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第 33 章

    此时的周宅, 宅门紧闭,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就连附近的住户都悄悄的把门给打开了?,好?奇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也警戒着提防有意?外发生。

    这么多人,自?然不都是从楚巫那?儿过来的。

    王林和楚巫的几?个徒弟一起抬着重病的王树,进?城后特意?从最热闹的城北城西过,这才?到了?城南的周宅。这一下,城中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城南找那?位正被大家热议的女神仙来求医了?。

    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等着看热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甚至,连城北的那?几?家酒坊和食肆里讨论的话题也都是这个,甚至有人特意?给了?赏钱差店中小二?去打探消息,势必是要赶上这一场热闹, 吃上最新鲜的瓜。

    至于瓜主自?个儿的苦难心酸, 那?就只能自?己体?会了?。

    这会儿, 重病的王树正躺在门板上,面如?金纸, 时不时的呻吟一声, 但气若游丝,已经没有力气了?, 看上去异常的虚弱。

    人群中有有经验的老者, 一看就默默的摇头。

    “看上去快要不行了?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最多两天。”

    “我认识,是城外住着的王树和王林两兄弟。奇怪,王树我前几?天还见过, 当时看着人还好?好?的啊, 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传入了?王树的妻子张氏耳中,她浑浑噩噩的想, 对啊!孩儿他阿耶平时都很健壮,怎么忽然一下子说是腹痛然后就倒下成这样了?呢?必然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林说这里住着个女神仙,可以救孩儿他阿耶

    张氏的身体?迸发出一股勇气,她重重的把头磕到了?地上,如?泣血杜鹃一般哀嚎出声:

    “女神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孩儿他阿耶吧!他还年?轻,他还年?轻啊!”

    她哐哐的往地上磕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几?岁的小男孩还不懂事,只是朦朦胧胧的知道自?己父亲生了?病,不是很好?,此刻又被母亲吓到了?,开始哇哇大哭,也跟着母亲一起往地上磕头。小孩子皮肤柔嫩,没几?下,额头上就有了?血珠。

    围观的人群开始有些不忍。

    浪荡子王林无奈,也只能跟着磕下去,心中却?重重的哼了?一声,骂自?己嫂子真是给自?个儿找事儿,就不能只是安静的跪着吗?

    这边铺的可是石板路!

    额头痛的时候,他想起了?楚巫和自?己的对话。

    楚巫对他道:“你去城南周宅,央求里面住着的女人救你兄长,她姓徐。”

    王林有点迷茫:“她能救我兄长?”

    若是被她给救活了?那?不就完了??

    楚巫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你兄长的病是肠子坏了?,除非把他的肚子剖开把他的肠子治好?,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王林:“那?我去干嘛?”

    楚巫意?味深长:“如?果你的兄长死?在了?周家,那?你就闹,使劲闹,说是徐氏治死?了?他,让周家赔你一笔钱。”

    王林问:“那?如?果她不救呢?”

    楚巫:“那?你就抬着你兄长在周家门外等,她要是赶你们走,那?就去巷子口等。等到他死?在那?儿为止。”

    王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到时候谁都会知道,住在城南的女神仙见死?不救,或者是本事不够。

    楚巫凑近他,声音阴冷如?蛇:“只要你能做到,就算是周家不给,我也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去赌坊逍遥。”

    这句话促使王林下了?决心。

    这会儿,王林记起了?楚巫的话,头猛然抬起来,大声喊了?起来:

    “徐娘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徐娘子,你不是女神仙吗?怎么也这么狠心!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兄长去死?吗?”

    “徐娘子,快出来看我兄长一眼吧!”

    一声声徐娘子,叫得渗人。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

    “是啊,不是说女神仙吗?怎么见死?不救?”

    “莫不是怕了?吧?”

    “看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嘛。”

    王林知道,这些都是楚巫混在人群中的徒弟。

    人群也被他们的话语煽动得开始骚动起来,那?母子俩不停磕头的场景实在是有些惨,有人不满的嘀咕:“这都不开门,心也太狠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若是要求医,为何?不去知春堂却?要来我家宅外摆出如?此阵仗?”

    大家纷纷望去,只见一位头戴帷帽的貌美女郎站在那儿,她长长的月眉向上挑起,飞入鬓角之中,原本柔美的脸此刻却面笼寒霜,让她显得颇具威严,竟让人不敢直视。

    “是徐娘子!”

    “徐神仙!”

    人群自?觉的向两边分开,徐清麦带着跟她前来的刘若贤从中间走过,终于来到了?前面。当她看到张氏和孩子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更黑了?,心中的怒气却消解了几分。

    “这是干什么?”

    张氏扑到她裙下:“女神仙,求求你救救他,救救孩儿他阿耶!”

    刘若贤赶紧去拉两人起来。

    徐清麦的眼神在张氏和王树、王林之间巡视了?一圈,一下子就揪出眼神游移的王林,冷声道:“你,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王林身上一哆嗦,看到人群中有人暗暗的指了?指自?己躺在地上的兄长,便又鼓起了?勇气:“徐娘子,难道不应该先抢救我的兄长吗?”

    他想嚎两声博取一下大家的同情,结果被徐清麦冷笑一声给噎回来了?。

    “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系统都还没发警告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别妄图转移注意?力。”徐清麦转身对着大家道,“江宁县知道我认识我的人都清楚,如?果要找我看诊那?就去知春堂。而你们却?大张旗鼓的带人到了?我家门口。是谁告诉你我家住这儿的?”

    她很生气。

    在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家,然后还让病人躺在窄窄的门板上放那?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血压都高了?不少——这要再多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几?乎就可以复刻后世那?些堵住医院门口的专业医闹了?!

    王林没想到这小娘子气势那?么盛,一下子词穷:“我们也是无意?间打听到的”

    这时候,周宅一直关?着的门开了?,阿软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徐清麦的旁边:“娘子!”

    “家里没事吧?”

    “没事,薛叔一看到这么多人立刻就把门全关?了?。”阿软紧张的瞪了?他们一眼,“现在薛叔和薛婶在陪小娘子玩耍。”

    徐清麦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现在家里多了?两个人。要是只有阿软一人在家陪着周天涯,两个小姑娘,她都不敢想象她们会有多害怕。

    于是,就更愤怒了?。

    “这就是你们求我看病的诚意??带着一群人来逼门吗?!”

    张氏生怕自?己的行为惹恼了?她,慌忙解释:“女神仙,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听有人说你能救他”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将小孩拉了?过来,“快,求求女神仙,救你阿耶。”

    徐清麦看着小男孩已经磕出血的额头,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长长的舒出口气。

    她不傻,眼下这场面还有王林的反应,让她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从中煽动。

    只是,幕后人的目的在哪里?

    想让她救这人?那?很简单啊,老老实实的来知春堂求医就好?了?。徐清麦否决掉这一项。

    想做医闹?想让她救不了?这人,或者是笃定?她救不了?这人,然后想让她出点血或者是让打击打击她的势头?见多了?后世医闹骚操作的徐清麦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幕后人的心思。

    那?么,这个人也就呼之即出了?。

    楚巫!

    局是真的,病人也是真的。

    救还是不救?

    徐清麦看着目光闪烁的王林,苦苦哀求的张氏和一脸惶恐的小男孩,又看看躺在门板上蜷缩着疼痛不堪已经开始似乎出现了?一点点意?识不清,情况越来越危急的病人。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没办法做到一个病人躺在自?己面前,而她视而不见。

    “诸位乡亲父老,”徐清麦让阿软和刘若贤拖起跪在地上的两人,转向围观的人群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女神仙,只是位大夫。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是本分,只是如?何?救,救不救得回却?也要看天意?。

    “另外,既然要我救人,那?就坦坦荡荡、客客气气的来知春堂求医,而不是带着一大批人围住我的家门口!我家中尚有不满周岁的小儿,若是被你们吓到,那?算谁的?你们这是要求医还是要闹事?”

    她的眼神扫过人群之中,几?个心里有鬼的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张氏也反应过来是自?己糊涂了?,羞愧之极。王林没想到她嘴皮子还如?此利索,还如?此强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珠子不停地转,正想要辩驳却?被徐清麦伸手制止。

    徐清麦看了?一眼门板上的病人,继续道:“你们也看到了?,病人如?今情况不妙。虽则你们行事不妥在前,但我既是大夫,也断无袖手旁观之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保证能百分百救活他,若是他在就诊过程中有什么三长两短,和我没有半点干系。

    “在座的诸位可愿与我作证?”

    人可以救一救,但飞来的锅,她是不会背的。

    说完,她深深的对着大家拜了?下去。

    徐清麦这番话可谓是极漂亮,且在情在理。原本在她追问王林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些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此时立刻高声道:

    “在下愿与徐娘子作证!”

    “我也愿意?。”

    “徐娘子高义!”

    “就是,求医就好?好?求医,围住人家家门口,欺负一个女子算甚!”

    “咱们去求医,那?也得客客气气的去请大夫,哪有围在大夫家门口的道理?”

    “这看着就快不行了?,救不回来也正常。”

    人群中楚巫的几?个徒弟没想到只是三言两语,形式就被扭转过来,对看一眼,都极为不甘心。

    徐清麦走向躺在门板上的王树,张氏擦了?一把眼泪急忙跟了?上去。

    王树已经痛得开始有些意?识模糊,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命不久矣。自?己死?了?倒没什么,不过一条烂命,只不过张氏为人懦弱糊涂,儿子又还小,他实在是不放心正迷迷糊糊间,就听到有人问。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使劲张开嘴:“王王树。”

    “睁开眼。”

    朦胧之中,他看到一只纤细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这是几??”

    “一。”

    “这个呢?”

    “三三。”

    “很好?。”

    徐清麦确认了?一下他现在还没有失去意?识,稍微轻松了?些。她伸出手去,从他的胸腹之下开始按压。

    “是这里痛吗?”

    “不不是。”

    又换了?个位置:“这里?”

    “再下一些。”

    最后,按到下腹部的时候,王树整个人开始颤抖,脸上出现大滴的汗珠,嘴巴也张开向外呕吐,只是该吐的早就吐完了?,只有几?口黄水,那?是混合了?胆汁的胃液。

    张氏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跪在地上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在一旁不知道动着什么歪脑筋的王林暴喝了?一句:“你干嘛?”

    他刚想冲上去,只不过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周自?衡一手提着马鞭,站在王林的身前,脸上春风不再,满是阴鸷。

    “站住!你想干吗?”

    在他身后,是随喜和杨思鲁。

    随喜刚去叫了?徐清麦之后,转身就跑去了?屯署,好?在周自?衡和杨思鲁还没动身去甲字屯,听他一说,立刻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刚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徐清麦脸上浮起笑意?。

    刚才?面对这种局面还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安稳稳的落回了?原处。

    来不及和周自?衡交谈,她迫切需要知道病人更多情况。

    她蹲下来问王树:“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王树说不出话来,张氏赶忙替他回答:“半个月前,痛了?两三天就好?了?。结果前天开始又痛了?,而且还越来越严重。饭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没东西可吐了?就吐黄水,人眼看也快不行了?”

    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徐清麦挑起眉,对他的病情大概有数了?。

    她曾经面对过无数个类似病情的患者。

    另一边,周自?衡用马鞭指了?指王林,冷哼一声:“给我老实点!杨思鲁,看住他!”

    杨思鲁领命:“是!”

    王林吞了?口口水,他本来也不是太厉害的人物,是楚巫壮了?他的胆他才?敢来城南生事。刚刚见徐清麦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胆气大了?几?分,但现在周自?衡带着杨思鲁一过来,身穿官服,他立刻又怂了?。

    周自?衡走到徐清麦身边:“怎么样?”

    徐清麦:“没事,我怀疑是急性阑尾炎,拖的时间太久了?。可以治,但不好?治。”

    周自?衡无奈:“我是你问怎么样?没事吧?”

    徐清麦大窘:“啊?你问我吗?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自?觉好?笑,噗嗤笑出声。

    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被他俩这一问一答之后,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周自?衡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然后问她:“你打算开刀?做得了?吗?”

