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扛着人进屋,一脚踹上门,把楚鸾轻轻往床上一丢。不等对方起身,就压了上去。“卫离!”楚鸾似真有些动怒,怕这人青天白日的做出什么孟浪之举。卫离最后只是在楚鸾紧皱的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侧身躺在她身边,右手勾起对方散落在床帐上的一缕青丝,缠绕指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阿鸾,我困了,陪我睡会儿吧。”楚鸾背对着卫离,没有再动。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楚鸾才鼓起勇气地试探问了一句,“卫离?”无人应答。楚鸾也不管他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的,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自顾说道,“我今天去谨王府时,殿下他……跟我说了些话。”卫离仍是没有反应。楚鸾继续说着,“在这之前我也想过从此和你安安心心在一起,再不牵扯朝廷恩怨。”她转过身,看着卫离闭上的双眼和松弛的神态,不由放低了声音,“卫离,我若只是一个寻常女子,那我定是愿意的。可上天偏要我拜在玄均门下,他是前朝司徒后裔,我得了他毕生才学,这辈子若真的困于宅门,不要说死后无颜再见恩师,我自己也是瞧不上自己的。”楚鸾说着,握上那只与自己发丝交缠的手,十指相扣,“我不敢保证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不敢保证这不会伤害到你,但我所做的全是为了永国,为了天下。”她另一只手缓缓抚平对方额前的细纹,“你不要怪我。”卫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这段时间,楚鸾一直陪着他。“什么时辰了?”卫离问。“酉时刚至。”楚鸾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卫离的反应。后者快速翻身下床,整理自己的着装,“今夜我还得去一趟军营,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到时先休息吧。”说完,拿上自己的佩剑就出门了。楚鸾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盯着门口,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自见过慕容瑾后,楚鸾与谨王府也慢慢传递起消息来,不过却没再单独见过慕容瑾,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暂时还不能被人发现。除此外,楚鸾还会借着带珞音向尉迟青和越长君学习武艺的由头,与两人商议大事。尉迟青正教珞音如何将马步扎的稳当,楚鸾和越长君退至一旁。越长君打量着楚鸾的脸色,关心道,“最近身体不适?”楚鸾的脸色看上去又差了些。倒不是别的原因,不过是九刹花毒又快发作罢了。眼看她胸口的印记也快显现,怕卫离怀疑,每日同房都必须将灯都熄了才行。“无碍。”过两日解药也该送到了,楚鸾想着,她还是能熬过去的。越长君有些不放心,但又不好多言,便开始转移话题,“阿鸾,你其实没必要牵扯进来的。我和阿青都是自愿投入谨王麾下,不管前路何等凶险,我们都是自愿的。”“长君大哥是觉得我是因为你们才卷入局中的吗?”越长君和楚鸾对视一眼,随后,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越长君点点头,“差点就忘了,你到底是国师的弟子。”“可是阿鸾,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场对弈,若是输了,你就是乱世妖女,迎接的便是世人口诛笔伐;若是赢了,纵然仗着殿下得以风光两年,可朝中多少迂腐刻板的老臣,他们是绝不容忍一个女子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再加上楚鸾已经嫁给卫离,他们却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面对这场宫变,旁人只会说她水性杨花,导致兄弟阋墙,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大势所趋。”这其中的道理和结果,楚鸾早已知晓并亲身领教过了。但她仍要这么做,“我知道。”她看着不远处打闹的尉迟青和珞音,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的笑容,“我不怕。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越长君听完,微怔,随后大笑起来,“好一句九死未悔,你还是以前那个楚鸾。”