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里的李氏知道状告苗家没那么容易上庭审,特地吩咐亲信盯梢。
忠仆马叔回来偷偷告诉她,说看到有官老爷去了苗家。
李氏的心沉了下来。
马叔隔着屏风忧心忡忡,说道“老奴仔细瞧清楚了的,随行的差役是京兆府的不假。”
李氏许久都没有说话。
马叔担忧道“官官相护,娘子这案子恐怕艰难,可有下一步打算”
李氏皱眉道“苗家想大事化小,没这么容易。”
马叔“倘若一直无法庭审,于娘子来说,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这京中,咱们也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可差使,着实棘手。”
提起这茬儿,李氏心里头
“如今我与苗家撕破脸,他们自不会与我往来,指不定私下里骂我不知好歹。
“这样的人脉,不要也罢。”
马叔叹道“娘子孤立无援,夫人他们又远
李氏听着心烦,皱眉道“马叔莫要说这些。
“眼下我唯有你们可以依靠,这个节骨眼上谁都别给我掉链子。
“你们只管听命行事,至于其他的,我自会想法子。”
马叔赶忙应答道“好,好,老奴等人自是盼着娘子好的。”
李氏“若我没猜错,苗光华定会来别院求和,你们替我拦了,我不想见那混账东西。”
马叔道“老奴明白,定不会叫他再来惹娘子生气。”
结果事情确实如李氏所料,第二日苗光华下了值便直接往别院来了。
听到敲门声,别院里的家奴们很是警惕,只开了一道门缝瞅人。
苗光华的侍从道“郎君过来了,让夫人来见一见。”
孙婆子心里头不痛快,阴阳怪气道“我们娘子身子不适,见不起苗理正,请回罢。”
侍从不爱听,语气不善道“你这老媪,莫要
孙婆子懒得理他,命人关门不予理会。
侍从吃了闭门羹,郁闷不已,当即去马车旁诉苦。
苗光华倒也没有气恼,而是放低姿态亲自去敲门。
五品服绯,苗光华生得端正,一袭绯色常服把人衬得官威范儿十足。
他撩袍行至门前,再次叩响门环。
不一会儿门再次开启,孙婆子原想骂人,但见苗光华,隐忍下来。
苗光华态度和软,说道“劳孙妈妈通报一声,我来寻琴娘,想与她说说话。”
孙婆子冷脸道“娘子下不来床,不想见郎君,你请回罢。”
苗光华“我给她送药来了。”
此话一出,孙婆子被气笑了,不客气道“真是奇了,儿子打娘,老子送药,打个巴掌给个枣,你们书人
的名堂,我们这些贱商看不懂。
这话让苗光华脸上挂不住,忍着不耐,说道“你且去通传一声。”
孙婆子转身进了正房。
苗光华边上的侍从忍不住打抱不平,“什么东西,蹭鼻子上脸的玩意儿,给她几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也只有郎君忍得下。”
苗光华没有吭声。
他这辈子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窝囊过,被一个低贱婆子骂脸,还不敢还嘴。
罢了,先把人哄回去再说。
不一会儿孙婆子从正房出来,带着一封信函。
她说道“这是我们娘子给郎君的信函,她还
说罢将信函从门缝递出去。
苗光华伸手接过。
原想再说两句,结果孙婆子一点都不给面子,门又让人给关了。
苗光华无奈。
他是个极爱颜面的人,既然热脸贴了冷屁股,若再让他纠缠,只会轻贱自己。
李氏交给他的信函沉甸甸的,苗光华上马车拆开细看,结果
那信函里装的是一封和离书,乃李氏亲笔所写。
附带的还有嫁妆细目。
她要与他和离,拿回自己的陪嫁,分文不留给苗家。
要知道当初苗家日子拮据,全靠李氏带着丰厚嫁妆来改善生活。
他们一家子都是书香门第,对从商那套嗤之以鼻,故而外头的商铺庄子全是李氏独自打理。
一来是她自己的嫁妆,自然不会经过他人之手架空,事事亲力亲为,苗家人插不上手。
二来就是苗家骨子里清高,不屑侵占女方陪嫁,因为觊觎陪嫁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现
苗光华气愤不已,愈
回到府里后,苗光华把李氏给他的和离书和陪嫁细目拿给了二老。
苗老夫人顿时炸锅,气恼道“这成什么体统她还想不想过了”
苗光华沉默。
苗老太爷也被这波操作干得无语。
苗光华沉住气道“当务之急,是把琴娘哄回来撤回诉状。
“如今她还
苗老太爷冷静道“城西鲁家,跟李家有亲戚关系,大郎差人去一趟鲁家,让他们出面跟琴娘说道说道。”
苗光华点头,看向苗老夫人道“阿娘这些日把冲儿看紧点,莫要再让他惹是生非。”
苗老夫人连忙道“冲儿很乖的。”
苗光华没再多说什么,只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李氏去了别院后,屋里冷清不少,没有人备热茶,更没有人嘘寒问暖。
苗光华有些不习惯。
他
里头多少有几分后悔。
如果当时能及时制止这场闹剧,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般。
只是没有如果了。
翌日苗家差人走了一趟城西的怀化坊。
那鲁家以经营瓷器为生,是李氏的表亲,他们也听说了李氏状告苗家一案。
现
下午卫氏坐马车来别院探望。
得知她过来,孙婆子将其迎进院子。
李氏刚刚上完药,趴
卫氏是她的姨母,见自家甥女这般落魄,神情紧张道“我的个祖宗,苗家那小子,怎么不把他打死”
李氏用右手支撑身子,卫氏连忙上前,哎哟连连,嘴里骂骂咧咧道“天杀的快别乱动,苗光华那孙子不是人”
见到亲人,李氏眼眶微红,喉头
卫氏心宽体胖,通身都是富态肥硕。
她坐到椅子上,着急道“天可怜见,若是被你阿娘瞧见,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模样”
一旁的孙婆子抹泪道“娘子这两日已经好多了,卫姨母是没瞧见刚挨打那会儿,惨不忍睹啊。”
