲着这群山,都值得了!
而他们走的这条路,是汉中跟蜀地来往的唯一要道。
这条路连接了秦岭,巴山,岷山,成为一幅沧桑又壮丽的景象。
走起来,自然也是很难的。
车队走走停停,但凡有点危险,都会被董领头化解。
纪元他们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放心了。
相信京城那边很快会给他们回信。
估计自己还没到任地,回信就会过来。
这路上确实太难走了,路上的大山都要麻木了,很难想象再早之前的人是怎么走通这条路的。
更难想象,后世在这地方,修建起无数纵横的铁路公路网,以及不似真实的高大桥梁。
纪元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最能感受到这种对比下来的震撼。
把这样的山川河流变成后世的模样。
难吗?
从工业革命到可以修建铁路,好像也就三四十年。
当然了,后续检修的铁路网,便是另外一回事。
可要是有个开头呢?
要是把这些道路都修建起来呢?
不是依靠当今的技术,而是依靠工业时代对农业时代的碾压。
纪元想,或许任何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估计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事。
经历过真正的便利,肯定会更向往那样的生活。
也是另一种由奢入俭难。
纪元在出川入滇的时候,长长松口气,利用休息期间,依靠自己的记忆力,画了一张颇有些简陋的蒸汽机原理图。
思来想去,有两个人最为合适。
一个便是建孟府府学的书科高夫子。
另一个则是高老四。
他们两个对数学格外喜欢,相信这样的机械原理,他们也不会拒绝。
纪元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可他实在没办法啊。
看看这山,看看这路。
看看他这些磨破的鞋子。
他不过是赴任当官而已,而当地人是真的要在这生活的。
挑夫们的一条扁担,便担他们的生活。
纪元以前在的建孟府,生活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有官道,有驿馆。
来了这里,方知世界之大。
没记错的话,当地的矿场非常丰富,而且优势极大。
这发展潜力,还用得着说?
四月二十五,纪元他们在巴蜀最后一个驿站歇息。
这次要歇三日,然后正式来到滇州府。
滇州府极大,下面共计一百多个县,以及两个重要的府,还有零零散散的州。
天齐国对各地行政划分不算特别明确,各地时常有变动。
总的来说,还是府类似于省会,一地多府或许是副省会,这种会在地域较大的地区,一南一北地镇住各地。
滇州府下面,两府比二十多州大,州又比县大,有时候州下面也有县。
为何这样复杂?
因为很多地方不是同一时间收入版图,前面的那些地方命名的时候,其他地方还没出现呢。
比如纪元要去的最南宁安州。
宁安州。
名字听着很平和。
实际上,名字是当时朝廷的美好祝愿。
就像生了个小孩,你喊他小美小帅,是因为刚出生的孩子真的很美很帅吗。
不是的,只是个祝愿而已。
一般来说,越是喊这种名字,可能就越不太平。
鼎鼎大名的镇安府,南宁府,镇南关不都是这样。
只能说,怪不得京城的官员们不愿意过来。
纪元他们在这县城买了新鞋,虽说有牛车有马车。
但有时候不能让牲畜们太累,还要推着车走,自然费鞋。
纪元感觉,幸好是他这种经常锻炼的,邬人豪这种天赋异禀的,还有安大海正经的庄稼汉。
其他人真的遭不住这种路。
出发之前,纪元画的简易蒸汽机图纸一式两份,送到建孟府府学殷博士手中。
让殷博士来同高夫子讲。
只要有殷博士在,纪元便觉得很安心。
不过这东西,不是一时半刻能研究出来的,等个五年八年,甚至十年都很正常。
四月二十九,纪元等人再次启程。
滇州府很大,各地的方言,风俗都不一样,甚至并入天齐国的时间都不同,所以各地都有其风俗。
好在纪元他们三个已经适应了高原反应,身体还扛得住,而且地势越往南,地势慢慢低下来。
可另一件事变得不同起来。
那就是天气。
此地天气复杂,山里的四季分明,十里不同天,昼夜温差大。
山外却是不同。
安大海就是在快到武新府的时候病的。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下旬,天气正是热的时候,路上实在是不舒服了。
董领头无奈道:“惨巴巴呢。”
安大海这会确实看着很可怜,进了武新府,董家的大夫赶紧过来,用了不知什么草药,安大海竟然睡了过去。
纪元一步上前,不是晕了吧?
但再看安大海的神情,脸色好点了?
“打摆子,情况不严重。”这位大夫也带着浓重的口音,好在纪元已经能听懂七七八八。
甚至还能用不标准的滇州府方言来问答。
滇州府在天齐国行政级别属于省。
省下面的府城便是滇州府府城,在滇东方向,那时候确定得早,位置稍微偏东。
比如建孟府也属于省,它的省会便是建孟府的府城,出去了肯定喊建孟城,但自己都直呼府城了。
这些复杂的称呼,都来源于很多地方并入版图的时间不同。
而且喊着喊着都习惯了。
便是朝中官员能弄懂的也没几个。
他们来的武新府属于副省会,可位置却算是天齐国滇州府的中间。
到了这,说明他们路途走了大半。
再有半个月,就能去宁安州上任。
而且从武新府往南走,路途还算平坦,坐着牛车过去,正好合适。
那边应该算是盆地跟河谷。
纪元感觉,他这一趟下来,天齐国大半地貌都见识了。
怪不得都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安大海病在武新府,纪元他们自然要在这休息。
正好,纪元可以去府衙报到。
一般来说,各地官员上任,都要去自己的“省会”报到。
像这种两个省会的,只要选择离自己近的即可。
纪元去武新府府衙的时候,接待他的人一脸诧异。
朝廷出了个六元及第的人,他们都知道。
但怎么派到这里了啊!
他们这,有外面的官员愿意来?
也是奇怪了。
一般的地方,各地的官员都要回避自家的家乡。
比如纪元肯定不会去正荣县任职,建孟府能不去也不会去。
殷博士不会被分去余姚。
这种回避原则,对所有的边卫地方都不同。
边卫地方,大多依靠朝廷派来的官员,以及当地自治。
为什么?
你以为朝廷不想派人来吗。
那不是大家都不愿意。
而且不了解当地风土人情,也管不好地方。
故而这武新府衙门的人奇怪。
好好个状元,被派到他们这?
衙门的人带他去见长官,甚至道:“你得罪人了?”
纪元也不好说,只能道:“朝廷重视此地。”
对方嗤笑,显然不信:“该?”
纪元明白,这是不信的意思,约等于??
但场面话到底好听,对方长官来见的时候,还介绍了几句。
纪元要见的人,正是武新府衙门户司的主事。
要说他的履历确实让人惊讶。
一直以来,他的好友博士们都没提,也是怕他难过。
他在京城翰林院的时候,还是正六品的修撰。
一般来说,便是外派,也不会低于这个官。
但五王爷一句话,他直接去了宁安州不说,还做了户司下仓科的职位。
更是从正六品到从六品。
外派了,职位反而降了,找谁说理?
纪元那会刚知道自己的处境,更在想背后的人是谁,故而根本没考虑这层。
现在履历拿出来,武新府户司主事惊愕,看看纪元的情况,再看看他,也是很直接道:“你这是被贬了?”
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啊!
本地人说话都那么直接吗!
话又说回来,跟被贬,确实差别不大。
对方看纪元的眼神带了怜悯,开口道:“宁安州的差事不好做,特别是仓司。”
“今年那里遭了灾,正是仓司需要负责。”
“那边连知州都没有,全都是州同知在管,你去的话,这事正好给你。”???
宁安州,连知州都没有?
州同知算是知州的副官,副官代领事务?
纪元无语。
那楚大学士,可真是给他安排到一个好地方。
刺杀不成,政绩还不好做。
他这个仓司主事,刚到地方便要负责赈灾。
太好了。
这个开局一定很好吧。
纪元一路走过来,皮肤比之读书的时候黑了些,但对比当地人还是白皙的。
眼前的府衙仓司主事,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个倒霉蛋。
再倒霉,还是要做事的。
纪元他们不着急上任,一直在等大海的病好。
纪元他们的住宿都由董家安排,毕竟是董康的家族,还说想请他去族学里讲讲课,算是鼓励大家。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状元啊!
这种小事,纪元不会拒绝,他们这一路,全靠董家商队的人照顾,否则不可能这样顺利。
即便如此。
从二月初出发,扣掉在建孟府耽搁的半个月。
现在马上六月。
他们竟然走了小半年,甚至还没到他的任地。
这种生病耽搁的时间,也要计算在内,本就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怪不得此地考生去京城参加会试,可以允许下一科再去。
他还是有商队带着,自己身体素质不算差,加上气候不错。
换作其他人,出发便要十月份,中间冬天还不能赶路。
这路上不耽搁十个月,那才奇怪。
越这么想,纪元对蒸汽机的期望便越大。
那是可以真正提高生产力的东西。
只有生产力提高了,大家的生活才会更好。
纪元他们被安排到董家宅子的偏院里,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三个人,里面种着奇花异植。
在中原,京城,很难见到的珍贵花朵,这里像是遍地都是。
当地人也颇为自豪:“我们这,没有种不好的花!”
纪元点头,很是赞同这一点。
当地就是动植物的天堂。
加上本地的水资源极为丰富,听说随随便便都能栽培好花朵。
纪元心道,这简直是完美的良种培育基地啊。
当然,有好就有坏。
山地多,雨水过多,以及全年雨季不平均,都是农业的大问题。
种田也是与天斗。
就让他这个负责赈灾的好好看看吧。
不过想到武新府户司主事说,宁安州的官员少,基本都要身兼数职,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这点他做好准备了。
他来这本就是为了做一番事业,又怎么会害怕这些。
纪元吃着本地的米线,酸辣口的十分开胃,安大海都起来吃了两碗,看这样子,身体逐渐在恢复了。
安大海吃完还道:“我这身体也快好了,咱们提前出发吧。”
他们一行人五月二十九到武新府。
今日六月十二,安大海感觉自己耽误了时间,他这病真的耽误太久了。
纪元并不同意:“再等等,等你好全了再说。”
“咱们也不着急,反正时间还长。”
身体要紧,这可不能出差错,纪元带安大海,邬人豪他们出来,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一直到六月十六,几个熟悉的人终于出现在纪元面前。
纪元他们是慢慢过来的,还带着许多行李。
但镖师们轻装简行,身上揣了银钱,以及给纪元的银票,还有两封书信。
镖师们知道纪元在武新府,甚至松口气。
全力赶路,真的要累死了。
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歇歇。
他们这次回去,估计一年半载都不会接任务。
纪元谢过镖师们,这次不管是安全,还是送人,多亏镖师们了。
不过那五千两银票,还是让纪元吃惊。
“五千两?”
“是,接人的直接了,说这是你应得的,还说你尽管放心,安心在这里几年就是。”镖师虽然好奇背后的人是谁,可一句话都不会多问。
纪元美滋滋收着银票,还看了看商行的名字。
滇州府本地的银票?
必然非常好用。
雇人用了两千两,回来五千两,这利息也挺高的。
这当然是开玩笑。
与其说是银子,不如说是投名状。
纪元让镖师带的那句话,就是告诉李首辅,他愿意当李首辅的手下。
不是他的手下,又怎么会喊着报销这种话呢。
如果一个人对人客客气气,自然不是想结交的样子。
主动寻求帮忙,或者主动帮别人,这才是关系互相缠绕,最后绑定在一起。
纪元做的就是这个。
李首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仅报销了,还让他在这安心。
意思就是,只要他在这照顾好自己,人好好地,迟早会回去。
纪元收好银票,这会去拆两封信。
一封为白和尚写的,他写了自己的近况,还带了朝中的一些变化。
另一封是李首辅写的,先是问他身体可好,又隐晦讲了些事,最后还是让他安心即可,最后讲应天府那边很快有人去查。
两封信拼凑起来,给纪元大概还原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
那边的事情瞬息万变。
恨不得一天当十天用。
纪元在天高云淡的武新府看这些信,总觉得有些违和。
总之就是。
二月中旬,太子一家禁足就解了,该读书的读书,该公务的公务。
太子虽然被这些反复无常弄得很难受,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都快习惯了。
只要不是愈演愈烈即可。
但太子被放出来了,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却并未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谁也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越是高位的,越是如此。
但是在四月下旬的时候,楚大学士那边突然被一群妇人告到顺天府。
原因是,她们家男人自从接到楚大学士的命令后,就杳无信息。
楚大学士否认,对方却准备充分。
最后还有个人被扔到京郊,命已经没了。
这件事震惊朝野上下。
皇上也对此事严肃起来。
那个人是咬舌自尽的,不是经过训练,根本不会有这种决心。
给楚大学士办事的人,咬舌自尽,还被发现了。
一些隐秘的事情也被抖出来。
即使只是一小部分,足够让楚大学士放弃自己的想法,只得咬着牙请罪。
这个人趁着守卫不注意,便自杀身亡,李首辅他们的人干脆趁着机会,拿一个人威胁楚大学士。
这么一个人,就能让楚大学士在皇上面前不好过。
他们手里甚至还有两个。
之前那些东西,他们知道,但苦于没有真正的证据。
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更能往深了挖。
不出半个月。
楚大学士这边的情况完全改变。
还想当首辅?
也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不少人朝臣上书,挽留李首辅。
皇上自然也更相信李首辅。
他病里想提拔楚大学士,如今清醒了,确实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如今的场面,若还要强行提拔楚大学士,那朝野上下都不好交代。
上书的臣子被皇上痛骂一顿。
让他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朕都说过,要留李首辅到七十五!
此话一出,楚大学士知道自己最近几年肯定没机会了。
皇上便是要食言,不能最近就食言。
可李首辅那也不好过,上书的官员是替他说话,却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是为了敲打他。
等这一切彻底落下帷幕,朝中许多事情才提上日程。
不吵架了,赶紧干活吧。
李首辅督促各部办差。
一折腾便是半年。
白和尚在刑部忙得飞起,说自己就算被外派,也要把手头的事做好,真的太多了。
纪元看完信件,第一时间选择焚烧。
大家都好就行。
李首辅重回较为稳定的位置。
白和尚在刑部做事也不错,看来外派不远。
李首辅信的最后也让他安心即可,还提起一些宁安州的往事。
约莫四五十年前。
当地百姓之前过得很苦,被再往南的景国欺辱,所以一直往宁安州跑。
这些地方本是无主之地,他们过去之后放牛耕田,修建当地特色梯田。
谁知道景国国王知道后,竟然派人强行征粮。
那时候宁安州还不叫宁安州,名为腊蛮部,也是当地人喊的名字,并未碑界。
要知道别说古代,便是现代,很多地方的疆域中间也有空隙,算是大家默认的缓冲地。
当时的天齐国镇南城就是界限,中间的腊蛮部为缓冲地,再往南是景国。
一直以来算是默认的规矩。
可靠近景国的腊蛮人过得极差,还会被景国的军队骚扰。
靠近天齐国这边的,日子好过许多,一是可以交易天齐国的货物,二是镇南城的地势相对平缓,粮食充足,对腊蛮人多抱有同情。
一来二去,腊蛮人分为腊北跟腊南。
靠近天齐国的腊北人过的还算不错,甚至因为不用征税,很能自给自足。
腊南人则过的很苦,谁让他们靠近景国。
当地人也不是傻子,一直往天齐国附近的镇南城附近定居。
景国虽然嫌弃腊南人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加上他们本地农业也差劲,当年雨水太多,稻米收成不好,他们竟然派兵到镇南城外征粮。
这实在惹怒当时的镇南城守城将军。
天齐国脚下,岂容蛮夷惹事。
这些腊蛮人虽不是他们天齐国百姓,却也是自己身边的。
征粮竟然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实在不能忍。
要知道,一个国家打下一片土地,跟实控一片土地是有区别的。
打下那就打下了。
很多国家都能做到。
但实际控制,完全是两码事。
征粮征税,就是实际控制的一个重要标志。
让景国这么征下去,回头国土就到镇南城旁边了。
这能忍?
这种小事,基本不用报给上面,镇南城将军跟当时的武新府知府一合计,派兵去打。
结果自然不用说,而且打着打着,这腊蛮部是天齐国的土地了。
怎么说呢,也不是他们一定想要,但打就打了,那还是留着吧。
当时的斥候直接找人背着天齐国的界碑,扎在景国眼皮子底下,从界限以南的,便是天齐国子民。
消息传到京城,当时的皇上大喜,让这地方五十年不用交税,赐名宁安州。
只享受天齐国的照拂,不交税。
这种好事,自然让当地腊蛮人欢呼。
听说从景国还跑过来不少农户,为的就是不交税。
气得景国国君咬牙,视为奇耻大辱。
但这种事情,天齐国的人根本不知道啊。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远的事。
更不知道镇南城的将军,说打一片土地就打一片土地。
李首辅尽量详细讲解当时的情况,算是一个背调。
只有掌握这些事情,才能更好在这边做事。
同时,纪元算着时间。
“完了。”
纪元道:“这确实是楚大学士的风格。”
五十年不用交税。
今年是化远三十九年。
而颁布命令的是先皇在的时候。
纪元仔仔细细算了一遍。
明年,从明年开始。
宁安州就要交税了。
好好好,不愧是楚大学士。
连环三招等着他。
一,路上刺杀。
二,当地冬日遭灾,他要赈灾。
三,明年要开始征税。
第一个不用说了。
他已经躲过,并给了反击。
第二个,今年已经过去半年,冬日遭灾,一直拖到现在,怨气肯定很大。
第三。
征税。
自古征税就很难。
当年的腊蛮部就是因为景国征税抢粮跑过来的。
虽然他们知道,天齐国皇帝说了五十年不收税,如今也确实快到时间。
可知道归知道,不想交税还是不想交。
天齐国抽成为两成。
这两成,谁听了不肉疼啊。
什么?
交税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庞大的国家机器就是靠着税收过日子?
特别是农业社会,农业税是重中之重。
是义务,国家是要过日子,农业税确实重要。
大道理都会说,大官们可以不在意这“三瓜两枣”。
对百姓来讲,那就是大钱,是谷仓的粮食,是手里的银子。
纪元自然明白前面的道理,而且认同交税是该做的。
可百姓们不懂,不懂也没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已。
如果高高在上指责大字不识的他们,未免有些刻薄。
所以要开始征税,必然会有摩擦。
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这地方要乱。
到时候他便是千古罪人。
纪元无奈。
不过幸好知道这些事了。
四五十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肯定不容易。
纪元心里感谢李首辅。
没关系,第一件事他都可以解决,第二件事也可以。
大海的身体彻底好了,他们这次也要出发了。
纪元摸摸小黄的头。
这一路跑下来,它也够辛苦的,但小黄力气大,好像根本不累一样。
上次被人刺杀,小黄还想帮他挡着。
但他跟邬人豪当时都在牛车上站着,以高打低,所以一直让小黄不动。
也幸好那些人没有伤到小黄,不然纪元肯定会狠狠报复。
当然了,现在也差不多。
楚大学士至少会安静几年。
他的首辅职位也是妄想。
不过出发之前,纪元还要先去一趟董家的族学。
这是之前便答应的,最近大海的病好,纪元也能过去了。
武新府董家,在当地经营颜料,宝石,以及少部分的药材生意。
主要是颜料跟宝石。
当地的矿场很好,上好的颜料基本都是宝石磨成。
好的石头打造成首饰,边角料用来做颜料,在当地很是厉害。
不然生意怎么会做到建孟府。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么远的董家,会到建孟府做买卖。
建孟府有东市第一街,卖的就是这些东西。
董家的族学并不在祖宅附近,而是在另一处僻静的地方,距离这里也不远。
之前还有学生来过,想要看看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可惜纪元很忙,大家几次都扑空了。
纪元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穿过几次,不算新衣,但胜在干净整洁。
他个子又挺拔,较之当地人虽然白了一些,却丝毫不像普通的读书人。
整个人说不出的让人侧目。
笑的时候还好,不笑时让人不敢多看。
纪元去的时候,邬人豪跟安大海都跟着。
两人还是被刺杀搞怕了,怎么也要护在左右。
董家人带着他们去了家中族学,这里的建筑风格都有些不同。
当地的屋顶大多是平的,跟梯田一般,一层层往上盖。
但武新府比较中心的位置却不同。
这里地势平坦,不管是董家的祖宅,还是族学,竟然有些中原,甚至京城书院之感。
里面文庙香火的鼎盛,超过纪元的意料。
等走进去,既有南方园林的雅致,也有北方宅院的浩气。
偏偏当地的审美一流,把这两种风格融和得很好,甚至产生一种不一样的趣味。
如果再给以时间,想来会是个与众不同的风格。
族学的董家学生们已经在等着了,董家带着纪元来的人,还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面对纪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紧张。
这是什么!
是状元!
阿的的,以为董康堂弟能考上进士,已经够喷刚(厉害)。
没想到还能看到状元。
状元,进士里的第一。
听说他甚至是六元及第。
但凡读书人,都会知道,连中六元是什么水平。
是他们这辈子做梦都到不了的水平。
更让人敬畏的是,这状元郎不到十六!
自己二十六了,都是只是秀才!
纪元感觉到他的紧张,笑着问:“我看这族学很有意思,雕刻的东西,挂的画都很有意思,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吗。”
介绍这些?
那没问题。
董秀才的紧张被缓解很多,甚至有越说越多的架势。
里面夹杂着一些本地方言,说起来生动活泼。
直到他们走到另一幅画面前。
“这是族学最近几年买的画,画师名叫青堂。”
“买了这幅画后,董康堂弟考上了举人,还考了进士。”
“买买三三,牛。”
最后就是表示惊讶,董秀才又夸这画好,还说不能多看,看了就想哭,总觉得画的就是他们。
没错,这画便是纪元为了房老夫子的“毕业考试”,以及为了赚钱卖出的画作。
价值四千两的《科举百态图》。
他怎么给忘了!
就是董家买的!
但董康也没说,直接挂在族学这么显眼的位置啊。
偏偏这会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事。
真的太尴尬了。
身边的董秀才,邬人豪,以及大海都不知晓,这会猛夸画很好。
董秀才还甚至把这画吹的神乎其神,说什么有人花八千两买,他们族学都不卖!
纪元耳朵红透了。
行了,可以了。
看来这马甲,他要披很久!
不然多尴尬啊。
纪元轻咳:“走吧,说好的讲课。”
以纪元状元的身份,给京城国子监的学生讲课都有资格,何况一个地方族学。
董秀才赶紧点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甚至看到有同族的堂弟堂妹探头探脑,显然早就等不及了。
武新府,乃至整个滇州府。
近十年读书的人,科举的人越来越多。
但他们的教育资源跟强烈读书的愿望却并不匹配。
平日别说状元了。
便是进士,举人都很少见。
放在京城不起眼的人,如今在这,都是被供着的存在。
所以众人对纪元的期待,简直到了顶峰。
六元及第的状元。
他们董康堂哥都比不过他!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份期待,在见到状元郎的时候,丝毫没有减弱。
反而更兴奋了。
朝廷选官也看脸吗?
状元郎长得也英俊!?
因为是族学,自然男女都有,大家第一反应是。
状元郎可真帅!
他穿得那么朴素,却依旧俊朗!
至于学问?
纪元微微一笑,脱稿来讲。
“弱鸟如何先飞。”
纪元直接问道。
弱鸟?
众人不解。
纪元指了指他们的书本。
指了指并不多的书籍。
即使董家这样的身家,想要建孟府,乃至京城那样随处可得的书籍,也是不简单的。
需要耗费族学大量的财力。
纪元从不好获得书籍开始,再从读书的资源,科举的名额。
乃至一路走来的山路。
他这里的弱鸟是鄙视吗?是看不起吗。
不是的,他只是阐述现状。
只有认识到了这点,才能改变。
董家族学都是如此,当地百姓呢。
读书人都很艰难,那些连书都读不起的人呢?
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不能用弱来形容。
弱就要自认倒霉,弱就要自怨自艾?
不可以的。
越是弱,越要飞,越要想办法飞。
只有自己飞起来,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能改变周围的现状。
此处的弱并非真的弱,而是要往前走的激励。
不过是一个班集体的先进生跟后进生的差别。
慢没关系,比别人差一点也没关系,以后大家都会毕业,都会开始各自的生活,都会有不同的精彩。
“壹引其纲,万目结张。”
抓住事情的关键,就能带动其他东西。
纪元最后确定道:“君以此始,亦必以终。”
什么样的开始,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终点。
而人生处处是开始。
他这次的开始,便是宁安州。
“好了,下课。”
“本官,要去赴任了。”
第113章
第113章
“终于到了。”
纪元, 小黄。
安大海,邬人豪。
三个人,一头牛从镇南城过来, 终于在化远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七踏入宁安州。
宁安州的地貌, 果然跟其他地方不同。
像镇南关, 还有山脉的天险。
但过了镇南关, 宁安州的地势平坦不止一倍。
当然了,这地的地势平坦,跟中原还是不同,只不过是山脉的起伏少了些。
远远看过去,还是青山绿水。
更远的地方,似乎传来山歌, 是当地更古早的语言,歌声嘹亮动人,游荡在山川河流之间。
这样空灵的歌声,几乎眼跟眼前的美景融为一体。
“都说过了镇南关, 便是不同的风景, 果然如此。”
“那是什么?”
半山腰好像有很多人?
纪元眺望远处, 笑道:“是梯田。”
梯田?
建孟府的地势平坦,虽然也有山脉,但跟这里比,跟小土堆区别不大。
那边田地自然是大片平整的土地,便是有人在山上种地,那也是实在没地方。
像眼前这样, 大面积在山腰的田地, 还是头一回见。
纪元忽然感觉,久远的知识似乎攻击了自己的大脑。
纪元道:“你们再往上看, 还能看到民居。”
民居?!
一眼看过去,果然是这样!
这宁安州果然不同!
按照中原,江浙,甚至两广,京地之人的看法。
田地该是平整的,就在地面上。
田地附近的房屋,彼此挨着,形成一个个村落。
这地方却不同。
所有的人随山而居。
山的最高处是山石,再往下承接储存了大部分的雨水,水流下来,形成森林。
森林是真正在山中偏上的位置。
再往下,便是人住的村寨,这里是真正的半山腰,当然了,这些山对比其他山脉会平缓些,更适合人居住。
山再往下,便是梯田了,本地人的智慧从春秋时期便开始。
既然没有平整的地面,那他们就在坡度稍缓的山坡开耕出一道道梯田。
不过春秋也好,再往后的古时候,人口压力并不大。
除了躲避战祸,税收,或者有人犯事之外,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这些地方。
而近百年迁居在此,那大部分原因就是人口越来越多,百姓们的生存空间较小。
所以这些梯田越来越繁荣。
邬人豪看的震撼,安大海更奇怪:“这,这他们种的是稻子?稻子要大量的水,他们怎么从山脚挑上去?这又要耗费多少人力?”
纪元指了指山上:“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这里的雨季会降下大量的雨水,山承接了这一部分,如果弄不好便会产生洪涝。”
“可开耕的梯田,却能完美的把水引下来,既可以减少突发的洪灾,还能饮水灌溉。”
“这绝对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纪元对此赞不绝口,同时也在好奇,本地的梯田发展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后世一样,形成系统的方法。
纪元三个人被震撼的模样,让前来迎接的本地官员看的直想笑,直接道:“你们内里来的,不知道我们这的情况很正常。”
说罢,对方看了一圈。
这,这谁是宁安州仓司主事?
领头的,个子虽然高,却是小白脸。
左右的,一个高大的让人直呼一句力士,另一个个子不高,看着其貌不扬,眼神甚至很憨厚。
关键是,这三个人年纪看着就不大啊。
纪元主动送上自己的身份契凭以及到任的文书。
那边邬人豪也递了自己的,他作为纪元的护卫,自然也有吏部的通行证。
安大海?
