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刃。
他多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云上五骁的故事,罗浮之上的狐人小儿都耳熟能详,他现在的状态,很明显像极了昔日工造司中那位天赋异禀的工匠。
看来是那少年能力的影响,因为不同于卡芙卡能够精细操作言灵之术,只是简单粗暴的把他迄今为止所有痛苦的记忆都删掉了吗?
丹恒莫名有些共感之前刃的心态,被忘却、从此陌路,之间恩怨纠葛被单方面斩断的感觉——
这是好事。他自我安慰着。
熊猫和狗卷还是第一次面对特级,明显有些畏惧,身体本能地僵硬颤抖。
“这情况派我们来这里,只会拖后腿吧,”熊猫亮出拳头。
狗卷棘沙哑着嗓子,朝嗓子喷了口润喉药:“金呛鱼蛋慌酱……”
原本一脸正直表情的刃突然吃痛,捂住一只眼睛,那只眼睛莫名流下一条血泪。他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挣扎着什么。
丹恒眼疾手快拉起穹,揽过熊猫和狗卷,从他面前撤离开。
下一秒,刃的血色视野锁定了怪异的咒灵,喉咙中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声响。
剑气凌厉,劈山填海般随着他的动作从半空落下,劈杀下来。瞪大的眼瞳里,满是嗜血的疯狂。
咒灵手臂上青筋暴起。
它并不准备认输,反而迎难而上试图通过迅速的咒力爆发在对方身上开个血洞,来取得胜利。
只是它没想到的是,对方的速度更快。
无形的剑气划开空气发出裂帛的声响,耳畔溅起的血液仿佛彼岸花海盛开,咒灵顿时感到臂膀突然变得轻松些。
它头顶的眼珠转动,看到了飞出的两个熟悉的东西——那是它的手臂。这是它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垂死的恐惧。
它的表情像是在说“不可能”,肌理立可修复了两条手臂,再次续足火焰般的咒力。
楼上。
天内理子从烧焦了一角的外套里掏出来一根被揉皱的棒棒糖,迅速撕去包装纸,放进了嘴里。
她趴在连廊上磨砂面的玻璃围栏上,扛着个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火箭筒,透过瞄准镜看到缠斗起来的一人一咒灵:“这也没法瞄准啊。”
她惊讶地观察到不得了的东西:哦?这人脸上的伤口愈合了?
反转术式吗?
不,好像更诡异些,像是身体自主的修复——
她有些坚持不住,暂时放下火箭筒,弯下身去,将小腿上系着的止血布勒紧了些。
血液的流失让她嘴唇有些发白,编着丝巾头饰的长发因为这次的袭击变得乱蓬蓬的。
嚼着甜蜜的糖果,理子从裙子下拔出一把灌注过咒力的匕首,捅死了两只试图靠近自己的咒灵,对着对面的玻璃镜面抹去脸颊上的脏污:“希望他们没事。”
楼下。
因为不了解咒灵的攻击模式,刃用手腕生生抵挡下咒灵的咒力冲击,只消片刻,本就缠绕着绷带的手背通红一片,伤可入骨。
那咒灵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喜悦,发出尖锐的笑声。
“你们先行,这里我来对付,”丹恒示意穹去救人,水纹缠绕长枪,发出阵阵寒意。
熊猫有些迟疑:“可是……你身上的伤?”
丹恒给几人留下一个孤决的背影。
穹知道丹恒的实力与心思,如果强行留下,只会干扰他的战意:“走吧,我们先去救人。”
“记得不要再受伤了,我可没有秘技点给你回血了。”
丹恒面露疑惑,偶尔听不懂穹的某些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狗卷和熊猫带着担忧地跟上穹。不管怎样,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救人,而不是不知所谓地跟一只特级正面对抗。
穹回忆着平板上看到的商城地图,踏进了安全出口的楼梯通道。
等三只爬上顶楼与理子会和,楼下的战斗已经升级,进入白热化。
熊猫抗起火箭筒,朝楼下看去。
楼下两层的围栏已经被战斗打到变形。自顶层垂落下去的灿烂夺目的精致吊灯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地面、墙壁上都开了大小不等的洞。
刃手腕上的伤已愈合,他执剑而立,一只脚踩着只剩下了躯干的咒灵的脑袋,令它挣扎不得。
因为战斗,他两只眼睛都流下了诡异的血泪,冰冷的神情加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犹如从地狱爬回的厉鬼。
“饮、饮月!”他脚下用力,令咒灵发出哀嚎。
“不能…不能……忘、记。”他捂着头。
声音戛然而止。
熊猫一整只突然打了个冷颤,发出一声惊呼。
他放下火箭筒。
胸口起伏,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狗卷棘趴在围栏上,向下张望,逃避地移开视线。
他摇了摇头,没有看到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
穹也朝楼下看去,脱落的吊灯灯光闪烁着,一片混乱中,刃的脖子被击云穿透,鲜血从中汩汩冒出。
系统x在穹的衣服里,微微颤抖。现在在践行开拓星神意志的人都是些什么狠人啊——
“我无意挑起争端,也对那无意义的过去没有兴趣,”丹恒的声音传来,“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为什么要一次次夺走我的同伴和安身所在?!”