眼看离胡贵妃冥寿已不足三日,不管是慕容瑾和楚鸾,还是越长君,每个人的状态都紧绷着。没人想要以武力换取权力。楚鸾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是紧张的。用午膳时,卫离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给她盛了一碗鸡汤。今日厨娘选的是农家饲养的老母鸡,放上当归天麻等中药材,熬煮了一个多时辰,汤汁呈浓白色,最上面还飘着薄薄的一层油花。“我瞧你近日身体不大好,特地命人做来给你补补。”说着,将那满满一碗鸡汤推到楚鸾面前。楚鸾刚要说什么,胸口突然发闷,闻着鸡汤的味道,半分没有食欲不说,反而生出一股恶心之感。她脸色骤变,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鸡汤,眼神里半是惊喜半是恐惧。“阿鸾,你怎么了?”卫离察觉到楚鸾的不对劲,忙指挥一旁服侍的知夏和林九去请大夫。“不必。”楚鸾急忙抓住卫离的手腕,缓了缓,没事人一样笑他小题大做,“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累了,你不必担心,我喝完这碗回屋躺一阵就好了。”说完,不等卫离再劝,忍者恶心将碗里的鸡汤一口气喝完,一滴不剩。罢了,还不忘夸上一句,“味道确实不错。”待知夏扶着楚鸾离席后,卫离看着楚鸾那个已经空了还冒着热气的碗,眼神逐渐变得深邃,“阿鸾用膳时向来没对任何一道菜肴表示特别的喜欢,今日怎地有些不同?”他这话似在自问,又像是问在场的林九。林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或许只是今日的鸡汤好喝呢,没放在心上,“主子也不要太忧心,王妃或许只是不想您担心?”卫离摇摇头,他了解楚鸾,对方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变得多话起来,随后想到过两日就是胡贵妃的冥诞,也想通了。他吩咐林九,“你这几日一定要照顾好王妃,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她出府。”林九不解,但也没多问。她只是个影卫,只需要听从命令。胡贵妃冥寿这日,大晴。瑾王府——南山到书房去寻慕容瑾,对方正站在胡贵妃的画像前,一动不动。他一夜未眠,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南山在他身后禀报,“王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越将军率领五千军队埋伏在城外,尉迟将军率领五万将士守在东南西北四个要塞,我们的三万人马也都整顿好了。”“阿鸾那边呢?还是没联系到吗?”慕容瑾问。“是。属下也派人去打探过,可是永宁王府的戒备森严,之前收买的那个林十八也断了联系。”慕容瑾叹了口气,“卫曦云已经猜到了啊,只怕父皇也早就知道了吧。”他反应过来,向来对卫离信任有加的慕容初尧怎会突然停了他的职,只怕二人是早有计划。南山显然也反应过来,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慌乱来,“王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慌什么,一切照计划进行。”慕容瑾丝毫不见慌乱,他上前两步取下胡贵妃的画像,对着画中那温柔娴静的女子温声道,“母妃,孩儿一定会成功的,孩儿会坐上皇位的。您一会儿就能看见了。”他将画像仔细卷起来,让南山拿上。“南山,传令,动手。”轻飘飘的几个字落下,南山一手夹着画像,一手拔下信号弹的塞子,红色的烟火在一声惊叫后绽放在天空。与此同时,楚鸾站在院中,同样注意到了瑾王府方向传来的动静。知夏站在她身侧,神情紧张,随时等着楚鸾发号施令。“老师,您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楚鸾看着湛蓝的天,似乎也看见了玄均。他好像就在天上看着自己,看着整个皇城。她看向知夏,后者从屋里取出那许久未用过的铁鞭呈给楚鸾。这条铁鞭自五年前就被知夏收起来了,一直保存的很好,就等着有一日楚鸾再次使用。楚鸾将铁鞭握在手中,看着手执软剑的知夏,问:“怕吗?”知夏摇摇头,眼神满是坚定。两人行至院门,林九和另外两位影卫似乎是已等候多时,拦住二人去路,“今日风大,王妃还是在屋里好好歇着吧。”楚鸾充耳不闻,抬头往前走。林九手中佩剑尚未出鞘,横在楚鸾面前,“王妃请回。”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有人来报,“府外来了一队人马将永宁王府围了起来,让我们放王妃出去!”“告诉兄弟们,主子有令,今日决不能让任何人带走王妃!”林九吩咐了那人就转头对上楚鸾,生怕自己一个错眼楚鸾就不在了。“林九。”