纪元直接道:“这是我的好友,擅长诊治牲畜,特别是牛羊类。”
牛羊类?!
牛!?
他们这才看到,他们三人后面的牛车。
拉车的牛格外健壮,看着很有灵气。
好啊,会给牛看病好啊。
他们腊蛮族人就喜欢牛!
等他们带纪元等人去了宁安州的主城,纪元他们发现,这附近确实有很多牛角做的图腾。
梯田建设的巧妙,但还是太累人了。
牛作为当地主要的劳动力,甚至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所以一路上回去,安大海竟然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原本他无官无职,不应该跟着去衙门的,但还是被请了去。
路上甚至已经约好,去给自家的牛瞧瞧。
安大海看看纪元,纪元自然不反对,这是真正的好事。
迎接纪元的小吏眼睛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口道:“仓司主事,你暂且等一等,我们同知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这事不算诓骗,宁安州没有最高长官知州,只有由当地人担任的同知。
同知,按理说应该是知州的下属,现在算是代理知州一职。
也就是说,这是他们这最大的长官,放在其他地方不会频繁往外面跑。
可谁宁安州的官员太少,作为本地人又最了解情况,很多事情都会亲力亲为。
同知确实不在衙门。
纪元他们安心等着即可。
小吏们端茶上来,便是纪元他们这些没见过什么好茶叶的,都觉得此地的茶叶清香扑鼻,实在好喝。
要说宁安州要比一般的州小很多。
下面也没有具体的县,基本都是村寨,这里的村寨自然不同其他,有的村寨甚至高达几万人,比得上一个小小县城了。
这也是此地特殊情况造成的。
毕竟并入天齐国也才几十年,很多行政单位并未明确划分。
可府衙的官职,却是一目了然的。
最大的是从四品的知州,下面为从五品的同知。
从六品的通判,从七品的推官,以及正九品的知事。
这算是本地最大的几个官。
然后便是户司,吏司,这种,除了各司主事为从六品的官员之外,手下皆为吏。
这样,都是正常的配置。
同样的配置放在经济条件好的州,位置自然被一抢而空。
到了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
真正在职的,同知,推官,还有个知事。
以及刑司,户司,这两个实在重要的位置。
其他部门,完全形同虚设。
要说位置是空着,但没人愿意过来啊。
都说宰相门前九品官。
这偏远如宁安州,六品官都没人愿意来。
条件艰苦,做什么事远处的皇上也不知道,升职加薪更是别提。
故而没人愿意过来。
纪元三言两语,把消息从小吏们的嘴里套出来。
而且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就是所有人看向他们的时候,都带着不算善意的打量。
这份打量里,还透着一丝丝的委屈跟怨气。
纪元他们的相貌肤色,知道这基本都是当地人。
纪元又喝了口茶,等到茶快没味道了,终于回来的同知才跟他们说话。
同知喘口气,先问了小吏衙门的情况,又道:“今年的水要及时排出去,去年降水太多,容易形成洪涝。”
“不能再发生去年的事了。”
说罢又道:“你们说,来了个兽医?”
迎接的小吏看过去,纪元他们早就站起来,等同知说完话,他才行礼。
行礼过后,安大海主动道:“回大人,草民便是跟着纪大人来的兽医。”
说话间,纪元的资料已经被宁安州同知看完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道:“这样的人也往这边送!”
什么是这样的人?
纪元无论去哪,都是被人夸的,不仅夸,还很欢迎。
头一次被这样对待。
对方看着纪元,再看看纪元的履历,气简直不打一出来。
这简直是胡闹!
小吏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们看到安大海,只得把心里的不满咽回去。
纪元看看他们,却是一定要问明白的。
万事开头难,这总要说明白发生了什么。
见纪元主动问,对方没好气道:“状元郎,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在这半年,还是一年?”
“还只等着磨时间,四年一到,调任去其他地方?”
啊?
纪元皱眉:“下官并未这样想的。”
同知根本不信,对小吏吩咐道:“安排他们休息吧,兽医也安排进来,吃住都有衙门来负责。”
如果技术够好,还会发薪水。
这点同知没说,却是大家的共识。
那个大高壮也有用。
就是年纪最小的小白脸,让他干什么好啊。
去教书?
同知撇撇嘴。
真不知道让他们这些天之骄子过来做什么。
纪元三人,再加上一个小黄。
大家都发现了。
纪元的地位,估计连小黄的都不如。
纪元他们被带到府衙附近的房屋里住,这都是官员的公屋,专门给官员们歇息的。
因为此地的职位空缺的多,他们三个人分到一处不错的院子。
这院子确实很好,跟衙门看起来是同一批修建的,不管建筑风格还是时间都差不多。
虽说已经修了四十多年,但这房子建的本来就好,维护的也不错,看起来颇具气势。
唯独不同的是,官署的房子跟当地其他房屋相比,完全是两个模样。
跟其他地方一样,官署所在的位置,基本在宁安城的中间。
以宁安城为中心,辐射一圈三十多个大小村寨。
便构成整个宁安州。
要说宁安州地方大吗?
其实是很多的,但是只有宁安北,也就是当年的腊北人住的地方有人聚集。
南边,特别是接近景国的地方,虽说有天齐国的界碑,可基本没人过去。
故而,整个宁安州实际控制的地方,也就一半。
整个宁安州一共三十七个村寨。
分为大中小三个类型。
大村寨共计九个,人数都在一万五往上。
中型寨子二十个,人数在五千以上。
小型寨子差不多八个,人数在五百左右。
再小的也有,但统计的不够全面。
也就是说,整个宁安州差不多二十多万人口。
这么看来,其实人数也不少了。
倒是不奇怪。
本地五十年不收税,人口是会增多的。
也是这里土地广,没有内里那么拥挤,纪元感觉本地人的心态似乎都不错。
三个人坐下来,安大海道:“他们那么对你,你怎么还夸他们。”
一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坐下来。
纪元邬人豪从二月出发,一直到现在六月二十七,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们这一路实在艰辛。
又是雇镖师,又是刺杀,大海还生病了。
算下来,四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
里面的仆从们在收拾房间,大海也是背着他们讲的。
正说着,小黄晃晃悠悠过来,就在纪元旁边嚼草。
这么壮实的大牛,让收拾好屋子的仆从们看的都羡慕。
等本地人离开,纪元才回答安大海的问题:“我多半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
纪元解释道:“同知方才问我,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大概是怕我在这摸鱼,或者直接跑路吧。”
放到现代,很多比较初级的岗位,是不想要大学生的,特别是名校学生,基本都会婉拒。
如果大学生去应聘稍微简单的职位,对方大概都会委婉道:“还是头一次有这么高的学历来应聘啊。”
你以为他在夸你,实际上:你这种大佛我们供不起,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是不是拿我们这当跳板。
而在现在的情况里。
纪元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来最偏远的宁安州看仓库。
不亚于顶级院校博士生去工厂里要当流水线工人。
总经理:坏了,是冲着我的位置来的。
或者再说,总经理:博士生不需要实习证明吧?他不懂啊。
但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纪元会待长久。
甚至京城李首辅还给他承诺。
这几年平平安安的就行。
一般来说,这种履历,这种籍贯的外派官员,都会有两个选择。
一,混日子,混够四年赶紧走。
二,找到机会,提桶跑路!
“啊?”安大海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纪元肯定没把什么现代的说出来,只是认真解释了这个情况。
从这里面,甚至了解了,为什么宁安州的空缺那么多。
明明外面“官满为患”了。
可这里还是空着许多位置。
看来吏部不是没有派人,而是派了人之后,大家想办法跑路。
之前吏部给举人派教职,他们都能跑,或者找各种理由推脱。
把他们扔到这边,肯定跑的更快。
久而久之,当地人对他们这些外派来的官员不信任,这很正常。
而他的履历有些过于“华丽”了。
越华丽的,他们这里越不需要。
估计同知已经默认他把此地当跳板。
所以对力士邬人豪跟兽医大海要更好。
“好了,先收拾东西,然后好好休息吧,以后在这的时间还长呢。”纪元道。
此处宅子一个主院,两个偏院,他们三个住刚刚好。
大海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什么身份也没有,自己直接占个院子?一个院子里三间房啊,比他在家住的都宽敞。
可这院子里仆从却对他热情的很,对他非常客气。
小黄则非常自由。
想去哪都行。
纪元还让人在主院里安置屋子,专门供小黄住。
他的行李也被放好。
除了必要的衣物之外,还有十几个大箱子。
这些大箱子沉的要命,当初先是镖师们押着,镖师们离开之后董家的队伍一直帮忙拉货。
到现在,也是董家商队卸货。
纪元送别董家商队,董领头虽然不在,但其他人也很熟悉。
这下终于有人问:“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是状元平时用的东西?
也是有可能的,估计是自己习惯的被褥服饰用具吧?
纪元直接打开一个,拍拍箱子最上面的东西。
“书。”
书?!
大家并不认字,有人道:“是考试用的书吗?”
状元不都考完了?
对了,这些书,能不能让他们家族学的人看啊。
纪元笑:“并非,只是杂书。”
各种杂书,是其他地方很难买到的那种。
从果树茶树的培养。
再到各种牲畜如何看病,以及一些农具的心得。
建孟府周家得到纪元这份书单的时候,直接道:“您这是想帮我们清库存吧。”
这些书最是难卖。
认识字的,买这种书只是消遣。
不认识字的,甚至不知道这些书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些书的作用。
故而成了需要被清库存的存在。
纪元之前给安大海买书的时候就发现了。
牲畜类还好,一些关于动植物的描述,真的只是杂类跟闲书。
纪元把这些书收集起来,让镖师们帮自己带过来。
所以当时的镖局并非运的空箱子,是实打实的真书。
纪元拿出来几本:“这本是讲怎么种稻子的,这本是讲怎么培育果树的。”
“想来虽然地域不同,可总有共同点?”
董家商队的人点头,忍不住道:“若是你琢磨出法子,能不能告诉我们,我家也种稻子啊。”
这自然没问题,纪元点头:“好,咱们滇州府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可谓天齐国最好的地方之一,这里会大有所为的。”
董家商队众人立刻点头。
没错!
他们这就是很好!
再说,纪状元都讲了,还能有假吗?
谁不知道纪状元的本事。
听说他在族学讲完课之后,里面的学生们都学疯了。
他们中间有些人的孩子,也在董家族学读书,看孩子的状态都不一样,一提到纪状元,都哇哇大哭。
说自己这个弱鸟一定要先飞。
这说的大家哭笑不得。
纪状元一堂课,效果那么明显?
正说着,邬人豪一个人抬了个箱子,四个人才能搬动的箱子被他双手抬起来,这力气,太惊人了。
再看旁人已经在看书的安大海。
怎么兽医也看书?
安大海还对纪元道:“这本书我也没买过,写的不算太好,里面有些东西过时了,等我改一改再说。”
他还会改?
天啊。
眼前的三个人,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状元。
力士。
兽医。
总觉得他们很厉害啊。
这里的消息传到宁安州同知口中。
他还在外面看梯田的情况,最近两年多雨,这水总是排不干净。
今年的稻子就要收获了,真的不能出状况。
去年赈灾都没弄明白,今年要是再减产,日子真的会非常难过。
还有。
还有明年要开始收税。
他已经把这事提前两三年讲了,但下面三十七个寨子,所有村寨村长都在回避问题。
如果赈灾做不好,税也交不上来,那后面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同知又想到过来的状元。
一个小白脸,或许读书有些才能,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行。
真正的公务跟考试完全两码事。
不是他看不起状元,作为考上三甲进士的他,当然知道自己跟状元之间的天差地别。
可人家再厉害,学的再快,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很快要离开。
就跟府衙的这些房屋一样。
当初他们刚并入天齐国,朝廷派人过来修府衙,修官署,还说五十年不收费,还说什么派人过来教导农耕。
确实派人了。
也确实修了。
但房子修好,朝廷来的官员,能跑就跑,根本不会留下来。
同知不是讨厌状元郎,是真的怕他没过几天就要走。
这可是状元。
算了,等等看吧。
看纪状元上任之后会怎么做。
反正他期待不大。
还有十天就要夏收,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夏收不出问题,赈灾的事情就能补一补。
同知心里又回到当地公务上,他的眼里,还是宁安州更重要。
纪元他们这边收拾好,终于能躺在床上睡一觉了。
纪元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就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京城到滇州府。
放到现代,飞机也好,高铁也好,便是自驾过去,都不会跑五个月啊!
说起来,还要给大家回信。
等他明天起来再说吧。
纪元人在滇州府下的宁安州休息。
他出川写的信件,终于送到建孟府殷博士手中。
殷博士看着纪元画图,本以为是个什么画作,谁知道却是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殷茂还过来凑热闹:“我弟弟写了什么信,他到地方了吗,滇州府好玩吗?”
殷茂已经自认是纪元的大哥,说什么都要带上我弟弟这两字。
父子两个看着奇怪的图纸,真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还是附带的说明,让他们知道,这奇怪的东西叫蒸汽机。
纪元信里还说,这东西非常有潜力,对当地的印刷,乃至纺织,车船运输都有帮助。
但一切都是只是想法,还要慢慢落地才能实行。
纪元向来不说大话,他都这样讲,可见手头的东西确实很好。
但是,他们看不懂啊。
殷博士跟他儿子,都是妥妥的“文科生”,自然看不懂眼前的图纸。
不过仔细研究,似乎能发现一定的规律。
再看纪元的信件内容,说是这东西可以找府学数科高夫子一起研究。
说高夫子或许可以研究出来。
算是私人的事情,看看高夫子愿不愿意帮忙。
殷博士想到府学的事情,也觉得头疼。
纪元当时在这的时候,数科方有八个学生。
如今却只剩三个。
数科摇摇欲坠。
虽说可以理解考生们的想法,但所谓的辅科到底是君子六艺,直接放弃确实不好。
可他们一人之力,扭转不了如今的趋势,学生们只读四书五经,甚至不读春秋跟礼记,已经很正常了。
或许高夫子还真有时间。
殷博士知道是私人的事,便私人时间约了高夫子吃酒。
高夫子郁闷的很,张口便是:“你也别说,数科学生只剩两个,想停课就停课吧。”
“右训导都来劝了,你怎么还来?”
右训导来劝?
殷博士反应过来,右训导今年要升任,所以劝数科停课这个“恶人”,就由右训导来做。
殷博士却道:“不是这件事,高夫子,你还记得纪元吗?”
高夫子扶了扶叆叇,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学生不仅聪明,还坚持学完数科所有课程,甚至还给他的蒙师买过叆叇。
不要问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他的叆叇也要换了,可是没什么钱啊。
随后那份蒸汽机简易图纸被拿出来。
殷博士道:“纪元说,平时烧水的水蒸气似乎有大用途,若是废水都能把锅盖顶开,那是不是也能做其他用处?”
“他说,如果设计一个能让蒸汽好好储存,并且作为动力的源头,以后能发挥很大作用。”
“可这是个私人的事情,不知道高夫子你有没有兴趣。”
殷博士讲完,见高夫子早就看进去了,甚至越看越入迷。
绝对机械的东西是会有美感的。
数学应用跟机械的结合,更是完美。
纪元提出的设想,让高夫子双手几乎颤抖。
这东西有意思啊,就是好像有点简单了,如果换个方式,或许蒸汽的力量会更大。
纪元画的这个图纸,算是非常简易的。
前半部分是熟悉的蒸汽进入管道,蒸汽越来越多,推动后半部分的活塞运动,活塞联动外面的杠杆,杠杆再带动转动轮工作。
上面还有一些装置,可以让随着蒸汽一前一后。
这样的动力,足以用在外部的轮子得以转动。
形成这样的动力,足以做很多事了。
纪元还建议,先从纺织机上开始实验。
如此看来,好像机械原理都清楚了,方法也给划出来。
但真正要做的话,一点点的误差,都会让整个蒸汽机失败。
上面的每一个装置,都要再经过计算,才能让这个机械原理得以更好的利用。
高夫子是越看越高兴,直接道:“反正我的课也没了,月俸不会少我的,以后我就玩这个。”
“未来的右训导,你可别管我啊。”
殷博士的升迁文书已经下来,他等到现在的右训导离开,便是从五品的官员。
高夫子都知道这回事,可见此事板上钉钉。
殷博士无奈,却道:“每个月还是要来一次的。”
“要是以后报名数科的人多了,您也要回来教学。”
“哎,谁会来学数学啊,这不是自找麻烦,再说,现在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个。”
“好了,以后有东西玩了。”
“我知道,要保密。”
高夫子回到家,便开始着手研究。
他家院子还算大,里面有很多木匠活,都是他平时动作做的。
但这个东西,好像要学铁匠?
说做就做,还有城里的同门,一起搞。
纪元根本不知道,他的简易蒸汽机图纸,高夫子一个师门的人都动了起来。
他此刻休息的差不多了,吃了本地特有的米饭,还摸了摸肚子。
没办法,本地的饭食确实好吃。
吃饱喝足,纪元带着邬人豪出去转转。
大海 呢?
大海被请去给牲畜治病了。
宁安城附近有十几个村寨,都不算太远,当地的兽医不如大海,他过去可以帮大忙。
这两日一直被喊过去帮忙,大海乐此不疲,他确实喜欢这份职业。
纪元,邬人豪,再带着小黄。
纪元“重操旧业”,开始放牛。
虽然多年没放牛,纪元还是很老练的,牛要吃百家草,才能长的好,所以要不停的走。
可宁安州的草?
似乎格外肥美?
这真是养牛的好地方,冬天甚至不用什么青储料,压根都不需要。
可惜这里的农耕发展的相对慢一点。
只要带来相应的技术,以后的收成肯定会飞速提高。
纪元一边闲逛,一边想着养牛的事。
他作为管仓库的官员,在仓库里养几百头牛,好像很合理吧?
从六月二十七到宁安城,纪元他们休息了两日,便开始四处走动。
等到七月初五进衙门正式报道,他已经把附近十几个村寨都逛了一遍。
现在不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朝廷派来一个英俊的小白脸,身上的气质跟本地人完全不同,远远就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姿。
有点不同的是,他经常带着一头牛,像是在放牛?
不说别的,这牛可真壮啊,等今年的稻子收获了,能不能让这牛帮他们犁地。
还真有人敢问,纪元笑着道:“好啊,只要不累着它就行。”
这个回答,让不少人兴奋,纪元还真让对方留下村寨的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
只要到时候来领小黄就好。
要求便是,不能累着,不能打骂。
对方啊了一声,赶紧报了名字。
这新来的官员可真好!
这些消息,定然瞒不过宁安州同知,他心里无语,但也知道新来的状元郎不是个有坏心的。
故而七月初五,纪元穿着官服正式上任时,对方态度好了些。
这位同知姓刘,本地人。
祖上甚至是腊蛮南边的,也就是祖上被南边景国欺负过。
之后并入天齐国之后,很是感激,幸而读了书,甚至考上三甲进士。
这位刘同知有机会去其他地方做官,可还是在本地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时间,他就盼着自己能让本地的日子越来越好。
纪元了解过这位刘同知之后,对他很是敬佩。
已经是进士了,放在外面,都是无数人捧着的,能留在这二十多年,可见其气魄。
要说本地的油水?
本地甚至不交税,还有什么油水。
他是真心想让宁安州越来越好的。
因为府衙官员不多,其他都是小吏,所以大家见面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规矩。
纪元先是拜见从五品的刘同知,然后是正六品的刑司主事,户司主事。
还有个从七品的推官,正九品的知事,他们一一认识。
好歹也是二十多万人的州。
正儿八经的官员就这么几个。
其中正九品的知事,看着脸颊泛红,双目浑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酒蒙子,他对纪元格外亲近,说话也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正统的官话。
“纪状元,我终于有能说话的人了,你怎么会来这啊。”知事说着,就要跟纪元表示亲近。
纪元没来之前,这地方一共五个朝廷任命的官员,四个本地人,一个外地人。
知事显然很久没有说官话,眼里都带着激动。
其他人稍稍皱眉,刘同知倒是跟之前一样,看来早就习惯了。
纪元笑着道:“宁安州板扎买。”
李知事顿了下,显然听出来这是本地话。
纪元也是宁安州的人?
不对啊,这破地方连正经的官学都没有,还能出状元,或者他是滇州府的?
其他人却看过来,一向严肃的刘同知都笑了:“板扎,要这么说。”
刘同知的方言显然更对味,纪元笑着跟着说了遍,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很正宗了。
别说他了,跟着的邬人豪都能默念几遍。
意思就是很好很棒,非常优秀。
同为外面过来的李知事问纪元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纪元没有用太多客套话,只是用本地方言讲了这里很好。
李知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这个状元怎么回事!
他怎么还学这里的方言,官话难道不好吗。
纪元心道,不是不好,官话方便五湖四海的人沟通。
可你来到这,却不愿意融入,那本地人如何相信你能好好做事。
方言也好,习俗也好,只要在合乎情理法,都应该保持尊重。
纪元看他连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懂,便知道他压根不想在这待下去。
可是他又没有被调走,估计也没什么人脉。
在此地过的不如意,又走不了,只能靠喝酒度日。
纪元叹气,换了官话:“这几日看来,宁安州确实很好,眼看就要丰收,今年的稻子穗好像很漂亮。”
纪元把话转回到公务上,刘同知也点头。
一个上午时间,纪元成功融入,邬人豪作为纪元的守卫,也被派去帮忙。
要说一般过来的官员,肯定是没有什么护卫的。
纪元到底不同,这也是刘同知最开始不想同纪元多说的原因。
除此之外,纪元感觉,似乎还有旁的事,让刘大人并不信任他。
哎,搞好跟上司的关系,也是重要一步啊。
等大家各自去办差,纪元先主动跟户司主事攀谈。
户司主事五十多岁,胡子已经花白,他看着颇有些干黑,对纪元倒是不错。
两人回到户司,主事就道:“你先熟悉熟悉这里的公务。”
说完又提醒道:“对了,虽说你是仓司主事,但咱们这人少,很多事情都要兼任,晓得?”
宁安州衙门就那么多人,大家都是如此的,根本做不到事事分明,条件根本不允许。
户司主事怕吓到纪元,根本不敢说实话。
以后熟悉之后,别说户司的事,便是其他部分的差事,他们都要做的。
先不说吧,免得把人吓跑了。
可纪元是什么人,他在翰林院看了几千上万份文书,可不是白学的。
一眼便知道,这地方是要多做事的,故而满口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他答应的太快,户司主事甚至有点不信。
随后下属的另一个问题,让户司主事挠挠头,这答还是不答?
纪元问道:“咱们刘大人,还不相信我会好好做事吗?为什么?是因为那个知事?”
户司主事见纪元年纪小,又问的真诚,小声道:“那个外地人,实在不像话。”
“从刚来就想走,折腾了七年,任期到了也调不走,天天喝酒闹事,衙门有他没他都一样。”
但这位刚来的时候,也是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一定能离开。
他认为,自己一个堂堂举人,得罪人之后当了个正九品的知事已经够倒霉了,不能再倒霉下去吧。
谁知道,做什么什么不成,一直到现在。
这简直是所有外地官员的“前车之鉴”。
不少被外派过来的官员看到他,立刻起了走的心思。
纪元听完,心里明白过来。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不安稳。
没关系,这倒是最好办的了。
纪元点头,什么也没说,把袖子一绑,对自家上司道:“那下官就开始看本地的文书了,先了解本地的具体情况。”
“想来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七月丰收,下官一定在稻子收获前,看完这所有卷宗,也好了解往年的定例。”
户司主事看着眼前那么多卷宗。
别是在吹牛吧。
那么多东西,谁能看得完?
距离丰收,只剩下七天时间啊。
户司主事还是怕吓到纪元,委婉劝道:“没事的,事情慢慢做就好。”
纪元点头:“好的,放心吧。”
纪元沉浸在本地卷宗里。
户司主事走出此地,其他三个本地同僚面面相觑。
“没吓着新人吧?”
“哎,都说了,让他再歇歇,看他是个和气肯干活的,稍微分担一点公务也行啊。”
便是刘大人都点头:“他来宁安州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和气,还把自家牛借给村寨里的人,应该能做事,至少中规中矩,不要吓着他了。”
说白了。
本地所有官员一个想法。
少给纪元派活!
不要把人给吓跑了!
要知道,他们这衙门官员少,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压力大的不行。
好不容易来个人分担,真的不能吓跑啊。
可惜他们不知道纪元卷王的名声。
否则担心的,就不是纪元害怕公务太多,而是害怕跟不上纪元的节奏。
看卷宗,处理公务,对纪元来说得心应手。
不到五天时间,各部文书都被他看了遍。
从前期走访调查。
再到翻看本地卷宗。
纪元对宁安州的调研基本结束。
纪元把手头的文书放好,走的时候,甚至把五司的卷宗都摆放整齐。
本地的情况,他了解了大半。
让人忧心的,便是去年的涝灾。
总的来说,梯田里的水是由山上引下来的。
但这些引下来的水控制不好,或者山上的水太多,就会让梯田的稻子淹死。
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事。
所以今年大家特别紧张。
至于赈灾?
本地人没想要什么赈灾,他们甚至不懂这种情况下,朝廷是要给帮忙的。
他们只想着,今年顺利收获吧,只要顺利收获了,日子就能好过。
纪元再看着亩产的斤数。
这么好的田地,亩产三百多斤大米。
实在是太少了。
“不好了!山上又下雨了!”
“要抢收!必须抢收!”
“看天象的吏官说,最多五日,五日后必有大雨,要提前抢收!”
纪元正在写增产的计划,便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呼喊。
便是当地熟悉天气的小吏发现异常,所以要各地奔走相告。
本地的山,一座山可以分四季。
山上下雨,山下甚至没感觉,而本地的稻田最怕这个。
因为山上的水不停歇的留下来,迟早会淹没即将收割的稻田。
一旦雨水过多。
那今年本就亩产不高的稻子,就会毁于一旦,跟去年一模一样。
这件事必须通知到各个村寨里,让所有村寨立刻行动,越快越好!
刘大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急着出门,差点摔一跤:“快,快备马,下面三十七个寨子,还有九处额外的小村落,都要通知到。”
刘大人分着任务。
这次官员小吏都要出发。
要通知的村寨实在太多了,原本四个人一队,也变成两人一队。
即使这样,人数还是捉襟见肘。
“让我跟邬人豪分开,可以跟着小吏同行,也能帮帮忙。”
纪元直接道。
他们俩?
这能行吗?
往下面村寨跑,可是最辛苦的,很多路还要人牵着马走。
纪元确定道:“刘大人,事不等人。”
这句话提醒了刘大人。
“好,你们两个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过说回来,能通知多少地方,就要通知多少地方。”
“事关宁安州百姓的口粮,一点也不能有误,听到了吗?”
纪元跟邬人豪点头。
他们听到了,他们也会照办。
“好了,出发,快去快回。”
“今年不能再跟去年一样了。”
“真的不能了。”
刘大人深吸口气,远远看着,像是在流泪,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他纵横的皱纹。
纪元跟着一个本地小吏,两人骑着马快走。
能骑马的地方骑马,到了地方就要把马拴在树上步行过去。
那本地小吏着急的很,不会刻意等着这位“小白脸”。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跟得上,还能帮他提着东西。
或许,这个新来的官员,真的不错?
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把消息通知到位吧!
