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吴兄”算是俘获了少年彻底的信任。
虽听着有些古怪,但应是极少被人这般称呼过。
苏兀卿看他一眼,轻“嗯”一声。
随后收回了手。
战局还未结束,妖兽的袭击仍在继续。
眼看妖兽又要袭来,南鹊此时也没了之前的顾忌:“这是妖兽的真身,比之前的幻象要强上数千倍。”
幻象数以万计,代价便是力量会逐渐减弱,目的在于拖慢他们采摘灵花的速度,幕后之人借此布下阵法,使得结界再难从里面开启。
说话间,萧起鹤闪避不及,被那妖兽挠了一爪,正巧是左边手臂。
他虽是少年英杰,但根基尚浅,败下阵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本人颇是不服。
又被妖兽猛力撞来,整个人在枯叶堆里摔了个跟头:“……该死的畜生……咳咳,再来!”
来什么来?
最有战斗力的两人都负伤了,南鹊喊了声小书生,后者立刻会意,在那妖兽扑上来撕扯之际,扑到了萧起鹤身上。
萧起鹤刚撑起半边身子,结果又被压倒,可想一肚子的气:“你这书生……怎么回事,你……”
还还没说完,整个人又凝滞了,盯着小书生伸过来的手,“你该不会是……”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妖兽见到他们两人的动作,竟硬生生放慢咆哮撕扯的攻势,最后停下来,转而换了别的方向。
这边,南鹊也是飞快有了动作。
被突然“抓住”的道者身形一顿,几乎有些僵住。
他低头,看到对方的手。
那或许不应该叫“抓”,而是……
“吴兄,得罪了。”
南鹊牵着他的手,微微笑着,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牵手,是能避开妖兽,且不费吹灰之力的方式。
其他人一直疑惑的问题,这就是答案。
那胡须老者说得不错,七夜花的原身和垣珩的确是一对眷侣。
由垣珩的一缕精魄所化的七夜花妖兽,也会受此影响,对进入结界的情人手下留情。
那些人只觉得南鹊行为有异,却未曾发觉,幻象出现之时,他和小书生就一直是牵着手的。
在旁人看来,这两个灵力低微的外门人只是在黏黏糊糊地狼狈逃命。
妖兽的动作再次停下。
兽类没有表情,但龇牙咧嘴的模样凶恶不已,就像是被强行卸下浑身的力量一样,那双巨大的红色兽眼,仍然盯视在南鹊的身上。
腥气血红的瞳孔,一刻也没有离开少年的脸。
南鹊看得出来,它很想杀死自己,但杀不了。
下一瞬,妖兽忽然咧开嘴,冲着南鹊歪着头。
南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妖兽冲破了禁锢,张开口露出一对腥臭潮湿的獠牙。
杀死南鹊的想法占了上风。
“怎么回事?”
小书生又惊又急地看着这突然变化的一幕。
怎么会没了效果?
还被迫跟这小书生牵着手的萧起鹤,很不习惯跟人掌心贴着掌心,一身的鸡皮疙瘩:“要不你先……先放开我?”
小书生哪里有空管他的想法,紧张地看着不远处。
还好那道者反应够快,南鹊才性命无虞,但也深陷缠斗。
萧起鹤自己把手抽了出来,才有心思去关注那战圈,紧接着惊讶:
“妖兽好像又变得更强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萧起鹤还是提剑而起,万幸他伤的是左臂,影响不大。
“用土系道术。”道者出手之际对他道。
或许是见过这道者打北狱魔头的架势,又或者是因为对方冷静平淡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照办。
萧起鹤想也没想,跟着这道者所说去做。
两人合力,终于找准了这头妖兽的罩门,一举击穿其腹部下缘的位置。
妖兽发出一串愤怒的嘶鸣,而后轰然倒下。
“死了?”
萧起鹤上前踹踹,确定这只畜生没了气息。
“那结界为何毫无异动?”
淡紫色的结界如同一层薄薄的罩子,隔绝了月光,仿佛天空永不会亮。
一般来说,镇守灵地的灵兽死去后,结界或者禁锢自然就会散去。
“背后之人仍在控制。”道者道。
萧起鹤很快想到方辛口中的“人形”,也是章蕴重伤的罪魁祸首。
“难怪这畜生会发狂。”
萧起鹤当时看得分明,妖兽凝视着南鹊好似要无奈放弃了,但接着却又忽然扑了上去,他意识到什么:“那人就在附近?”
萧起鹤一惊。
“不一定。”道者说,“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对方的眼睛。”
这双眼睛,宁愿破除自身所下的禁制,也要杀死南鹊。
“他”感受到了南鹊对他的威胁。
苏兀卿也想知道,或者说,他对少年的身份越来越疑惑,竟让那人觉得非杀他不可。
南鹊正在倒下的妖兽旁,这妖兽活着的时候穷凶极恶,但獠牙和爪子都是可以做武器的法宝,就连身上的坚韧皮毛也能抵抗道法攻击,价值连城。
不过萧起鹤看不上这些,小书生也没要,毕竟这妖兽不是他杀的,于是南鹊提溜好了就拿去给那道者。
苏兀卿:……
他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南鹊清润双眼却很亮:“吴兄不妨清点一下,看有无可用的。”
这些东西对于外门之人来说,的确是不会浪费的宝物。
为了巩固自己表面营造的身份,苏兀卿接了过来。
“没有能疗伤的吗?”