卫氏“琴娘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没料到伤得这般重。”又道,“都成这模样了,为何不差人过来通知一声”
李氏“我不想姨母费心。”
卫氏拍大腿道“瞧你这猪脑子,不好意思让我们操心,人苗家就好意思涎着脸来求我这个做姨母的撮合呢”
李氏“”
卫氏是个耿直人,说道“今儿我这个做姨母的就是来当说客的,可是琴娘这情形,我没法开口。”
李氏没有吭声。
卫氏试探问“真铁了心不过了”
李氏点头,“不过了。”
卫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桩亲也都怪我,当初你阿娘原是不允的。
“官与商,总归不是一条路,偏要凑成一块儿,结果闹成这般。”
李氏“这都是我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姨母。”
卫氏轻抚她的背脊,心疼道“难为你了,十年操劳,却换来这般结局,你心里头可甘心”
李氏胸中翻涌,不答反问“不甘心又如何”
卫氏恨声道“打回去呀,趁着苗家放低姿态,你占理,打回去好好拾他们一顿。”
李氏“”
卫氏“苗家两个老不死的,他们都快七十岁了,还有多少快活日子可过
“继子不听话,那就让他不听话,纵着捧着,
“反正是苗家的根儿,就让他们自己去跑关系折腾,关你琴娘屁事
“你操持家业,家里的钱银商铺布庄都握
“这些是陪嫁,苗家清高,占不了你半分便宜,日后都留给闺女,
岂会便宜了继子
“再说回苗光华,书人清高迂腐▎,喜欢附庸风雅,你便多哄着他。
“那小子除了没什么魄力和主见以外,屋里头也算干净,没有那些花花肠子给你找不痛快。
“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一堆烂摊子等着主母拾
“且苗光华才四十出头,以后还会
“咱们就得把他握
“琴娘听姨母一句劝,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姨母是过来人,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倘若今日执意与苗光华闹翻脸,日后你当如何
“兰兰的前程又
李氏神色激动,“姨母,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卫氏看着她,“那还不简单,打回去
“咱们不仅要打回去,还得打得理直气壮
“这会儿你的诉状还压
“倘若决定回去,首先就得把主母的威仪给立起来,先把继子打一顿再说。
“继子打母,那是不孝继母打子,那是教导
“苗少冲有错
“若不然告他偷盗打母,判他入大狱,我看苗家还能怎样。
“日后就别管那家子的烂事了,我以前听说苗老夫人有中风的毛病,你便大鱼大肉供养着,吃死她。
“继子叛逆不易管束,你便放纵他,给他钱银让他
“苗家有事操劳,你便装病不起,让他们自个儿去折腾。
“琴娘只管教养好兰兰,为她筹谋前程,其他的什么都别去掺和。
“若不然,你的十年操劳,全都白干了。”
她的一番劝解,直接把李氏干得沉默了。
她又何尝不知跟苗家撕破脸会是什么结局,可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卫氏年长,看的事情多,一旁的孙婆子原以为她要劝自家娘子服软,结果是这么个劝法,也是瞠目结舌。
卫氏不走寻常路,才不会劝甥女大度,她只会劝甥女搞死那家人报复回去。
他们是商人,可没有书人那般清高,也干不出磋磨人的本事来。
既然今日苗家做了初一,那明天就该李氏做十五了,有借有还,方才是生意人的诚信。
李氏也被卫姨母的劝说整懵了。
到底是娘家人,知道心疼自己,才不会劝她隐忍大度,劝她顾全大局。
李氏内心复杂。
她是凭着一口气非要送继子见官的,而不是把他打一顿就了事。
亦或许卫姨母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
倘若她后
退一步,苗家也退一步,借着诉状
这个法子能全了两家的颜面,既能保住官夫人的体面,也能保住女儿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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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和离,闺女苗少兰她是不会让给苗家的。
与夫家闹成了这般,苗家二老指不定怎么磋磨闺女。
那是李氏的底线。
先前李氏
她有三告。
一告继子偷盗打母,想送他入狱。
二告丈夫苗光华纵容继子行凶,请求判和离带走嫁妆。
三则是跟苗家争夺女儿的抚养权。
无论哪一个,都是非常艰难的。
这场官司她毫无胜算,甚至连第一步庭审都无法推进。
现
是选择身败名裂,无法
李氏一时有些茫然。
女子不易。
她想挣脱夫家的束缚谋求新生,可是前路荆棘丛生,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她又不甘心重新回到那个泥潭,把余生都折进去。
她已经折进去十年了。
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个十年够她挥霍呢
李氏走到了十字路口,一时踌躇不决。
卫氏
宁愿让她打回去手撕苗家老小,也别拼得鱼死网破,落得两败俱伤。
李氏则偏向于挣脱苗家重获新生。
她毕竟才三十岁,手里不缺钱银,又懂得经营,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只是这个未来路并不好走,需要巨大的勇气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