第114章
第114章
宁安州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地貌, 让本地的农耕跟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本地的水循环也跟其他地方不同。
一般来说,雨水下在山上。
经过山上的天然沟渠流到山腰的森林。
途经人类居住的村庄。
接着到山脚的梯田,最后流入地表河流。
一定要比喻的话, 可以当作一条天然的自然水管道, 从山上一直流到山脚。
途经这条“管道”的动植物, 人类, 田地,都会由此获益。
先秦时期,人们就察觉到这种地方的好处。
躲避战祸的时候,不少人定居在此。
宋朝时候也有记载,有位南宋的文人曾经形容岭地的梯田,称之为:“岭坂上皆禾田, 层层而上至顶,名梯田。”
山多地少时候,这是最为合理利用的方法。
甚至灌溉的时候,都能从山上引水, 可比挑水简单很多。
说了这样多“好处”, 自然也有坏处。
他们这两年面临的, 便是“坏处”。
对大自然来说,肯定无好无坏,大自然根本不在意。
对人类来说,山上的水突然增加,往下流淌得更加急促。
就跟你家水龙头一样,原本的水流量刚刚好, 但不知道是谁, 突然把水流量增大,大到你手足无措, 只能看着水流暴增几十倍上百倍。
只是一个水龙头出故障就罢了,家里所有水龙头一起水流暴增。
那结果呢?
自然是家里被淹。
对于靠着这样水循环农耕的宁安州腊蛮族人来说,一旦上游的水暴涨,就代表处处都有水龙头。
要说村寨的选址还能躲开这些地方。
下面大面积的梯田,只有被淹的份。
辛辛苦苦一年的耕种,便会毁于一旦。
要说人们会干等着出事吗?
自然也不会,修建水渠就成了平时农闲时的重要事情。
可那么大的山脉,多是村寨自己组织,做得也没什么章法,全靠经验来挖,虽说也有作用,可到底不够科学跟规范。
当然了,这也不是没有用。
后世很多好用的方法,都是从这一条条血泪教训中得来的。
按照纪元来看,他所见过的梯田里,本地的梯田已经最为合理的了。
却依旧避免不了天灾。
宁安州这边,还找了负责看天气的老农,根据气候变化,来预告雨水的情况。
去年山上的水过多,直接造成减产一大半,剩下的小一半,也因为打湿雨水而发霉。
所以得了消息,整个衙门的人都慌了。
从七月初十得到消息,纪元跟着小吏跑了七八个村寨,一直到七月十五,才把分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寨子通知到位。
那小吏是本地人,原本还怕纪元拖慢速度,没想到不管骑马,还是徒步过去,甚至翻山,纪元都跟得上,做事也快。
现在看着高山的乌云,小吏叹气:“阿的的,乱哔麻麻。”
这多是语气词,形容眼前的场景,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
这最后一个寨子人少,加起来不过两三百,但他们这里的人勤快,整理出不少梯田。
听到消息后,全家男女老少都出动,大家脸上写着惊慌,能收一点是一点。
不仅要收,还要把割下来的稻子运到各家的房屋,省得受潮。
去年的他们,不仅仅是粮食减产那么简单,甚至连留种都没机会。
若不是大家都有些积蓄跟囤粮,这一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今年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一群人着急忙慌出来收稻子,这场景用本地话乱哔麻麻很合适。
他们两个呢?
纪元跟小吏坐在石头上歇息。
除了晚上实在不能走山路之外,其他时候,两人几乎不停歇地往前。
这才在五天内,把事情通知到位。
眼看山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或许山上已经开始下雨了,只是他们山下不知道而已。
用不了多久,山洪就会泄下。
纪元看着黄澄澄的稻田,开口道:“我们要不帮帮忙。”
他们两个都是年轻小伙子,正儿八经的壮劳力,这会去帮忙,绝对可行。
这下是小吏愣住了,随后也道:“走,帮忙,你会割稻子吗?”
这个,纪元还真不会。
“我可以学。”纪元直接道。
村长听说后,连忙道:“好啊,你们去白阿婆家吧,她家年轻人都不在,去城里买东西,还没回来呢。”
原本要过几天再收稻子的,谁知道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白阿婆家人估计也在往回赶。
纪元过去的时候,阿婆正在抹眼泪,一边抹泪一边割稻子,瘦小的老婆婆背佝偻着,但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手下的动作还很快。
两个官吏说明情况后,白阿婆一直感谢。
有他们两个帮忙,白阿婆家的稻子收得快了很多,只见山上的雨水急急流下来,众人的动作更快了。
不愧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地方。
山上已经下了暴雨,山下只有偶尔的几个雨滴。
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
整个小村寨急急忙忙收割完稻子,发现只是山上下雨,他们这边只是零星的雨水,让后续运稻谷省力不少。
头一次看到这种场景的外地人,肯定会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也许就是这样独特的地貌,才能有这样的耕种方式吧。
纪元想到最近从书里看的方法,以及后世的经验。
科学地打理梯田,以及挖好调节水流的沟渠,迫在眉睫。
纪元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研究,大概想到一种方法,具体的还要回去再说,他心里有想法,也要结合当地情况来。
毕竟结合本地的情况,才不能闭门造车。
他所知道的,也只是后世的经验大礼包。
具体应用,他是比不过当地老农的。
纪元把最后的稻子搬到白阿婆家中,心道,这地方真的适合养牛。
怪不得本地人都把牛视作吉祥物。
“奶!田里被淹了?!”
几个年轻的声音传过来,脸上写满愧疚,他们从宁安州回来,路上听到官府的人在四处通知。
说是山洪马上下来,让他们立刻收稻子。
白阿婆的孙子孙女们吓得脸都青了,立刻往家的方向赶。
等看到山上的乌云,就知道山上必然大雨滂沱。
那他们的田地怎么办,是被淹了吗?
从山脚往山上走,山脚的田地果然被淹没,稻田都被淹了。
怎么又来了一次。
去年也是这样。
三个晚辈懊恼至极地回来,他家只有奶在,肯定来不及收获。
话音落下,他们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眼睛。
稻子,满屋子的稻子。
这是?
白阿婆端了奶白酒过来。
这是当地的一种醪糟饮品,算是甜白酒,度数不高,入口柔和得很。
三人刚想接过去,就见奶端着酒去找里面坐着的两个人,他们形容颇有些狼狈,身上还沾着稻草。
这是?
纪元朝他们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一口吃了这碗甜滋滋的东西,吃了之后方知是醪糟酒,眼神充满震惊。
白阿婆跟孙子孙女们解释,是这两位官爷帮忙了。
说了前因后果,三人连连感谢,还说要做酸浆粑粑给他们吃。
纪元他们拒绝,两人要回衙门复命。
情况是通知到位了,但难免有些损失,后续很多工作需要他们。
村长知道他们要走,同样过来相送。
要不是官府通知得及时,今年肯定又要有损失。
看着众人的感激,纪元心里说不出的想法,走在这样的路上,感觉好像格外踏实。
纪元接过小吏身上的东西道:“我还有力气,你歇歇。”
小吏确实累得够呛,可纪大人怎么也是户司的主事,这样不好吧?
在纪元的坚持下,对方不再多说,他确实很累,进了衙门之后,就没有之前当农人的力气了。
这外面来的白面书生,怎么力气这么大?
纪元笑着解释,还说了自己求学时候的经历:“那时候天天要来回,我住的栖岩寺,也在山腰。”
“当然了,那山跟这里比较,就太过秀丽。”
纪元见多识广,走遍天齐国三分之一的地方,讲起各地风土人情很有意思。
这小吏听着听着,只觉得新来的长官着实厉害,等回去的时候,直接成为纪元的跟班!
衙门里所有人,基本都是风尘仆仆。
有人端木瓜水给大家解渴,纷纷说明自己通知了哪些地方,当地情况怎么样。
纪元他们回来的最晚,自然最后一个说。
听到都通知过去了,最后一个村寨的粮食也及时收割,刘大人终于松口气。
今年准备了那么多,也算没有白费。
他们两个帮忙收稻子,大家还是很意外。
再看纪元手上的红痕,刘大人道:“去取伤药过来。”
“这是本地的药,用上极好。”户司主事对自己这个新来的下属,已经无比满意。
衙门有事他跟着帮忙,甚至还帮着农户们做事,怎么看都是个踏实的。
这件突发事件之前,纪元甚至整理了五司的文书。
这么多年了,朝廷终于派了个靠谱的官员。
因为衙门人少,大家坐在一起有商有量。
不好的地方自然是职责不清晰,每个人都要身兼数职。
刘大人看了看纪元,发现他对此也没有意见,终于松口气。
要说纪元不知道这些吗?
肯定不可能。
他在翰林院实习的时候,什么职责做什么事,那可是一目了然。
可他还知道,所有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本地官员太少,大家身上担子重,这很正常,也不是当地官员的错,是当地留不住人的原因。
所以他的心态放得很平和。
刘大人那边已经说到后续的事,等到这次会议开完,纪元已然是自己人。
户司主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辛苦跑了那么远,好好歇歇。
纪元跟邬人豪一起回到住处,没想到大海也刚刚回来,手里还牵着小黄。
纪元出发公务之前就说,要是有人来借牛,那就给,只要不累着小黄即可。
看来外面确实很需要牲畜,否则不会借到他这。
三个人匆匆洗漱休息。
纪元翻来覆去睡不着,把之前未完成的计划拿出来,油灯拨亮,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都写下来。
最后形成一份类似调研报告的文章。
这文章放到一边,再开始写切实可行的计划。
等到天蒙蒙亮,纪元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晚上没睡。
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空气清新,万里无云。
天气又晴了,远处的青山绿水,让纪元的心情格外好。
而接下来的公务也不少。
查看三十七个村寨,以及还未被编入其中的九个小寨,看看他们各处的损失。
好在今年老天爷没那么折磨人,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
当然了,这反应时间,同样建立在去年的巨大损失中。
知道各家的情况,再开始给田地里排涝。
梯田是要水,同样也怕水,现在给翻耕带来一定的难度,人在泥地里面,脚全都陷入里面,根本拔不出来。
即便如此,该干的农活还是要干。
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整个宁安州的生活,围绕着村子,水源,田地展开,同样围绕大山展开。
所以,要利用好山脉。
当地是崇拜大山的,这是他们生来就有的情感,这也是给他们带来山原田的地方。
同样是崇拜耕牛的,因为耕牛可以耕种劳作变得简单。
纪元一路走过来,对山脉中间长大的百姓,有了更深的认识。
所以他的计划细致又周到,交给刘大人的时候,刘大人看看文章,再看看纪元。
“你眼下的乌青,就是写文章得的?”
刘大人以为纪元的书生瘾来了,要写一篇绝世佳作出来。
但这里不是京城,能欣赏他的大作的,也就只有自己。
纪元眼下是有乌青,可精神抖擞:“您先看看,看了再说。”
刘大人翻开纸张,只见这里的标题为《论梯田沟渠建设,与肥料结合,稻鸭鱼共生系统》。
好长的题目!
但是这题目?
似乎不是简简单单抒发自己的感情?
而是献策?
这文章除了开头结尾之外,大概分为三份。
开头写纪元调研的情况,以及请看文章的人加以指正。
接着是正文,第一部分梯田的沟渠建设,首先本地的梯田建设应该是本地第一。
甚至放在天齐国,在同时代也算很厉害的。
原因只有一个,自主性。
如果是给自己打工,多累都愿意,不用交税的宁安州,就是这种情况。
故而纪元看遍各地田地书籍,加上还有上辈子的记忆,本地的梯田应该是独一份。
但是,沟渠的建设,却还有可以进步地方。
纪元着重给出几个方案,利用山泉建造更为科学的水利设施,人为的,更大范围地导引山泉。
修建更多的水塘,雨水少的时候,就用来储水,雨水多的时候则用来调蓄山洪。
特别大的山洪或许没办法,但像今年这种,要是有许多大型水塘,肯定能调蓄山洪。
等到他们收割稻子,翻耕之后,再放水,这样就能达到灌溉的目的。
这种大型水塘,本地其实在挖,只是进度有点慢。
纪元给出的方案是,除了官府组织的大水塘之外,各村各田,还要有小水塘。
这种水塘越多越好,别看个头小,但胜在多,同样能达到调蓄山洪作用。
分派到各村,让他们寻到自己直流的上方,在合适的地方挖水塘。
遇到水低田高的,用东南地区那边的一种“踏车”,或者西南这边的“筒车”,用这些水车来引流灌溉。
适合的水车模样,已经被纪元从书里找到图纸,作为附件放在后面。
后面的内容越写越详细。
田地低地方要怎么修,高的地方要怎么引水。
容易引水的地方要怎么做,没有水源的山地如今无人开荒,但等到人口增多,那边也会开出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弄。
还有修了水渠之后,上游的田地要是截留下游怎么办。
这些问题一一给出方法,给出自己的思考。
同时还强调找合适的树来种植,那种树的根部必须牢固,可以紧抓土地,防止水土流失,还能增加土地肥力。
第一部分关于梯田沟渠建设,已经看的刘大人看得精神一振。
后面关于肥料的运用,更是让刘大人觉得可以立刻行动。
平日里的村寨产生的各种粪便,都可以沉在水塘里,一个沤肥,这不用多说,当地人也会。
但放在水塘里,甚至让水流到田地时,就让当地的土壤肥沃起来,十分省时省力。
纪元提出肥料配比,不同的土壤用不同的肥料,同样做了详细说明。
第二部分,依旧有第一部分的水准,把该说都说得很清楚。
到了最后一部分。
也是刘大人第一次听说的部分。
稻鸭鱼共生?
这部分是后世研究出来的。
在合适的时候,利用水田养鱼养鸭,既能给土地提供相应的肥料,同时鸭子的存在还可以帮忙杀虫,鱼的存在帮忙除草。
放在后世,这大概叫生物防治,也是一套人为搭建的共生系统。
而这三种东西,都可以用来吃喝,甚至还可以拿去售卖,种一次田,可以收获三种东西,对当地山农的生活条件,可以大大改善。
如何操作,如何执行,也有法可依。
具体的还可以喊来安大海一起商量,这里养什么品种的鸭子,养什么样的鱼。
再者,把当地老农请来,问问什么样的树木根系最深。
沟渠的建设,则可以请府城工司的官员帮忙设计。
等到文章的最后,阐述了这些方法对当地农业的重要性,还强调,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共同建设宁安州。
一起建设宁安州。
刘大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几个字。
状元的文章,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他就是朴实无华地写出自己的看法,给出自己的建议。
他才不是要卖弄学识,而是想要做事。
年过半百的刘大人有点想哭。
他太需要这份计划书了,宁安州也太需要了。
一定条件下的调蓄洪水,单这一项,就会让当地人兴奋起来。
纪元写的每一条,都是当地最需要的。
他从六月底过来之后,一直在忙这个?
当时他,邬人豪,安大海一起过来。
不少人还觉得,纪状元是他们当中用处最小的。
现在呢?
现在刘大人擦擦眼角的泪水,直接拍板。
“做!立刻做!”
“我们把水渠的建造设计出来,然后召集村长们来学习。”
“现在庄稼收获了,很快大家会闲下来。”
“必须马上动手。”
刘大人看向纪元的眼神,简直在发光:“纪大人,就由你来牵头,本官帮你,如何?”
事情到现在,刘大人要是再不信任纪元,那就是纯粹是大傻子。
如果从刘大人坚持要留在宁安州,不去其他更好的地方来看,他确实是“大傻子”。
可坚守这么多年,让本地人口增长那样多,就不 会真的傻。
刘大人身上,更多是纯粹,是对家乡的热爱。
纪元并不推辞。
既然他提出来了,便一定会做的。
不过刘大人又正色道:“现在,先去休息,这几日本就辛苦,不能再累着了。”
刘大人看纪元的眼神,跟看宝贝没区别。
这种情况下,就怕把他给累着了!
纪元虽然脑子还算精神,却也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赶紧去睡吧!
话是这么说,纪元的几封信件,还是跟着刘大人请求武新府拨来工部官员的文书一起寄出去。
听说本地的熟悉路况,并且轻装简行去送信的信使,来回只需要十五天。
他们等着回信即可。
这些事忙完,纪元强迫症似的,把要做的事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这才倒头就睡。
最近也确实是太忙了,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清晨。
其间邬人豪跟安大海还过来看了几趟,确定纪元只是在睡觉,这才放心。
七月十七,纪元再次来衙门的时候,所有人对他的表情都不一样。
要说之前对纪元好,那是因为他的状元身份。
现在对纪元示好,甚至带了些感激。
宁安州的衙门,基本上都是本地人。
因为没有税收,平日只有靠朝廷的俸禄度日,故而能留下来的,绝对都是真心对本地好的。
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肯定会对纪元十分感激。
要知道,纪元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天,竟然真的给出确切的方案。
纪元这次过来,还把之前关于水田的书都给带过来。
本地的梯田发展已经很好了,但是其他地方也有可取之处,互相学习才能取长补短。
他们这边群策群力,根据纪元的方案,把任务分下去。
就算是沟渠的建设,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下面村寨里对水渠水塘有研究的农人都被喊过来。
其他事就罢了。
一听说是防山洪,大家比谁都积极。
他们这里差事做得热闹。
甚至把三四十个村寨的主要支流都给记下来。
这是纪元在各地文书里面学的,主要支流是什么,哪里的水流急,哪里的水流缓,哪里的土壤是什么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一手资料,工部的人过来,肯定能给出合理的方案。
这个时间,村寨们也是忙得厉害,一个是要打谷子,另外还要跟着去记住自家田地的支流,全都盼着有条规整的水渠。
挖水渠也好,挖水塘也行。
他们不怕卖力气,就想避开灾祸。
加之新来的小纪大人吩咐的,要找那种根部极深的树木,到时候栽种到田地附近,可以让土地肥力更足。
本地人淳朴,加上小纪大人又是天齐国的状元,那可是全国第一,聪明人说话,肯定没错吧?
不少人还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去年遭了水灾,所以朝廷派厉害的人过来帮忙?
这种猜测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纪元却并不打算解释。
也有人防备纪元,说朝廷派他过来,或者因为明年要开始交税了?
这点纪元更不能解释,本地五十年不交税的期间确实接近,明年是什么情况,还要再说。
反正今年?
暂时不提。
刘大人问他为什么的时候。
纪元笑,要说楚大学士给他设了三个难关。
刺杀,赈灾,收税。
第一个不说了,赈灾这事,却是偏远之地的百姓不会主动争取的。
至少现在不会提,收割稻子,加上马上修水渠。
当地百姓只想着努力种田,不会追着要赈灾款。
现在要紧的,就是最后一个。
至于为什么不提?
纪元干脆提前同刘大人道:“等到年底的时候,您写一封文书,向皇上禀告本地的情况,提醒皇上五十年免税期已经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啊?
为什么要写?
难道不是明年自动收?
“何必呢,宁安州与其他地方不同,肯定要有不同的解决方法。”
“信我的,年底送信过去,就算信使加快脚程,赶上个冬天,也要等到年后三四月份才能送到。”
文书送到京城,经过朝中各部分审批,一层层终于到了户部,户部的事情又多。
最快,也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能看到宁安州的奏章。
户部先讨论,翰林院再讨论。
终于到皇上手中。
朝臣们再争论宁安州的处理方法。
“这一趟流程下来,真正作出决定都要九月十月了。”
“再把朝廷的决议发过来,您猜要到什么时候。”
考上进士之后,一直在本地做事的刘大人默默看向纪元,幽幽道:“原来你们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平时都是这么做事的啊。”
“怪不得宁安州送个奏章过去,多半杳无音讯。”
等会。
杳无音讯?
啊?
纪元年纪轻轻,怎么做事这样老油条!
他们平时抱怨朝廷办事效率太慢。
申请个东西久久不回复。
那也没关系啊。
他们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
反正申请期间不收税也很正常。
等通知消息,再慢慢来呗。
上面可以磨时间,他们也可以啊。
也不对。
刘大人“虚心”请教:“宁安州到底是属于滇州府,我们直接送奏章到京城,这样好吗?”
纪元道:“放心,文书先过滇州府,但滇州府知府通判他们也不会轻易决定。”
这是税收。
还事关刚并入版图的宁安州。
估计当地百姓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天齐国的重要性。
纪元心里估计,只要朝廷不是特别缺钱,大概会继续减免税收,比如头一年,或者头三年只收正常税款的一半,让本地百姓慢慢适应。
别问他为什么那么熟悉。
他在翰林院半年多的实习不是白做的。
当时在吏部,翰林院各处跑,上下内情了解得很详细。
刘大人越琢磨越感觉不错。
今年是化远三十九年,磨磨唧唧来回写奏章,至少要等到明年年底才会有个结果。
这还是速度较快的那种。
山高皇帝远的。
真的没必要那么苛刻。
要说楚大学士给他布的网确实天衣无缝。
可他还是忽略了。
此地真的太远了,远到没人愿意过来。
这种情况下,上传下达绝对不通畅。
不通畅的情况下,着急的可不是地方,该是朝廷。
加上,朝中还有人帮他周旋。
纪元感觉,自己完全不用担心。
谁说对方出招,他就一定要接招。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咱们走着瞧。
与其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不如自己杀出另一条路出来。
纪元手头厚厚的方案,就是他的路。
何必要把对方“布置”的事干得明明白白,凭什么啊。
纪元原本打算,等到年底再说这件事,但刘大人都问了,他也不藏着。
因为纪元看得出来,刘大人真心热爱这片地,他是真的想为本地谋福利。
宁安州这地方,艰苦得很。
大浪淘沙下来留下的人,便是真正想帮助这块地的人。
这样的地方是最好做事的。
也是最方便做事的。
只是刘大人最近的笑容有点太过明显,走哪都会夸纪状元,还道:“不愧是纪状元,本官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下属。”
“哎,以他的聪明和本事,下次调任,绝对比我厉害。”
这点虽然大家都承认,纪元听多了却忍不住捂住耳朵。
过了啊!
太过了!
梯田的事还在忙碌。
纪元另一手,则准备让大海开个兽医课程。
效仿正荣县的林大人,当初他让本地兽医跟着外面请来的兽医教学,很大程度提高了本地兽医水平。
这种好方案,肯定拿过来直接用。
大海既然跟着千里迢迢过来,自然是想做事的。
听纪元这么说,直接道:“你说吧,要怎么做。”
说让他教学生,安大海吓得后退:“我?我怎么能行,我还当老师?”
“肯定啊,你医术好,看的兽医书也多,甚至还自己出过兽医书,你当老师,绝对够了的。”
安大海听着,又觉得自己兴奋得很。
要不?
就去当?
这个提议自然被全票通过。
纪元好友安大海自从来到宁安城,刚开始就是最受欢迎的。
他若愿意教导本地人,自然再好不过。
教学的场地,衙门很快找好,还通知到各村寨,选些有兽医基础的,或者人聪明的,不论男女都可以送过来学兽医的本事。
这种好事,让本地人都觉得懵得很。
他们官府怎么回事。
一会定了修水渠挖水塘,现在又要教导兽医的技术。
无论哪方面,都是极好的啊。
学吗?
肯定学。
只是第一批名额有限,一个寨子只能出一个人过来。
这名额在寨子内部抢破头。
其中还有一个条件是,学了官府教导兽医的,头两年给本地牲畜看病不能收钱,并且官府可能会组织人手,让他们去教其他兽医。
这两个条件有些霸道。
即便如此,不少人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要去。
前两年不能收钱,第三年就可以了啊。
这手艺本来就是免费学的。
免费教好像也没问题。
安大海本人则穿上小吏的官服,整个人有点傻眼。
他现在被安排到宁安州户司做小吏,算是正九品的官职。
他?
九品?
虽说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官,任命的时候,甚至只需要当地长官同意即可。
那可是朝廷的人啊。
安大海穿上小吏的衣服之后,整个人还是懵的:“我娘要是知道,我跟着纪元出来一趟,还穿了官服,她肯定高兴得要命。”
其实小吏本就不是那么难当。
识文断字,基本就有了当选的资格。
这里又是宁安州,连个官办学堂都没有的地方。
安大海认字,便超过很多人,他又是厉害的兽医,如今的身份,非常合适。
穿了这身衣服,安大海做事更认真了,同时心里再次确定。
别看他跑了五千里地,中途还生病很久。
可往外跑跑,还是对的。
也不是,如果再要说的话,他娘逼着他去赵夫子那读书,赵夫子不嫌弃他笨,一直教导,还有纪元的帮忙,这才有了现在的本事。
甚至他学兽医,都是纪元帮忙的。
人都说良师益友,安大海觉得,纪元既是良师也是益友。
邬人豪最近也觉得自己力气足了,这里天高地阔的,做事很是畅快,加上本地人的性情他也喜欢,甚至还买了本地上好药材,托人给他娘带过去。
他也正式入职,既然是府衙的护卫,也做了本地的巡卫。
一般来说,这种空降的人,同僚肯定不喜欢。
邬人豪是不同的。
他那身板,谁看了不羡慕。
加上本地的巡卫本就少,加个人而已,大家都欢迎呢。
甚至连隔壁镇南关的守城将军都来打听,这么健壮的小伙子,能不能到他们那。
结果自然是不行。
邬人豪也是坚定跟着纪元的,其他人谁都不行。
宁安州不少人都发现。
他们这座二十万人的州,似乎因为纪状元的到来悄悄改变。
纪元顺手处理这些事,还在感慨本地的天气就是好,都要八月份了,还是那么舒服。
可是都八月份了!
武新府的工司人呢!
纪元想着那边的情况,刘大人也在着急。
现在各个寨子里,万事俱备,就差专业人士的到来。
左等右等,终于在八月初九,送信的人回来。
送信之人身后跟着几个老汉,但这些老汉皮肤粗糙,一看就不是工司的官员。
纪元之前还跟刘大人说,京城那边办事效率低下,利用这点可以拖延税收,或者让本地少交税。
现在办事效率低下的例子就来了。
“武新府工司的人说,拨人这种事不归他们管,想要的人可以去滇州府府城。”
“他们说滇州城才是滇州府真正的府城,武新府官员虽然多,位置也在中间,但他们只是副府城。”
最近一直好心情的刘大人差点破口大骂。
平日武新府争着说,滇州城是假省会,他们武新府才是真省会。
现在遇到事,就把他们往那边推。
宁安州去往武新府找人,一来一回,这都用了二十天。
要是去更远的滇州府城请求,两个月都要没了。
刘大人沉默。
眼看气氛不对。
信使身后的人道:“请问纪状元在哪,我们是纪大人雇来的。”
纪大人?
雇来?
纪元走到刘大人身边,低声道:“就知道他们办事磨叽,肯定要我们三请四请才会派人。”
“所以下官拜托武新府董家,帮忙寻了民间的匠人。”
“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
这还见谅?
这明明可以请功的!
还是那句话。
纪元小小年纪,怎么会比他还要圆滑!不对,是比他聪明!
原来他还有备选方案。
纪元托董家请来的匠人,多半是在田间地头挖水渠的,他们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却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或许本地的民间匠人,会比武新府工司的人更要厉害。
毕竟前者靠真本事吃饭。
再说了,做方案必须有备选啊。
没有备选的方案不叫方案!
经过这件事,刘大人彻底服了。
对纪元关于拖延税收的说法,也更相信了。
看他们如此行事,那向上面询问税收之事,少说也要拖个一年半载。
纪元,甚至可以说算无遗策?
“好了,定个日子,开始一条条地定位置,修水渠吧。”
“趁着现在农闲,一年修不好,咱们就修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
“总有一日,这山泉水,会相对听话。”
本地的收成才会保住。
宁安州再次忙碌起来。
似乎随时都能听到小纪大人的名字。
从山上的泉水附近,再到即将开挖的水塘,以及安夫子的兽医课堂。
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地方吗?
可以的。
这个人是小纪大人就可以!