“咳!咳咳——”刃吐出一口鲜血,拽住了穿过自己脖子的枪尖,艰难地回头,与握紧长枪的人四目相对。
“饮、月,”他动了动手指,却没能拿起剑来,便倒了下去。
看来记忆没有完全清除。
穹拿起被熊猫放下火箭筒,感慨了下这物件还挺重,用瞄准镜当望远镜,停在刃身上。
穹叹了口气,虽是不死之身,但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的吧。
丹恒抽出长枪,鲜血甩开:“现在轮到你了。”
咒灵伸出一只还未成形的手,握住刺过来的长枪枪尖,似乎有些疑惑、惧怕,眼角竟留下一抹泪水。
也许它很疑惑长枪中没有咒力为什么还会对它造成伤害;也许它在惧怕名为死亡的临近。但最终都没有得到答案和一丝一毫的怜悯。
苍龙濯世的水波盘旋在击云之上,落地生莲,金色莲花绽放开来,将咒灵涤荡成了碎块,一根蜡化的人的手指滚落出来。
丹恒捡起那根手指。
蜡化的肌肉僵硬、干瘪,拿在手里其实并不能感受到什么,但丹恒很确定,这是穹曾提起过的传送装置的能量来源。只是,这东西是怎么运转起传送装置的呢?
咒灵残留的痕迹逐渐消失。那只特级咒灵被祓除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棘你脸色好苍白,”理子扶着围栏,站起身来,“看到了什么吗?”
楼下一片狼籍,没有一角完整的地板、玻璃,人的鲜血、咒灵的血肉到处都是。
她瞪大眼睛,看着楼下长着一对青绿色龙角的人,嘴里的棒棒糖被咬得咔吧作响。
她向几人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有碰到硝子和伊地知吗?”
丹恒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看向楼顶,湖绿的眼珠闪过光,发现不是敌人后才收了锋芒。
理子移开视线,眼看着自己的腿上爬了一串黑色的图纹,“我们被咒灵攻击,中途走散了。必须快点找到他们。”
“他们朝哪个方向走的?”穹抓了一只小咒灵捏了个粉碎。
理子虽然对穹感到陌生,但选择了相信:“地下,伊地知的车子停在下停车场里。”
“你想怎么做?”熊猫将理子抱起来,准备转移,他注意到了穹沉思的表情。
“找人简单。”
“这种地方,一般都有中心广播吧?”穹负责扛着火箭筒,瞄准指示牌上,“我们去服务台。”
丹恒守在这具逐渐冰冷的躯体边,他不能像以前一样一走了之。
为了确保穹那边的顺利,他只能淡然地在废墟之上坐下,等待他再次醒过来。
运气好些,他没准没了记忆不认识自己;运气差的话,就只好再杀他一次。
丹恒的耳朵微动。
头顶嵌入式广播突然发出一阵杂音,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穹咳嗽了两声:“歪?歪歪?”
“哦哦!还能用。”
广播里传来穹的声音:“伊地知先生!还有硝子小姐听到广播请速速来三楼前台处!!”
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过如果是正在和咒灵激战中的话,就忽略上面的话!坚持住!我们马上过去!!”
“鲑鱼!鲑鱼!”平静的声音传来。
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民众!
穹:“请没能及时撤离的麻瓜同志们保护好自己!我们会在晚饭前处理完咒灵!然后把大家平安送回家的!完毕!”
广播戛然而止。
丹恒皱着眉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他抱着长枪,守在一旁,稍作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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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在商厦中响起,一家开在角落中的花店里,一撮粉毛动了动。
躲在柜子中的三个小孩子,抹着眼泪,“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
“嘘。”长着一头粉色头发的少女,透过柜子缝隙看到外面游荡的怪物。
她眼瞳是稀有的粉蓝渐变色,手中握着的弓箭上凝结出三支冰矢,压低声音,语气温柔:“听到广播里说的了吗?吃晚饭前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