    徐清麦:“可以试试。不开刀的话他大概率会引起阑尾穿孔,继而腹膜炎、败血症,现在没抗生素,很难救,到时候恐怕熬不过几?天。”

    周自?衡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似勉强,想也不想的立刻点头:“你觉得行,那?咱就救。”

    他转向张氏:“听到了?吗?能救,但要是救不回来,就是天意?。”

    张氏本来就把徐清麦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时如?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奴知道,奴知道的。”

    王林面色变幻,一会儿担心徐娘子真的把他治好?,一会儿又担心徐娘子不治,不过有杨思鲁这个大个子就在一旁紧盯着他,他根本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那?抬进?去吧。”周自?衡对张氏道,“随喜,薛大,帮忙抬一下。”

    “哎,哎”张氏喜极而泣。

    这时候,匆匆赶到的刘守仁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气喘吁吁:“徐大夫,不如?抬去知春堂吧,在下那?里有现成的房间。”

    徐清麦皱起眉,她的确不想陌生人进?自?己的家门。但这件事比较特殊,楚巫估计还在后面全程盯着,万一这病人在诊治过程中死?了?,那?他肯定?会趁机找点麻烦。她不想把麻烦带给知春堂。

    刘守仁显然知道她的想法,嗤笑两声,一脸不驯:“这有什么?若是怕这个,在下就不会选择开医馆了?。”

    他家中有田有商铺,当个富家翁就能过得轻轻松松。

    他对徐清麦拜了?下去:“徐大夫高义,在下佩服。如?不嫌弃,就送去知春堂罢。”

    刘若贤也在旁抬头看她,眼睛里亮闪闪:“徐大夫,去吧去吧。”

    徐清麦胸臆之间涌起暖流,她绽开浅浅的微笑,最终点了?头:“行!那?就去知春堂。”

    楚巫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从县城里送来的新消息。

    脸上卸去了?面具和油彩,又脱掉了?那?些缀着羽毛以及神秘图案的装束与头饰,换上了?简单袍衫的他,俨然就是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让人完全不能把他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巫”联系起来。

    事实上,他当然是个普通人。

    只是,是一个略有些小聪明的普通人,凭借着一点家学渊源和自?己琢磨出来的各种小手段,在一次装神弄鬼里尝到了?甜头之后,他就逐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巫”。

    他甚至希望这世道能和以前一样,更乱一点。

    因为乱世中的人们,更需要“巫”,他的买卖才?能做得更大。

    被乱了?的世道滋补多年?的楚巫,秉持和习惯的也是乱世的行为逻辑。他心想,不过是个有几?招小本事的年?轻女人,后面站了?个被家族厌弃的不受欢迎的年?轻男人,还是外来的,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在指使完王林去给徐清麦找点麻烦之后,他就悠哉悠哉的躺在家里了?。

    傍晚还要去做一场法事,现在需要养精蓄锐。

    这时候,派去协助王树的一位徒弟匆匆赶了?回来,附耳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楚巫:“现在他们去了?知春堂,王林和张氏进?去了?,我们没进?去,被拦住了?。师父,现在咱们怎么办?”

    他们几?个本来想趁着搬人的机会混进?去,结果被那?位徐娘子的男人给拦在了?外面,对方放下话,除了?家属之外,闲人免进?,而且盯得非常严。

    那?虽然只是屯署的录事,但大小也算是个官,他们也不敢对着干。

    楚巫呵呵笑一声,“知春堂倒是真和她站在了?一边先不怎么办,等王树死?了?再说。等他死?了?,你们就去知春堂外搞出点动静,就说知春堂和徐神仙草菅人命就行了?。”

    他可不信徐清麦能治好?王树,难不成她还真能把王树的肚子剖开然后再去治他的肠子?

    治好?了?再缝回去?

    这不真成了?神仙在世了??

    楚巫嗤之以鼻。

    明明是“巫”,心底却?认为这世界上并没有神仙,这要被人知晓,恐怕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摆了?摆手:“去吧,能给她多找点麻烦就多找点麻烦。”

    她不是爱救人吗?那?就让她去救!

    楚巫觉得自?己够客气了?,不过是回给对方一个小小的下马威罢了?。

    徒弟恭敬的退了?出去。

    而在江宁县的酒坊和食肆里,从城南传来的消息也让闲人们津津乐道。

    “真进?了?知春堂了??看来这徐娘子这次也很有把握?”

    “说是要剖腹取肠呢!”

    这句话一出,整个酒坊都沸腾了?,原本在谈论其他事情的酒客们也都停下了?自?己原本的话题,立刻凑了?过来。那?小二?立刻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这这如?何?取?”

    “小的不知道啊,知春堂不让进?,门口有人守着呢。不过想来,徐娘子应该不是夸口罢,胡大的瘤子可也是她取的。”店小二?曾经招待过一次徐清麦,对她印象极好?,想也不想的站在了?她这边。

    其他人则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这剖腹之法不过是耸人听闻的无稽之谈,徐娘子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另一派则认为自?古就有华佗“刳剖腹背、断肠滴洗”,说不定?这徐娘子就有神医之能呢。①

    两派争来争去,最后酒坊掌柜笑眯眯的出面,索性把这事儿给开了?个盘口,赌徐娘子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有兴趣的可以拿钱出来押注,输的一方的钱归赢的一方均分。

    一时之间,酒客们都不吵了?,纷纷下注。

    掌柜看了?看大家的投注,押徐娘子成功的比押她失败的还是更多一些,前者几?乎是后者的两倍,这让他有些讶异。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徐娘子成功的话,王树生,而徐娘子失败的话,王树死?。

    看来,希望他能活着的人还是更多。

    他笑眯眯的对小二?道:“快去城南等着,有什么新消息速速报来。”

    “得嘞!”小二?正打算出门,又偷偷的凑掌柜身边,“掌柜的,要不我也下一注呗。”

    掌柜:“你押什么?”

    小二?想了?想,咬咬牙道:“我押徐娘子会成功!三十文?!”

    徐娘子和周录事上次来这里喝酒,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一直都记得。

    掌柜笑呵呵的给他记上:“行,去吧!”

    酒坊开了?盘口的事情传出去,很快,其他的地方也都立刻跟风。一时之间,这件事成了?整个江宁县的大新闻!

    在江宁县最大的酒楼里,一位身穿青衣的青年?人颇有兴味的道:“没想到咱们心血来潮来江宁县找酒喝,倒是撞上了?这样一桩趣事!这江宁县藏龙卧虎啊。”

    他的随扈有些将信将疑:“即使是长安和洛阳,可也没听说过如?此神奇的医术。不过是一年?轻女子,难不成真的能媲美神仙不成?”

    青年?人笑道:“是不是有真本事,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去,给我也下一注,我押一贯钱,就就赌她能成功罢!”

    随扈立刻领命:“是。”

    青年?人从窗前转过身,继续坐下喝酒,俨然就是之前那?位赶着牛车的扬州大都督李孝恭的儿子,李崇义

    知春堂内,王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一下子被许多人惦记上了?。

    他已经无力思考,正任由摆布的虚弱的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手术。

    原本为胡大割囊肿的这间房如?今已经完全被清空,只剩下简单的一张长桌——这还是周自?衡带着人紧急从自?家给扛过来的。

    再铺上家里准备着的煮沸消毒晾干后的麻布,就成了?今天的手术台。

    其他人在忙碌的准备东西,甚至是用湿抹布去清理那?间房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里的灰尘,而徐清麦自?己则找了?个要养精蓄锐的借口躲到了?刘若贤的房间里,然后立刻进?入到了?系统。

    手指飞快的在光幕上滑动,徐清麦聚精会神的在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找到了?!

    一个小小的装着无色液体?的玻璃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乙/醚!

    急性阑尾炎的手术难度不算高,很多新手外科医生第?一次主刀都会选择这个手术。一开始是传统开腹式,后来变成了?腹腔镜微创。但不管是哪种方式,它和之前给胡大切除皮肤囊肿这种在门诊就可以完成的手术有本质的区别。

    它需要开腹,需要全麻。

    王树的身体?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很虚弱了?,他绝对抵不住开腹的疼痛。

    在医学界还没有发明出麻醉剂的时候,医生们把病人用缚带绑在床上,套上铁桶然后击晕,趁着他们未醒的时候直接截肢或者开腹,整个场面堪比血腥的屠宰现场。

    后来,在1846年?,外科医生威廉·莫顿第?一次在波士顿为公众演示了?一台有麻醉剂加入的切除颈部血管瘤的手术,自?此,外科才?成为了?一门冷静的艺术。

    而莫顿用的麻醉剂,就是乙/醚!

    徐清麦在第?一次查看系统升级后解锁的商品时,就发现了?乙/醚。当时她就想,系统简直就差没直接说,麻醉剂有了?,快去给人做手术吧。

    紧接着,病人很快就送上门了?,虽然方式有些奇葩,但依然让她产生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瞌睡就立刻遇上枕头的微妙感觉。

    “是否选择10积分兑换乙/醚?”

    她果断的选择了?“是”,最顶端的积分立刻从100变成了?90。

    徐清麦拿着乙/醚回到了?现实世界。

    “徐大夫,您不休息了??”

    “不了?,不了?,事情还很多呢,我先准备准备。”徐清麦风风火火的去找周自?衡,“我需要一条狗或者是其他小动物做实验。”

    她不是麻醉医生,没办法算出具体?的剂量,只能用动物实验来确定?,不然王树要是在手术过程中醒过来了?那?就麻烦了?。

    周自?衡也没问具体?:“行,我去给你找找。”

    跟在她后面的刘若贤听到后犹豫的问:“徐大夫,这个什么实验有危险吗?”

    徐清麦:“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会昏迷一会儿再醒过来。”

    她记得乙/醚也是兽医常用的麻醉剂。

    刘若贤闻言,立刻将自?家养的小土狗阿黄给贡献了?出来。

    徐清麦大喜:“多谢,我会非常小心。”

    为了?避免狗狗吸入过量的乙/醚导致意?外事件,她特意?用了?最小单位的剂量,阿黄吸入乙/醚加热的气体?之后,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不过几?分钟就倒在了?地上。

    徐清麦和刘若贤蹲在地上观察它,刘守仁听说后也也好?奇的过来了?。

    刘若贤摸了?摸阿黄的头,有点小心疼:“阿黄,等你醒过来后来给你吃顿好?的啊,给你肉骨头吃。”

    刘守仁的瞳孔中闪过震惊之色,差点把自?己的胡须给揪下来:“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麻沸散?!”

    原以为麻沸散不过只是前人夸大其词,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神奇之物!而且,他看向徐清麦手中的玻璃瓶,如?此晶莹剔透,他从未见过这么透明的琉璃!

    这得多少钱啊?

    还有之前那?根从未见过的软管,难道都是徐大夫那?位希波什么底的师父给她的?

    徐大夫的师门真是深不可测啊

    就在刘守仁无限遐想的时候,小狗阿黄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它试图站起来但刚醒过来还有些没力气,只能最后虚软的靠在地上呜咽,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小主人的手。

    徐清麦也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阿黄,你会成为一只被载入史册的狗。”

    她记录下时间,又根据阿黄的体?重推算出王树需要用的乙/醚剂量。

    肯定?不精准,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另一边,张氏和她的儿子正紧张的守着王树,看着药童进?进?出出,有些坐立难安。他们都已经进?来快要一个时辰了?,但除了?那?位徐大夫来看了?一次之后,其余时间就在这里等着。

    张氏有些惶恐。

    王林在一旁想了?又想,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位徐大夫说不定?可以把自?己的兄长给救回来。这让王林开始坐立难安。

    他不停的游说张氏要不就不治了?,说不定?兄长过几?天就好?了?,总比在这儿被人拿刀剖开肚子要强。

    可他没想到的是,平素懦弱的张氏这一次却?仿佛铁了?心一般要待在这里。

    张氏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在刚刚等待的时间里,她慢慢的想明白了?自?己这位小叔子打的什么算盘。她虽然愚笨,却?朴素的抓准了?一点,那?就是小叔子反对的,说不定?就是对自?己丈夫有利的。

    不想和王林再纠缠,张氏鼓足勇气的抬起头:“我去找一下徐大夫”

    还未出房门,却?看到那?位徐大夫的夫君,挟带着外面的风快步的进?了?屋,然后将一张文?书递到了?她面前。

    周自?衡淡淡道:“这是一份术前风险告知书,按手印吧,手术马上就开始了?。”

    张氏小声的道:“我我看不懂。”

    “我念给你听。”周自?衡虽然心里也还在恼怒,但也不至于对张氏和孩子发脾气,他将文?书上的内容一字一句的念给张氏听,王林也在一旁竖起了?耳边,“听懂了?吗?只有签了?这份告知书,徐大夫才?会给你男人做手术。”

    这是他刚刚仿照了?后世的内容紧急写出来的,当然会要更简略一些。他打算叮嘱徐清麦以后在给人动手术之前,最好?都签一份,免得将自?己陷入到麻烦中。

    张氏听了?后只觉得和之前在周家门口他们问的那?些都差不多,手指摁了?红泥后就要往纸上按。

    王林在一旁急了?,只觉得事情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大喊:“别摁!他们肯定?是在骗你!你别把自?己”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周自?衡叫来杨思鲁将他拖到了?另外的房间。

    周自?衡嫌恶的道:“先关?他会儿,让他安静点。”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时在人群中,就王林蹦跶得最厉害。这笔账他还没算呢。

    王林心一横,豁出去了?,大声怒喝:“张氏!你这个毒妇,你是不是打算害死?我的兄长然后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你要是敢签,我和你没完!”