而小纪大人吩咐他们的事,他们也在照做。
“您看这种树。”
“根系非常发达不说,叶子很适合做肥料,如果这样的树种在梯田附近,那一定能固沙保土。”
“还有,按照您说的,容易成活,好种,长得快。”
纪元看着对方介绍的树,甚至没听到对方说话,快步走上前,手往树皮上摸了摸。
“水冬瓜树。”纪元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随后道,“对啊,这个地理位置,这个方向。”
“是色赤杨!”
后面的名字,本地人没听说过。
但水冬瓜树,确实是这个名字。
纪元眼神带着不敢置信的激动。
他还未到宁安州的时候,就说本地的动植物非常丰富,永远超过所有人想象的树木品种,更是天然宝库。
现在这座青山绿水的宝库,送来了这样的一份大礼。
“就种这个。”
“多多地种,它可以很好地固沙保土,根系非常发达。”
如果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他激动到如此地步。
他更兴奋的原因是。
色赤杨的树皮含有单宁。
而单宁,可以提炼出另一种东西。
橡胶。
可以改变所有人生活的橡胶。
第115章
第115章
纪元来到宁安州之后, 去村里,梯田,衙门, 看了许多次。
可山上的林子却是没有去过的。
放到现代, 野生的林子都能要人性命, 何况这样的野生森林, 往里面走,说是原始森林也不为过。
纪元心里还忍不住想,自己明知道这里的动植物有多丰富,怎么就给忘了。
所以看到水冬瓜树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当地人也太会挑了。
不对,这些事当地人或许知道, 大概率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可要是让说个道理,那是不太清楚。
就像人们都知道吃了某样食物会难受,为什么难受, 大家说不出, 却都知道。
因为这是千百年的经验得来。
纪元再次感慨, 自己还是要更加谦逊一些,万不能因为自己从后世而来,就认为自己高出古代人一大截。
等纪元爬到村庄上面,看着茂密树林,再次感慨,此地真是神仙地方, 等待开发的东西也太多了。
其他东西暂时不说。
这橡胶提炼到手。
那对许多东西都有用。
对现代人来说, 单讲橡胶,或许知道很值钱, 很好用。
可具体的价值却因为太过常见,而且可以再生而忽略。
这东西,跟钢铁,煤炭,石油一起,是四大工业原材料。
从日常生活,再到交通出行,医疗卫生,乃至战争国防都有巨大的作用。
不过要说水冬瓜树能代替大家所知道原产地在巴西的橡胶树吗?
自然不可能。
橡胶树的得天独厚,确实首屈一指。
但是,退一万步说。
在这种潮湿多水的环境里,有一双胶鞋,就能减轻很多负担。
他们如今又去不了巴西,能有这样的好东西代替,已经很好了。
说起来,大自然确实神奇。
水冬瓜树适合生长在潮湿的环境里。
而它的叶子又能提炼出来橡胶,橡胶做成的东西,又能避免潮湿。
简直是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一般地存在。
纪元激动地抚摸着这些本地常见的树木。
本地人看得都有点头皮发麻了。
他们这里那么常见的树,至于吗?
新来的纪状元,是不是太喜欢他们这里了啊。
不过大家心里,还是升起一种本地人才有的激动。
看看他们这,随便一样东西,都能让朝廷来的纪状元喜欢!
宁安州果然人杰地灵!
看完水冬瓜树,纪元更加放心,接下来,种此树也很重要。
不过即使水冬瓜树长得快,也需要耐心跟时间。
纪元笑眯眯下山,董家帮忙请来修水利设施的李老爹已经在忙了。
李老爹欠着董家的人情,所以愿意来帮忙。
但这几日看着看着,本地的水利规划根本不用自己多操心,只要找到相应的位置挖水池,修水渠即可。
剩下的根本不用他管,什么水车筒车,人家那边已经派人在做。
这地方竹子树木那样多,只要有图纸,本地的木工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
李老爹心里还暗暗道,总觉得,他们这边规划得比镇南关以内的还要好啊。
对比起来,反而是这里的方法最为合适。
李老爹收起轻慢的心态,开始认真做事。
他要走遍几十个山寨,爬遍附近所有支流,方能把一个个寨子应该如何修水渠给定下来。
原本还觉得辛苦,但邬人豪直接道:“我来背你。”
邬人豪身高两米多,身板又宽,体力还足,他看看干瘦的李老爹,直接说了这句话。
纪元原本也想阻止,谁料邬人豪一手就能“拎起”李老爹,而且丝毫不费力。
这种情况下,纪元都闭嘴了。
有邬人豪跟着,确实也能保证安全。
如果走路太累,邬人豪还能背着李老爹前行。
这样一来,速度竟然大幅提升。
这看得衙门的人叹为观止。
从京城派来的三个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纪元。
他们接下来按照纪元的规划做事即可。
纪元看完水冬瓜树回到衙门,就见大家罕见都聚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
纪元奇怪道。
如今宁安城衙门的人,早就把纪元当做自己人了。
可眼前的事,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见纪元实在好奇,刘大人才道:“李老爹做事确实厉害,他定下的水渠路线很是合理,这几天里,已经有好几个村寨开始挖沟渠。”
纪元也点头。
从八月初三他们回来。
一直到今日八月初九,跑了两个村寨,规划得都很合理。
怪不得董家人推荐了他过来。
所以呢。
“所以要给酬劳啊。”
纪元终于反应过来,又想到宁安州的情况。
我们这没有税收!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一般来说,地方上的税收,除了支付本地官员的俸禄之外,还要上缴给省里一部分,然后再给到朝廷一部分。
可宁安州到底不同。
本地官员的俸禄,都是依靠滇州府拨钱,何谈其他事。
如果问上面要人来办差,那所需要的银钱自然也是上面出。
可上面不给人。
他们从外面请了李老爹。
或者说纪元请了人。
官府办差,也是要给银钱的。
刘大人看到李老爹的时候,就在计划这件事。
不过他们没打算让纪元给。
纪元帮这里请人,本就是用了人情,怎么好让他再出钱。
大家聚在一起,竟然是商量,怎么给李老爹付钱!
他这样有经验的民间匠人,所需的银钱还是不少的,而且工期肉眼可见得长。
纪元听着,不由得泪目。
他们这真的太难了。
他从自己身上抽出三百两银子凑过去:“如果不够的话,我再添。”
大家既然都倒贴工资上班了,他也来一点吧。
所有人都看向纪元。
多少?
三百两?
纪元的出身肯定不俗吧?!
可刘大人却是不要的。
纪元既出计划也出人,如果再让他出钱,宁安州算怎么回事。
纪元却道:“下官也是宁安州的一分子,而且请人的时候下官就该考虑到这件事的。”
纪元一再要求,他肯定要给的。
不就是倒贴工资上班吗,他可以。
这钱还是李首辅给的,他完全不觉得心疼。
刘大人算了半天的账,从纪元那取了五十两银子,算是补上最后缺少的。
即使如此,纪元给的银子也占了大半。
“等今年的拨款下来,一定会还给大家的。”
纪元这才意识到,在宁安州,三百两已经很多了。
也是,他在村里跟县城还好,到府城跟京城之后,像是有了通货膨胀一样。
他这点倒是有些疏忽。
换而言之,宁安州也确实穷。
纪元又往山上看了看。
那些水冬瓜树,就是发家致富的秘诀。
以后的宁安州肯定不会这样穷的。
当然了,还需要时间。
事情要一件件地办。
整个宁安州的人都因为这件事忙碌起来。
今年因为府衙提醒,他们早早收获了稻子,家里男女老幼都跟着去挖水渠。
山上的部分,需要每家出劳动力,按照各家田地多少,看应该出多少人。
山下的部分,各家负责自己的部分。
前者还需要村长监督,后者完全不需要。
所有的水渠都要相应的标准,不是越深越好,也不是越宽越好,都要按照地势来定。
工匠李老爹在滇州府多年,对水利更是了然于胸,他安排的位置基本没错。
再加上纪元给了现代沟渠的建议,对方很快融会贯通,跟他手头的东西结合。
一直到八月底,宁安州的村寨终于规划好一半。
李老爹还是要歇歇,这真的太累了。
剩下一半的村寨虽然着急,却也在忙另一件事。
他们在村寨里先挖肥料的大坑,加之去山上采集水冬瓜树的树苗,暂时先移植出来,等到春天就可以种上。
当然了,他们最着急的,还是水渠的修建。
纪元看着最近一个月的成果,发现了一件要紧事。
建设梯田沟渠,准备冲肥,这些都好说。
但另一件事,却是没人操心的。
也就是计划里的第三部分。
稻子,鸭,还有鱼的共生。
这一点尤为重要,鱼吃杂草,鸭吃虫子,拉的粪又能肥田,没有比这更好的循环方式了。
等秋天收获的时候,稻子产量绝对提高,鱼跟鸭子也会很肥美。
这么好的事,怎么没人做?
钱掉地上肯定会有人捡。
如果没人捡起来,说明会有代价。
纪元率先思考的便是,这件事对百姓们来说有什么难处。
倒是不难猜到。
纪元给小黄喂了饲料,摸着小黄的脑袋,它最近辛苦了。
为什么辛苦?
纪元认识不少小吏,还有附近的山农,都借用小黄做事。
小黄力气足,做事也专心,自然很受欢迎。
纪元好歹也是本地的六品官员,为什么大家敢过来借?
因为没钱。
没钱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的。
借牛而已,大家肯定会试着张嘴。
纪大人同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考虑稻鱼鸭共生,也是没钱。”
没钱买鱼苗和鸭苗。
这很正常。
要说本地人,因为不交税,吃喝大概是不愁的。
但也因为吃喝不愁,各家孩子就很多。
一来二去,种的粮食基本用来糊口,真正卖出去的并不多。
而且本地人也不太喜欢跟外面交流。
隔壁就是镇南关,而镇南关来往不少兵士,虽说过去一趟并不麻烦,但普通百姓还是不愿意多走的,古代的兵士跟现代的可不一样。
大部分百姓都会很怕。
加之翻山越岭的,贸易也不方便,粮食换不成钱,粮食也换不成鱼苗跟鸭苗。
除此之外,纪元的建议里还说了,稻田里养鱼,还要挖鱼沟,稻田堤埂要加宽加高,并且要拍打得十分结实。
总的看下来。
若说后者,本地人大概是不怕出力气的,挖沟渠都不怕,还怕加宽堤埂?
想来,还是没钱买鱼苗鸭苗。
讲到最后,还是一个字,穷。
纪元又想到山上的那些水冬瓜树。
这件事,或许可以提前?
本来还想等等,现在看来,真的不能等。
说做就做。
但问题在于,他对水冬瓜树的树皮提炼出橡胶,也只是一知半解,必须自己动手实验才是。
纪元从还未开始修建水渠的村寨里选地方,最好是能住在村寨里面,这样更方便得到水冬瓜树的皮。
他干脆从衙门拿来修建水渠的名单,刘大人他们按照顺序,排了时间,也是让村寨的人不用干等着。
名单最后一个寨子,就是李老爹最后去的地方。
“就这吧,白越寨。”他们排到最后一个,时间也更充裕,按照最近的进度来看,李老爹要等到十月份才能过去。
本地人还是更想修水渠,纪元不好过多打扰。
上次跟纪元一起去通知收割稻子时的小吏笑了:“这个寨子咱们上次去过,就是白阿婆家。”
是她家啊。
纪元还很喜欢她做的醪糟。
这个叫柴烽的小吏,现在给纪元打下手,今年二十五点他精力充沛,既然要去白越寨,那他肯定要跟着。
宁安州衙门对纪元的想法只有支持的份。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橡胶是什么,却懂得纪元讲的,只要做出橡胶,便可以做出防水的鞋子。
防水鞋子,他们这?
当真?
只要能做出来,那肯定全力支持啊。
纪元去白越寨之前,还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寨,村寨里热火朝天地,全都按照李老爹给的方法挖水渠。
这事辛苦,大家却也愿意做。
纪元去的时候,不少人还在打招呼。
他们都认识纪元,知道是他带来的这些好办法,故而对他很有好感。
纪元看着山泉水流淌下来,又看着翻耕的稻田,只觉得景色极美。
刘大人他们也是跟着各地看情况,好在挖沟渠,要的就是人力。
加之现在农闲,都是有时间的。
邬人豪跟在李老爹身边。
大海则还在教学,他现在都快总结出教学经验了,不仅课堂上讲解,还带着人去实地学习。
所以纪元带着小黄,柴烽就一起走了。
他们要去白越寨,想办法提炼出橡胶。
只有提炼出这东西,才能让当地百姓赚钱,从而去买鸭苗跟鱼苗。
这里自然也有个问题。
橡胶做出来,肯定很赚钱,那他们会不会直接放弃种田,专门种这种经济作物?
从而让本地改稻为橡胶?
这自然不是。
一个是商籍的身份会限制大家的选择。
二是靠着土地吃饭的农民,也不会让自己承担那么大风险。
不种粮食这个选择,就不在大部分人的考虑范围。
还有最后一层原因。
天齐国也好,其他古代王朝也好,都会规定种植农作物跟经济作物的比例。
绝对要保证粮食安全。
故而纪元的橡胶还未提炼出来,刘大人他们已经在思考什么样的比例合适了。
纪元感觉,刘大人真的对他太过信任了。
明明他连橡胶是个什么东西,都没说个所以然,他就能直接相信。
其实纪元完全想错了。
他是不好解释轮胎这东西,但他用鞋子来举例,已经让刘大人心动了。
做出来一双防水的鞋子?
价格还会很低廉?
稍微一说,刘大人便有些迫不及待。
他知道,只要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便会改变当地的生活。
更能像纪元说的,让本地人发家致富。
纪元提起鞋子,虽然只是个举例子,但也确实打算从鞋子开始做。
这个东西大家都需要,而且不涉及更为敏感的东西,以鞋子开头,绝对没错。
可要说其他东西的设计,必须也加入其中。
只是那样复杂的设计,就不是他能完成的。
需要真正专业的人。
工部的人?
他们这工部的人,大多使唤不动啊。
刘大人信任自己之后有多好说话,武新府那边的人就有多难说话。
修水渠都不上心,更不用指望别的。
纪元摇摇头,跟小吏柴烽一起去往白越寨。
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在城里休息的李老爹急匆匆赶过来,开口便是:“克哪点儿啦!”
纪元从六月底过来,如今马上九月,自然听懂李老爹是问去哪。
纪元答:“我们还有公务,要去白越寨一趟。”
“喃回?”李老爹有点不好意思道,问纪元什么时候回来。
这事,纪元也说不好的。
什么时候提炼出橡胶,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老爹思前想后,还是把自己的事给说了。
他八月初三过来,一直到忙到这两天才休息,准备等到九月初三继续去定其他村寨的水渠。
回宁安城休息这两天,宁安州衙门还把他的酬劳给了一半过来,给的金额还很合适,就是市面上的价格。
连时间带技术,一共二百七十两银子,现在给了一半。
李老爹先是松口气,原本还怕官府不给钱呢!甚至想好了,如果官府赖账,他也可以弥补损失。
李老爹想要弥补“损失”的方法便是。
把这里的好技术,带到外面去。
在看到宁安州的方案时,李老爹先是吃惊,倒不至于觉得多开眼界。
这种巧思虽然不容易想,却也不是开天辟地。
但把一连串的方案拿出来,李老爹心里已经在买买三三地喊。
他给武新府修水渠那样久,还不知道方法可以这么完善。
所以他想好了。
这地方的官府要是不给钱,拖欠银子,他就用这个技术去赚钱!
只是没想到,宁安州虽然偏僻,给银钱却及时,对他也很客气。
谁知道,收了银子的李老爹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根本睡不着了。
这钱,他该要吗?
怎么觉得,对方拖欠他银钱,他把技术带出去,才更赚钱啊。
李老爹郁闷,他还是头一次想让东家不给钱!
想了许多,李老爹听到负责水渠之事的纪元要出去公务,这才着急了。
路上甚至是邬人豪扛着他过来的。
邬人豪气都不喘的,低声把事情告诉了纪元。
甚至当着李老爹面讲的。
李老爹:啊?
这么不留面子的吗?
纪元听了,倒是不觉得诧异,对李老爹道:“您现在的意思是?”
李老爹干脆道:“能不能这样,草民不收官府的酬劳,但是这技术,我给带出去?”
“你倒是精明。”纪元听出其中的意思,忍不住道,“这技术,远超三百两。”
李老爹嘿嘿一笑。
他当然知道啊,不然不会追着出来。
纪元思索片刻,直接道:“这方法你不仅可以带出去,还能教别人,最好多教一些。”
“只要做一件事。”
“把最后一个村寨的水渠规划完,留下来一段时间,跟当地官员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到时候这本书,会送到京城,这不仅不影响你出去赚钱,更能名扬天下。”
什么?
李老爹人都傻了。
眼前的纪大人说的,他有点听不懂了。
一个修水沟沟的,怎么就名扬天下了。
小吏柴烽都听傻眼。
写书献给朝廷,还会名扬天下?
这么好的事,怎么就没摊上他啊。
要是让武新府工司的人听到,肯定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有了这样的好书,朝廷肯定会注意到他们。
武新府那群人,可是天天想方设法离开滇州府啊。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没把握住。
让一个民间的工匠得了。
等他们知道,肯定会气死。
纪元看看日头,那白越寨离得有些远,再耽误下去,他们今天晚上之前估计到不了。
在整个滇州府,都是不建议走山路的。
纪元的动作提醒了李老爹,立刻道:“好!我答应!留下来写,写书!”
李老爹也算去过很多地方,自然明白纪大人所说之事的好处。
董家来找他帮忙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把董家的人情给还了。
现在才知道。
分明又欠了董家一个人情!
李老爹瞬间斗志满满。
别说了!
他不休息了!
他要把酬劳还回去,然后立刻动身!
纪元无奈,只好对邬人豪道:“你们两人都注意身体,如果太累的话就不要背他,看李老爹的模样,自己能走上百里。”
邬人豪立刻点头,不过也道:“等这边忙完,我跟大海再去找你。”
“好,注意身体。”
“对了,如果有我的信,记得托人及时给我。”
纪元还在等林大人,程教谕的回信。
自己意识到问题之后,让殷博士转达,不要再查下去。
大家都在天南海北,收到信件,再回复信件,都需要一定时间。
但他到宁安州也有段时间,想来也快了?
在古代社会,不出门就罢了。
一出门便无时无刻怀念现代超乎寻常的便利交通。
邬人豪自然应下,纪元他们也要快走了。
小黄根本不用牵着,跟着纪元走在一起,小吏柴烽忍不住道:“您就像天生的腊蛮人。”
纪元看过去。
对方继续道:“您在自己的院子里留了牛舍,还对牛这样好,都是我们当地的习惯呢!”
竟然是这样?
纪元笑着道:“我的家乡也很尊重耕牛,但我跟小黄的情谊不同。”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纪元隐去一些事,只讲了自己冬天没被褥,靠着小黄取暖的经历。
听得柴烽傻眼了。
本地四季都很暖和,但早晚还是冷的。
一想到整天里,都是早晚寒冷的温度,小孩子只能靠牛取暖,便震惊得不行。
走了一会,柴烽又道:“不对啊,衙门的都以为纪大人你出身很好。”
出身很好?
这种谣言怎么来的啊!
等知道是那三百两银子的锅,纪元忍不住道:“放心,以后这三百两银子,绝对不会是天价。”
至少不是那种,听都没听过的。
柴烽狠狠点头:“纪大人,我相信你。”
小纪大人有多靠谱,还用得着说吗!
纪元他们前往白越寨,原本应该多带点人,毕竟是要提炼橡胶。
但现在宁安州衙门事情太多,纪元所写的计划第一部分,便足够让大家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高兴的。
只要宁安州能好,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纪元打算,他们就在白越寨里找人帮忙。
反正到时候,这技术也是要教给当地的人。
跟梯田水渠的修建一样。
虽然他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方案,但是藏起来不给其他人看,那跟纪元的想法便背道而驰了。
梯田也好,水渠也好,都是有利所有山区百姓的。
所以李老爹想把这些技术拿到滇州府其他地方,也是完全可以的。
不仅要拿到滇州府内,甚至闽地,川地,但凡是这种地形的,都可以参考来看,大家可以互相学习。
梯田水渠是这样,接下来的橡胶提取技术同样如此。
纪元其实不记得水冬瓜的树皮要怎么提取橡胶,毕竟后世研究发现,有两千多种植物都可以提取出橡胶。
但大家还是会用原产地巴西的橡胶树来做原料。
没办法,名字都是以橡胶树命名的,而且橡胶树太过得天独厚。
纪元知道这点知识,还因为一个文人,苏轼。
宋朝时眉州到底记载了两件异事,一个是眉州的檀树倒了,但一夜之间又活过来了。
第二件事,则是眉州眉山县有两株桤木,这两株桤木像是双生一般,虽然是不同的根部但长在一起,枝干紧紧相附。
有人把这两件事跟苏轼苏辙的兄弟之情联系到一起,那时候他们被流放,但还是彼此扶持。
说这样双生的桤木就跟苏轼苏辙的兄弟情一般。
这种联系虽然牵强,倒还真的让纪元记住这件事。
当时说的桤木,就是水冬瓜树。
同时还有别的名字,色赤杨。
可多数人说色赤杨指的是药用的水冬瓜树树皮。
纪元他们终于走到白越寨。
水冬瓜树的村民看到官府的人,还兴奋地过来迎接。
“终于轮到我们修水渠了吗。”
“不是说我们要等到九月初九左右吗。”
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纪元忽然有点心虚,只好解释道:“我们过来不是为了修水渠,是在这里办点事。”
果然,众人一脸失望。
有些地方的水渠都快修一个月了,就他们,还要等到九月份。
一想到修好合适的水渠,他们的粮食就不怕水淹了,那个心就跟挠一样。
最近大家都在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大家只等着工匠过来,给他们划好地方呢。
白越寨的村长还能有点理智,他对这两个官爷也有好感,上次通知收割稻子,就是他们过来的。
“两位大人,那你们过来是做什么事?”
不知道谁喊了句:“难道是让我们交田税的?!”
这句话让大家的失望变成惊恐。
柴烽知道大家的抵触,赶紧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想过来做点实验,其他地方都不合适。”
实验两个字,也是纪元说出来,柴烽记住的。
一听纪元想要色赤杨,村长松口气,他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一点树皮吗?
当然可以。
但听纪元说要新鲜树皮,还要很多,这就不同寻常了。
白越寨的人一头雾水,纪元他们还是住了下来。
寨子往上走,就有很多水冬瓜树,他们住在这,就是方便找原料。
而且本地人最近事情不多,可以雇过来帮忙。
纪元他们在村长安排的房子里住下,巧的是,正好在白阿婆家附近。
村长干脆就让白阿婆负责他俩的饭食,根本没提给钱的事。
村里不说富裕,给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他们又不缺这个。
村长还让自己婆娘给白阿婆家送了些大米,让白阿婆帮忙做饭。
纪元跟柴烽则在两间小屋里住下,天已经有些黑了,其他的事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柴烽原本还想帮白越寨的村民解释解释,他们一会失望一会惊恐,那实在没办法。
大家现在心头的两件事。
一个给梯田修水渠,一个就是不想交田税。
可看纪大人根本不在意,甚至从包裹里拿出两件窄袖的衣服,看来人家早就准备好,过来就是为了做“实验”。
其他的根本不在意。
这小纪大人,真的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跟之前来的外地官员完全不一样。
柴烽越这么想,手头动作越快,纪元不留神,那边都把他床铺给收拾出来了。
柴烽嘿嘿直笑,本就不白的脸,笑起来格外憨厚,纪元都看乐了。
“用慢慢。”白阿婆笑眯眯的,手里端着碗筷,后面还跟着孙子孙女。
她家人口算少的,只有四个人,这会都过来了,就是为了给纪元他们端吃的。
慢慢是当地“饭”的意思,白阿婆不会官话,孙子孙女好一点,帮着翻译。
后面的意思是,太感谢纪元他们那天帮忙收粮,可他们那天走得太着急了,没有机会感谢。
这次做了好饭好菜,用来招待他们。
纪元连忙说不敢当,他们举手之劳而已,再说都过去那么久了。
白阿婆一家却千恩万谢。
大家坐下来聊天,纪元才知道他家壮劳力都是怎么没的。
白阿婆只有一个儿子。
儿子做的是砍木工。
就是去山上砍木头运下来卖钱的,每年都有人过来收木头,算是个固定的营生。
他们也不是换钱,是用木头换生活用品。
白阿婆的儿子儿媳前些年去砍木头,谁知道遇到林子的野兽,被追到森林里,等找到他们的时候,尸体都被啃得不像样子。
白阿婆说得平常,三个小辈也是习惯了。
砍木头就是这样,甚至在整个宁安州,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毕竟过日子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其他生活必需品,要盐,要油,要很多东西。
纪元听着难受,这些伤心事不该提的。
纪元听此,也不好再说自己的想法。
他本来想带着白阿婆孙子孙女一起去砍树,再弄来树皮做实验。
这会倒不好张口。
没想到柴烽竟然直接提了。
柴烽主动道:“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山跟树都是我们的神。”
“大家都不怕的。”
听说两位官爷要带他们去弄树皮,白阿大,阿二,白小妹都一个劲点头。
他们真的都不怕。
他们长在山里,他们就是大山的孩子。
白阿婆还道:“你会弄水渠,我也信你。”
白阿婆用方言讲的,纪元还是听懂了。
他只是给本地人出了计划书而已,具体的执行还是本地人做的。
却能让刘大人,乃至村寨的阿婆都信任他,他何德何能。
这个橡胶,他必须提炼出来。
怎么穿越之前就没恶补一下这些知识。
怎么别人穿越会有系统,他的系统呢???
纪元读书的时候没想过系统,如今倒是想要了。
实在是眼前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迫在眉睫。
“事在人为。”
纪元心道,试试吧,总能成的。
九月初一。
宁安州的九月份,气候依旧温暖。
纪元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日常窄袖的衣裳。
村长昨天知道他们的来意后,今日也找了几个人跟着,这些人跟白阿大爹娘一样,都是闲暇时做砍木营生的。
纪元他们要找的水冬瓜树,他们知道哪里有。
跟纪元说话的时候,四五个粗糙的汉子婶子们格外不好意思。
整个宁安州都传遍了,新来的纪大人是状元,还给他们带来最好的水渠修建方法。
后续还有肥料,以及稻田里养鱼养鸭子的方法。
说是可以多赚钱。
纪元看着他们,反而能把这种期盼转为动力。
在一起上山的路上,纪元还道:“我以为你们不准备养鱼养鸭,好像大家都没行动。”
白越寨的人不好意思道:“莫得钱。”
“所以想砍树赚钱。”
“你说的方法很好,要是能一起养,过年有肉吃哎。”
“等到十一月份有人来收木头,我们就能换一些呢。”
大家说着说着,都变成本地方言,见纪元听得懂,大家更惊喜了。
只是纪元有时候说方言不标准,让大家忍不住笑,这笑也很善意。
纪元这才明白。
他那三部分计划,大家都记在心里,只是没来得及一一做而已。
这对纪元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说起来,他着急用水冬瓜树树皮做实验提取橡胶,就是为了让大家有钱。
而淳朴的宁安州人想的是,他们好好砍树,等收木头的商贩来了,便能换鱼苗鸭苗。
纪元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在他看来。
小纪元的爹娘,宁安州白阿大他们的爹娘。
虽然相隔五千多里的距离,语言不同,风俗不同。
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勤劳,善良,他们拥有劳动人民一切优秀品质。
所以他们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
终于到了村寨上面,茂密的森林里漆黑一片。
原本憨厚的村人变得警觉起来,先把野兽常出没的地方放上捕兽夹。
再用细细的线绑上铃铛。
就怕他们砍树的时候,有野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撕咬过来,这都是平日得到的经验。
好在纪大人要的水冬瓜树很好找。
大家动作协调一致,开始动手。
纪元他们在巨型水冬瓜树下面捡种子。
水冬瓜树秋天落叶的时候也会落子,捡起来之后,等到春天播种就能发芽。
白越寨的梯田附近也要栽种,很需要这些种子,反正多多益善。
不过现在还不到深秋,能捡的种子并不多。
中午大家吃了本地特有的八八饼,吃过之后,继续做事。
纪元则在附近看其他树木,他想尽量分辨更多用得到的树木,说不定会有大用场。
回到原地,纪元刚喝口水,又捡起水冬瓜树的种子,手指微微掐了下。
等会。
这种子的含油量,是不是有点高。
纪元问白阿大跟柴烽:“这果子是不是可以榨油。”
榨油?