楚鸾轻轻用手移开林九未出鞘的剑,眼神看向院墙,似乎想透过这堵墙看到外面的局势,“今日会赢的一定是慕容瑾,即便是卫离,也无法阻挡命运的安排。卫离那么忠心一个人,慕容瑾不会容他的,要想卫离活着,你就必须让我出去。”林九虽七情淡薄,但这简单的利害关系她还是能看清的,可是一旦放楚鸾离开,也意味着自己将要背叛卫离,她纠结起来,“可是主子他……”“林九,没时间了,我一定要去,只要有我在,慕容瑾就暂时不会对卫离下手。”那两位影卫已经收了剑,也劝说起林九来,“小九,听王妃的吧。”“是啊,救主子要紧。”卫离是他们的主子,也是他们的恩人,如今他极有可能遇险,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管。林九思想斗争了一会儿,终于点头,“我可以让你离开,但我要跟着你。”楚鸾同意了。府外来的那队人马不是别人,正是花药带着瑾王府的亲兵来寻楚鸾。花药坐在马上,见了楚鸾来不及行礼,命人牵来三匹马给她们,道,“王爷已先进宫,还请楚姑娘与我同行,助王爷一臂之力。”楚鸾也没多说什么,翻身上马,带领众人直奔皇宫。一路上,尸体到处都是,有她熟悉的,也有她陌生的,越往皇宫方向前进,尸体越来越多,马匹将不能行。今日偏又是大晴,鲜红的血积在地上,久久不能流逝,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皇宫外围满了他们的人,领头的是花千树,他们将皇宫外所有宫门都堵死了,大有不放过任何一人的架势。“楚姑娘总算来了。”花千树虽是一个宦官,手拿长剑的模样,倒也像极了一个剑士。“王爷就在宫内等您,还请楚姑娘先行。”说完,就命人让出好一条通道来。楚鸾也来不及多问,带着花药手下那些人就踏马冲了进去。最善骑射的人,有一日也会被缰绳勒红了虎口。楚鸾到时,慕容瑾的人马守在最后一道宫门外,门内,是慕容初尧的羽林卫、楚旭的麒麟军、卫离的铁狮骑,加起来林林总总有五万人。而慕容瑾这里加上皇宫外围那些,少说也有七万。“吾儿,今日连你也要反朕吗?”慕容初尧站在大殿高台之上,身边的大臣均护着他,外围还有诸多将士。“朕这一生,究竟做了何等错事,最后落得个夫妻离心,父子相残的下场!”慕容瑾不答,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站在慕容初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杀害他母妃、灭他亲族的刽子手。楚鸾让知夏林九留在原地,自己骑马越过人群,走至慕容瑾和尉迟青身侧。尉迟青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瑾先和善地冲楚鸾一笑,“汶君来了。”众人的眼神先是震惊,随后或同情或担忧地放在卫离身上。楚鸾不敢去看卫离,也不知道对方看她的眼神如何,是责怪还是失望。“阿鸾?”秦海不可置信地挤开人群,扒着最后面的将士的肩,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瞪大了眼看着楚鸾。楚鸾也许久未探望过秦海,不想如今他的身体是越发不好,满头的白发,动作也变得颤颤巍巍起来,声音早已不如年轻时的洪亮,带着几分沧桑和沙哑,“你怎么也在?”不只是秦海,贺英、顾汜、楚凉都在看她。她被众多炙热的视线包围,避无可避。“阿鸾,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秦海问她。尉迟青或是怕楚鸾为难,侧过身挡了挡,“秦大人,对于今日之局面,谁也不想看到,但是我们都不后悔。”林祭酒看着楚鸾,第一次对她生出几分怨怼,他转向自己的儿子,有些哽咽,“伯舟,这些年为父一直教给你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林伯舟答,“为人之道、治世之道、忠君之道。”“那你做到了吗?”林祭酒亲眼看着早上还和自己一起上朝的儿子,在慕容瑾打进来时,主动离开自己,投入敌营,这样的打击对于他来说几乎致命,他每一个字都在呕血,“那你做到了吗!”林伯舟答不出了。他当初选择投入慕容瑾门下,做他的幕僚,便早料想过今天,只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有多难。“楚鸾!亏你还是将门之后,竟也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来,你如此做置楚家上下和永宁王于何地?”慕容初尧看向楚鸾,眼中已有杀意,“或许我就不该一再放过你!”“父皇,今日之事是儿臣主导,与旁人无关,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选择。”久未发声的慕容瑾替楚鸾辩解,“自古以来,上位都是能者居之,儿臣有那个能力,父皇却一再忌惮儿臣,打压儿臣,逼儿臣不得不行此下策。儿臣如今所为您也该体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