    只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还能听到杨思鲁的呵斥:“闭嘴!”

    张氏被王林吓得直哆嗦。

    周自?衡转身对张氏温和道:“你别怕,你才?是王树的妻子,你才?是最有权利决定?要不要救他要怎么救他的人。想好?了?,就签吧,他的病再拖下去会很危险。”

    张氏颤抖着手接过那?张文?书,看了?看不远处的王树,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刻。

    片刻之后,她闭上眼睛,毅然决绝的在文?书上摁下了?自?己的指印。

    十五分钟后,手术开始了?。

    这场将全县城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的事件,终于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结局。

    王树躺在临时拼凑起来的“手术台”上,吸入了?乙/醚气体?的他已经陷入到了?昏迷之中。这是一个特殊的体?验,他不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五感尽失,没有思维。

    于他,这就像是一段被偷走的时间。

    刘若贤积极主动的再次要求担任徐清麦的助手,而她的父亲刘守仁这次意?外的没有任何?意?见。

    他也想上,奈何?晕血,只能羡慕嫉妒的看着女儿进?入到手术室。

    和她一样成为助手的,还有周自?衡以及另外一个药童。

    说实话,他们三个都有些紧张。周自?衡从来没有进?过手术室,更别提当助手了?,刘若贤更是,她在洗手的时候手都有些抖。不过当两人看到一脸轻松走进?来的徐清麦时,心里立刻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徐大夫这么镇定?,肯定?能行的吧。

    谁知道下一秒,徐清麦就面色急变,如?临大敌:“喂喂,器械托盘一定?要放在我的左边,千万不要放在右边。”

    刘若贤一脸雾水:“徐大夫,这是为何??”

    徐清麦:“这你就不懂了?吧,医学的尽头是玄学。对我来说,我的玄学就是我做手术的时候,器械必须摆在我的左边,不然我就心里不舒服。”

    周自?衡:

    刘若贤乖乖的给托盘换了?个位置。

    徐清麦对周自?衡道:“你别不信,我以前一个同事,戴手套之前一定?要抖手三下,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也不行。”

    刘若贤好?奇的问:“那?如?果多了?一次或者少了?一次会怎么样?”

    徐清麦:“再洗一遍手,重新来过。”

    周自?衡:这实际上是强迫症吧?

    徐清麦见自?己的这段玩笑话成功的让几?人肉眼可见的变得轻松起来,这才?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她看了?看摆在手边的器械,嗯,的确舒服多了?。

    拿起手术刀,她立刻沉静下来。

    刘若贤只觉得她整个人似乎更有气势了?,渊渟岳峙,和平日随和的她完全不一样。

    徐清麦睁开眼睛,淡淡道:“开始了?。”

    在这个没有消毒措施,没有无影灯,没有麻醉机,没有监护仪的与众不同的手术室里,她在王树的涂满了?碘伏的下腹麦氏点附近划下了?第?一刀。

    鲜血流了?出来。

    王树没有醒,一动不动。

    “真的没醒!”刘若贤在心中小声震惊道,崇拜的看向徐清麦。

    殊不知,徐清麦虽然刚才?表现得像是胜券在握,实际到了?这一步也才?算完全把心给放到了?肚子里。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始自?己的手术。

    表皮层、皮下脂肪、筋膜、腹膜被锐利的手术刀切开,露出腹部的脏器。

    柔软而充满褶皱的肠子堆积在一起。

    周自?衡低垂着眼,尽量收住自?己的视线不往刀口去看,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算胆大的,另外一个药童和他反应类似,唯有刘若贤强忍着不适,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十分机警。

    “擦干净血,别让它流到腹腔内。”

    “算了?,给我电刀不是,那?把烧红的小刀,对,就那?个。”

    徐清麦有条不紊的分派下指令。

    一股烤肉的气味混合着腹部内气体?以及血液等物的气味萦绕在每个人的鼻端,不是那?么的好?闻。

    徐清麦使用了?几?次这把烙铁小刀子后,苦中作乐的想,现代的电刀和超声刀的原理无非也是用高温来止血,其实是一样的嘛。果然只要心中有舞台,哪里都是舞台!心有有电刀,那?就什么都能成为电刀!

    阑尾切除术于她而言,做过成千上百例,几?分钟后,她很快的就找到了?位于盲肠末端的阑尾。

    “找到了?!”

    只要割掉这个小东西,就能立刻结束这台手术。

    “这么快吗?”周自?衡忍不住问了?一句。

    “熟手二?十分钟足够了?,现在已经算慢的了?。”徐清麦一边回答他一边观察阑尾的情况,没有无影灯总是会看得费力些,然后她沉默了?下来。

    “糟糕,有点麻烦啊。”

    她看到的王树的阑尾,已经出现了?脓肿现象。

    徐清麦喃喃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第034章 第 34 章

    徐清麦的?话一出口, 在场的?几位助手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严重吗?”周自衡问。

    徐清麦手上依然有条不紊的?推进,只是?眉头明?显紧锁, 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有点儿,不过还好,程度不高,应该刚开始,不算是?特别严重。”

    她?抬起?头,环视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刘若贤身上。

    刘若贤激灵了一下?。

    她?听得徐清麦温声问自己:“你愿意来帮个忙吗?我需要?在我分离脓腔的?时候,有人把他腹腔里的?脓液用纱布清理干净。”

    她?在布料行里挑选了最细最软的?麻布来充当纱布,成本不菲。

    刘若贤一时只觉得又激动又紧张,指了指自己, 都结巴了:“我, 我我吗?”

    徐清麦点点头。这三个人里面, 周自衡的?接受程度应该最高,但她?担心他动作不够细腻, 感觉就只有这小姑娘的?手脚最轻最细致。

    刘若贤莫名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这让她?挺起?胸膛,大?声的?道:“可以!”

    “过来, 站偏一点, 不要?遮住光线。对,就这样。”

    徐清麦小心的?剥离开阑尾化脓的?部分,示意刘若贤上前来吸除脓液。

    刘若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学着徐清麦闭上眼睛, 心里给自己打气:“你可以的?, 刘若贤,你可以的?。”

    只不过, 当第一次把手伸进人的?腹腔里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反胃,手抖了两下?,这时候她?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别紧张,慢一点,轻一点,不要?急。有我兜底呢,你别怕。

    “整体向前往内推,滚动式的?进去”

    这样温和而充满了底气与?信任的?声音真的?让刘若贤的?紧张消退了一些。

    对,还有徐大?夫在旁边看着她?努力摒弃掉脑子里的?杂念,全神贯注放在自己的?手上。

    其实只是?半分钟不到的?事情?,但刘若贤却觉得过了一百年那么久,直到听到那声音说:“很好”,她?紧绷的?精神才瞬间放松下?来。

    “很好。”徐清麦忍不住又赞了一句。

    她?自己的?动作同样很轻柔,这个时候盲肠和周围组织的?肠壁已经有些水肿了,所以一定要?非常注意,不然引起?撕裂伤和穿孔就麻烦了。

    很快,她?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好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就快了,几分钟之后,那根被成功切除掉的?阑尾就摆在了托盘里。徐清麦在残端做了一个荷包缝合之后立刻关腹。

    刘若贤敬畏的?看着托盘里里那一段肠子:“这就是?那个阑尾吗?”

    徐清麦:“对。以前被认为是?最无用的?器官,不过现在新的?看法认为阑尾可以增强人的?机体免疫和提高人的?肠道抵抗力。”

    这里面好几个词语刘若贤都不懂,她?有些郝然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发问。

    周自衡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俩一眼。

    在后世,徐清麦做这台手术可能也就是?二十分钟,但在这里,她?花了快四十分钟。

    缝好了最后一针,关腹完成,徐清麦对着协助自己的?三人露出了笑容。

    “把这段阑尾给他的?家?人看看,手术结束。多谢大?家?。”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助手就直接冲到了门外,开始哇啦哇啦的?吐了起?来。刘若贤本来压住了恶心反胃的?感觉,被他这么一吐,忽然就回?忆起?了刚才把手伸进腹腔触摸到的?肠子的?黏腻感,顿时也跟着跑到门外哇啦哇啦起?来。

    徐清麦:还不错了,忍到现在才吐。

    她?转头问唯一还镇定的?周自衡:“你要?去吐一吐吗?”

    周自衡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勉强露出微笑:“不用,还在接受范围内。”

    徐清麦耸了耸肩,给他留了点面子,自个儿端着切下?来的?阑尾朝张氏待着的?房间走去。

    张氏看到这段阑尾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在知道了自家?丈夫手术很成功,脱离了危险了之后,她?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孩子开始哭。

    这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凄苦的?哭声,而是?放松的?大?声嚎哭。

    “你听到了没?你阿耶没事了,没事了啊啊啊!”

    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似乎要?在哭声中全部宣泄出来。

    “还不算没事,要?两天之后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痊愈。”徐清麦赶紧纠正她?,“这两天他留在这里,你们也留下来照顾他吧。”

    她?可不敢把刚做完阑尾手术的?病人给赶回?家?去,只能去找了刘守仁,对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徐清麦吁了口气,这人情是越欠越多了。

    要?是能在大唐建一所专业的?医院就好了,她?陷入到了遐想之中。

    而在知春堂的?门外,至今还有着一些闲汉和无聊人士们以及别有用心的?人正在等着最新的?消息。拐个弯,在侧门处同样有几个人正候在那儿。

    这时,门被悄悄的?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药童偷偷的?闪了出来。

    守在那里的?人立刻围了上去。

    药童偷偷的?附过去对他们说了几句话,掂了掂自己手中拿到的?铜钱后,满意的?退了回?去。得到了新消息的?人停留在原地消化了一下?自己的?震惊之后,拔腿就跑。

    他们都是?各大?酒坊食肆派在这里等着拿最新消息的?小二和帮闲。

    “怎么了?里面可是?有动静了?”经过正门,有人连忙问。

    “说是?成功了!割了一段肠子下?来!”小二们的?声音回?荡在风里,几个眨眼已经不见了人影。

    闲人们一下?子就轰动了,原本坐着的?人都倏地站了起?来,围在了一起?。

    “真割下?来了?”

    “徐娘子果然是?神仙下?凡!真神医也!”

    “居然没有活生生的?疼死?”

    从知春堂门口到得到了消息的?酒坊和食肆中,所有人都惊异于徐清麦真的?活生生的?剖开了一个人的?腹部然后取了一截肠子出来,然后这个人居然还没死。

    就在大?家?一片哗然的?时候,有押注了徐清麦不甘心的?酒客喊道:

    “那王树呢?你们可亲眼看到他活过来了?”

    前来传话的?小二一愣:“药童说他还未醒来。”

    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还未醒来?”酒客忽而哈哈哈的?大?笑,“那你等怎敢说徐娘子把他给救活了?若是?他一直不醒呢?!掌柜的?,看来咱们的?这场局还得再等等呐!”

    张氏也在担忧王树没醒这件事。

    徐清麦不以为意:“麻醉的?药效还没过,没那么快醒的?。”

    她?预计还要?二十分钟左右才会醒,

    但二十分钟后,王树依然没有醒。

    徐清麦:“再等等吧,呼吸是?正常的?。”

    她?给的?药量可能还是?多了些。

    知春堂里的?人可以等,但是?在外面一直守着的?楚巫的?那些弟子们可等不了。他们在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楚巫的?期待可能要?落空了。

    楚巫对弟子们向来苛刻,打骂是?常事,几人想着要?回?去面对他的?怒气就心生惧意,此时听得王树在被开腹取肠后一直都没醒,顿时觉得找到了切入点。

    “我看呐,什么手术,肯定是?徐娘子想出个名头来诓骗王家?人的?。”

    “王树定是?死了,拖着说没醒过来而已。”

    这样的?言论开始慢慢的?在围观的?人群中流传开来,甚至连酒楼食肆中那些原本没有参与?进来的?客人们也开始讨论。

    有的?人将信将疑,反驳道:“徐娘子图什么?她?要?是?救不了那直接拒绝接诊不就行了?”

    “自然是?为了她?的?名声和钱财!”有大?聪明?觉得自己想到了原因,“你们想想,她?一个闺阁女子,被捧成了女神仙,好多病人冲着她?这份名气前来求医,她?能舍得这样的?好事?”