大家有些迷茫。
他们不知道啊。
平时其实大家不怎么关注水冬瓜树的,便是外地收木材,也是收其他树木比较多。
只有收药材的人过来,大家才会剥树皮去卖。
这棵树对大家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树皮来入药。
也有经验老道的山农说,找到这树,就很容易找到水源。
榨油是真的没听说过。
纪元去砍倒的树下面,找到里面的果实,手指再捏。
果然,含油量极高。
这是好东西啊。
等会,不会有毒吧?
纪元拿不准,又看了看果子上鸟兽啃食过的痕迹。
基本上所有果子都被啃过。
这让纪元松口气,水冬瓜树大概率无毒,否则鸟兽不会经常来吃。
若水冬瓜树真的如他所想,果子能榨油,叶子能做肥料,树皮还能提炼橡胶。
那这东西,一定要多种才是。
纪元又看着大山。
这才是大山,这分明就是金山。
简直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山!
不过纪元也看到大家的辛苦,水冬瓜树高有六米到几十米高。
他们虽然尽量挑小的来砍,但运到寨子里,还是用了不少工夫。
要不是本地人帮忙,纪元自己根本做不到。
等树木到山下,村长又找人帮忙砍树,准备剥树皮。
这都不用纪元去说,白越寨可以一条龙服务。
做到这的时候,村长才道:“你们要那么多色赤杨真的不是做药材吗。”
在村长眼里,这树皮只能做药材,别的怎么没用吧。
这东西除了药用,还能做什么?
不过大家虽然疑惑,可还是按照纪大人的要求做事。
纪元此时也不好说,只是让人把水冬瓜树的果子也收起来。
这又是做什么。
纪大人好像很忙的样子。
白越寨的村民,虽然不懂纪元的目的,但全都照做。
一部分人收集果子,另一部分人开始剥树皮。
他们感觉,按照纪大人说的做,绝对没有问题!
柴烽更是做得热火朝天木头砍得一截一截,整个白越寨也变得忙碌起来。
即使白越寨的村民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纪元也撸起袖子,那边水冬瓜树的果子给绞碎,这边树皮也给弄碎。
没错,他已经想到怎么提取树皮上的橡胶了。
灵感还是从充满油脂的果子上得来的。
想提取菜籽,果实,里面的油脂,应该怎么做?
要先把菜籽等物捣碎,随后利用蒸汽把水分全都蒸干。
然后挤压里面的油脂。
这是非常传统的提取工艺。
那想要树皮上的橡胶,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反正都是先分解,然后再找自己想要的。
传统方法是有些笨重,但有用啊。
既然都是先分解,那用水浸泡分解其实更快,而橡胶是不怕水的,把树皮泡在水里,利用细菌分解,一定会更快。
这种方法,又是从提取纸张所需要的纤维得来。
总之,纪元把他知道的东西来了个大杂烩。
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把橡胶给做出来!
一天做不出来,他就一天不下山!
这几天里,纪元没事就去捣鼓树皮,一会再去捣鼓果子。
那边果子榨油果然简单很多。
在橡胶还没影的时候,水冬瓜树果子的油脂已经榨出来了。
而且还喂了兔子做实验。
这油脂是无毒的!
好好好,橡胶虽然还要再放放,但这油脂是足足的。
水冬瓜你可真是个大宝贝!
纪元更加期待橡胶的出现了,乳胶液赶紧分解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水冬瓜树听到纪元的心声。
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早上,水里出现白乎乎的黏稠东西。
最先起来的白阿婆还以为树皮坏了,吓得她赶紧去找纪元。
而纪元看着眼前昼思夜想的东西,差点抱起来亲一口。
要不是这水太难闻,他真的这么做了。
橡胶的乳液。
确实是橡胶乳液。
“成了,真的成了。”纪元少见这么高兴。
其他事情基本忙完的邬人豪安大海来到白越寨,就见纪元捧着小小一碗白色乳液兴奋。
安大海差点摸摸纪元的额头:“纪元没事吧?”
纪元看着他们过来,又看着白越寨村民们兴奋地围着李老爹,这才意识到时间飞逝。
村民们围着李老爹,自然是想赶紧修水渠。
至于这白乎乎的东西?
他们真的不懂啊!
纪元笑着道:“我也该下山了。”
“想要的东西,已经做成了。”
实验完成,接下来就是做出成品。
很快,白越寨村民就会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第116章
第116章
纪元回到宁安城内。
他手里那碗东西宝贝得不行, 引得众人纷纷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东西复杂,纪元回到衙门, 大家还是聊了最近的差事。
纪元七月中旬写出那份计划书, 八月开始, 随着李老爹的到来, 计划第一部分跟第二部分同时进行。
一直到如今九月二十四,整个宁安州里,只剩下白越寨一个村寨。
白越寨的村寨小,规划起来也快。
当然了,还要预留不少水渠,方便以后人口增多的时候用。
刘大人高兴道:“实际的时间要比预估的时间少, 咱们的进展还是很快的。”
大家直接点头。
当然算快的。
宁安州登记的三十七个村寨,再加上后来形成的九个自然村寨,加起来二十多万人口的地方,他们用不到两个月时间, 就把所有村子都规划好了。
接下来只等着大家修建即可。
当然, 也因为纪元跟李老爹的计划太过完备, 大家等着执行就可以。
后期那会,甚至因为给李老爹的承诺,让他兴奋得根本不休息。
要说那个承诺,谁听了都觉得好。
以后李老爹可以拿着这个技术出去赚钱,纪元不会阻止,还会跟着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这东西印出来, 整个滇州府都会知晓他的名字。
甚至有梯田的地方, 都会记住他。
怪不得李老爹把揣到怀里的银子又给还回来了。
刘大人说着,身边小吏就把官员们凑的银子还给大家。
不管怎么说, 没有花钱,就把事情办了。
这是好事啊。
而纪元制定的计划里,也剩下最后一项。
稻鱼鸭的共生。
后两个需要银钱去买,只要等到明年四月,本地春耕之前买齐就好。
有些修完水渠的村民,都已经去山上砍木材了。
不止白越寨一个村寨靠着砍木材换取其他物资。
一直没说话的纪元道:“要让大家注意安全,这山太险了。”
纪元这话有些多余。
可他不由得不多讲。
当地人都知道这件事。
可除了吃饱之外,大家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镇南关的美酒,武新府的好布。
总想在过年的时候,让家里买些花炮烟火,买些新衣新酒,渴望更好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想要的。
所以稻子收完,不少人都会山上砍木头,只等着十一月份有商贩带着物资来换。
他们拿到外面的物资,商贩得到上好的家具木料。
也算各取所需。
只是对砍树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刘大人自然也没办法,他们本地人靠山吃山,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
所以,纪元的计划最后一项,还要等到明年春耕之前再看看。
也不需要大家都养上鱼养上鸭子。
只要有开头行动的,想来等看到好处。
很多人都会跟着做。
计划的第一项更不用说,宁安州所有人忙的就这个。
但第二项,很少有人直接提起,多是跟第一件事并列了。
但当地人真正做起来,才知道为什么第二项工程叫冲肥。
他们靠着山泉水灌溉,山泉水从上面流下来,纪元则让他们在必经的路口上留个口子,在这囤积肥料。
等到需要用水的时候,肥料从上游冲下来,而这些肥料随着水源,进入各家的田地。
所以叫做冲肥。
而这种方法有多省力,甚至不用过多赘述。
关于肥料的制作使用,更是写得非常精细。
各家种田的老农,深知这件事的好处。
总之,纪元的计划算是完成大半。
明年一定能看到成效。
否则不可能带动宁安州二十多万人一起行动。
宁安州官员们长长松口气。
大家总算没有浪费这么好的计划。
毕竟这计划越做下去,越觉得纪大人的厉害。
那话又说回来,纪大人既能考上状元,家世好像也不错,实干还这么强。
为什么会把他派到这?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得了,反正纪元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再者,来宁安州几个月,他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要说累吗,确实累,但过的太充实的,充实到时光飞逝。
衙门的会议开完,剩下的事情,就是督促各个村寨按照方案修水渠。
以及,趁着秋收结束了,去下面吹吹风,刘大人还是要提前跟当地人百姓们通通气,告诉他们一定会收税的,就是看早晚的问题。
等大家的事情说完,众人的目光又看向纪元。
纪元呢,纪元不是到山上弄什么鞋子吗。
鞋子成了吗?
“胶鞋没成。”纪元如实道,他现在只得到一小碗乳胶,或者说纯粹的液体,怎么变成乳胶,还需要再想办法。
这也是他下山的原因。
在山上也没有意义了。
当然,白阿婆他们还在帮自己收集乳胶的液体,那些工序他们都已经很熟悉了。
“不过有另一个意外发现。”
纪元把水冬瓜树果子的事说了:“那果子含油量很好,可以榨油来用。”
“我们四处打听了,也有人用水冬瓜树果果做油吃,确定是无毒的,只是没有恰当的榨油方法。”
纪元把自己整理出来的把水冬瓜树果子榨油方法写下来。
这些都是中原榨油的一些过程,再结合当地的特色,算是很成熟的古法榨油技术,绝对能提高本地榨油技术五十年。
刘大人瞳孔地震。
其他大人也一样。
纪元的顶头上司,户司主事直接道:“你说你弄了什么?!”
“含油量多少?百分之五十?!”
“确定人能吃吧?!”
纪元确定道:“白越寨的白阿婆说,她小时候刚过来的时候吃过,当时粮食少,大家都吃这个,说明是无毒的,只是大家不知道这果子可以榨油。”
油可是好东西!
做菜的时候放点油,谁不喜欢啊。
现在告诉他们,这果子就能榨油?!
他们之前怎么不知道!
大家有些扼腕,不过再次惊愕:“等会,这种好事,你都觉得可惜,那你想研究的那东西,是不是更厉害?”
如果普通人,找到一种可以榨油的果子,必然惊喜万分,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东西。
若说纪大人不知道?
那不可能。
他甚至把榨油的方法都给写出来了。
柴烽把他们整理出来的方法递给刘大人,详细说明了那里的情况。
大家再次确信,纪元又弄出一个有利当地百姓生活的物件。
这可是油啊。
还是山上果子里榨出来的油。
勤快点的,今年不愁油吃了。
都说油多不坏菜,可见想要吃饭香,这东西少不了。
刘大人强忍着心里的激动,还是道:“这是好东西,必须立刻推广下去。”
“这样咱们的人就能改善生活了。”
“不过。”刘大人还是道,“你要做的胶鞋,是不是比这个重要很多很多倍。”
此事纪元之前提过。
说是做出来的东西不怕水。
刘大人当时一心忙着水渠的事,听得马马虎虎,这会再问纪元,就是真的上心了。
纪元把自己知道的解释清楚:“我现在得到的东西,类似于胶,就是黏合剂,类似于猪皮胶,鱼胶。”
这两样东西,天齐国应用得已经很成熟了。
作用就是现代的胶水。
纪元得到的这个东西,像胶水又不是胶水,毕竟稀稀散散的,根本黏不到一块去。
但要说不是胶,那也不对。
纪元总觉得,还有什么工序是自己没琢磨出来的。
“能得到胶,已经很好了。”
刘大人道:“若是能制胶,应该也能卖不少钱。”
其他大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纪元却继续道:“但这个东西,可以升级成另一种物件,涂在咱们靴子的底下,形成一层保护膜。”
纪元这话说的,像是神怪故事一般的情节。
但其作用,却让大家忍不住点头。
什么放在车轴里面,车轴变得更有弹性,更舒适。
做成床垫,躺上非常软。
做成鞋子,再也不怕水了。
甚至车轮都能做成橡胶的,走路又轻又快,还能减震。
纪元就甚至没说,要是用在如今的弓箭上,用在马 具上等等等等。
甚至对他想要的蒸汽机都有帮助。
纪元说得兴起。
满场的人都被带动起来。
“果真那么好?”
“那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就用水冬瓜树的树皮吗?”
这些问题非常多,但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他们相信纪元!
非常相信!
之前大家忙着水渠的事,知道纪元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他甚至直接去山上做事。
现在听了才知道,如果那东西真的能做出来,榨油的果果,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等会儿。
纪元说话的时候,怎么还带了本地的方言。
他们本地都把果子喊果果。
大家冷静下来,知道纪元手头的事不好办,开口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们。”
“是啊,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我给你打下手也行啊。”
最后说话的人是户司主事。
你怎么回事!
你明明是纪元是顶头上司啊!
户司老头嘿嘿一笑。
他管这些做什么!
谁对宁安州好!
他就对谁好!
这次的会议开完,好消息再次传遍整个宁安州。
宁安州的百姓们都恍惚了。
今年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否极泰来了?
去年过的那么凄惨,今年时来运转?
等看到榨油的方法,山上的水冬瓜树果果直接被疯抢。
那,这些果果会被抢完吗?
不会的。
山地太多了,林子也太多了,大自然里面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当然,如果二十万人变成两百万人,两千万人,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对如今的宁安州百姓来说,这种天然补充的油脂,自然再好不过。
吃糍粑要用油煎,做八八饼也要用油煎!
做的腌菜米线也要用油炒一遍!
反正纪元是喜欢,当地的腌菜,也就是酸菜先在锅里炒一遍,然后再下今年新米做的粗米线,连米线带汤汁都能尽数吃个干净。
吃过饭后,他还在捣鼓手里的胶质物,原本看着还白乎乎的,现在已经有些泛黄。
要说颜色,已经像后世的橡胶。
可太稀了。
怎么才能让这样的胶质物凝结到一起?
纪元试过许多种脱水的方法,比如用半潮的木柴去烘干,又或者直接烤,或者上锅蒸。
最后,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甚至更像胶水了,但这胶水也不怎么粘啊。
纪元无语。
想要橡胶,却弄来水冬瓜树的果子榨油。
现在又弄出来不黏的胶水,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纪元感慨的时候,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这样溶于水并且不算太粘手的胶水,似乎有另一个作用。
染布。
现代工艺里,许多布料的颜色,都需要胶质来上色。
那这个东西,能用来染色吗?
纪元深吸口气,心疼地分出一部分出去,让柴烽找本地染布的作坊,试试用这东西上色,是不是颜色更牢固。
柴烽虽然疑惑,但还是去做了。
而纪元在他前脚踏出院门,后脚就感慨:“这科技树,不会越点越歪吧?”
要是真的弄出可以上色更方便的天然胶,那他这实验算是成功,还是没成功?
有一种,他拼命往前跑,却意外在其他关卡得了第一的感觉?
然后纪元还在捣鼓他的树皮时,当地染布作坊的老板满脸喜色找过来。
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好了!
不用说了!
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都说搞研究的,不知道自己会研究出什么东西!
他算是体会到了!
染坊老板直接给纪元行了个大礼:“纪大人,您给的那是什么东西,染出的颜色实在太漂亮了,草民这辈子就没染出那么好的布料,而且不怎么掉色,真的不怎么掉色啊。”
说完,染坊老板欲言又止,明显想求那种好东西。
要说纪大人的名字,整个宁安州二十万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他六月底过来,到如今十月份,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每一件事,都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水渠虽然还没修完,但已经初见成效。
后面冲肥的奇思妙想。
加上鼓励养鱼养鸭。
这些如果说,还要等春耕的时候,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那发现水冬瓜树的果果可以榨油,却是真的已经改变他们的生活。
他家现在虽然缺荤油,但素油已经不缺了。
山上还有一些人家,趁着闲暇时间榨油换东西,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如果之前告诉他们,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生活,那他们谁都不信。
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染坊的老板此刻却激动得非同寻常。
因为,因为纪大人又弄出来好东西了!
纪元看对方越高兴,他就越无奈。
怎么说呢。
有点心塞,但又有点高兴,至少东西有用?
纪元有气无力地把做这种胶质的方法说出来,染坊老板一边听一边从口袋里拿银票。
这是他全部身家了!
都可以给到纪大人!
纪元摆摆手,算了。
没必要。
他只是想要橡胶而已。
在染坊老板还要再给的时候,只见小纪大人直接站起来。
染布的时候,会加各种东西。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在里面调制其他东西,比如酸性的,碱性的等等。
总有一个能试出来?
等会,再弄出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真的会哭出声啊。
染坊老板银票都拿出来了,纪元已经直接离开。
实验!
马上实验!
他在这个世界算是文科生吧?
怎么开始捣鼓这些东西。
没办法,谁让橡胶的吸引力实在太大。
纪元潜心研究橡胶。
宁安州其他地方水渠,看书,榨油,染布则不亦乐乎。
水冬瓜树的栽种更是提上日程,这种树三年就能挂果,肯定要多多栽种。
这种本地树木,多栽种也没问题。
安大海跟邬人豪则要歇歇。
太累了。
从来到宁安州之后,一刻未停。
一个教了不少学生,另一个跑遍整个宁安州。
等会,纪元也是一样啊。
他怎么还兴致勃勃的。
倒是有一件事打断纪元的实验。
京城跟建孟府终于来信了!
在滇州府武新城的时候还好。
出了镇南关,来到宁安州,感觉跟与世隔绝区别不大。
就连信件也是一起来的。
纪元先拆的建孟府的。
殷博士说,他已经同林大人,程教谕都通过信件,大家知道轻重,不再查下去,还希望纪元保证,他们会想办法捞他出来。
他只是来了偏远的地方!
但不是流放啊!
纪元又想想,这地方,其实也是流放之地。
算了。
那他没话说了。
建孟府那边还有数科高夫子的来信,他说自己一直在研究蒸汽机,但发现这种东西对炼铁的要求十分高,对密封性的要求更是不一般。
所以想要弄到纪元图纸上的东西,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啊?
纪元从高夫子的信件里看出来了。
他直接去研究炼铁跟铁器的密封性了?
好狠的高夫子!
这跟想吃一盘菜,发现这菜种得不好,自己直接播种又有什么区别!
高夫子还在信件里提出不少设想,看起来他跟他的师兄弟们研究得非常开心。
纪元也算知道了蒸汽机的进度,果然这种大杀器是不容易做出来的。
但说到密封性,还有蒸汽机活塞的处理。
纪元目光又放在未定型的橡胶上。
哎,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看你的衍生品,现在都风靡宁安州了。
纪元当然是开玩笑,知道这些事根本不能着急。
不说这些东西非常重要,而且想要得到一种好用的原材料,本来也是较为随机的事。
纪元心态放平,又看了好友们的信件,知道他们在紧张准备明年的会试,提笔回信也替他们加油。
今年化远三十九年。
明年便是四十年。
竟然又是乡试年了。
自己考乡试那会,竟然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想来这种感觉,应该是在京城那段时间造成的。
谁让京城的事情太多了。
回完建孟府的信件,纪元才拆开京城寄过来的。
白和尚的一如既往,他说纪元收到信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上任了。
说是年后朝廷事情处理得快了些,青云寺的事情终于在五月份解决,他也派官出去。
因为这次又是去刑部帮忙,此次的外派,多也是各地刑司的职位。
说起来也好玩,他一个和尚出身的官员,就管这些打打杀杀断案的事。
白和尚还提到隔壁的程大人,程大人那边似乎不太好,京郊死人的案子一直拖了一年,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程大人一年没有当值了。
那程家的小姐还来找过白和尚,想拜托白和尚问问纪元,能不能售卖他教的蛋挞跟山楂茶。
白和尚听此,就知道他家情况不好,这程小姐也是私下来问的。
白和尚不假思索:“他去的地方太远了,等书信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年。”
“依照纪元的脾气,他多半不会在意,你自行处置就好。”
不是白和尚替纪元大方,而是纪元真的不太在意这种事。
再者,白和尚还知道,这程大人跟纪元的老师之一程教谕是有亲戚关系的。
纪元要是在的话,别说允许售卖了,自己掏钱都行。
纪元也确实如此。
不说程教谕这层关系,便说蛋挞方子给出去了,他就不会强行霸占。
就跟当地用冬瓜胶来染布一样,不必藏私。
那种胶水,已经被喊作冬瓜胶了,名字倒是跟水冬瓜树是相符的。
但程大人一家的案子拖到现在,似乎有些不妥。
纪元回信,说自己确实不在意,又写了几个点心方递过去,要是能帮到程家,那就再好不过。
纪元写完又觉得不对,等信件送过去的时候,白和尚已经不在京城,不能帮他转达。
可程小姐又是私下去问的,他也不好直接给程家或者程小姐写信。
这封信只好压下来。
想来程小姐聪明,单有那些方子,应该够了?
最后的信件,则是李首辅的。
李首辅的信件并未多说什么,只讲京城一切平稳。
这封信就是让纪元安心的,代表首辅那边没有忘了他,信里倒是讲,虽然在那么远的地方,但是不能忽略学习。
这个提醒,自然是准备以后提拔他,怕他在这边消磨意志。
李首辅完全不知道,纪元在这边不说卷生卷死,也带的全州上下一起行动。
不过这确实是份好心。
害怕他成为宁安州知事这般的人。
因为觉得升迁无望,便日日酗酒。
官员们住的地方,基本都在一起。
刚开始知事还找着纪元,邬人豪,乃至他看不上的安大海说话。
找着找着就发现,大家都有事情做,而且并不爱偷懒躲闲,时间一长,自己就知道没趣了。
特别是纪元从白越寨下来,他看向纪元的眼神颇为怨念。
似乎在说,为什么你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你还能继续做事啊。
今日倒是特殊一些。
这位知事喝多了酒,在附近骂骂咧咧。
听小吏柴烽讲,这位从到宁安州之后,就一直这样,说自己好歹是个举人,为什么被分到这种地方。
不仅如此,还说对不起爹娘,甚至不敢回家。
时间一长,便酗酒闹事。
衙门的人刚开始还管,后来随他便,就当他们这没有这个官员。
说起来,整个宁安州里,刘大人作为同知是进士,剩下的六品七品,也都是秀才。
这个知事身为举人,却被派到这,多半也是被人算计,这种情况下一蹶不振很正常。
纪元收好信件,把最后几封给回了。
趁着信使在的时候,他要把信件给送过去,错过官府的信使,送信又贵又慢。
纪元这个进士身份,也就在用官方的驿站的时候方便些。
“纪元!”
“你真的想一辈子在这吗!”
知事忽然大声道:“你以为那些人,会一直给你寄信吗!”
“我告诉你!也就是头一年!他们还会联系你,第二年,第三年,他们就会不理你了!”
“一封信,来回要快一年!谁理你!”
“我告诉你!被贬到这,就没有出头之日!”
“还修水渠,还榨油,还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你能!”
纪元听着动静,不像是单纯地抱怨,好像还拿石子砸他家的墙?
刚刚还在房间里回信的邬人豪出来了。
邬人豪,安大海他们都有信件,这会眼圈都是红红的,显然是读到家人的信了。
纪元倒是被拉回视线。
也是,太远了,正荣县的信件都没寄到。
不过纪元还是有些自信,正荣县的夫子们,肯定不会忘了自己。
至于外面骂骂咧咧的人。
纪元给邬人豪一个眼神,邬人豪快步出去,直接把人拎到远处。
以邬人豪的身板,很轻易地把人弄走。
可那人喝醉了酒,估计也知道邬人豪不会真的伤人,自己连滚带爬又过来了。
不等他说话,安大海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
纪元直接道:“所谓喝醉的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理智。”
“你这样装疯卖傻,我也不会觉得是酒后失言。”
纪元无论是功名还是本身的官职,都资格这么对眼前的知事如此说话。
更多的,自然还是因为这个人在装疯卖傻。
那知事果然一顿,纪元直接道:“既然你这样闲,本官给你一项公务。”
“兽医学校旁边,开一个官学。”
“什么时候去你那上学的学生超过大海的兽医学校,本官便会举荐你去其他地方。”
知事想反驳,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举荐我?
纪元直接说:“反正对你而言是个机会,信不信由你。”
“对了,要是你的学生里,能考上三个秀才,那也算你过关。”
这人怎么也是举人,给学生们启蒙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支持?
一概没有。
大海的兽医学校也没什么支持啊,都是靠学生们自己送些大米,都能维持住生计。
知事又被邬人豪扔出去。
本就醉酒的他,这会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混沌了。
纪状元给他两个选择,一个学生超过安大海,这绝对不可能。
这地方的人宁愿学兽医,也不会来读书的。
再说,本地的学生,甚至要从官话开始教,太难了。
教出秀才?
这更难啊。
本地怎么可能出秀才。
好像私塾也就几个,还只是大村寨里面有。
可也有人说了,秀才考试,算是本地的考试。
纪元先县里考试,然后再去府里考。
而州相关的秀才考试,也应该是先县试,接着是州试。
但宁安州到底不同。
他不交税,其实是没有科举考试的资格,就是没有正常化。
故而本地的县试也是跟隔壁镇南关并作一起。
府试则去武新府考。
他们宁安州本地,是没有一个县试名额的。
当年本地的刘大人考试,便千辛万苦在镇南关读书科考。
其他几个秀才也是如此。
本地大概率是一个秀才也教不出来的。
这倒也正常,没有正常的税收,就没有正常的“福利”。
科举,确实是个福利。
只是宁安州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情况,纪元心知肚明,可还是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在宁安州办私塾,跟白手起家有什么区别!
纪状元分明是在为难他!
知事从地上爬起来。
他好歹是举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就是得罪了一个看不顺眼的同窗?
至于这么整他吗。
知事走出去,准备再去买酒。
就听酒肆里面都在讨论纪状元。
“那位小纪大人可真厉害。”
“谁说不是呢,一会能看出来果果可以榨油,一会指点了染坊如何染布,那布料,真的是好啊。”
“我家的水渠才叫好看,我告诉你们,我还提前订了鸭苗跟鱼苗,明年我肯定用上。”
大家一阵夸赞,不过那话里的意思,明显打算效仿。
这个酒肆在夸,他换一家去。
可哪个酒馆里,都会有纪元的名字。
他或许还在为什么事烦恼,可其他人已经感受到纪大人带来的改变。
有人说他就是天生神童,否则做不到这种地步。
也有人说,要是纪大人能带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也愿意交田税。
最后一句,还是被人反驳了。
不过意思明显有些松动。
这也行吗?
不过也是。
要是有更好的生活,交税也是应该的。
听说,今年的染布作坊,应该就会开始交税。
因为他家掌柜直接带着布料去武新府了。
可武新府还没到,就被镇南关的布料商拦下,说是喜欢得不得了。
如今已经预定了,说是正在谈生意。
这件事,自然还是跟纪元做橡胶的附属品有关。
虽说宁安州也有些商贸往来,但这种稳定的,用银钱来换的买卖,却不是很多。
宁安州先收上来的税款,竟然并非田税,而是商税。
衙门不少人都愣住了。
再看看对方预定的布料数量,他们已经在算能收多少税!
纪元听到此事的时候,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甚至点了些怨念。
啊?
这也行?
他研究橡胶还没成,怎么橡胶的附带产品,一个比一个火爆?