见这道者只是略扫了一眼,准备收下,南鹊问。
“没有。”
东西只是剥夺下来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还是小书生做的这一切。
比起这些无足轻重的外物,苏兀卿着重探查了一番这妖兽本身。
——是一股强大修者的人魂精魄所化。
背后之人,此刻也应该感应到了这丝精魄的消散。
同一时间,正在与妖兽幻象缠斗的赵祥瑞几人,也突然发现幻象在转瞬之间通通消失不见。
一群内门弟子,有的在挥剑砍石头,有的在与同门搏杀,有的则是陷入了单独的小幻境里,忽地醒悟过来,看着眼前的狼藉扑了个空。
“那妖兽死了!”率先反应的人先是一惊,再是一喜。
“想必与萧起鹤他们有关。”
有人心情复杂:“他竟然遇到了幻象的真身,还将其杀除……”
“我就说那道者实力不容小觑!”方辛一握拳,“不,那个外门少年也脱不了干系。”
“总之,这武力值凶悍又诡异的妖兽不会再出现了。”
赵祥瑞呼出口气,活跃着气氛,道:“不管是谁杀死的,终归对我们有利,虽然结界还未开启,但我们可以试试传讯,看能不能联系上……”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雾气再次袭来,茫茫的一片血色。
诡异的场景让刚放松的弟子脸色大变:“不好,那妖兽没死!”
唯有见识过这一幕的方辛,想要努力绷起脸,然而牙齿却止不住打颤:“不是妖兽,是……背后控制它的妖人。”
……
北泽灵地外。
淡紫色的结界,在五位身着掌事袍的仙人倾力将各自修为注入结界之后,仍是岿然不动。
半晌,其中一位提着拂尘长老才擦着沁出的汗,心惊道:“好强大的灵力!”
“如今,谁也无法以外力破除结界。”
“那就只能从内部击破,杀死制造结界之人。”
“说得轻松,谈何容易?”
另一长老捋着两道从眼上垂落的眉须,双眼有些异于常人,紧合未动,“垣珩是什么人,当初他销声匿迹之后,仙道皆以为他是陨落了,如今又出来兴风作浪,蛰伏了七十几年,谁知道他如今是何境界?”
几位长老皆是沉吟,显然回忆起了当年之事,他们这个年纪,自然是亲历过这位曾经的无妄三千门主。
那时的垣珩,幻术就已登峰造极,鲜尝败绩。
“不管是何境界,事关几大世家的后辈,断不能折在这里,只是不知,仙首为何还没有动静?”
“仙首为追查魔物一事前来,除非,里面除了北狱魔头,还有更棘手的魔物?”
眉须长老道:“能让天机石忌惮的,想必只有一物。”
拂尘长老一惊:“你说的是?”
“预言即将出世的魔源。”
眉须长老一叹长气,“若我猜得没错,自七夜花形成之日,那垣珩便在此地布局,夭折在此处的修道人数不胜数,徘徊在此的死亡气息和不甘怨念,便是滋长魔源的最好补品。”
这番猜测不禁让人胆寒:“以魔共谋,垣珩究竟想做什么?”
而在结界之内,苏兀卿也感应到了属于羽阙仙阁之人的灵力气息。
这几股气息正在试图与他通讯,但……
发觉妖兽身上的宝物,皆不能治伤,南鹊又想到什么,只是还未开口。
四周草木忽来异动。
蜿蜒在地的藤蔓,破风而起,化作根根利刃,从四面八方飞速绞来。
苏兀卿微动,任何细微动静皆逃不过他的耳目,拎起南鹊及时闪避,而萧起鹤未曾感应到人气,没有任何防范,可怜小书生霎时被藤蔓缠住,转瞬被拖到树根之中。
“救……我唔……”
那藤蔓瞬间将他嘴巴连同声音都堵住。
“还不死心?”
萧起鹤举剑迎了上去,用火属性道术将这些藤蔓烧了个干净,显然是觉得布置结界之人还未放弃杀死所有外门人。
藤蔓烧至不尽,很快又长起来新生的,倒把小书生烫着了,直呼喊疼。
“你怎地这般没用,不知道穿些防火防水的法衣?”
萧起鹤只得上前用剑挑去,覆在小书生身体上的。
“那得是天蝉丝材质做成的衣裳,以我和阿南的财力,怎么买得起。”
小书生囊中羞涩地说,火烧藤蔓留下的黑烟萦绕在两人四周,一晃眼的功夫又变成白雾。
“留神。”
道者忽的出声,惊醒了萧起鹤,眼前只见一抹朱砂色的影子,朝着颈项而来,还好被他堪堪躲过。
心底闪过一丝念头。
那人是想杀外门弟子不错,但不杀完似乎关系也不大,他最主要的目标,还是这些根骨绝佳的内门弟子。
如今的目标,还剩下一个萧起鹤。
有什么突来之变,让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又或者,是本就到了最后一步。
隐在白雾之中的人影,看不清面容,但接下来脱口的话却让萧起鹤验证了他的猜测。
“外面那群老道想必是你们的援助?”
一声轻笑,“不过我奉劝一句,你们最好不要抱有太多的指望,除非得到我的同意,否则没人能再进来。”
“你便是垣珩?”萧起鹤挑眉。
“呵……”
朱砂人影又是一声,并不直接回应。
“你不说我也清楚。”
萧起鹤来之前自是翻过古籍,作为萧家备受期望的天才后辈,所能接触到的辛秘,远超于其他内门弟子。
“垣珩门主,素日喜红,于七十三年前无故失踪,实则于北泽豢养妖兽,杀死数以千计前来摘取七夜花的修者,以此聚集死气和怨念,孕化魔源。”
白雾中的红影不语,直到后一句,身形才微微一顿。
“你可知,黎七夜前辈纵使复活,也不会愿意与魔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