    当然,也有坚定站在徐清麦这一派的?。

    “你这话说得亏不亏心?徐娘子一直都只说自己是?大?夫,可没说自己是?神仙。再者,她?在草市救人,是?很多人亲眼看到的?吧?她?给胡大?治好了那么大?的?肉瘿,也是?实打实的?吧?怎么现在好像说得她?是?在沽名钓誉一般?”

    掌柜的?忙出来打圆场:“现在不过是?没醒过来?诸位何不再等等?”

    可是?,又等了十几分钟,王树还是?没有醒过来。

    大?家?都觉得,或许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押注了徐清麦失败的?一些赌客们开始喜气洋洋,甚至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王树的?死在他们眼中不如自己的?几文钱来得更加重要?。

    这番姿态自然会被旁人看不顺眼,有人就直接站出来出言讽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有人居然爱财爱到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你说谁呢?!”

    被他们讽刺的?人自然听了后不爽,拍案而起?。

    就这样,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争执,甚至有人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发展,却是?在知春堂外。

    楚巫的?某位弟子忽然哪里来的?灵光一闪,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王树已经死了!知春堂和徐氏草菅人命!”

    “剖腹取肠,这是?妖法!”

    “徐氏妖妇已经将王树害死了!”

    这些暴论一出,人群立刻就爆发了巨大?的?骚动。

    风起?于青萍之末,很多大?事件的?导火索其实就是?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原本楚巫的?弟子们只想要?诋毁一下?徐清麦的?名誉,却没想到民众被言语煽动起?来后往往是?不理智的?。

    当即就有人跟着喊:“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这时候,又有尖利的?声音响起?:“徐氏妖妇,仗着自己夫君是?官身,草菅人命!”

    江宁县所在的?江南地区,经历了侯景之乱对社会经济的?毁灭性的?破坏,好不容易等到隋朝建立,虽然不受隋文帝待见但也休养生息了那么些年,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迎来了隋炀帝多年的?敲骨吸髓式的?压榨,然后就进入到了民变四起?的?时期。

    打来打去,打来打去,没个停歇。

    虽则现今归了大?唐,但对于朝廷对于官府,这里的?百姓还没有建立起?归属感。

    因此,不过是?几句话,却勾起?了他们心中深埋已久的?恐惧甚至是?恨意。

    人群中的?骚动在逐渐扩散,空气中也渐渐的?开始多了一股火药味儿,甚至还在酝酿,等待着更大?时机的?爆发。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声音开始越来越大?。

    知春堂内,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外面几十个人,万一真要?控制不住,冲了进来,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关好门窗!”刘守仁赶紧指挥自己的?弟子、药童和家?中的?下?人们将四面的?门窗全都关死,还在每一道门都派了人去守住。

    徐清麦只觉得匪夷所思:“事情?是?怎么发展这个地步的??”

    周自衡也觉得不能理解,他面色端凝,急忙吩咐随喜:“快去县衙告知县令,就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让他派衙役来或者是?去请城防来!”

    随喜连忙答应,由药童领着去了后门。

    待到随喜离开,他狠狠的?拍了一把案几,有些后悔:“我早该做好准备的?。”

    这里是?古代?,不能用后世的?常理来度之。

    徐清麦安慰他:“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刘守仁重重的?哼了一声:“楚巫与?县令县丞交好,刚刚他们围住周宅的?时候我就已经遣人去请了衙役来,他们来了吗?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家?阿黄!”

    这时,一直守着王林的?杨思鲁走了进来。

    他抽出身边一直携带着的?佩剑,昂然道:“录事勿忧,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

    徐清麦看着他闪着寒光的?剑,心中掠过一排惊叹号——周自衡忧不忧的?她?不知道,但她?现在是?更忧了,都需要?用到刀剑了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去看看王树:“我看看他醒了没。”

    事情?的?关键就在王树身上。

    周自衡欣慰的?拍了拍杨思鲁的?肩,然后紧跟在她?身后:“我和你一起?。”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跟在徐清麦身边寸步不离,避免意外发生。

    知春堂外。

    事态不受控的?发展让刚刚还在不遗余力的?诋毁徐清麦的?几位楚巫弟子同样目瞪口呆:等等,事情?是?怎么发生到这个地步的??

    “糟糕!快撤!”领头的?那位还有些小聪明?,脸上阴晴不定。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大?事不好,当机立断钻入到了人群中。

    始作俑者跑了,人群中的?情?绪却依然在酝酿。

    楚巫的?弟子虽然走了,但似乎还有人在煽动情?绪——

    “杀人偿命!”

    “徐氏妖妇,草菅人命!”

    有些理智的?人见状不妙,立刻明?哲保身的?离开了。但有的?人,口号越喊越觉得亢奋,甚至脑子一热就想要?上前去推知春堂的?门。

    这时候,急速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一道马鞭从半空之中抽下?,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身上。

    怒喝声响起?:“尔等!想要?造反不成?!”

    那坐在马上,怒目圆睁的?正是?虬鬤客康有德。

    他手持马鞭,又往地上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怒道:“还不往后退下??!”

    他身下?的?马前面双蹄扬起?,发出了恢恢的?嘶鸣声,显得十分威风。康有德不是?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了三位同样骑马的?随从,都是?西北大?汉的?身形。

    几匹马并?排,看上去十分有压迫感。

    在这样的?气势下?,人群中那些头脑不清醒的?立刻就清醒了,然后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一帮闲汉,围在这里作甚?”康有德勒紧马缰,沉声道,“小心主?人家?叫了衙役来。”

    有人大?胆的?道:“我们就是?想等在这儿看看,徐娘子是?不是?真的?开膛剖腹救活了王树。”

    “王树是?你何人?和你有关系吗?”康有德讥讽道,“王家?人都没出来说话,你们倒是?火急火燎的?出来了。仔细被人当了枪来使!”

    他这句话像是?当头棒喝,许多人露出惊疑的?神色,这才觉得,对啊,王家?人都没出来,王树是?死是?活也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激动上了?

    康有德话音刚落,巷口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等可知自己差点就酿下?大?祸?”

    康有德循声望去,却是?陆存中陆五郎带着十几位随从匆匆赶到。

    陆存中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得急了,痛心疾首道:“诬人清白?,聚众闹事,这可是?要?进牢狱的?错处!还不趁衙门的?人现在没到,速速散了去!”

    十几个年轻的?陆家?下?人迅速入场,他们站在了知春堂的?门口,将那群人和知春堂隔了开来。

    康有德也骑马过来。

    几匹马,十几个人护卫在一起?,像是?城墙一般护住了身后的?知春堂,场面顿时起?了变化。

    看到这架势,人群中有鬼鬼祟祟的?几人对望了一眼,毫不留恋的?悄悄从后头撤走了。

    康有德骑在马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眯起?眼,看着那几人撤走的?方?向,眼中闪过幽思,隐秘的?朝后头做了个手势。

    剩下?的?人一听陆存中说的?,面面相觑,脑子清醒过来之后终于知道了畏惧。大?部分人看了看四周,然后拔腿就跑。

    “快走,要?不等衙役来了之后就麻烦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走!”

    一群人,瞬间做鸟兽散。

    还没等散完,知春堂的?门打开了。

    刘守仁和周自衡走了出来,刘守仁面带怒气,要?不是?有身边弟子拦着,他高低得冲上去对跑得慢的?那几个人踢几脚。

    他朝散去的?人群狠狠的?啐了一口,绿豆眼中满是?鄙夷:“一群死不足惜的?蠢货!”

    周自衡站在他身边,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幽深看不出所想,只是?袖子中捏紧的?拳头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放声朗朗道:“王树已醒!”

    “王树已醒——!”

    第035章 第 35 章

    王树在徐清麦过去后没几分钟就悠悠醒了过来, 只是整个人的意识还处在麻醉没完全消退的状态,有些迷糊。

    他问张氏:“我怎么在这儿?”

    张氏听到他的声音, 又哭又笑,然后又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徐清麦磕了几个头?,把徐清麦吓了一大跳,躲都来不及躲。

    “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是几?”

    徐清麦照例给王树做了一个评估,确认他除了神?智还有些迷糊,腹部刀口?疼痛之外并无其他问题。

    张氏小心?翼翼的问:“神?医,他好了么?可?以回去了么?”

    她看到那截阑尾后已经自动把对徐清麦的称呼升级为了神?医。

    徐清麦:“只要这两?天没感染,他就可?以自己走出知春堂了。不过回去最起码要休养半个月,才能自如?的活动。另外, 最近几个月都别干什么重活。”

    她又交代了一些这几天的注意事项, 比如?一定要勤洗手等等。

    系统到现在还没给她算分, 想来也是需要王树度过这两?天的感染危险期才算是成功。所以,大意不得。

    张氏脸上闪过愁苦之色, 最近正好是春耕的时候, 少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劳动力,他们家?的春耕亩数恐怕达不到以前的一半。本来每年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看来今年要饿肚子?了。

    算了, 等回去后,每日的麦饭里多掺一些糠吧。

    就是苦了孩子?张氏怜惜的摸了摸一直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的头?。

    但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在徐清麦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 张氏艰难的问了出来:“徐神?医, 不知您的诊金该如?何算?”

    张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很忐忑。像他们这样的, 不用租赁别家?的地?,自家?有地?有房,甚至偶尔还能有些额外收入的人家?,在镇上面已经算得上是中上了。但即使这样,生了病,他们依然是不敢去看大夫的。

    看一次大夫,诊金加上药费,可?能全家?人一年甚至是好几年积攒下来的钱就没有了。

    于是,小病忍着?,大病先选择找巫来看看。

    来城里面看大夫,是最后的一条出路。选择了这条出路,就意味着?接下来要饿肚子?,甚至是从此家?境一蹶不振。从自耕农变成佃农。

    这还只是普通的大夫,像是徐娘子?这样的神?医,而且闻所未闻的开腹取肠这样的做法,张氏简直不知道诊金会高到什么地?方去。

    “您放心?,我家?还养了几只鸡”张氏看到徐清麦有点讶异的眼神?后,语无伦次,生怕对方以为自己要赖账,“实在不行,也可?以将我家?的牛给卖了要还是不够,那我们保证慢慢还,每个月还一次,一定还上”

    徐清麦讶异其实是因为她都忘记诊金这回事了,毕竟对自己来说,真正的诊金是系统给出来的积分奖励。

    不过,该拿的诊金还是要拿的。自己付出了劳动得到报酬天经地?义嘛。

    她偏头?想了想:“鸡就挺好,那就给一只鸡好了,省得我还要自己去买。至于这边住院的钱,我让刘大夫来给你算,应该也不贵的。”

    上次赵孚和赵阿眉,刘守仁就没收几个钱,按照客栈的标准收的费。

    不过,变成了她欠了知春堂很大的人情,徐清麦苦笑,琢磨着?是不是还是得有自己的诊堂比较好。

    张氏的眼睛瞪大,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嘴唇抖动:“这这怎么能行?”

    就一只鸡!

    徐清麦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就一只鸡,等你们有空就送到周宅。啊,最好是杀好拔掉毛,不然麻烦”

    张氏在她身后,拉着?孩子?又跪下了,热泪盈眶。

    “给徐神?医磕个头?,这次,咱们是真遇上菩萨了!”

    还好徐清麦已经走了,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又得要手忙脚乱的一边扶人一边躲闪。

    王树一醒,等待得焦急的知春堂众人就立刻知道了。

    惊喜、放松、后怕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整个药堂里面的紧张氛围消弭一空,转为喜气洋洋。

    周自衡和刘守仁商量后,第一时间开了门?。

    “王树已醒!”

    清朗的男声回荡在巷子?里,心?里窝着?一团火的周自衡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整个城中广而告之——王树醒过来了!是徐娘子徐大夫救活了他!