刘大人甚至无师自通,在商量招更多人来做染布。
毕竟怎么把布料染得更好,是他们宁安州才知道的事。
或许以后会流传出去,但是没关系,让他们先占住这块买卖再说。
纺织行业,古往今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人都说衣食住行,衣服甚至排在头一位。
纪元甚至隐隐觉得,这个科技树虽然点歪了一点。
或许也是歪打正着?
不管怎么样,现在看起来,除了他的橡胶还没做出来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宁安州衙门里。
今日罕见没喝酒的知事盯着纪元看。
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什么成什么。
连布料的生意都能做出来?
那老板甚至还道:“多亏纪大人,纪大人说让草民把布料带出去售卖,没想到果然打通销路。”
纪元在看到染坊老板拿着布料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布料染的绝对上乘货。
所以才有那句建议,谁知道宁安州的人说做就做,还带回来这么大的订单。
纪元谦虚,老板还是一个劲地感谢。
这看得知事有些牙酸。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真的听纪状元的。
他去开个官学?
万一能教出来学生呢,万一纪状元真的能举荐他出去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纪状元有这个能力。
纪元听着同僚们讨论发展染布产业的事,知道此事不用他管,当地人就能办得漂亮。
这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没有能力,就是缺一个机会。
纪元看向愣神的知事,再次提议:“官学,办不办。”
旁边的刘大人眼睛一亮,随后看了看知事,颇有些嫌弃。
这位怎么可能愿意办官学。
自己也提过的。
可被眼前的举人直接回绝,之后他烂醉如泥,也懒得管了。
谁料知事竟然咬牙道:“办,我办。”
不就是学生人数超过兽医学校吗,不就是考上三个秀才吗。
他办。
万一可以呢。
再说了,他不会,可以找纪元帮忙吧?
纪元完全不知道对方甚至在打他的主意。
纪元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橡胶。
哎,因为橡胶开发出来的副产品都要大卖特卖了。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即使这么想,纪元还是第一时间回家看看他的乳胶。
如果还是那么稀,他就要一边继续研究方法,一边寻找其他东西替代了。
总要有两手准备。
而这次,纪元看着院子里几十个小碗。
其中两个小碗里面的胶质物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纪元赶紧拿根细竹去搅拌。
是黏稠的!
是后世他印象中的橡胶!
这,这是做出来了?
纪元看着这两个小碗上的字迹。
大几十个实验碗整整齐齐。
这些橡胶基本都是白越寨送过来的。
即使如此,纪元也不舍得浪费太多,所以每个碗里都是一点点。
但即使这一点点。
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酸性。”
“本地特有的一种米醋。”
答案,就这么简单?
纪元深吸口气。
在水冬瓜树皮上泡出来的乳胶液,加本地特质的一种米醋,就可以变得黏稠。
一定是有什么化学物质起了反应。
至于有什么反应。
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
他终于弄出橡胶了。
还是性价比极高的橡胶!
按照现在的方法来看,生产最大的工序,就是要剥树皮带下来。
其他东西都非常廉价。
而树皮上的东西,既能发展本地染布的行业,也能创造新的橡胶领域。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曲折繁琐这么久。
倒是有几个意外之喜。
纪元长舒口气。
想到官府的信使还没走,急急忙忙找油纸把他做的橡胶装一些进去。
把这东西给到高夫子!
看看蒸汽机那边需不需要!
纪元再次看向不远处的青山。
宁安州,可真是个宝地啊!
第117章
第117章
官府信使拿着纪状元给的东西, 黄褐色的,捏着软软的。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啊。
纪元在给高夫子,殷博士里的信件里写了, 但此刻不好过多解释, 只道:“是当地的一种特产, 想带给夫子们。”
啊?
当地特产那么多, 怎么就给这东西啊。
信使不是头一次来宁州府,却是头一次感觉到宁州府充满了,活力?
好像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呢?
他其实说不清楚,但每次过来,都觉得本地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说是天齐国的一个州,实际上也没有太多人关注。
他每次派过来送信都觉得倒霉。
毕竟这里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当地衙门也简陋得要命,就那几个官员,他早就全都认识了。
这里的人不主动去其他地方,其他地方的人也不愿意来这里。
反正自从他做事起, 宁安州一直这般。
可今年过来, 好像不同了。
这种活力, 像是外面带来的,又像是本地散发的,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等他在唯一的驿馆休息时,才知道宁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是有个状元被派过来,帮当地做了很多事。
修水渠这件事,就让信使震惊。
他也是滇州府的人, 自然知道山田里, 各种水渠的重要性。
只是水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所有水渠的修建都是经过详细规划,而且确保每家每户都能用到, 加上各处的蓄水池,可以很好的减少山泉水激增的问题。
但凡本地人,谁听到都想学,还想立刻去挖水池修水渠,根本不用动员。
大山里出生的百姓,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
后面的事更不用说了。
信使自己还偷偷记下来,回家就让家里试着去做。
如果这些事,还在认知范围内。
那找到含油量高的果果,以及提高染布的色泽,那就让信使满头问号了。
啊?
这也行?
这也行?
这种也行?!
最后不得不感慨。
不愧是朝廷的状元,是天齐国科举考试的第一人,果然名副其实!
所以纪元托人带一坨奇怪土特产这事,信使还是接受了。
信使离开的时候,听说有两三家布商都找过来。
没办法,谁让人家这里的印染手艺极好,色泽好看,最重要的不掉色!
真的不怎么掉色!
洗好几次,颜色还是那样漂亮。
这对喜欢五彩颜色的滇州府人来说,自然格外重要。
便是现代人,也是喜欢不掉颜色的衣服啊,古代肯定一样。
单这一点,便足以让滇州府各地布料商人们躁动。
再一打听,那布料是宁安州的?
宁安州他们知道。
那地方,能有这种好东西?
不管大家信不信吧,还是让手下动身去问。
商人的嗅觉格外敏锐。
滇州府山高皇帝远,有自己一套经商逻辑,也更加灵活跟敢做。
信使啧啧称奇。
心道,这宁安州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要发财啊。
只要有好布料,布商们才不怕辛苦。
有来有往,这宁安州不就热闹起来了。
纪元,纪状元,真了不起。
信使离开宁安州,去镇南关的时候,路上又碰到一行商队,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同,是收木材的货商。
信使见多识广,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滇州府五类商人,布商,木商,宝石颜料商,再加上茶叶商,药材商。
这五大类最为突出,而每个行当的习惯也不同。
拿宁安城里的布商来说,他们衣料不说华美,却是新的居多。
这些木头商人,四处收木材,手都比较粗糙,衣服也是耐磨的那种,经过彼此,还能闻到木头的味道。
算着时间,也马上十一月,这些木商肯定是到宁安州收木头的。
这些年宁安州的木头产量还算稳定。
就是这事危险的很,如果不是为了赚些银钱,是不愿意去做的。
跟信使猜测的一样,木商们按照以往的惯例,十月二十来到宁安州。
这里的木头质量不错,价格也相对便宜,肯定要都拉点回去。
虽说这一路上辛苦,倒也能赚钱。
加之本地人不了解外面行情,他们连蒙带骗的,可以少给不少东西。
他们现在车上拉的,都是外面的一些便宜货,随随便便都能换上好的杉木。
只是今年宁安州的人有些奇怪,托人带话过去,想要鸭苗跟鱼苗。
这玩意活的,多难带啊,索性就没理,还是按照往年的情形,随随便便拉点东西就行了。
他们预计在这里待到十一月初五,半个月的时间,只要坐在宁安城等着木材运到即可。
其实这个时间,放在建孟府跟京城,早就天寒地冻的。
也就是他们这里,几乎没有冬日,顶多早晚要穿厚点。
因为这样,大家的劳动的时间也拉长了。
好在进入十二月,大部分人都会歇息歇息。
十二月里有许多当地的活动,跟佛教也有些关系,一直到正月都会非常热闹。
这些木材商人们,也是想在十二月之前,把事情都办妥了。
这样大家都能好好过个腊月。
毕竟这里虽然远,却是真的能捞笔钱。
木商的头头姓厉,不算出名的木商,但一靠胆子大,二靠偷奸耍滑,也算有一帮兄弟。
厉木商进到宁安州,同样发现宁安州不同了。
厉木商一边让人去打听情况,一边住到熟悉的小酒楼。
一进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在等着。
都是宁安州几个村寨里最卖力的几家,每次秋收之后,他们都能砍许多好木材过来换物资。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杨柳寨的小伙子探头看了几眼,着急问道:“鸭苗带了吗。”
鱼苗好说,他们村寨里勤快的人都商量了,不行他们自己去捞鱼,反正他们这水系发达,鱼虾多的是。
只是鸭子真的需要买。
厉木商见他上来问就鸭苗的事,还是有些不自在,只好道:“路上不好运,怕死的太多,价格也贵。”
杨柳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是傻子,明显感觉到是对方在敷衍他们。
“鸭苗没有,其他东西有啊,你看这些农具,还有你家闺女的头绳,你家需要的针线,这些不要吗?”
宁安州的人想买这些货物,需要翻山越岭到镇南关。
偶尔有卖货的过来,也是不好每个村寨都去到,谁让此地总人口不算少,可地方太大,大家住的非常分散。
也因为这样,大家不会京城去城里采买,更多还是等着送货上门拿,
所以这些东西并不好买。
以前只要提起来,他们立刻会点头同意交换物资。
但今年,好像不一样了?
杨柳寨的人摇摇头,竟然直接离开了。
等会,木材呢?!
你们没砍吗?
对方道:“砍是砍了,但是我们想换鸭苗。”
小纪大人都说了。
鱼吃草,鸭吃虫,粪便能肥田。
杂草会夺走稻子本来应该有的营养。
害虫会让稻子减产。
有这两样,自然那是最好的。
再者,小纪大人还说,平日鸭还要下鸭蛋,鱼等水干之前就可以捞了吃。
鸭子可以再孵小鸭,时间长了,更能煲鸭汤喝。
稍微想一想,大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纪大人还说,只要这么做,那粮食至少增产一成。
那可是一成啊!
便是以后真的要交田税,这一成的粮食都能交一半税收了。
厉木商听对方一口一个小纪大人,整个人都懵了。
再听说是那个状元,立刻反应过来。
不怪纪元名气太大,也不怪大家都认识他。
谁让好好一个状元来了他们滇州府,还去了宁安州。
他们这些走南闯北做买卖的,肯定知道啊。
“他不过是得罪了五王爷,所以被弄过来的,你们以为他有多厉害?”
“他这辈子可能就会留在这了。”
“还听他的,你们醒醒吧。”
都是这姓纪的,他这一来,怎么把大家的想法都给改变了?!
厉木商下意识诋毁。
谁知道旁边冲出来一个官员,指着他道:“你说什么?纪元是得罪了王爷被贬的?”
“他自己一辈子都要留下来?!”
知事过来,是采买官学需要的物件。
刘大人竟然给他拨了钱,还派了人手给他帮忙。
听说平日的木商过来了,他们立刻过来买东西,没想到听见这个“噩耗”。
那他这段时间忙官学 是做什么!
纪元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还能举荐他?!
做什么梦啊!
知事气急,一定要去找纪元理论。
厉木商跟杨柳寨的人摸不到头脑,但是杨柳寨的人今年不卖木头了。
因为过来的许多布商也带了货物过来。
毕竟来一趟不容易,大家能带点东西,都会带一点。
如果当地人愿意交易木材,他们不介意多做点营生。
所以对本地人来说,今年并非一定要厉木商的东西。
他们的可供的选择多了。
再说了。
他们想要鸭苗!
至于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被贬不被贬的。
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啊。
退一万步说。
要是小纪大人永远留在这,那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宁安州欢迎!
他们宁安州给他找婆娘,给他安家!
厉木商看着杨柳寨的人离开,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这宁安州的人,好像不好骗了?
连着几天,这群木商们急的团团转。
因为他们发现,今年宁安州的人特别忙,忙着挖水渠,砍树准备木材的人就少了。
并且,他们的木材确定了,就是要鸭苗,然后再换点其他东西。
如果说这些就算了。
大不了今年不干,明年总不能还挖水渠吧?
厉木商道:“他们不去找更难砍的杉木红木之类的树木了,现在只要去砍水冬瓜树,然后剥树皮就行?”
两个地方大量收集树皮,一个是染坊的,另一个就是官府。
官府还定了价格,不会让砍树人吃亏,也不会过高。
也就是说,人家现在真的自给自足了。
大家供应树皮给染坊,染坊不知道怎么做的,染出好用的布料,布料卖给布商,换来价格合适的物资。
这已经不是单方面的交易,而是双方有来有回。
简而言之。
以前厉木商们,用初级加工品换取宁安州百姓的原材料。
现在呢,现在宁安州的百姓也会加工产品了,加工的产品换其他的产品,那价值就会慢慢趋于平等。
官府的作用自然不能忽视。
以前都求着厉木商他们收木头,官府知道他们有些黑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来他们这做买卖已经很好了。
现在有了更平等的选择,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厉木商发现。
再跟之前那样做买卖,肯定不行了。
“按照市场价去卖。”
“不,低于市场价出售。”厉木商道,“他们今年事情多,砍的木头肯定少,尽量用更实惠的价格拿到这些木材。”
他的手下道:“要是布商们跟我们抬价怎么办。”
“各行不同,运木头最是辛苦,他们能吃了咱们的苦?”
“走,赶紧行动,要是下手晚了,木头就没了。”
厉木商也算厉害,如此敏锐发现不同。
木商们忙着挽救,心里忍不住去想那位纪状元,这位,难道还真能把宁安州扶起来?
这布料买卖做起来,此地就会有络绎不绝的商队。
他们这偏远之地,也太幸运了,让状元帮忙。
说句不好听的。
本地人是真希望他永远在这。
他们不懂什么五王爷针对不针对,就是有一种朴素的念头而已。
他们不懂,但筹备官学的知事却是懂的。
如果,如果纪元真的如木商所说,是被五王爷针对,怎么可能再翻身。
他不过随便得罪一个大家公子哥,喝酒的时候对骂了几句,就再也回不去了。
何况得罪的是皇上儿子。
知事急匆匆过来找纪元对峙,想问他为什么骗自己,为什么要吹牛。
但纪元此刻,正在衙门办公。
户司的事情一直很多,而且之前说好的,让李老爹留下来,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怎么写,如何写。
都需要一定的技巧。
整个衙门有文化的人不是很多,纪元不惜自己身份,让李老爹口述,自己执笔。
加上其他小吏补充要点。
他们要一起完成这本手册。
只要写出来,对所有山地百姓都有益。
纪元道:“先送到武新府,武新府会送到京城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给大家请功。”
纪元讲的是说不定,但实际上,他有五六成把握。
自己这个跟五王爷不对付的人,要是做出点什么,肯定会被人拿出来发挥作用。
至于会不会得罪五王爷?
自己都在这了,还怕什么啊。
到时候给大家请功,便顺理成章了。
“别骗人了!”
一身酒气的知事直接道:“你又在骗谁呢!”
骗谁?
纪元看向知事。
让这位办个官学,磨磨唧唧不说,这又喝上酒了。
纪元放下笔,询问道:“你在说什么。”
“应该你是这个纪状元在说什么才对!”
“我就说,你一个状元,为什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得罪了王爷!”
“你自己都一辈子回不去了,还一会说举荐我,一会说请功!你有这个能耐吗?”
有吗?
怎么可能没有。
先不说纪元本身的能力,就说他跟李首辅的关系,离开此地只是早晚的事。
但纪元并不把离开当做目标,而是把发展好此地当做信念。
知事那边已经在咒骂了。
他本就是真正的酒鬼,还有酒瘾。
想着能升职,这才强行不喝酒,现在一听说纪元得罪了人,没有本事举荐,直接破防,来找纪元对峙的路上都忍不住喝了不少酒。
好在有同僚及时出现,把这人给拖下去。
纪元皱眉,不过他看向李老爹,还有一起忙这事的官员跟小吏:“请功是一定会请的,大家放心。”
纪元不能说首辅那层关系,解释起来难免苍白。
可周围人脸上却出现狂喜。
阿,不对,喜悦。
随后又陷入不满:“怎么可以针对你呢,你做的那样好,又是状元,他们凭什么那么对你。”
“就是,虽说我们都想你留在宁安州,可不该是这样留下啊。”
他们这里距离京城远,说话也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皇上的儿子,就能这样对臣子吗!”
只有去过京城的刘大人瞪了他们一眼,大家这才闭嘴。
纪元岂会不知他们的意思,明显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
先开始高兴自己不会走,接着还是觉得他不该被强权之人压迫。
所有情绪都是真切自然的。
纪元笑:“是啊,他们怎么可以那么对臣子。”
也就是这里,都是自己人,纪元又继续道:“反正书我肯定会递上去,大家放心。”
纪元对李老爹道:“本官不会骗您的。”
谁知道李老爹才是这里面最不在意的那个:“书不书的是其次,手艺我也学到了啊。”
“老爹我现在出去做事,至少这个数。”
最近不少布商都要请李老爹去家里帮忙,这些布商家里肯定是有田地的,也需要水渠。
而李老爹比的数字,让所有人深吸口气。
他们这当官的,还不如李老爹做成一笔买卖啊。
让知事愤怒不已的事,放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小事一桩。
纪元又没骗他们,再说,骗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处?
刘大人却心道,官场上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朝中也是有太子的,一个五王爷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纪状元这种人才,朝廷肯定会意识到,然后把他请回去的。
毕竟他一出手,整个局势都会不同。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身为本地同知,刘大人已经察觉纪元做的一件件事,会让宁安州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安城内,也确实如此。
货商们来来往往,百姓们可以砍更方便采集的树皮,染布坊找了四十多人,这才勉强供应的过来。
整个宁安州,像是活过来一般。
纪元从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知事,听说喝的烂醉如泥,谁都扶不起来。
纪元就是可惜一点,那官学还是没办成。
邬人豪跟安大海还在安慰。
可惜他俩在这事上,真的帮不上忙。
小黄在旁边慢悠悠吃草,它更指望不上!
纪元还在捣鼓橡胶,只好暂时把官学的事情放在一边。
橡胶乳液加了酸之后,变得浓稠起来。
这样还是不够。
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得出合适的工序。
拿到浓稠的乳胶液之后,再进过烘干去水分,一点点压扁,总之一点水分都不能留。
最后拿到的成品,就是后世熟悉的乳黄色胶片。
纪元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激动的差点擦擦眼泪。
太难了。
他考状元都没有那么难。
小小的一片橡胶,从八九月开始一直到十一月了,终于成了。
纪元穿的还是比较薄的衣服,干脆把外套去掉,认真做事。
宁安州的冬天是不冷的,纪元感觉,这里非常适合他这种卷王,毕竟一年四年都能卷。
比较原生态的橡胶到手,终于要到应用了。
纪元要做的,依旧是防水鞋。
防水鞋在本地比较实用,鞋子人人都需要,做这个肯定没错。
可怎么做鞋,他是犯难的,只能先去买成品鞋子,等做出防水鞋之后,再考虑后面生产的事。
还别说,要是这防水鞋做出来,那跟他们本地特殊印染的布料倒是很合适。
一身上好不掉色的布料,加上防水鞋。
纪元脑子都不用动,几百个“营销”念头就闪过。
纪元还在做鞋,他的十六岁生辰也差不多到了。
安大海作为纪元的同村好友,肯定知道纪元的生日,他跟邬人豪已经准备好,当天带着他去吃顿好的。
也让纪元休息休息。
天天跟树皮混在一起,纪元身上都是山上的树木味了。
衙门的人知道这件事,全都沉默下来。
一直知道纪元年纪小。
却不知道他如今还不到十六!
过了今年十一月初九他才十六!
这年纪合适吗!
纪元看着介乎少年跟青年之间,但身量远超其他人,一米八几的身高,加上平时锻炼,甚至因为当地紫外线强烈,皮肤没有之前那样白。
这一切,都让大家平时意识不到纪元的年纪。
现在一听他十六,还是忍不住感慨。
最后再说一句,朝廷怎么选拔人才的,这种厉害的人物都能放出来?
真不知道,那朝廷的人都吃什么干饭的。
这些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说,其他地方也不敢讲。
再怎么说,也算他们宁安州得了便宜。
如果朝廷真的不喜欢纪元这种人才,全都留给他们宁安州,他们完全不介意,真的!真的不介意!
这话刘大人他们只是嘴上说说。
毕竟这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纪元。
谁让纪元太过不同。
过了十六岁生辰的纪元,依旧在做胶鞋,市面上不错的鞋子都被他买了过来。
要说滇州府到底跟其他地方不同,那就是很费鞋。
这话说出来好笑,但事实确实如此。
看看滇州府的大山,就知道,想要在这些大山里面讨生活,需要费多少脚程。
所以滇州府做出来的鞋子,竟然远近闻名,不仅用料舒适,还结实耐用。
原材料自然也是本地有的,就连做鞋子的手艺,都有自己的心得。
可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
必然是不防水。
可这个缺点甚至不会被提出来。
这不是废话吗。
想要防水的鞋子,你们去买牛皮的啊。
谁家布鞋草鞋能防水的?
这话说的没错,可纪元手里的布鞋就能防水。
眼前的布鞋,跟其他布鞋完全不同,那鞋底是乳黄色的,看起来或许不怎么好看。
但踩在脚下,竟然舒适的不得了。
可在好看跟舒适之间,大家都是有权衡的。
有的人喜欢鞋子好看,有的人更爱舒适。
所以纪元做出来的胶底鞋,衙门众人议论纷纷。
纪元数了数,选好看的,跟选舒适的,竟然打了个五五分。
纪元微微一笑,说出最后一个好处
“这胶底鞋,防水。”
众人下意识看了看鞋面。
布的,防什么水。
可刘大人却看了过去,其他同僚也意识到问题
等会。
纪元之前捣鼓的什么橡胶,他最开始说的好处是什么?
好像就是防水?
啊?
真的被纪元弄出来了?
怎么看着纪大人完全不激动的样子。
纪元倒不是不激动,而是他见过太多种中橡胶变种。
如今的胶底鞋,对本地人来会欣喜若狂。
而他已经在思考后面如何铺路了。
宁安州最近已经够高调的。
最近的布料生意惹的不少人不快。
毕竟如今的蛋糕就那么大,横空出现的宁安州无意间抢了不少别人的生意,如果再来一次。
那就会惹的其他做鞋子的商人不高兴。
只是,他们这胶底鞋一定会推出,不说这是纪元好几个月的努力,单讲为橡胶产业的后续发力,此鞋便不得不推出。
纪元想想,天齐国有太多聪明人,有太多有想法的人。
只要这鞋子拿出去,肯定会有人开始研究橡胶的作用。
到时候,橡胶产业,必然多点开花。
那边的众人还在争抢传看胶底鞋,纪元已经在考虑宁安州这条稳妥的橡胶之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但也不能怪宁安州的官员们没见识,实在是那鞋底真的很特别。
若说天齐国提到防水的鞋子,自然指的是那种动物皮制作成。
偶尔有几个牛皮做的,都会拿出来吹牛。
毕竟天齐国对牛宰杀有要求,能被拿来做成鞋子的,基本都是真正的病死牛。
别看是病死牛,想要上面的皮毛骨头,都需要排队靠关系。
种种因素加起来,能有一双防水的牛皮靴子,真的了不起。
而现在,不用等病死的牛,更不用排队。
他们就能见到,防水性能不亚于牛皮的胶底鞋,看纪元的说法,他们甚至也能买得起。
这种情况下,让人如何能不激动。
“让我看看,真的那么防水吗。”
“就这种黄色的东西?果真?”
“好像是真的。”
“你们看,鞋底浸泡在水里面,随便一擦就干了。”
这让宁安州的官员们简直欣喜若狂。
是真的!
这是真的!
作为本地官员,他们深切的热爱这片土地。
但同样也觉得,许多地方湿漉漉的,实在是不舒服。
有时候清晨走过一片草地,就能感觉到鞋子已经湿透了。
而布鞋湿透了之后,只有晒干这一种方法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穿了胶底鞋,即使踩到水坑也没事,甚至不擦都没事。
因为这鞋防水?
本地人想象的画面虽然搞笑,却是当地真正的写照。
有双防水的鞋子,真的很重要。
就在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如何制作橡胶,如何做胶底鞋时,刘大人开口了。
刘大人不愧是当地最大的官员。
他说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胶底鞋很好,但太好了。”
只要这些出现市场里,整个滇州府的人都会喜欢。
或者说,隔壁巴蜀也很需要。
问题就在于,这东西要是开始售卖,已经不是简单抢生意那么简单,简直是要断其他地方的鞋子买卖生路。
虽说本地的鞋子消耗量非常高。
可人就那么两只脚,买了你家的鞋,这段时间人家根本不会去买其他家的鞋子。
故而当地草鞋布鞋,乃至牛皮商会里面的人,个个都是对方的敌手。
所以胶底鞋放出去,相信很快会以极快的速度碾压其他的鞋子产业。
那样的情况,可不怎么好。
当然也有人说,后世的鞋子种类那样多,还不是哪一个都有人买。
现在就算挤夸了同行业其他人,那也没事啊。
如果纪元在的话,纪元会回答:“宁安州的百姓是百姓,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是百姓。”
所以要保证本地人赚钱,还要保证滇州府其他人不受冲击。
那问题来了,这要怎么做。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纪元,纪元肯会有办法的吧?
纪元从来都不是画大饼的人,他既然提出来了,肯定会有自己的思路吧?
纪元直接道:“我们只做鞋底。”
只做鞋底?
等会,好像可以。
便是普通的靴子,鞋子,都可以这么做。
把一双靴子的工艺流程分割成许多部分。
有专门纳鞋底的,有做鞋垫的,有给靴子做刺绣的。
反正一句话,既然老式的靴子难做。
他们新式的鞋子也是如此。
宁安州的人,专门做各种各样的鞋底即可。
再把这些鞋底提供给其他做鞋子厉害的商贩。
如此一来,他们便直接成为鞋子产业联动一环,而不是竞争对手。
一招化敌为友,谁看了不觉得妙。
什么?
这样赚钱少?
那才是开玩笑。
一边是只要生产橡胶鞋底,一方面是还要涉猎他们根本不懂的鞋子行业。
哪个上手更快,赚钱最多,还用得着讲。
他们选择做自己擅长的部分,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元的前瞻性,让大家叹为观止。
这不是有些太厉害了。
给出极好的创新物件,再给出不伤人的赚钱方法。
总的就突出几个字。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大家心里有预感。
如果说纪元之前只在宁安州爆火,人人都知道他是谁。
去到宁安州以外的滇州府,多数人还只觉得他是个状元郎,其他人知道他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在什么地方。
相信橡胶鞋底的事情传出去,人人都会知道,纪元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而宁安州的人,似乎都快习惯了。
整个宁安州的人精神抖擞。
他们还未从修水渠的亢奋出来,就知道自家地方的染布变得非常受欢迎。
现在,现在又是知道。
他们以后将是滇州府最大的橡胶鞋底批发商。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他们不得不兴奋
如果说有谁不高兴。
自然还是一心酗酒的知事。
大家都知道,知事因为纪元的承诺,短暂调整了心态。
可没过多久,知事知道纪元被分到宁安州的真相,竟然是得罪了五王爷?
知事又“恢复如常”。
天天抱着酒瓶子不撒手,还不时嘲讽纪元。
他做那么多有什么用。
这么偏远的地方,谁能看到?
就算能看到,那五王爷一句话,他不就没了?
还举荐自己!
做梦呢!