    原本还在跑路的人们脚步一顿,然后跑得更快了。

    而剩下那些一直都站在徐清麦这一边的人,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康有德和陆存中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约而同的准备向周自衡走过去,两?人先对上了。

    康有德挑眉看向陆存中:“陆郎君来得倒是及时。”

    陆存中脸上泛起笑意:“不如?康兄及时,在下羞愧。”

    康有德:“赶得巧罢了。”

    他今日原本不在江宁县,去了趟石头?城,用完午膳才往回赶。一进江宁县的城门?就听得大家?议论纷纷,似乎城中出了什么事。一打听,居然和周录事的夫人有关。他心?中觉得好奇,在车马行前直接调转马头?过来了,没想到正好就撞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是碰巧,但陆存中带了那么多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小子?恐怕这几天一直在盯着?周宅的动静吧,估计还盯着?了自己,康有德心?下暗道,应该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做手工皂这个生意,但是又很怕自己先他一步和周十三郎达成契约。

    倒是有几分做生意的样子?。

    陆存中坦荡的迎接康有德的打量。

    康有德收回眼神?,笑道:“陆郎君倒是仁慈。”

    陆存中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刚刚警醒驱散人群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道:“康兄谬赞了。在下只是觉得江南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不想让有心?人把这次的事件扩大化。

    陆存中出身世家?,政治敏感度是与生俱来的。在一听到下人来报王树还没醒,还有人煽风点火的时候他就知道恐怕要糟,赶紧点了人赶了过来。

    既是想要在周自衡面前刷刷存在感,也是想要赶在事情发酵前赶紧把它给平息下去,避免事态不可?控制。要知道,那位扬州大都督李孝恭正领着?大军驻扎在石头?城呢。

    若是此事惊动他,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康有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啊,总有人希望江南不平静。”

    陆存中平静道:“那样的人,也是我陆氏之敌。”

    康有德:“那就好,那就好。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两?人打了几回合机锋,周自衡早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康兄,多谢陆贤弟!”

    不管他们目的为何,这份好意他得好好记住。

    康有德哈哈一笑,手重重的拍在周自衡肩膀上,拍得对方在心?里龇牙咧嘴:“周贤弟客气了,咱们亲如?一家?,你的事情就是康某人的事情。没想到弟妹那么厉害,居然还是神?医!”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合作?更有信心?了呢。

    陆存中在一旁扯了扯嘴角,腹诽:“上次见面还周录事呢,现在就周贤弟了,还亲如?一家?果然是老狐狸!”

    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康有德:“走,让我们也去看看那王树去!”

    现在他可?是全城人的视线中心?,恐怕江宁县大半的人都认识他了!

    酒坊食肆中,大多数人都喜气洋洋。

    押注赌徐清麦成功的人获得了赢钱,而押注徐清麦失败的大部分人也高兴于王树被救活了—— 有很多本来就无所谓自己输不输,只是凑个热闹。除了少数几个在心?中恨恨之外,另外一些人似乎也从刚才那种狂热的氛围里醒过来了。

    有酒客倒上一大碗酒去向之前和自己争执的人赔礼道歉:“是我刚刚被猪油蒙了心?,兄台骂得对!我损失的不过是几文钱罢了,岂能和一条人命相提并论。”

    他的话?让很多人都心?有戚戚焉。

    有人和同伴感慨:“难怪都说赌坊勿进,进了难出。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盘口?都能让人失了理智,何况那些成百上千文的赌局呢。以后,还是要离赌坊远一点。”

    “愿你我共勉。”同伴举起酒壶,“来,喝酒,还是喝酒爽快!”

    二楼雅室内。

    李崇义也拿到了自己的赢钱,本应该高兴的,但听着?属下的汇报后身上的气压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他脸色一沉:“此事必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给我查!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煽动民众闹事,这手法就不是一般人敢碰的。

    之前的叛军大部分已经投降,还剩下部分或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地?方豪强甚至世家?窝藏,或直接进入到了江南遍地?的水泽中成为了水匪,继续祸害地?方。这一年多,李崇义做的就是在四处搜查叛军和剿匪的活儿。

    这一次,他在这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带头?的那几位,一个也不能放过!”李崇义对下属下命令道,“我倒要看看幕后是谁指使!”

    “是!已经安排下去了。”

    李崇义看了一眼窗外,恨恨的道:“这江宁县的县令我看他是不想当了,城里出现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纹丝不动!他是眼瞎了不成!”

    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在父亲面前参他一本!如?此废物,要来何用?

    “不过,”李崇义掂了掂自己赢来的钱,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没想到江宁县中竟然有神?医!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

    开腹取肠啊,即使是在长安洛阳也没见过有这般本事的大夫!回到石头?城后将这件事情呈报上去,想必自己偷溜出来喝酒就不会被父亲责骂了吧?

    李崇义的心?情转阴为晴。

    下属问道:“少将军可?要去见一见这王树和徐神?医?”

    李崇义摆了摆手:“今日天色已晚,先回石头?城罢。下次总有机会再来。”

    “走!”

    他直接吹了个响哨,翻窗跳到窗外停着?的骏马之上,驭马扬长而去,留下随从无奈的赶紧下楼结账,然后追了出去。

    “您等等啊——!”

    知春堂内。

    周自衡对着?姗姗来迟的衙役,从头?到尾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脸黑得可?以去演包公:“你们的速度可?真够快,江宁县有诸位守护,大家?想必都安心?得很呐!”

    领着?衙役们来的正是之前想要交好徐清麦的县衙小吏,自知理亏,只能默默的受着?他的阴阳怪气。

    周自衡也懒得和他们纠缠,挥挥手表示这边已经不需要他们了,不过在衙役走之前,他让杨思鲁把关了起来的王林给提了出来。

    “诸位如?果想要不被事后追责,不妨好好审一下这个人。”周自衡淡淡道,“在下怀疑他与幕后主使者勾结,前来寻事。”

    小吏闻言后立刻让手下押走不断在喊冤的王林,对周自衡行了一礼。

    “多谢周录事。”

    回县衙的路上,几位衙役还忿忿不平:“不过就是位九品的录事,也如?此大的架子?。就连县令和县尉,都对咱们客客气气的。”

    “快给我闭嘴!”小吏喝道,“看来是以前对你们太纵容了,也敢在背后嚼贵人的舌根!”

    衙役们讷讷不敢言。

    小吏看了看已经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天空,心?中也飘过一丝阴翳,这次县令和县尉怕是要惹上些麻烦了。

    他想起自己刚在知春堂见到的陆氏子?弟以及车马行的那位北边豪商,也不由得感慨周十三郎这位原本在江宁县籍籍无名的九品小官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人脉通达了。

    果然是从长安来的俊才,不能小瞧了。

    回到县衙关好王林,只是简单的审讯了几句,这无赖就如?倒豆子?一般把楚巫嘱咐他办的事情给倒了个一干二净。小吏听得暗暗惊心?,心?道,楚巫这次可?真是踢到了铁板上。

    正在他准备去向县尉汇报的时候,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小吏惊讶之极:“当真?”

    “当真?说是往西门?出去的,刚出发。”衙役道,他小心?翼翼的问,“城防军出动,不知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情有关?”

    “当然有关!”小吏没好气的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而且,动用你的脑瓜子?想想,西门?外住着?谁?”

    衙役:“楚巫!”

    小吏点点头?:“居然惊动了那头?”

    衙役有些惊慌:“那咱们”

    小吏打断他:“咱们和楚巫有关系吗?之前不过只是执行上头?命令而已,明?白了吗?而且,咱们做什么了吗?难不成单纯有来往也是罪过了?闭好你的嘴巴。”

    衙役明?白了,如?捣蒜一般的狂点头?。

    他推开门?,门?外的风忽地?卷进来,将案上的卷宗吹得呼啦啦的响。

    小吏看向城西门?的方向,仿佛看到城防军正朝着?城外楚巫的宅子?扑去。

    他打了个哆嗦。

    他一直都有预感,楚巫会栽在那位徐娘子?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突然!

    楚巫自己也没想到。

    他躲在远处被芦苇丛掩盖的小船上,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些城防军的士兵如?恶狼一样闯入了自己的宅院,将院内的人全都驱赶在了一起,然后开始搜刮自己经营多年才攒下来的金银珠宝。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楚巫很茫然很懵,他只是想要给徐氏找点麻烦而已,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他的手狠狠的拽住身前的芦苇,芦苇被捏裂的边缘在他的手掌中割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是回忆之前的那一幕。

    “不好了,不好了。”自己的那几位徒弟惊慌失措的弟子?跑了回来,形容狼狈。

    他们将在江宁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楚巫。

    楚巫倏地?坐起,不停地?踱步,脸色阴沉:“后面的那些话?真不是你们说的?”

    “不是啊!”弟子?哭丧着?脸,“您不是只让我们去败坏那徐娘子?的名声吗?杀人偿命的话?我们可?不敢说。”

    如?果仅仅是聚众闹事,那还好说,但徐氏的丈夫是朝廷命官,说徐氏仗着?丈夫是官身草菅人命,还让她杀人偿命,这性质就变了呀!这不是明?摆着?要挑动百姓对官府对朝廷不满吗!

    而且,还没有任何实证!

    “是谁要害我?!”楚巫摔碎了自己喜爱的茶盏,眼睛通红。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这心?血来潮的寻衅其实原本就不太聪明?不够谨慎。

    “是谁!”

    是哪处的水匪还是那些还未被找出来的叛军余孽?

    但不管是哪个,和他们扯上关系都是要命的事情!

    弟子?们瑟缩在一起,鹌鹑一般:“师父,现在怎么办?”

    “别慌,别慌”楚巫安抚他们,也是安慰自己,“我与县令还算有几分交情,应该酿不成什么大事。等明?日一早,我就进县城去。”

    反正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事,多花点钱,总是能抹去的吧?

    但让楚巫没想到的是,县里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过来了,而且居然是城防军!

    城防军平日驻扎在江宁县城内,但并不归县令县尉管,而是归在石头?城的扬州大都督李孝恭管。县令若是有事需要调动城防军,得有李大都督的手书才行。

    所以,在知道城防军出动的那一刻,楚巫的身体抖得像是筛子?一样,和以往那些从他嘴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知道,完了。

    进了石头?城,根本说不清。

    于是,他果断的收拾了几样自己最割舍不下的金银和宝贝,将家?人与弟子?全都抛下,自个儿偷偷的从后门?进了镇子?周围的水泽,找了只无人的小船跑了。

    远远看到城防军们在自己的宅院里呼来喝去,大肆搜刮,楚巫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咬牙切齿:“徐氏!周十三!我与你誓不两?立!不报今日之仇,我死?不瞑目!”

    他放开染上了血迹的芦苇,悄悄的撑开船,往芦苇荡深处划去。

    水鸭飞起,只余下圈圈波纹

    县城里面因为这桩事而牵扯出来的种种,徐清麦和周自衡完全不知情。

    两?人在知春堂处理完一堆杂事——器械的收拾、与康有德和陆存中的交际等等等等,又婉言推拒了刘守仁的晚膳邀约之后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家?。

    薛大机警的问了句:“谁?”,得到了确认之后才开门?。

    周自衡很敏锐的注意到他还用厚实木板撑住了大门?。

    薛大憨厚道:“我怕那些人还返回来,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安全。”

    周自衡对他投去赞赏的眼光:“是该如?此。”

    薛大此人,还挺靠谱的,粗中有细。

    另一边,薛嫂子?已经在喂周天涯吃饭,这是徐清麦之前要求的,如?果他们晚回,周天涯的饭照常吃不用等。小孩子?禁不起饿。阿软也早就准备了热水,让她洗漱。

    当浑身泡在盛满了热水的浴桶里,徐清麦感动得快要哭了,现在这生活才终于像个样子?啊!

    之前只有阿软一个人的时候,吃饭也晚,洗澡也晚。现在总算是有一切事物都回到正轨的感觉。果然,如?果科技不发达,要活得稍微舒服一点,就需要人力来填补。

    泡好澡,狠狠用香皂浑身上下洗了一遍之后,徐清麦这才换上衣服,整个人宛如?重获新生。

    她将吃饱了正在努力玩拨浪鼓的周天涯抱了起来,去蹭蹭她充满奶香的小脸蛋,一边和她倾诉:“周天涯小朋友,我告诉你,你阿娘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阑尾手术,但这是她在这个时代职业生涯的一大步。

    一旁的阿软和薛嫂子?都对徐清麦投向崇拜的目光,但周天涯根本听不懂,只知道娘亲在和自己玩,也用小手去触摸她,结果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徐清麦的头?发,然后又咯咯咯的笑起来。

    这小娃娃最近吃得不错,长了些肉,肤色也更白皙了,十分惹人爱。

    徐清麦:“你还笑,还笑。”

    她去挠周天涯的痒痒,小朋友似乎还没有长出痒痒肉,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可?爱极了,惹得徐清麦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

    一大一小闹成一团,在昏黄的光线下似乎笼罩了一层柔光,如?画一般美好。

    周自衡看着?这个画面几乎看痴了。

    他的眸色在蜡烛的光晕里变得深邃起来,映照着?这一大一小的身影,似乎镌刻在了眼底。

    假如?假如?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不测周自衡暗暗捏紧了拳头?,一抹厉色在眼中闪过。

    自己还是不够强,要变得更强才好。

    这一夜,两?人并未和往常一样聊天之后再睡去,因为经历了一天这么多事,都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第二天一早,徐清麦是被系统的声音给叫醒的。

    听清楚系统的话?之后,她简直是从床铺上弹起来的,动静之大把隔了大半个房间的周自衡给吓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徐清麦立刻又倒了下去,把被子?一拉:“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还朝他挥了挥手,“睡吧睡吧。”

    她在被子?里喃喃自语:“还真是整了个大的”

    第036章 第 36 章

    周自衡看着埋头就继续睡的?徐清麦:

    又抬头默默的?看了看已经晒进来的?阳光, 还睡什么呀,赶紧起来吧。

    轻手?轻脚的?, 周自衡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徐清麦掀开被子,嘿嘿一笑,马上又进入了系统里。

    不能怪她动?作那么大,属实是系统给?了她一个非常大的?惊喜,一时没忍住。

    她刚刚被系统声叫醒的?时候,就听到熟悉的?无机质声:“检测到宿主成功抢救一例病人,奖励积分100分,请宿主再接再励。”

    她第一个反应,王树应该不会再感染了, 系统都给?出?积分了, 很好。

    第二个反应才放在了积分上, 100分,还不错, 开心。现在有190分了, 离拿到第二个成就还差210分。

    不过,这些都不稀奇, 她已经不是刚得到系统的?那个小菜鸟了, 徐清麦正打算继续睡觉,没想到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检测到您成功进行第一例开腹医学手?术,虚拟手?术室即将开启。”

    虚拟手?术室?这是什么东西?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迅速的?体验了一下这玩意儿后,徐清麦这才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系统这次真是大手?笔啊!”此刻, 她再次站在系统的?白色空间内,看着系统面?板上多出?来的?“虚拟手?术室”选项, 不由得感慨道。

    点击开启按键,须臾之?间,空间里原有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然后在虚幻之?中如同搭建沙盒一样源源不断的?冒出?了新的?东西,逐渐构建演化成为了一个极具现代科技感的?手?术室。

    这个手?术室里有无影灯,有监护仪除了没有活着的?人,现代手?术室里有的?它?都有。

    系统叮的?一声冒出?温馨提醒:“宿主可以随意调整手?术室参数以及病患身体数据。”

    徐清麦这才注意到原本显示个人信息的?系统面?板已经被手?术室的?设置面?板所替代。

    仔细研究后她发现这个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当徐清麦随便?设置了一组病患身体数据后,虚拟手?术室里就冒出?了一个人偶,栩栩如生,将她吓了一大跳。

    “虚拟人偶?”她戳了戳人偶的?皮肤,啧啧称奇:“皮肤居然还有温度和弹性”

    在现代的?时候,她们也有很多供实习生练习的?人偶模型,但都只是某个部位的?粗略版本,没有这么完整,也没有这么逼真。

    这时候光幕弹出?了提示:“请设置病患病情。”

    徐清麦点开参数项,里面?有身高体重,有血压血氧等身体各项的?指标,还能手?动?输入病案,比如是肝脏肿大还是膝关节粉碎等等。

    她瞪大了眼睛,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差点爆出?脏话——

    “卧槽,这就是作弊啊!”

    如果遇到病情复杂的?患者,对?手?术没把握的?话那完全可以选择他的?病案在虚拟手?术室生成一个对?应的?人偶,然后进行相?应的?手?术练习。

    不过,然并卵。现在什么检测仪器都没有,根本得不到这些数据,尤其是身体内部的?数据。

    徐清麦重重的?叹了口气?,大为扼腕!

    这要?是在现代的?自己得到了这样的?系统,妥妥能成为业界大拿。

    不过,徐清麦冷静下来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功能对?她现在也是有很大作用的?,它?可以让她熟悉很多专门科室的?手?术。她在现代医院里属于普通外科。普通外科是基本外科,以腹部手?术为主。而心胸外科、骨科以及神经外科、产科这些科室她虽然去轮转过,但绝不敢去主刀做一台相?关的?手?术。

    术业有专攻,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医学已经细分到了细胞领域。

    但现在,虚拟手?术室给?了她大量练习不同类型手?术的?机会,还完全没有任何风险!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成为一位全能型的?外科大手?!

    虚拟手?术室除了可以调整病患参数之?外,还可以调整手?术室本身的?数据,比如去掉无影灯,去掉监护仪等,这点也很实用。毕竟同样一台手?术,在现代高科技手?术室进行和在古代简陋手?术室里进行是完全不同的?体验,过程中也需要?注意不同的?事项。

    徐清麦感觉,这次系统提供的?特?殊奖励甚至要?比治好王树获得的?积分更让她高兴。

    这一天,她除了去知春堂看了一下神智越来越清醒的?王树之?外,就窝在卧室里陪周天涯睡觉,甚至比她睡得还多。大家?以为她太累,也没来打扰她。而实际上,她是在虚拟手?术室里研究各种设置,甚至还当即练习了几次不同的?手?术——以前上班的?时候都没这么工作狂过!

    越琢磨越开心,愉悦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

    这天是周宅宴客的?日子。

    为了答谢知春堂这段时间的?帮助以及昨日杨思鲁、康有德和陆存中等人的?拔刀相?助,周自衡和徐清麦决定请他们来家?中吃个饭。正巧今天是屯署休沐,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请人吃饭你有那么高兴吗?”周自衡纳闷的?问她。

    徐清麦摸了摸脸:“有那么明显吗?”

    “很明显。”周自衡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的?狐疑。

    徐清麦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这不是想到了待会儿有你?做的?好吃的?,心里高兴嘛。”

    今日厨师长周自衡,主厨薛嫂子。

    他们两人带着随喜从昨天起就开始准备了。

    在周自衡的?记忆里,长安城中的?高门宴客,那是需要?提前准备很久的?,甚至会为了一场宴席去定制瓷器和茵毯,连花园亭台里都要?换上新的?地衣。更有累世门阀之?家?,专门有待客的?园子,游湖赏景,曲水流觞,高朋满座。长安城中的?每个人都会以接到了他们的?帖子为荣。

    这样的?宴席,周家?现在是搞不起的?,也没这条件。

    他思量了很久,觉得还是随意轻松一点,但是可以在吃的?上面?做足功夫,煎炸炖煮炒,把后世那些经过时间验证的?经典菜肴给?摆上,应该也能让他们刮目相?看。

    他提前定好了菜式,知道薛嫂子识字之?后又写了密密麻麻的?菜谱给?她,到时候只需要?要?隔三差五的?去厨房监督提点一下就行了。

    薛嫂子捧着册子有些感慨,这份菜谱,甚至要?比那些世家?里的?还要?好。

    若是早些时候,能获得这样一份菜谱,不,哪怕是学会其中一道菜,恐怕自己夫妻俩也不会沦落到要?贱卖自身的?地步。不过,她又想,若不是到了周宅,也不会得到这样的?菜谱。

    算了,主家?宽厚且大方,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嫂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继续回?到厨房干活去了。

    徐清麦也不是只等着吃,她带着阿软还有薛大将全屋都整理收拾了一遍。

    周宅是个典型两进的?小宅子,前堂后寝,两边是廊房,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小亭子。因为之?前疏于打理,花园里杂草丛生,徐清麦极少涉足这一块,即使是和周自衡喝酒看星星,也都只是在后寝的?木质走廊以及前面?的?小片空地上。

    薛大来了之?后就自动?的?把整理花园的?活儿给?接了过来,又是除草又是清洗石板路,几天下来整个花园焕然一新。薛嫂子在收拾杂物房的?时候,还翻到有积压很久的?天水色素绡,向她请示过后用它?来作为帘幔布置了一下那个小亭子,一下子就有了大户人家?小园林的?感觉,看得徐清麦一愣一愣的?,恨不得给?她鼓个掌。

    薛大和薛嫂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啊,她心中暗道。

    不过别人既然不想说,她也不追问,从这几天来看两人无论是人品还是做事都很靠谱,这就行了。

    另外,她也得出?个结论,在古代要?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实在是太累了,简直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财物、视觉、统筹、人事她绝对?不是这块料。

    “还是得出?去工作!”徐清麦再一次深刻的?认清了自己。

    到了巳时后,邀约的?客人们如约而来,周天涯小朋友得到了一大堆珍贵的?礼物,手?舞足蹈,开心得不得了,拿着陆存中送的?小玉佩就要?往嘴巴里送。

    刘守仁的?妻子杨氏也过来了,带着刘若贤一起。

    刘若贤还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弟弟,哥哥还在外地办事未归家?,弟弟比周天涯只大了几个月,被父母留在家?中让嬷嬷照看。

    因为有刘若贤这位未婚少女?在,宴席分了两桌,男客一桌,徐清麦陪着刘家?母女?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杨氏与徐清麦也曾在知春堂见过几次,只是并未深交。如今接触下来,也是脾气?十分温柔又和蔼的?女?性。

    “我家?女?儿的?性格就像她阿耶,随性惯了。”她笑眯眯的?对?徐清麦道,“若是她有时候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刘若贤偷偷朝徐清麦挤了挤眼睛。

    徐清麦笑道:“怎么会,若贤胆大心细,我很喜欢她。”

    杨氏的?笑容微不可闻的?僵了僵,刘若贤在旁边咬着下嘴唇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她娘自她小时候起就想要?把她往娴静端庄上培养,最听不得别人说她胆大。

    杨氏只能无奈的?瞪自家?女?儿一眼,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揪了她一下。说起来,这高桌就是方便?,桌底下揪人完全看不到,利于保持形象。

    另一边,康有德也在称赞这高桌椅。

    “西域的?胡人桌椅,就连长安也都是少见的?,周贤弟果真是懂得享受之?人,”待他看到可以躺在上面?摇的?摇椅之?后,更是双眼放光,“这个好!待我回?长安后也得让匠人做几套出?来。”

    他征询的?看向周自衡。

    周自衡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儿还留有图纸,直接给?了康兄就是。”

    康有德想要?的?话可以尽管拿去在北方随便?卖。这种很容易被仿造的?东西只能拼渠道和价格,周自衡很清楚自己搞不来这块,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康有德明白他的?意思,大喜过望:“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陆存中也是啧啧称奇:“原来如今江宁县中这么多新鲜玩意儿,都是从周兄这边流出?来的?,的?确是颇有巧思。”

    江宁县中俨然已经刮起了一阵高桌高椅的?流行风潮,最开始响应的?就是外面?那些食肆和酒坊,因为比起地台和案几来说,这些可要?便?利多了。

    当然,对?陆存中来说,这些也不过是巧思而已。作为世家?子弟,讲究的?是行得正坐得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礼仪的?规范。如高桌躺椅这样诱人放纵仪态堕落之?物,他虽然不会避如蛇蝎,但也未免觉得周十三郎这位新贵子弟的?确是有些过于自我肆意了些。

    君子,岂能太贪图享受?

    不过,在宴席开始之?后,陆存中忽然就觉得,君子其实偶尔贪图贪图享受,尤其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家?的?菜肴,实在是太好吃了!

    周自衡为这场宴席定了八道菜,一部分是春季时令菜,比如凉拌荠菜,雪菜炒蚕豆瓣,还有一部分是后世经典的?江南菜,比如盐水鸭、红烧肉、酒香草头和松鼠桂鱼等。

    凉拌荠菜这一类倒还好,唐人在立春时节都要?挎上小篮子去郊外挖荠菜,可以说桌上的?人都是吃着春荠长大的?。周家?的?这道菜虽然也味道鲜美,但总归是在大家?的?印象范畴之?内,惊喜不足。

    真正让康有德这样的?老饕和陆存中这样的?世家?子弟一口惊艳的?是后世的?那些经典菜色。

    陆存中最爱盐水鸭。

    鸭子是周自衡昨日亲自选的?,从一位来城里面?卖鸭子的?农户手?中收得。现在的?鸭子都是吃螺丝、水草和小鱼长大,肉质本就紧实,再经过凉水浸泡、调料腌制多项工序之?后,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制成。

    陆存中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咸鲜无比,十分入味,肉质细嫩但又有一点嚼劲,凉凉的?口感又很清爽。他原本最讨厌吃鸡皮鸭皮,觉得油腻,但这一次却舍不得将鸭皮吐出?,就连稍肥一点的?地方也是不腻的?。

    “周兄家?中可真是藏龙卧虎啊。”陆存中感叹,仪态依然拉满,但拿箸的?手?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周自衡谦虚了几句,心中不免觉得有趣:“知道南京人爱吃鸭,没想到苏州人也逃不脱鸭子的?魅力啊。”

    康有德明显更喜欢的?是红烧肉,且他的?吃法比还留有些矜持的?陆存中要?豪放多了,一口一个——每一块肉都肥瘦相?间,肥而不腻,肥肉的?部分几近透明,入口的?时候稍微抿一抿就化掉了。而且酱汁浓郁,周自衡又减了一些糖分,连他这不爱吃甜口的?都沦陷了,甚至想要?不讲究的?浇点汁来拌饭吃。

    他赞不绝口:“我走南闯北,竟然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做法!没想到豚肉竟然也能这么好吃!”