有空先把自己的官职给升了再说吧。
这位不仅喝酒,喝酒了话还多,没事就把纪元得罪五王爷的事说出来。
反正语气就是,有本事你先先升职。
你要是能动一动,我就彻底服你。
这话其实很不要脸。
因为纪元即使被送到宁安州,那也是从六品的官职。
知事是九品官,多年也没动动。
按照知事的逻辑,应该对纪元言听计从才对啊。
可他非但不听话,还屡屡讽刺。
不就是以为,纪元以后升不上去,大家相互折磨啊。
这样诋毁纪元的名声,邬人豪受不了,私底下跟安大海一起,说什么也要整治对方一顿。
还真让他们找到机会,把这知事套上麻袋,安大海狠狠打了几拳。
邬人豪倒是没出手,只是捏紧麻袋,让对方根本不敢动弹。
如果说,知事被打的时候有多能当孙子。
那他第二天来告状的时候,就多能当爷。
知事虽然不知道纪元有没有动手,却硬要把这事往他身上栽赃。
为什么?
谁让纪元不知进退,不知死活。
他们的一辈子,都要埋葬在这宁安州了。
凭什么纪元就沉得住气,凭什么他还能活力满满的做事
想到这,知事就恨得牙痒痒。
知事在刘大人面前,准备好好讲讲,昨天他是怎么被纪元按着打的。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吗。
至于吗。
谁知道,他还未开口,刘大人拦住他。
刘大人眼神里写满震惊,不敢相信,同时又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谁让这是纪元,谁让他的本事那样大。
可这封升迁文书,更像是补偿?
刘大人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连朝廷在补偿纪状元的想法都有了。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啊。
九品知事还在骂骂咧咧,一口一个纪元永远也升不上去,装什么装。
刘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纪元的升迁文书递过去。
只见上面,用了绝对的溢美之词来夸赞纪元。
然后,重点来了。
纪元因为修建水渠有功。
故而特此提拔。
提拔为宁安州的知州!
知州是什么位置?
是比刘大人的同知还要高的。
是正儿八经从四品的官员!
从四品!
宁安州最近十几年里。就没有这么大的官职。
当然,换而言之,宁安州也从未出过如此的政绩。
那边九品知事已经瘫软在地。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最近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四处在说,成为宁安州知州的纪元升不上去?!
知事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脑子跟浆糊一样。
他完了,他好像真的完了。
而纪元,他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从六品到从四品!
凭什么啊!
第118章
纪元凭什么以从六品的位置, 直接到从四品?
凭什么?
在知事发这个疑问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之前他撒泼打滚,就是以为纪元跟他一样, 这辈子就这样了。
从此以后, 只能在本地当个从六品的小官。
一个没有税收, 没有前途的小官。
他之前努力考科举, 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他要的是发财,是当官。
就算不升职,也要能赚钱。
总之,钱跟权,他总要有一个吧。
可结果是什么。
是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啊!
所以知事在纪元努力的时候非常愤怒。
反正都这样了,你为什么努力。
等知道纪元努力有了结果, 自然更加愤怒。
现在呢?
现在惊惧交加。
他每次在骂纪元的时候,其实是害怕。
害怕纪元真的做出来什么,那他怎么办。
以前说自己不能升职,还能把事情推到宁安州地方偏远上, 还能说不是自己不努力, 是真的没机会。
现在呢。
现在纪元的事情证明了一点。
努力真的有用, 足够高的功名也有用。
没用的是他而已。
他是一摊烂泥,可纪元不是。
纪元在哪都会不一样。
凭借他的本事,真的一辈子不升职,他在宁安州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本地距离京城六七千里地,当地人对皇上,对皇权, 甚至对官职的印象都不深, 自然谈不上敬畏。
可对有本事的人,却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
纪元如今在宁安州的名声, 就跟他完全不同。
要说纪元没给过他机会吗。
知道他是举人,知道他正经考过科举,故而把官学的事交给他做。
至今知事也想不清楚。
他在知道纪元是被五王爷打压之后的愤怒,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或许,就是找个借口不做事而已。
他已经习惯不做事了。
谁都扶不起来。
知事甚至自己都有种感觉。
或许,纪元知道他的想法。
但纪元已经给过一次机会,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更不会苦口婆心地劝导。
纪元跟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好官,诸如刘大人那种不同。
刘大人知道他心里苦闷,基本上不怎么管他,还时不时规劝。
纪元不劝,不管。
会给机会。
如果抓不住,那对不起,下一个。
知事在宁安州衙门号啕大哭。
被他吸引过来的官吏和百姓们,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纪元升职了!
还是因为在宁安州做事做得好,所以升职的。
也就是说朝廷知道他们这边的事?
所以一直关注着?
否则他们这边的事情,京城知道得怎么那么迅速。
等会,胶底鞋也就是十一月份才研究出来,如今才多久,朝廷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世界上又没有顺风耳跟千里眼。
那朝廷给纪元的额外提拔,是为什么?
被喊来的纪元也很奇怪,会是什么?
他来宁安州做的事情是不少。
可算着时间,能传到京城的,也就一两件?
便是官方信使策马扬鞭,京城顶多知道八月九月的事情?
甚至他们要写的那本水渠指南的书,也才在路上而已。
那又知道了多少,表扬了哪些?
纪元自己好奇,别说其他人了。
唯二看过文书的同知激动得说不出话,知事已经又哭又笑,更是半句都讲不出来。
只能他们自己看了!
纪元打开文书,一入眼,纪元就认识这位官员的字迹。
吏部这个官员跟他关系还不错,他这起草个文书,一起笔就是在夸他。
什么“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
说他是什么“天地之大,黎元为先。”
得人者兴这种话,对方都能夸得出口?
纪元都能想象,这位前同僚,一边故意写这些句子,一边朝他傻笑的样子。
而这样的文书能通过,吏部顶头上司李首辅必然“功不可没”。
纪元咬着牙看完,努力提炼准确信息。
终于,找到吏部除了夸他之外的其他内容。
“文书上说,纪元一路奔波而来,还顺便鼓励武新府的学生,成为表率。”
这是第一条。
不对,这是两条。
纪元一路走了几千里地,也是文书夸赞的内容。
鼓励学生,完全是个人行为,还是因为对方帮了他许多,但没关系,有人想列出来,那就列出来。
第三条,上任的时候带了无数书籍,帮助本地改进农业水平。
以及,开兽医学校,让自己的护卫保护民间匠人等等。
啊?
这些都值得拿出来说?!
纪元满头问号,都是,这也行?
这也行?
这还行?
可见,有人想夸你的时候,什么理由都能找到。
纪元觉得这些没什么,可身边的同僚们也一点点头。
朝廷文书说得对啊。
纪元确实这么做了,他做得好啊。
朝廷真的能看到很多细节啊。
纪元赶紧道:“停,停,再夸下去,我脸都要红了。”
其实已经红了,但他不会承认的!
就像他根本不承认,他这点玩意,还能连跳那么多级?
从六到从四。
连跳四级。
如果说凭着胶底鞋,他还觉得没什么。
但要说其他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纪元又看到文书上其他内容,有一行很不起眼的字。
大意是,纪元这么做,还说这是因为皇恩浩荡的缘故,他是被朝廷被皇上派来的,所以他会照顾好宁安州的百姓。
纪元十分敏锐捕捉到这句话。
如果他没猜错,一个是他确实做了实事,二是皇上也好,吏部也好,都觉得他在京城都是正六的京官,放到外面,至少也是从五或者正五。
堂堂一个状元,被弄到这么远,其实舆论上也是有点压力的。
皇上估计有意补偿。
三,李首辅。
李首辅给他写了两次信,都是让他稳住心态,不要慌。
原来在这等着他啊。
不管怎么说,他在京城那边看,确实是破格提拔的。
纪元看着这封玩味的文书。
远离京城已经快一年了,竟然觉得时光飞逝,再看到这么弯弯绕绕的文书,竟然有点不习惯?
还是外面的世界让他更开心啊。
李首辅跟吏部这么破格提拔,估计也顶住不少压力。
李首辅,这是实实在在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宁安州的知州。
他似乎可以做更多事情了。
虽然现在做得也不少吧。
与此同时,京城确实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自从纪状元离京之后,朝中对此就有过讨论。
可讨论归讨论,那也没有办法。
只是对五王爷,形成了默契的疏远。
天齐国朝堂上的官员,无论家世如何,八成到九成,都是科举考试上来的。
虽然这次被不公平对待的不是他们,可这些官员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五王爷,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但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不是头一次。
让武举人专门给他踢球的时候,文举这边的,以为五王爷只是轻视武将。
如今看来,是看不起所有科举出身的人,甚至包括状元郎。
朝中官员不愤怒才怪。
对皇上,则是有些失望。
皇上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
默契疏远五王爷,甚至是向皇上表态他们的不满。
是啊,谁会愿意有这样的上司。
当然了,朝中事情多,很快便翻篇了。
直到九月份,吏部在滇州府巡查的官员禀告了一件事。
那就是纪状元的行踪。
把纪元到滇州府之后的每一件事情都写了下来。
还说,有人问他,是不是被贬到这里的。
一般的人听到这句话,肯定要开始抱怨了。
纪元没有,纪元只说,宁安州百姓也是天齐国百姓。
皇上原本还不在意,但听到这句话,倒是点点头。
再者,纪元是真的在做事,真的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帮助宁安州的人赚钱。
最后还说,纪元为了给当地人谋生路,甚至自己住到山上,舒舒服服的官署都不住了。
啊?
这也行吗?
山上?
还是那种破屋?
朝中官员大为震惊,再加上之前心里的不满和怨气,立刻借着这件事抒发出来。
与其说他们是为了纪元出头,不如是在告诉皇上,您要是这么对科举出身的官员,那我们真的不高兴了。
纪元难道不厉害吗?
他的策论,您也夸过的啊。
事实证明,科举众人的力量不容忽视。
皇上知道自己当时应该阻止,于是这份额外的升迁就来了。
宁安州知州!
这足够了吧!
从四品的官职,还是破格提拔。
朕真的不是昏君,朕只是想看看纪元的能力。
翰林院有人 适时道:“看到没,这是皇上深谋远虑,他知道纪状元的实力,放到下面,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
这话说得,好像纪元去宁安州,是皇上苦心一片而已。
不过皇上爱听,大臣们也愿意相信。
于是,这封升迁文书,临时拨了过来。
纪元,自此以后,就是宁安州的知州了。
上面甚至直接说,这一年也算他的任期。
也就是说,再过三年,他就可以离开这,完全不用做满四年。
这是吏部定下的,其中李首辅出了多少力,自然不用多讲。
李首辅既然认了纪元当学生,便不会让自己的学生白白吃亏。
他跟楚大学士借着纪元再次隔空斗法。
这一轮,明显他赢了。
只是九月到十一月期间,纪元破格提拔的事情,还是让人诟病。
多是说吏部偏袒,又说李首辅故意如此。
真真假假的,反正一直提起,就差直接把纪元才不配位写在脸上了。
李首辅心道,这样的升迁确实夸张了。
那你们懂纪元吗?
纪元那小脑瓜,他要是没点把握,根本不会说出来。
再者,李首辅已经暗中了解了很多事。
比如纪元的身世,比如他的爹娘,比如他跟楚大学士之间突然崩盘的原因。
越看下去,李首辅对这个孩子越怜爱。
小小年纪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平日里却总是不说出来。
这样的小孩,谁会不心疼。
其实那桩事背后之人若不是楚大人,估计楚大学士也会感慨几句。
可没办法,他跟集贤馆那位已经是死仇,所以楚大人下了死手。
但就算这样,还是被纪元成功将一军。
并且手握楚大人的罪证,交给自己。
这样的学生,哪个当夫子的不喜欢?
所以这次升迁即使被人诟病,他也要坚持。
这样的学生,绝对值得扶持。
李首辅也没想到,他顶住压力也要升职的好学生,又给他带来一份巨大的惊喜。
这次可不是他策划的。
是自然而然地递上来的。
九月份,他们这边在商量对纪元的升迁到底合不合理。
同样的九月份,人家那边做事做得热火朝天。
时间线大概是这样的。
李首辅让吏部的人收集纪元做的事,在九月底送到京城,开始大夸特夸。
终于在十月份定下对纪元的升迁,然后信件送出。
与此同时,纪元还在宁安州带着当地百姓,当地官员做事。
所以,化远三十九年十一月,朝廷又找到纪元的消息。
如果说纪元六月到七月,八月的事情还不够优秀,提拔成从四品知州有些勉强。
那纪元八月,九月的事情,就足够让他真真正正地成为宁安州知州!
水渠水塘修成了,还准备编成指导书籍,惠及天下山田百姓。
发现了一种树木,可以让布料不容易变色,从而帮助当地染坊赚到一大笔钱,交了很多税款,甚至带动当地人染布的活计。
更重要的是,那树木比较容易获得,砍木人不用再去更高的山脉,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
当地砍木工的死亡率都下降了很多倍。
一桩桩一件件。
说纪元改变了整个宁安州都不过分。
这文书里还说,纪元给出的水塘水渠建议非常合理,可以很好地调节水源等等。
还说当地百姓争着修水渠。
那染布的生意,明明他可以占尽便宜,可随便就告诉当地的染坊了,要求只有一个,本地人去学,他不能阻拦。
这些事情真的太多了。
最后甚至埋了个“伏笔”,说纪元在捣鼓一个新东西。
弄出来之后,可以让布鞋防水,并且很便宜。???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
布鞋?
防水?
便宜?
在开什么玩笑。
十一月的京城官员陷入沉思。
为什么这东西他们都不知道,说好的京城首善之地。
还有,纪元怎么一刻也不闲着啊!
站楚大学士的人,还在说纪元才不配位,破格提拔是李首辅徇私的时候。
现在的事情告诉他们。
到底是徇私!
还是李首辅慧眼识珠?!
甚至有人讲:“还好给纪元升迁了,否则作出这样大贡献的人,还是个从六品的小官,那其他人肯定要说京官不识英才啊。”
骂人的时候,都骂对方识人不清。
他们要是没给纪元升迁,真就识人不清了。
皇上也对纪元啧啧称奇。
本以为连中六元已经不错了,没想到竟然真是个人才。
李首辅承受许多人的诟病好几个月,这次终于扬眉吐气。
这种“躺赢”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什么都没做,但他还是在这一场交锋里,再次占得上风。
李首辅在朝会上,甚至慢悠悠地说:“别忘了,从宁安州发信件过来,至少也要近两个月。”
“如今文书上的内容,不过是纪元九月底那会的事情。”
“过了这么久,你们猜,他会不会还有成就?”
众人沉默。
好像是这个道理!
京城的消息延迟近两个月。
所以他们这边震惊纪元六月到九月的成就时。
他九月到十一月,又弄了什么动静?
这种人,是不是有点可怕了???
到底是谁把他放到那么偏远的啊。
这眼睛到底怎么长的。
五王爷瞳孔地震。
纪元破格提拔的时候,就有人在笑他了。
这封文书一来,他的名声更要完蛋。
再猜想一下,纪元未来的成就。
呵呵。
再不聪明的人,都知道自己会被笑话成什么样。
这样的人,还想当太子?
做什么梦呢。
即使是一到冬天生病就胡乱来的皇上,这次竟然也不想拿五王爷来做平衡。
没办法。
现在一看到他,就想到纪元,就想到不少朝臣对此事的看法。
他这小儿子,还是更适合吃喝玩乐。
朝中的局势纪元不知道。
更不知道,许多人还在等着他下一次成就。
有的人是故意拱火,有的人是真的期待。
他刚换上新官服。
从四品的官职,穿的自然是深绯色官服,这身公服的质地为小料绸绫。
腰围从银带变为金带。
衣服上的纹样由鹭鸶变为云雁。
十一个金饰为腰带,红色的官服更是华贵,绣工极好的云雁像是马上要展翅高飞。
刚满十六岁的纪元,便穿上这样一身衣服。
要不是他看着十七八的模样,大家估计怎么也喊不出纪知州这样的称呼。
这身中央朝廷的官服,其实跟本地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但纪元刚穿上这样的公服,就被当地人接受了。
纪元,纪知州。
其实没有这身官服,宁安州的百姓也觉得他是厉害的。
如今穿上从四品的公服,竟然给人一种。
啊,朝廷终于开眼了吗,这种感觉。
不怪大家这么想,谁让朝廷太不当人。
这样厉害的人物,说扔到偏远地方就扔到偏远地方了。
十一月二十九,纪知州正式上任。
宁安州,他在这里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已经跟此地联系紧密。
他知道本地人吃饭时能把味道用到极致。
知道杨柳寨砍树人的经历。
知道白越寨阿婆做的醪糟最好吃。
还知道大山,山泉,山地,水源跟当地人联系得有多紧密。
还听了本地许多带着玄幻色彩的传奇故事。
他们的喜怒哀乐,纪元都听了,记了。
一座座大山,都是一群人的生活。
而宁安州的知州府衙,终于有人住了。
知道纪大人成为知州,还要住在这里面,许多人提前过来帮忙打扫。
特别是染坊的人。
染坊多为女子,做出来的布料绚丽美丽。
纪元的刷胶环节,让这份美丽能保留很久很久。
别看宁安州现在染坊已经有了规模。
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刚开始而已。
本地衣料的色彩无与伦比。
再加上他们这样好的染色技术,整个天齐国都会为之倾倒。
另一部分,则是听说这件事后,正好来城里采买的村民们。
哎,还提这些做什么,纪知州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
要问一句,知州具体管什么?
一般人解释不出来,只好答:“什么都管,整个宁安州都听他的。”
这个回答,绝对会让大部分人都满意。
好啊!
他们就喜欢听纪元的。
要说最后一部分人,却是大家都想不到的。
是宁安州以外的。
他们主要是滇州府各地的鞋商。
他们听说宁安州做出防水的鞋子之后,立刻找了过来。
这鞋子!
他们买了!
为什么?
就怕宁安州的胶底鞋规模做出来,那他们就完了。
就像宁安州的染布一样,迅速席卷整个滇州府。
可他们来了之后才发现,宁安州本地并不打算把生意独揽。
他们说自己只生产鞋底,然后再卖一种涂在鞋面上的涂料。
具体怎么做鞋,做什么款式,只看鞋子商人们自己。
放到现代来说,宁安州只负责产业链上的一环,而且是最核心的技术。
其他的东西,全都“外包”出去。
既能保持自己家的竞争力度,还能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再知道,这样的规矩,也是新任知州嘱咐的。
就凭这一条。
别说给纪知州打扫房子了,就算给他盖一座,大家都愿意的。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纪元只在私底下同刘同知道:“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鞋子商人过来。”
“他们来一趟不容易,都不会空着手,肯定会带些物资前来兜售,他们能多赚点钱,咱们也能有更丰富的物资。”
就像现代的货车,轮船一样。
如果跑了空车,那等于净赔钱。
一来一回都拉货,才是合理的。
来宁安州做买卖的商人们也一样。
跋山涉水来一趟,必然要带点物资的。
所有经济跟发展都要流动起来。
其实宁安州的情况,并非真的贫穷,或者如何落后。
本地至少能吃饱,甚至去山里采果子都有吃不尽的果子。
落后也谈不上。
以纪元的眼光来看,本地梯田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也只是做了后世的优化。
本地缺的是交流。
染坊的意外成功,让纪元再次确认这一点。
要不是染坊的布料,成功吸引更多布料商人过来。
他们本地的物资不会像今年这般丰富。
不会买什么物资,都要看木材商人们的脸色。
现在宁安州几十个寨子,基本都预订了鸭苗,开春之后,不少来做买卖的人,就会带上本地人想要的鸭苗。
至于鱼苗。
则是本地几户人家,趁着终于得空,直接挖塘养鱼。
买什么鱼苗!本地多得是!
只要交流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都说财像流水,一定要源源不断才好,更要流动起来。
人气也是一样的。
甚至地方也是一样的。
至于赚钱?
开玩笑,制作橡胶鞋底,还能不赚钱?
想什么呢!
纪知州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组建起相对完善的链条。
先是原本的砍木工变为只找水冬瓜树。
一方面,这些树木生长得相对没那么高,而且树皮跟树干都能卖钱。
树干跟之前一样,卖给收木材的。
树皮则进入下一个流程。
制作橡胶。
这部分其实需要的人并不多。
纪元之前去过的白越寨成了中间的这个环节。
他们一部分人也从山上搬到山下,收集各个寨子送来的树皮,从而获得稀橡胶。
这一部分橡胶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给到染坊,另一部分提供给制作橡胶鞋底的作坊。
那如何分呢?
要看砍木工的。
纪元召集砍木工,比如杨柳寨那些村民们,成立了伐木会。
伐木会一共有十一个领事的人,由伐木会推举选出。
而这十一个人,会商量每年分配给染坊和鞋底作坊的比例。
谁家出钱多,他们获得的橡胶比例就多。
而这些钱,就是砍木工人们所赚的银钱。
白越寨的人,因为手握技术,他们不得参与任何一次投票。
如果被举报出来,做橡胶的具体方法,便会立刻公布出来。
这点由纪元把控,白越寨要是想守护好这份财富,一定不会乱讲乱做事的。
他们看似关键,但也最脆弱。
因为他们的纪知州,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安大海跟邬人豪也问,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难免有白越寨的人想要贪利,被人买通,偷偷给染坊或者橡胶鞋底作坊撑腰。
安大海又问:“纪元,你是不是早有准备?”
当然有。
纪元:“制作橡胶的方法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这东西不算太难做。看看白越寨他们买什么材料,平日在做什么,很多人都会慢慢猜到。”
所以这个所谓的技术,之后都会成为生产流程的一部分。
可纪元要这个进度慢点来。
等砍树工,制作橡胶,再到下面的染坊,橡胶鞋底作坊慢慢形成制衡,并且确定了行业规则之后,技术流出才最合适。
否则突然告诉所有人这样的技术,估计很多地方会陷入混乱。
最先被压迫的,肯定是生产环节第一线的砍木工。
后面的链条上的人,则会吃得盆满钵满。
简单来讲。
纪元要先养大伐木会,让伐木工人们知道,他们的命有价值。
不是死了就死了。
不是被野兽吃了就被吃了。
一具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得尸骨无存,这才不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受伤,后面的染坊等等要买单。
他们不幸离世,后面的橡胶鞋底作坊,乃至做鞋子售卖的商人们都会给出补偿。
他们便是受委屈了,都要让那些人好看。
纪元还要让最辛苦的伐木工人们明白,他们这些人团结到一起,没有人能欺负他们。
甚至可能意识到。
那些收购木料的木料商会的人,同样需要对他们负责。
树皮给了另外一边的人。
可树干给了木料商人啊。
你们木料协会的人,凭什么不负责?
砍树是正经职业。
死亡非理所应当。
总要有得利的人为此负责。
纪元要养大他们的胃口,养足他们的野心。
最好,成为那些人口中的“暴民”。
等到那一天,技术才好流出,因为那时候,技术已经不重要了,不会威胁到真正做事人的地位。
白越寨的村民也不用怕,毕竟他们的技术才最成熟,只要不是天天混日子,还是大把地方抢着要。
只是这件事不能说,谁都不能讲。
因为等到宁安州二十多万人里,差不多有几千,几万伐木会成员时,他会表现得大吃一惊:“这些人怎么会这样!”
纪元已经偷偷练习好这样的表情。
估计有朝一日,肯定要表演出来。
纪元还挺期待那一天的。
想来看到宁安州伐木会的“气势”。
其他地方的伐木工人也会组织起来。
他的宁安州,染布跟橡胶是本地的特色,伐木会同样也是。
虽说现在的伐木工人们一脸蒙。
可大家都是积极地。
这是纪知州说的!
你不听吗?
不听的是傻子!
衙门就有一个傻子,是谁就不说了,反正没抓住机会,人已经快没了!
纪知州做完这件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把最后一项,不仅要砍树,还要种树,才能持续发展写完,纪元终于合上文书。
别人上任都是宴会不断,他上任则是文书不断。
谁让本地好久没有知州,要忙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刘同知最近走路都要飘起来。
也有人问那种奇怪的问题,比如什么:“以前你是宁安州第一大官,现在变成第二,难道不难受吗?”
刘同知嗤笑。
夏虫不可语冰。
知道他们宁安州今年的税收有多少吗?
知道吗?
知道补发了之前月俸的快乐吗。
染坊不用说了,早在十月份,都成了本地的支柱产业。
现在的胶鞋底作坊,不过开了半个月,更是让本地商税上涨一大截。
今年是五十年不交税的最后一年,竟然意外添了那么多税收。
这些银钱,全都是宁安州自己的!
也不对,他十一月份发走的文书,还在请求本地继续不缴税,或者税收减半。
也许,也许明年继续不交?
刘同知还在美滋滋算账,纪元那边则发了另一个文书。
文书的内容,甚至是纪元最开始的职责。
他被外派到宁安州时,职位是户司下的仓司主事,管的是仓库,赈灾,救济等等。
化远三十八年,本地遭了灾,而该有的救济却一直都没发。
一直到化远三十九年的年底,似乎没什么人提起来。
毕竟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加之十二月中旬了,大家都要等着过年啊。
虽说本地风俗跟中原不一样,而且最重要的节日也并非除夕。
可有个节日热闹热闹,谁不愿意呢。
纪元却还记得。
正好现在衙门有税收了,他要按照当时受灾程度,给各个寨子发赈灾粮。
迟到了一年多的赈灾粮。
本地百姓拿到手的时候,甚至有些茫然。
都过去多久了啊。
今年都丰收了,再过几个月都要春耕了。
这,这大家也不需要啊。
来发赈灾粮的捕快们,按照纪知州的吩咐,认真道:“你们是天齐国的百姓,以后还要给天齐国交税,朝廷庇护你们是理所应当。”
“若遭了灾,还不庇护你们,哪有那样的道理。”
好像是啊。
他们是天齐国的百姓。
遭了天灾,就该有人要帮助。
因为天齐国的百姓都会交税。
他们离这一日也不远了。
因为刘大人之前一直在提醒大家,故而本地人对交税这事心里有数。
当然了,抗拒还是抗拒的。
想到这,身处天齐国最远处的宁安州百姓,头一次对天齐国有了实感。
对他们是朝廷的责任,也有了多一分的看法。
化远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
放在他的家乡,或者在京城,此刻早就天寒地冻。
而滇州府,宁安州,却是只要穿件稍厚的衣服即可,早晚保暖,其他随意。
纪元感慨道:“这样的天气,还真适合读书。”
“一年四季,都适合读书。”
安大海跟邬人豪同时看过来。
他们两个,一个跟纪元做过同窗,一个久闻纪元卷王大名。
此刻不得不想给他一拳,别卷了,你都卷到第一了好吗!
纪元只好道:“我就是那么一说。”
冬天多冷啊,没有炭火都不想翻书。
看看这,晒着冬天的太阳看书,一定很舒服。
所以本地的适龄孩子们没有学上,真是可惜。
这里急需一所官学。
最好让伐木会的人也学一学,那样做事更方便。
化远三十九年还未过完,纪元化远四十年的计划已经在脑海当中。
最后还是被小黄拱着出门,这才放下公务,出去走走。
走到宁安城街上,即使纪元穿着常服,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
风度翩翩,长相英俊,又比本地人白一些。
这就是他们纪知州。
纪元笑眯眯地,看着和气,大家也敢跟他搭话,并且道:“我家煮的红豆饭,您尝一尝。”
“我家要燃灯了,您也去瞧瞧吧。”
“还是我们街坊扎的鱼龙走马好看。”
这些都是本地的习俗。
快过年的时候,要吃红豆饭,因为都说共工氏有不才子七人,死之后变成厉鬼,而厉鬼最怕红豆,只要吃了红豆饭便不怕厉鬼了。
本地的各种戏说,听得纪元津津有味。
说到红豆饭,倒是想起京城的那位程小姐,她喜甜,但家人怕坏牙,倒是适合吃软软糯糯的红豆饭。
其他问答也就罢了。
可有个阿婆看看纪知州,再看看他家的牛,忍不住道:“阿婆我也有件事想求您。”
纪元看了过去,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以为阿婆有什么难言之隐。
谁料阿婆一开口,所有人都定住了。
“纪大人,您家的牛看起来好壮实,能不能拉我家配种?”