    豚就是猪,现在的?人们爱吃羊肉,觉得猪肉腥臊且肉质粗糙。

    周自衡笑而不语,后世猪肉才是肉市上的?大户啊!创造了多少个经典菜色,他现在想想都要?流口水。

    “在下也是偶然从古书上看到的?。”他现在遇事就往古书上推,神色如常:“那写书的?人名号叫东坡居士。”

    屏风后面?,徐清麦急促的?咳了两声。

    “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陆存中心生向往:“这位东坡居士一定是位风流大家?。”

    能写食谱的?文人不用想,肯定是士族,吃喝不愁且有雅兴。陆存中心中浮现起了魏晋风流中的?那些人物。

    周自衡赞同:“在下也这么认为,绝对?是大家?。”

    不仅能吃,而且能写,还能当官。

    他自己伸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对?这道菜的?品质却不是特?别的?满意。

    “这豚肉还是不行,我听说南边养猪有个法子可以让肉质不腥燥,等有时间了可以试试。”他想把阉猪的?技术传下去已经很久了,可惜最近一直没时间,“若是成功了,也能给?百姓增加一点进项。”

    养猪也是后世农户的?重要?创收手?段。

    陆存中:“周兄心系百姓,在下佩服。”

    在一旁默默干饭不说话的?杨思鲁心中忽然浮起不妙的?预感。

    当这位周录事忽然又有了什么想法的?时候,往往就代表着自己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每日回?家?的?时间也要?越来越晚了。

    杨思鲁面?无表情的?配着红烧肉又吃了一碗饭。

    得多吃点,不然没精力。

    而且,这红烧肉的?确是很美味。没看到对?面?坐着的?康有德已经吃光了自己的?份量,都眼馋的?看着别人面?前的?了吗?

    康有德有些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眼神,好歹也是个有点名气?的?豪商,不能堕了颜面?。只是,他心里恨不得自己能在江宁县再住一两个月,就可以尝到周贤弟口中更好吃的?豚肉了!可惜马上就要?回?去了

    康有德怅然若失。

    当然了,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们还带来了江宁县里现在最新鲜的?消息。

    周自衡和徐清麦听得瞠目结舌,一脸呆滞:

    “什么!楚巫被抓了?!”

    周自衡还想着等忙完宴席后,就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找楚巫算账,不然出?不了心中的?这口恶气?,也要?反被动?为主动?。可没想到,楚巫居然就这么干净利索的?被衙门给?解决了?

    杨思鲁也知情,纠正道:“只抓了他下面?的?几个徒弟,他自己跑了,不过县衙很快就会发通缉令了。”

    他家?恰好在县衙里有关系。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讲了自己所打听到的?版本,拼凑在一起竟然离真相?也不远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隔着屏风的?徐清麦感叹道。

    “周贤弟不能掉以轻心,”康有德提醒他,“楚巫这样在乡野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手?段狠辣,如今被他逃了,需要?小心他狗急跳墙的?报复。”

    周自衡:“多谢康兄提醒。”

    “不过,在城中还是不用担心的?。”陆存中道,“城中有城防军驻守,他不敢进。倒是周兄经常往城外去,要?格外提防,最好带上防身之?物。”

    如今,官吏和士人佩剑是被允许的?,杨思鲁就一直有佩剑。

    周自衡经过这件事后,心中也生起了要?跟着薛大学点防身术的?念头。

    陆存中的?人脉显然更广,他知道更多内幕消息:“据说当日在人群中混入了叛军余孽,正巧遇上石头城的?少将军在县城中,所以城防军才出?动?得这么快。”

    “少将军?”

    “李大都督的?大儿子,李崇义。”

    周自衡喃喃道:“那还真是遇到铁板了。”

    刘守仁好奇的?问:“楚巫可是真与叛军余孽勾结?”

    陆存中摇了摇头:“应当只是机缘巧合。”

    周自衡提起这件事依然有怒气?,冷哼一声:“他这也算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活该!可惜被他给?逃了。”

    “据说县令昨日已被大都督召唤到了石头城,被面?斥得脸色苍白,回?来就告了病。”杨思鲁忽然道。

    这么多内幕八卦,周自衡和徐清麦听得兴致盎然。

    尤其是周自衡,不禁感慨,瞧瞧,这人还是要?多和人来往,消息就是这样互通有无的?。

    杨思鲁话音刚落,陆存中就紧接着开口了,一边优雅的?夹了块自己面?前的?盐水鸭,一边轻描淡写的?扔下一个大新闻:“这位王县令恐怕是要?被免职了,可能再过几日就会有新的?县令来上任!”

    第037章 第 37 章

    李孝恭身为统领江南的扬州大都督, 对这些小县的县令是有罢免权的。这个消息一出来,本地的望族都开始暗潮涌动?, 都想把自家的人给安插进去。

    世家出仕本地原本就?是旧例。

    “只是,李大都督与本地的望族向来保持距离。”陆存中吃开心了,也不像之前那?么谨慎端着了,“尤其是叛党余孽还?未彻底拔除。只怕这些人家是白费心思了。”

    他们陆氏的大本营在苏州,所以乐得?隔岸看戏。

    周自衡与杨思鲁对县令是谁也不是特?别?在意。他们润州屯直接隶属于司农寺,和县衙是不同的体?系,工作上交集不多,不管是谁,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

    因此,大家当八卦一样聊, 还?能?边聊边吃吃喝喝。

    几道炒菜让康有德几人吃得?十分新奇着迷, 这种对于唐人来说全新的烹饪方式可谓是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的心。杨氏更是提出等吃完饭要去厨房看看那?个铁锅, 打算自己家里也去定做一个。

    尝过?了周家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想想回?去还?要吃自家那?些相比之下稍显寡淡的食物, 就?觉得?日子?似乎有点无趣

    吃到一半, 周自衡起身准备去厨房:“诸位稍候,这最后一道菜, 还?得?我亲自下厨才行。”

    松鼠桂鱼, 后世的苏州名菜。

    这道菜的做法?比较考验厨师的刀工和对火候的掌控,薛嫂子?不过?是看了几遍菜谱,肯定是做不来的。

    康有德一拍桌子?,眼神灼灼:“周贤弟竟然还?是位大厨!想必有庖丁之姿, 不得?了, 不得?了。”

    在他眼里,周自衡现在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会儿?, 陆存中也不想什?么诸如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虚伪话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周自衡走进厨房,心想之前的菜都这么美味了,那?需要周十三郎亲自下厨的菜又得?多好吃呢!

    等到松鼠桂鱼一端上来,仅是从卖相上就?征服了所有人。

    “竟然真的像松鼠尾巴。”刘若贤惊喜的道,看到那?鱼头昂尾翘,身体?如松果一般蓬松精致。她生活在江南水乡,从小吃惯鱼,也未见过?这样子?的。

    这鱼不好分餐,徐清麦用新筷子?夹了一块放她碗里,笑吟吟道:“吃起来也是好吃的。”

    她自己不是很喜欢,太甜了,若是宴席上遇到吃两口还?成,自己点菜从来不点,而且周自衡用的是蔗浆,糖分不纯,有一点点涩味,不如后世的好吃。但对这些没有经受过?大量糖分荼毒,对糖依然处于万分渴求状态的古人们来说,应该是极美味的。

    果然!

    一阵风卷残云,松鼠桂鱼是空盘最快的。

    就?连原本还?有些矜持的杨氏都多去了几筷子?,徐清麦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江南啊,看来这嗜甜的基因是从古代就?有的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康有德拉着周自衡的手,恨不得?真的和他结拜为亲兄弟,这样就?可以经常来蹭吃蹭喝。陆存中神清气爽,只觉自己终于掰回?了一城——康有德马上就?要走了,自己就?在江南,找个借口来蹭饭吃还?不容易?

    宴席上又喝了些酒,最后三个人看上去都是微醺的模样,进了书房商讨手工皂的事情去了——徐清麦严重怀疑康有德和周自衡是装醉,而陆存中是真的有点醉。

    她在外面陪刘守仁夫妇和刘若贤,并?没有进去,还?顺便去知春堂看了一眼王树。

    张氏牢牢记得?徐清麦的叮嘱,虽然王树一直喊着伤口疼,但醒来三个时辰后,她还?是坚持把他赶下了床去慢慢的走一走。

    “徐大夫说了,不多走一走,你的肠子?就?会黏在一起,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乖乖,肠子?黏在一起那?得?痛成什?么样?莫不是到时候徐大夫还?要把自己的肠子?全都顺着捋一遍然后分开才行?一想到这里,王树再也躺不下去了,立刻挣扎着要下床。

    他叫着肚子?饿,张氏也不让他吃,一定要排了气之后才能?吃。

    总之,张氏现在对徐清麦言听计从。老实人一旦认真起来,谁都拗不过?她。也因为这样,王树的恢复情况称得?上是不错,这才获得?了系统的认可,判定他已经脱离感染风险,正朝着健康的方向恢复。

    徐清麦非常满意:“明日就?可以出哦,回?家了。”

    说习惯了,差点说成了出院。

    待她回?到自家时,康有德和陆存中已经离开了,周自衡躺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嘴巴里竟然还?在哼着歌。

    徐清麦:就?知道他在装醉。

    看他这得?意的样子?,就知道生意应该是谈成了。

    果然,看到她回?来,周自衡一跃而起,从书房里拿出几张文书,眉尾飞扬,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搞定!”

    徐清麦捧场的鼓掌:“厉害厉害。”

    周自衡不清楚古代谈生意是要签订文书还?是纯靠交情道义?的口头承诺,反正他还?是依照后世的规矩弄出了一份简略版的商业合同,签字加上指纹画押,康有德和陆存中对此都没有异议。

    事实上,康有德回?到车马行后立刻就?将这份合同给了管事看,长叹一声:“少年可畏啊!你看看。”

    管事接过?来一看,表情也是越来越讶异:“这是?”

    “周十三郎给的,应该是他自个儿?起草的。你觉得?如何?”

    管事生出了和康有德一样的想法?:“少年可畏啊!几乎考虑到了接下来的方方面面,虽然是大白话但行文严谨,甚至是比现在朝廷的公文还?要更周密。”

    就?像是管事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就?像是他自创了一种商业贸易文本的规范,而且他从这种规范的逻辑里几乎挑不出刺来。

    管事无比震惊,看向康有德。

    康有德点点头,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周十三郎夫妇二人皆非池中之物,日后必然会大放光彩。你在江宁县,一定要重视笼络住他们,将其奉为上宾。”

    他觉得?这次江南之行做得?最成功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周自衡夫妇。

    管事见他说得?慎重,连忙应下。

    说回?周宅,徐清麦看着他们签好的文书合同,挑出里面的重点项看了看。

    “这上面写一个半月之内就?需要分别?交一千块手工皂给他俩,这倒没什?么,立刻找人找地把手工作坊建起来就?行,关?键是,建这作坊,咱们没钱啊!”

    周宅现在余钱不多了,积压的一些布帛和其他实物不算。

    周自衡指了指合同的后面:“所以,我需要定金。他们必须在两日内预付货款的百分之三十给到我,算是定金。”

    “对哦,还?有定金这回?事。”

    徐清麦看下去,果然有写,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她又看到了最后谈成的价格,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你这是妥妥的抢钱啊!”

    周自衡给每一盒手工皂定的“出厂”价格在200文左右,而实际上平摊下来的成本每盒只需要50到70文。也就?是说,光是这第一批的两千盒手工皂,他们就?可以净赚两到三百两。①

    很多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

    而现在一匹绢市价在450文,一石米则在320文左右。一盒手工皂的出厂价,就?几乎相当于半匹绢。

    周自衡提醒她:“这只是理想模式,还?要算上给各处打点的费用,要交的税费,损耗的费用,实际赚不了那?么多而且咱们这儿?都不算什?么,利润的大头在他们两个那?边。我猜,等这批手工皂到了长安、洛阳,康有德能?给它喊上一两银的天价。”

    徐清麦感慨:“暴利呀!”

    周自衡:“奢侈品嘛,从古至今都是暴利。物以稀为贵,在没有仿冒品出来前,咱们也别?做太多,不然就?掉价了。”

    她秒懂:“饥饿营销!限量政策!”