阿婆不好意思道:“这是阿婆我见过最壮实的公牛了,一定能配出健康的小牛犊。”
阿婆前一句,还让小黄昂首挺胸。
说到后一句,小黄铜铃般的眼睛透着惊恐,等会还有羞涩?
纪元认真看了看。
小黄眼里真的有羞涩。
算着时间,小黄早该配种了?
这下震惊地变成纪元了。
这,这也行?
纪元道:“可以看看,要看小黄能不能看对眼。”
小黄从惊恐变得兴奋。
你这小黄!
真的成精了!
纪元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倒是把小黄给搭上了。
谁料纪元刚点头。
周围人如潮水般涌入。
“我家!我家也有适龄的母牛。”
“小黄去我家吧。”
“纪大人您别跑啊,纪大人行不行啊。”
小纪大人不跑不行。
他还不如在家制定明年的计划啊!
提高本地人均耕牛率,提高本地耕牛的体质,此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行动!
第119章
第119章
滇州府最大最热闹的副省会, 武新城,最近一段时间风靡了不同寻常的“穿搭”。
从十二月开始,每家的公子哥们, 都以身穿宁安州的染布衣物, 脚踩宁安州的胶底鞋为荣。
谁要是能把这两者集齐了, 一定会引来万众瞩目。
比如武新城最大的酒楼里, 不少人都围着中间那公子哥看。
“这就是胶底鞋?”
“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就是鞋底不同。”
“真的那么神奇?不会弄湿?”
被围在中间的公子哥一仰头:“不然呢?人家宁安州的东西会有错吗?”
这话放在几个月之前,肯定会引来阵阵嘲笑。
可现在说出来,没人会反对。
谁还不知道宁安州的东西有多好,那就落伍了!
再者,人家的东西是真的好, 谁看了会不喜欢。
当然,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宁安州新任知州纪元。
想当初纪元刚到滇州府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他这辈子完了。
现在呢?
现在完全不会好吗。
果然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纪元这颗最厉害的金子, 就算在宁安州, 依旧能折腾出那么多好用的东西。
其实整个滇州府都备受鼓舞。
滇州府向来偏远, 古代交通不发达,对中央其实很难有真实感。
只知道有中央朝廷在,但中央朝廷到底做了什么,似乎不太清楚。
纪元,这个从京城过来的状元,似乎代表了一部分朝廷中央的意志。
本以为, 朝廷只会收税, 以及把这里当流放之地。
现在呢,现在竟然把全国第一的状元派过来发展滇州府最偏远的宁安州, 当地人的心情自然不同。
现在的滇州府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定,纪元是被派过来专门发展落后地方的。
不管这个结论对不对,但当地的读书人,是备受鼓舞的。
消息传到纪元耳朵里,也是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他并不会对此反驳,这样的传言自然只有好处。
现在的他正在发愁。
小黄的名声传出去,大家怎么都想拉小黄配种啊。
这不太合适吧?
还好大海安排这件事,让他终于松口气。
大海还说,小黄其实早就到了年纪,也该配种了,这么优秀的耕牛,肯定要多留后代的。
还好小黄并无抗拒的表现,让纪元默默道,怎么小黄都要有娃了。
不过说到耕牛,开年之后另一件事就要提上日程。
春耕。
虽说本地春耕时间较晚,但却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地大规模修水渠,是从去年的八九月开始,如今也不过十二月。
四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水渠没有完全修好,较为勤劳的山农,肯定要趁着春耕之前继续修建的。
等到四五月份,应该会差不多。
这样一来,各地的农具消耗就会很大。
纪元让户司主事观察本地物价,若有外地商贩恶意抬高农具价格,一定不能轻饶。
同时,纪元还把之前额外的九个自然村寨编入户籍,本地的村寨从三十九个变为四十八。
纪元让他们把各地情况登记清楚,这样大家心里也有数。
放在别的地方,这样的清查人口或许艰难。
可在宁安州,从衙门上下,再到全州上下,无人不听纪元的话。
因为在这,太多人因为纪元的存在改变了生活。
当地的橡胶产业,已经渐渐成为支柱。
之前都说染布作坊火爆。
可跟橡胶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当地百姓,是真的感受到发展,感受到宁安州以后会更好。
宁安州的百姓这么相信他,他自然不会辜负大家信任。
所以今年的春耕,一定要准备好。
化远四十年,在当地烟火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了。
宁安州的正月一直香火不断。
本地许多佛院寺庙全都在做道场法事。
往日辛劳的百姓,终于放下手头的活计,携着香烛去寺庙拜佛。
纪元知道本地拜佛盛行,佛教文化浓厚。
但看到手臂粗的燃香时,还是震惊了,那蜡烛更是有丈余,说是能燃烧四天之久。
纪元算是去凑了个热闹,随后接到一份意外的邀约。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邀他去品尝隔壁的美酒。
镇南关,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原本是天齐国的边卫,守卫国门的一道关卡。
但之后出了腊蛮族的意外,天齐国多了一块领土,镇南关便不再是最南的地方。
可镇南关的作用依旧不减,里面长年驻扎三万兵将,随时准备维护天齐国南方国土的安危。
也是这些地方的存在,再往南的小国才不敢来犯。
而且因为宁安州的特殊情况,宁安州本地并无军备。
就算是他们这里的安全,也是要镇南关将军来守护的。
当地的军备力量,请他去吃酒?
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一般来说,当地文官武官为两套系统,基本不会互相干预。
更不要说主动邀约。
纪元看着邀请,有些玩味。
对方是什么目的?
只是单纯邀请他喝酒?
已经是纪元下属的刘同知道:“会不会因为邬侍卫。”
邬人豪?
纪元看过去。
刘大人继续道:“知州大人,之前镇南将军想要邬侍卫过去,您记得吗?”
这倒是提醒纪元了。
他们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就有人想让邬人豪过去做事。
但邬人豪自己也不愿意,他更习惯给纪元当护卫。
之前吏部的文书上也是如此。
纪元升职之后,邬人豪自然也成了知州的左右手。
那就更奇怪了。
自己是从六品官员的时候,镇南将军就要不走自己的护卫。
现在自己已经是从四品。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觉得邬人豪会走吧?
也不是纪元自夸,他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前途的。
所以这个邀约,就更有意思了。
“您去还是不去。”刘同知问道。
纪元看了看时间,春耕之前还有空:“去,必须去。”
去了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纪元继续道:“咱们的货物,基本都要从镇南关走,不好直接交恶。”
宁安州的货物要运进内地,必须经过镇南关,此为必经之路。
而且,镇南关手握重兵,以后宁安州若有事,还要请求那边帮忙。
最后那镇南将军是正四品的官职,官大一级压死人。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要过去一趟。
纪元让人给送信的镇南将军手下传消息,说是他这两日就启程。
正月初九出发,路上三天时间,差不多十八左右回来。
因为是镇南将军私人邀请,纪元轻装简行,只带了邬人豪跟小吏柴烽。
在刘大人一再请求下,身边最后又跟了四个随从,算是一起上路。
走之前刘大人还讲了镇南将军的情况。
这位镇南将军,就是当年帮腊蛮族抵抗景国那位将军的侄子。
也就是祖上对宁安州有恩,故而态度一直傲慢,颇有些看不上宁安州的人。
这甚至也是宁安州百姓不愿意经常从镇南关过的原因。
那里面都是兵匪,若是惹他们不顺眼,来往的货物都能被搜刮一半。
这并不奇怪。
古代都说兵过如筛,这可不是后世的军队,说是兵匪一点也不为过。
纪元还不知道里面有这样的详情,难免皱眉。
这也太霸道了。
怪不得宁安州本地人不愿意出去,都是有原因的。
既然百姓们的货物都抢,那他们宁安州来往那么多东西,只怕招惹眼球了。
看来这一次,是场鸿门宴。
一路从宁安城去往镇南关,路上还算顺利,终于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附近等着迎接。
那些人直接迎上来,不用多说,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看来镇南关的人,早就把他们这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纪元面上不显,笑着跟大家应和,还道:“辛苦大家等了,本官没有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吧。”
对方直接道:“怎么会,下官刚到。”
刚到?
对方如何知道他们快要到了,还提前等候?
是斥候。
这镇南关的人,肯定是提前在路上等待,然后快速回来禀告。
看来这次的事情不会小。
纪元一行被带到 镇南将军府,这将军府十分气派,门口的士兵们穿着盔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请吧。”
纪元抬脚上前,身后的人则拿着从宁安州带来的礼物。
他自然不会送什么贵重的东西,皆是些宁安州盛产的胶底鞋以及上好的布料。
这些东西,或许能让他知道对方的意图。
事实竟然如纪元所料。
对方并未嫌弃这些东西寒酸,反而笑眯眯夸道:“不错不错,一直知道你们宁安州的这两样特产不错,现在终于见到了。”
眼前五十二岁的镇南将军膀大腰圆,却并非武将的魁梧,倒像是一身软肉,长时间不锻炼那种,不过若穿上盔甲,也是能唬住人的。
可现在穿着普通官服,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武将。
纪元看着像是一无所知,真的是被请来吃酒的。
实际心里已经知道大概。
要说胶底鞋跟不怎么掉色的印染布,对普通人家,或者贫穷人家来说,都是很好的。
但对真正的富贵人家来讲,或许一时新鲜,但想要的心却没那样迫切。
为何?
自然因为胶底鞋,一定程度是皮子鞋的平替。
不掉色的印染布?
富贵人家恨不得一天一身衣服,而且也有更好的染色材料,这对人家来说,根本不是回事。
眼前的镇南将军自然是这种富贵人家。
他会选择“平替”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那他想要的东西,不言而喻。
“来来来,老弟好好说说,这两样东西到底挣了多少银钱,你们宁安州是不是要发大财了?”
第120章
镇南将军一开口, 纪元便心知肚明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或者说,谁都能看出这位镇南将军的意思。
他甚至表现得非常明显,丝毫不加掩饰。
纪元人都没坐下, 已经被问了这个刁钻的问题。
说不赚钱?
这怎么可能。
镇南关是必经之路, 此地的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宁安州到底过了多少货物。
稍稍留意就心知肚明。
说是赚钱?
又有炫耀之意, 那些货物途经镇南关,难道不该给兄弟们一点辛苦费?
纪元笑了下,只道:“最近太忙,竟然也没多关注。”
“下官刚刚升任知州,没有管具体的事务。”
纪元没有管具体的事务吗?
这不可能。
纪元就不是不管事的性子。
可这话说出去,却是没问题的。
因为作为知州, 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下面,这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
镇南将军竟然也不觉得异样,完全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跟在纪知州身后的邬人豪已经习惯了,纪元那脑子转的, 普通人根本跟不上。
柴烽则是头一次发现纪大人这一面。
纪大人在他们那的时候, 一直都很真诚啊?
不对, 也不能说真诚,是真切。
面对其他官员,竟然是这种态度,倒是少见。
可这样机智地应对,确实化解对方的招数。
镇南将军见纪元年纪小,说话又客客气气, 眼神不由得带了些许轻蔑。
要说他看出纪元在推托吗?
看不看得出来又怎么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有些事根本不重要。
等到晚上宴席开始, 镇南关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他们全都好奇地看着纪元。
关于纪元的传说可太多了。
小小年纪,连中六元。
如今又被破格提拔,这一件件事,实在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其他的事就罢了。
谁能想到穷苦的宁安州,能赚到许多银钱?
这事还要从去年开始说起。
原本经历镇南关去宁安州的商贩并不多,谁知道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大批商贩过去。
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一支商队要经过这里。
目的都是去跟宁安州做交易。
要么是布料,要么是拉走胶鞋底。
刚开始就算了。
眼看如今货物越来越多,镇南关的人自然眼热。
镇南关地理位置不同,当地又有驻兵。
故而当地的衙门不怎么管事,几乎所有人,都唯镇南将军马首是瞻。
在这地方,手里有兵就等于有权。
邬人豪跟柴烽心里都捏把汗。
他们两个坐在纪元的后面,看着一群人对纪大人虎视眈眈,颇有些群狼环伺之感。
最上座的镇南将军并不怎么招呼纪元,反而是其他人一直劝他喝酒。
纪元笑着道:“本官年纪尚小,倒是不好喝太多酒。”
年纪尚小?
纪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
难道看不出来,别人就是因为你年纪小,所以才把你团团围住,然后欺负你吗?
纪元这么直白地说话,其他人还真没想到。
等会,纪大人是故意的?
一般人也不好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吧?
即使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个地方的知州。
见众人下意识不再上前,镇南将军则道:“都已经是当官的人了,还管这些做什么,本就是酒宴,不喝酒做什么。”
“本将军十五岁的时候,就能喝五碗酒,以你纪状元的本事,肯定不会比本将军这个粗人差吧?”
见镇南将军点头,其他人又围了过去,显然做了灌醉纪元的打算。
纪元扶额叹气:“镇南将军实在是厉害,可惜读书科举只教读书,并未教喝酒,实在是不成。”
见两人僵持不下,宴会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纪元看向他又道:“都说镇南将军请下官过来,是想故意灌醉下官,好让出宁安州的利益。”
“想来虽然是瞎传的,可下官若真醉了,签了不该签的东西。”
“只怕有损镇南将军的名声。”
再次挑明。
一,你们欺负年纪小的人。
二,是不是想灌醉官员,好签什么东西。
别人谈事情,都是不表现自己的意图,纪元却放在了明面上。
大大方方说出所谓的传言,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倒是坐实传言。
镇南将军这才放下酒杯。
既然这小知州都看穿了。
那说其他的,也确实没用。
确实有几分胆识,也有几分聪明。
镇南将军挥挥手,众人不再去劝。
原本安静下来的歌舞再次开始,场上的歌女舞女们动作却也谨慎下来。
看来都知道,方才不过是第一次交锋。
纪元还是一如从前。
都说了这是场鸿门宴,看来确实如此。
那边歌舞声继续,镇南将军又道:“说起来,你身后的护卫很是不错,看着天生将才,不如留在镇南关,说不定以后真的能挣个军功。”
这说的自然就是邬人豪。
可对方,是真的想要邬人豪吗?
不好说。
纪元让邬人豪稍安毋躁,只道:“当初下官前来滇州府,首辅大人特意让邬侍卫跟着,算是下官的贴身护卫,若是要调职,只怕要先询问吏部。”
意思就是,邬人豪的档案在吏部,是吏部尚书李首辅拨调给他的。
想要邬人豪,没问题,问吏部。
又是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纪状元会这么难缠。
本以为他年纪小,就算有些本事,可应对这些刁难,应该束手无策才是。
自家的儿郎们要是面对这样的围攻,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哪像他,一边客客气气回话,一边又不露一丝破绽。
就在大家以为镇南将军没办法的时候,镇南将军直接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面上显露不快之色。
“纪知州,不要给脸不要脸。”
纪元很直白。
镇南将军就不直白了吗?
非也,他在刚碰面的时候,就显露出来。
镇南将军的发火,倒也在纪元的计算当中。
“让你喝酒你不喝,问你要个护卫,你也不舍得。”
“本将军的脸面,就是被你这么踩的吗!?”
纪元看着镇南将军,心道,表演痕迹有点重。
按照剧本,他很快就会提出补偿措施。
比如。
给一些染布,橡胶的抽成。
所以这一轮冒犯,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顶多吓唬吓唬他而已。
纪元起身,干巴巴说了几句话辩解的话。
对方果然道:“还算你识趣,既然这样,也就算了。”
“你到底年纪小,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不熟悉情况很正常。”
“不过以后有镇南关罩着,一定不会让你难做。”
宴会结束,气氛不尴不尬。
纪元看着众人窥探的目光,看向宴席上同样沉默的镇南关知州。
这位知州全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纪元却对他道:“知州大人,下官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事想商议。”
商议?
镇南关知州下意识看向将军府,想说,若是有事的话,可以找将军啊。
可纪元似笑非笑,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这位知州看明白了,还是道:“纪状元,镇南将军的势力,超过你的认知。”
“本官做不了制衡他的一股势力。”
能做到知州,必然不会特别傻。
他看出纪元的想法,想扶持他,制衡镇南将军,也让这位将军没那么肆无忌惮。
人人都知道,镇南将军眼馋宁安州的利润,宁安州或许愿意付个过路费,但不愿意白白给分成。
那样宁安州不就是给镇南将军打工了?
纪元确实想拉拢镇南关知州,毕竟本地的税务是应该是政务官负责。
但这位,直接拒绝。
还说了原因。
纪元微微点头,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了。
看来镇南关将军的势力,确实超过他的想象。
“好吧,多谢告知。”
纪元并未过多纠缠,只是道:“镇南将军在这很久了吗。”
镇南将军自然在这很久了。
否则势力不会那么稳固。
不过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不是什么秘密,镇南关知州道:“算起来,有三十多载了。”
三十多年。
确实够久了。
怪不得。
纪元点头。
第二天上午,纪元又被喊去将军府。
经过昨天的“下马威”。
也该聊正经事了。
镇南将军的要求也很简单:“宁安州跟外面车队来来往往,很影响镇南关士兵的训练,要让他们安心训练,是该给些补偿,你说呢?”
“虽说你对本将军不敬,问你要人你也不给,但是大家彼此合作,还是可以的。”
“以后你们宁安州的商队经过此地,一定会平平安安。”
说白了,要过路费。
那话也要反着听。
如果不交过路费,经过这地方,那一定不会平安。
镇南将军才不管纪元怎么想,甚至笑着道:“本地知州对这事倒是不怎么关心,以后若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找本将军即可。”
纪元看向这位满肚肥肠的镇南将军,他为什么这么狂妄。
答案大家心知肚明。
因为那三万军队。
因为宁安州想要卖东西,毕竟经过此地。
所以不管他怎么应对,怎么应答,怎么拉拢关系,对方都不在意。
因为人家手里有兵,因为他们在必经之路上。
只要有兵,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拦着这条路,便是一条财路。
镇南将军并不在意对方的打量,甚至好心道:“宁安州到底不同,想要运物资出去,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你自己想清楚吧。”
等纪元等人离开将军府,邬人豪不敢置信道:“这个将军,是不是太狂了。”
柴烽以前也没跟这位打过交道,只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却没想到,竟然直接要过路费。
纪元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带着众人离开镇南关。
在镇南关众人看来,纪元已经无路可选。
他能当上知州,最大的功绩就是带着当地百姓赚钱,否则他一个外地来的,凭什么能坐稳知州的位置。
这钱,他是一定要给的。
一路回到宁安州,众人才松口气,纷纷看向纪元。
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纪元看了看镇南关,直接道:“不解决。”
不解决?
为什么?
纪元直接道:“走吧,要准备春耕了。”
啊?
这,这是怎么了?
镇南关不让他们过的话,那怎么办?
纪元道:“别着急,慌的不是我们。”
如果好好找他聊合作的事,那倒没什么,这部分利润也可以让出来一些,沿途人都能受益。
偏偏这位太过张狂,上来一连串的威胁,好像吃定了他一般。
可是,宁安州,真的那么迫切地去赚钱吗?
他看未必吧。
正月十七,纪元他们比预料的早回来一日。
一回衙门,下属们就围了过来。
镇南关的事,纪元自然不会瞒着他们,将镇南将军的要求直接讲了。
“也就是说,要么给他们交钱,要么咱们的货物经过这边,都会遇到危险?”
刘同知气愤:“简直欺人太甚。”
这态度,已经拿准他们会妥协一般。
谁让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纪元却道:“那又不是我们的货。”
什么不是我们的货?
“谁买的,便是谁的。”
纪元直接吩咐:“告诉前来买货的货商们,把风险说出去。”
“要不要买,看他们自己的。”
这,这一说的话,肯定都不买了啊。
明知道镇南将军会搞鬼,买了货物,不就等于白白赔钱?
纪元又道:“马上春耕,橡胶跟染布也都可以放放,精力都放在最后水渠的修建上。”
“咱们这里春耕晚,四五月份春耕结束之后,一切就会见分晓了。”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都不做?
这样可以吗?
可看到纪大人的眼神,众人只好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到还在购买橡胶鞋底,还有优质染布的货商们耳朵里。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宁安州的货物不准过镇南关?!凭什么?”
“过了要交钱?这又是哪里的规矩。”
“是入城的过路费吗?以前从未提起过啊。”
原本和谐的宁安州瞬间炸锅。
本地人还好些,他们穷惯了,再者,纪大人都说了,春耕要紧。
手头这些副业就算纪大人不提,他们也会停一停的。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种田重要。
这也是宁安州本地人的习惯。
说实话,现在是外面人想要宁安州的货物。
而宁安州想要的东西,诸如最需要的鸭苗,大家都已经买到手了。
做不做交易,对他们来说区别不是很大。
只是回到去年的日子而已。
说白了,本地人艰难惯了。
不做交易,对他们来说区别真的不大。
之前他们就不跟外面怎么交流,现在不过回到原点而已。
他们是能习惯,那些依托胶鞋底跟染布赚钱的商贩们不愿意了。
这些东西在外面卖得极好,几乎运到地方,就能直接售空。
胶底鞋确实非常有用,特别是厚鞋底,不仅实用,还好洗容易干,这些特性,已经是许多人户干活必备的鞋子。
而染布的良好特性,又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现在告诉他们,镇南关不让宁安州的货物经过?
这镇南关,是不是太霸道了?
也有人提议,宁安州就给些路费呗。
反正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宁安州的小吏们微微一笑:“宁安州马上要春耕,实在无暇顾及太多。”
意思就是,爱买不买。
不买拉倒。
有不信邪的货商,还真的拉着新的一批胶底鞋经过镇南关,去关内售卖。
可沿途果然遇到“劫匪”。
货物被洗劫一空。
这一趟下来,损失简直可怕。
一时间,来往货商们人心惶惶,果然不再买宁安州的货物。
这损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原本风靡滇州府的两项货物,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自然引起大家的疑惑。
等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下意识道:“镇南关,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的。
强行逼着宁安州给分成,不给就抢?
这,这合适吗?
眼看宁安州刚要发展起来,这似乎就要完了。
纪状元要怎么应对?
当地人不会觉得难受吗?
染坊的人是有些难受的。
他们刚刚扩大了生产,增加了人手。
砍树跟做橡胶的人倒还好,他们已经回到自家的田地,开始春耕了。
春耕,一年四季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今年春耕之前,本地人格外忙碌,还要清理水渠,去捉鱼苗,去买鸭苗。
相比外面对这里的纷纷猜测,反而本地人是最淡定的那一个。
说白了,这些产业不过刚刚起步。
大部分宁安州的百姓,并未以此作为自己的生计。
加之纪元早早强调了,从事橡胶产业跟染坊产业的同时,一定要有相对比例的耕田,否则不能参加这两项活计。
毕竟所有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吃饭二字。
纪元怎么可能让宁安州的身家性命,都放在做这两项买卖上。
如今宁安州的生产力,可远远达不到只靠生意就能活。
如果镇南关的人赶在三四年后强行中断这条商路,宁安州的百姓们或许会非常不满,甚至会因为巨大损失而对知州表示不满。
可他们的生活还未真正得到改善,就有人想来分杯羹。
便是割韭菜,也割得太早了。
二月二十五,在纪元的命令下,如今宁安州四十八个村寨,必须在四月春耕之前,把之前没有修好的水渠全都挖好,用来储水的水塘,准备的肥料,全都准备好。
并且,在宁安城附近的一块上好水田上开耕。
纪元让户司的人雇了本地厉害的农人,又从下面收购极好的稻种。
这块水田,就是本地的试验田了。
以后每年都要留下最好的种子在这里面耕种,选最优质,最健壮,最饱满的种子。
整个宁安州因为春耕的事忙得热火朝天,好像直接把商路被断的事忘记了。
宁安州,或者说纪元的淡定,让镇南将军反而疑惑。
镇南将军向来在本地霸道惯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你直来直去,他也直来直去。
你说狠话,人家直接不理了,你自己玩去吧。
宁安州真的不做生意了吗?
他们真的不着急吗?
不着急的,宁安州的人三月挖水渠,四月整田地,五月下鱼苗。
等到鱼苗长到两三指的时候,鸭苗终于可以放里面了。
稻鸭鱼的共生系统。
也就是纪元最初的提议,终于全部实现。
不少山农没事就去观察。
还真跟他们知州说得一样。
鱼跟鸭不仅不会毁坏庄稼,还会让庄稼长得更好。
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在水里摸到鸭蛋呢!直接给家里加餐!
当地人都对这种方法啧啧称奇。
闲暇的时候,依旧是砍树,做橡胶,做胶水。
反正只要耗费力气就好了,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成本。
知州大人说,做这些东西,就等于攒钱。
当然了。
各家也有要求,不能不顾田地,做事要张弛有度。
还有,各个村寨的村长,要领着村里人栽种水冬瓜树。
不能只砍不种,那样以后子孙后代怎么办。
靠山吃山的人,是有这个觉悟的。
这点甚至不用怎么提醒,就有孩子们主动去挖水冬瓜树的树苗,一个是种在田间,另一个则是在房前屋后种上。
这树长的快,三五年就能挂果,果子还能炼油。
宁安州,还真的如他们的名字一般。
这让镇南关的探子们看的皱眉。
为什么啊?
他们真的不能理解。
难道宁安州的百姓不知道他们的东西有多吸引人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外面会为橡胶鞋抢破头?
难道他们不知道,赚了钱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的。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享受过。
一个从未享受过好日子的人,是不会知道便捷生活,丰富物资是什么样子的。
就拿纪元来说。
纪元会向往后世的高铁,高速铁路,以及连接两地的桥梁。
他这份向往,本地人会有吗?
不会的。
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没有看过,自然不会向往。
山外面的生活好吗。
很好的。
可本地人都没出去看,又怎么会心生渴望。
而这扇门明明刚刚要打开。
就镇南将军直接合上。
纪元越平静,心里的想法便越多,或者说越愤怒。
从京城来的信使,带着京城的信件,还有好友们的信件过来。
同时也带来滇州府其他地方的消息。
这信使再看到纪元,下意识行礼。
上次见到纪元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六品的官员,如今直接是一个地方的知州了。
不过信使想说的是:“纪大人,外面快为橡胶打破头了,您怎么还这样淡定啊。”
“不过橡胶,并非只能做鞋子,您知道吗?”
纪元淡定喝茶。
知道啊。
马车的车轮跟轴承之间加一块橡胶,就能起到减震,以及加快速度减少磨损的作用。
这件事,还是他传出去的。
他都说了,胶底鞋不过是其中一项而已。
本以为想用胶底鞋让大家慢慢了解橡胶的作用,谁知道遇到镇南关这个拦路虎,他只好把其他作用先公开一部分。
鞋子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好有代替品了。
而马车上的零件,并不亚于人们要穿的鞋子,没有胶底鞋还可以穿布鞋,只不过是回到过去。
可这个小小的零件,却足以改变马车,牛车行业,甚至各行各业。
但凡追求个车辆的舒适性,又或者追求个运货的速度,都想得到橡胶。
想得到吗。
那就来买啊。
啊?
你们买不到?
因为有拦路虎。
那我们也没办法啊。
冤有头债有主。
谁的买卖谁做主。
他们宁安州的百姓可做不了主,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天齐国唯一橡胶生产商而已。
想要买橡胶。
帮我们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还是那句话,好产品在手里。
还怕什么?
到底是谁该着急啊。
反正不是他们宁安州的百姓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