    徐清麦觉得?她还?是回?自己的手术室吧,这个战场不适合她:“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全权交给你了。”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等后续仿冒品出来了之后,我想做个平价的版本,平价到能?让大多数人买得?起的那?种。”她皱起眉,“现在大多数人的卫生情况太糟糕了,能?让他们养成勤洗手的习惯那?就?最好不过?了。”

    周自衡欣然答应:“没问题。说不定到时候咱们不做,那?些仿冒品也会自己走低价路线。”

    大部分东西的流行都是自上而下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当士族和富人们开始追捧手工皂的时候,民间的老百姓自然也就?会留下这东西好用的印象。

    徐清麦摆摆手:“交给你,交给你。”

    她正打算遁走,结果被周自衡叫住:“别?啊,接下来还?得?靠你呢,我过?个七八天就?要忙起来了,那?稻子?要出苗了,江东犁也该做好了。”

    到时候,他估计要在甲字屯住个一小段时间才能?回?来。

    “我这几天去看地,然后挑人、招工。架子?拉起来后就?要看你了。”周自衡大概的规划了两个人接下来的分工。

    徐清麦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她虽然是医生,但也是参与过?项目的,自己顶一段时间然后可以培养出几个骨干管事来,等到上了轨道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两人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关?于他们的传言却早已经在江宁县城里流传开来。

    润州屯的屯副朱十安和主簿陈琰又在酒坊碰头了。

    “打听到了,”朱十安对陈琰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石头城的少将军当日也在城中喝酒罢了。他与周十三应该没什?么交情,这两年都没来往过?。”

    楚巫出逃以及县令被斥这件事让城中的这些人家都在猜测润州屯的周录事是不是和石头城,尤其是那?位少将军熟识,所以人家才替他出头?想一想,周十三郎是从长安过?来的,又是新贵人家子?弟,和李崇义?年纪相差不大,两人认识并?有交情似乎也正常。

    陈琰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打鼓。

    他和朱十安在大家眼中俨然已经是一派,原本他指望着朱十安把屯监拉下去,这样自己说不定能?当个屯副。没想到,原本默默无闻的周十三异军突起,于是一下子?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可要是传言为真,他还?折腾什?么?

    他匆匆来找屯副朱十安。

    陈琰听朱十安如此说,这才心中一松,然后又升起嫉妒之情:“屯副,如今周十三的妻子?徐氏在城中可是赫赫有名,此番或许还?入了石头城的眼,咱们不能?不考量啊。”

    最近周十三和屯监赵卓走得?极近的事情让朱十安也很不安。

    他脸色有些不悦:“一妇人尔,和屯署关?系不大,不足为惧。倒是,你打听清楚了他和赵卓最近都在做什?么吗?”

    陈琰还?真打听到了一些,他将周自衡在甲字屯带领部分屯民在做什?么浸种实验的事情以及手工皂的事情告诉朱十安。

    朱十安将手中酒杯重重的顿在案几上:“瞎胡闹!若是损伤了屯粮收成,悔之晚矣!”

    陈琰看了一眼,悄声道:“屯副,若是他真的成功了呢?”

    朱十安一愣。

    陈琰道:“若是成功了,便算是功劳一件,以他现在和屯监的关?系,这功劳必然也少不了屯监的份。”

    朱十安的面色越发阴沉了。周十三不选自己而选择了赵卓,难不成是觉得?自己不如赵卓吗?

    他看向陈琰:“你有何好主意?”

    陈琰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其实属下想的是,只要让周十三的动?作不成功,不就?可以了?”

    周十三觉得?浸种之后的秧苗会出得?更多更健壮,那?就?让它不出那?么多,一切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周十三和赵卓没有功劳了,只能?乖乖的待在屯署继续做回?自己的录事。

    “就?那?么几家屯户而已,既不损屯署今年收成,且能?让周录事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还?不伤和气。”陈琰觉得?自己这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绝妙。

    朱十安沉吟了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严肃交代:“切不可损害屯署收成,可知?”

    陈琰恭谨答道:“属下明白。”

    他知道朱十安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他放手去做了。屯署收成不是固定不变的,今年收两石,明年就?可能?收一石五,这里面操作空间可大了去了。

    而且,陈琰嘴角飘过?一丝冷笑。

    不伤和气这话嘴上说说也就?罢了,等到时候那?几家屯户的秧苗真的出了问题,他必须得?让周十三为此负全责!

    被惦记上的周自衡正在城外选地建工坊。

    康有德和陆存中第二日就?派人送了定金过?来,可以开工了。

    江宁县城中可以选来做作坊的小院子?大多位于城西和城北,人口嘈杂,成分三教九流都有,并?不怎么适合开这种需要保密的作坊,因此他把视线投向了城外。

    周自衡看中了城外靠着渡口的一个小镇子?,离县城也就?三里路,坐牛车很快就?到。

    江南河流湖泊众多,水运是极其重要的交通方式之一。城外的东山渡顺河直下可轻松到达石头城,再去燕子?矶。燕子?矶是长江上的重要渡口,往上游可去蜀地,往下游可去润州西津渡、苏州等地,亦连通扬州的瓜洲渡,通过?那?边再上大运河就?到了北方。

    因此,东山渡的水运一直都挺忙碌,运货运人,周围的小镇颇为繁荣。

    周自衡在小镇上看了一个小院落,干净整洁,而且布局合理,旁边就?是一条小溪。唯一的缺憾就?是离小镇聚居地稍远了些,附近只有两三户人家,比较偏。

    他挑刺:“太偏了。”

    想买才会挑货。

    牙人精神一振,上心了:“贵人,我说句心里话,若不是位置上欠缺一点,这院子?可能?还?轮不到您呢。”

    周自衡这才知道,原来此时律令里有规定,如果主人家要卖房,不能?直接就?对外出售,得?先问过?自家亲戚和邻居,他们不要或者是出价太低,才可以卖予外人——这也是当时为什?么他刚来江宁县时想买城东那?一片的宅子?却一直都买不着的原因。本地士族们不愿意他住进来的话,可以直接通过?法?律条款来拒绝他,只要愿意出钱就?行了。

    “您是开作坊,和自住的要求又不相同。”牙人舌灿莲花:“这边虽然偏一点,但开作坊的话不容易影响到其他人,关?起门来十分安静不受打扰。又靠近水源,取水用水都方便。”

    “而且,贵人您看,”他指着旁边的荒地道:“若是您的买卖做大了,觉得?这院子?不够用,到时候可以再把这块荒地给买下来连成一片。这地的主家我恰好认识。”

    周自衡看向牙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都有点手痒的想把这个人才挖过?来。不过?,当务之急是看房子?。

    一路看下来,这小院落的确是优点大于缺点,因此也不再犹豫,爽快的付了钱,和院子?原主人以及牙人一起去县衙立了字据,拿到了房契。

    拿回?家后,周自衡将房契交予徐清麦。

    亲兄弟明算账,多少亲密关?系最后毁在了利益分配上,因此两人早就?商定好了合作模式——徐清麦出技术,负责后续的技术培训和参与产品更新,占六成,周自衡负责找销售渠道和日常管理,占四?成。

    不过?,周自衡心里想的是,后续如果家中有了其他进项,这个手工皂坊就?直接算成是徐清麦个人的。

    徐清麦还?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拿着房契高兴得?不得?了:“咱们也算是有产业的人了。”

    而且不是“继承”而来,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意义?完全不一样。

    周自衡轻描淡写:“一个小作坊而已,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徐清麦:狗男人,装得?很。明明他自己也很高兴,还?一个小作坊而已,啧啧。

    周自衡:“接下来你就?要去选人了。”

    徐清麦点点头。

    他们预估了一下人员配置,暂时只需要两个核心的员工,这两人是需要掌握配方和技术的,因此只能?先去通过?人牙子?来找,需要签死契。剩下的那?些只是纯粹的体?力活,找灵活制的雇工就?可以了。

    第二日,之前合作过?的人牙子?就?带了人来周宅供她挑选。

    徐清麦坐在上首,而那?些供她挑选的人市里的“商品”就?立在下方,表情恭顺卑微,有几人眼中流露出渴求的神色,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忍,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融入,该做的还?是得?做。

    最终,她选了两个妇人。一位曾经是某个小家族里的管事嬷嬷,姓冯,四?十多岁,因为主家染上了赌博恶习破产,将家中的下人全都放到了人市里。

    冯婶子?看上去进退有度,说话条理清晰。

    另外一个年轻很多,叫齐玉,大概也就?二十来岁,虽然打扮朴素,容颜憔悴,但依然称得?上一句漂亮。

    徐清麦看到她的时候其实有些讶异,她现在也懂了人市上的一些潜规则,其中有一条就?是年轻貌美的成年女性在人市上是很吃香的。她们往往会被一些高门大户买去,说得?好听一点是侍女,其实就?是家伎。还?有一些行商,往往也会在中途买这样的女性来做妾。至于其他如烟花之地,那?就?更不必说了。

    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如齐玉这样二十多岁相貌端正的年轻女子?,非常受欢迎,价格也高,按理来说人牙子?根本就?不会带来给她看。

    那?人牙子?听得?徐清麦这样问,露出苦笑,瞪了齐玉一眼,然后凑近道:

    “不瞒您说,不是我不想卖高价,而是这女子?太倔!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原来,齐玉本是被爹娘卖到人牙子?手里,然后人牙子?又卖给了江宁县里有名的青楼。她运气还?算好,在青楼里待了三年后就?被一位行商赎买出去当妾了。

    一旁的齐玉隐隐听到人牙子?在讲述自己的过?往,垂下眼睛,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差点咬出血来。

    徐清麦问:“后来呢?”

    人牙子?刚想答话,齐玉忽然抬起头,开口道:“后来,他要归家了,担心被家中妻子?责骂,便又将我卖了。”

    她面无表情。

    徐清麦:

    人牙子?又瞪了齐玉一眼,赔笑脸道:“反正,她现在是不愿意再去那?些地方,也不愿意去大户人家做侍女,和小的说她宁可做苦力。哎哟喂,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哪有人宁愿去做苦力也不愿意去享福的?”

    徐清麦:???

    她差点说一句,有这福气还?是给你去享吧。

    人牙子?大倒苦水:“这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我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她还?是不肯,那?总不能?真的往死里去折腾她吧?正巧您这儿?需要人手,那?也算是给这女子?一条活路。”

    最主要的是,让他回?本。

    要不是之前已经卖过?她一遭,从她身上赚到了钱,他可不会那?么好说话。

    齐玉大致已经弄明白了情况,现在是这位徐娘子?的手工作坊需要人手,而且她曾经听到过?这位徐娘子?的传说,什?么貌美心善,医术精湛如神仙在世等等。

    她觉得?,自己再也撞不到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再不把自己卖出去,估计真的要死在人市了。

    她噗通一声就?向徐清麦跪下了:

    “徐娘子?,您买了我吧!您买了我,我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奸耍滑!”

    第038章 第 38 章

    人?牙子看到齐玉的举动, 怒不可遏,立马冲上去想要把她给拉起来?。

    若是人?人?都这?样不懂规矩的在雇主面前一跪, 如此不知恭顺,那他的口碑恐怕会一落千丈,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徐清麦连忙制止住他。

    她对齐玉这?样“不老实”的举动并不反感?,人?嘛,被逼到绝路了总是要拼一把的,总比等?死要好。站在这?个角度上,她反而很欣赏齐玉。而且,齐玉不愿意进高门大户宁愿去做苦力也让她不禁高看一眼——虽然去高门大户当家伎在她看来?是悲惨,但对很多沦落到人?市上的女性来?说却可能是好去处,那里的吃穿用度比外头好多了。

    她让齐玉起来?, 温声问道:“你识字吗?”

    两位核心员工最好是识字的。

    “会一些?, 但不算太多。”齐玉如实相告, 然后立刻急声道,“我可以学更?多!徐娘子, 我学东西很快的!您让我学什么都可以!”

    她生?怕徐清麦不要她。

    徐清麦沉吟了一下, 对人?牙子说道:“行,那就她了。”

    正好齐玉和冯婶子两个人?是不同的性格, 说不定?到时?候可以互补一下, 也可以互相制衡。

    只不过,心中?依然是堵了一口气。

    待周自衡回家后,徐清麦向他疯狂吐槽:“你说,唐朝已经是历史上对女性最友好的朝代之一了吧?都这?样, 那后面的明朝清朝得是什么样啊!”

    最友好的朝代尚且如此, 她都不敢想象之后又多了贞节牌坊、裹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许多道枷锁的女人?们是如何度过的。

    周自衡看着怒气冲冲的她,有些?不敢说话。

    他很清楚自己身为男性, 现在是既得利益者,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记忆里周家也是养了不少?家伎的。作?为在红旗下长大的正常男人?,对此也觉得十分不适与反感?。

    徐清麦:“而且,你能想象吗?这?段时?间?,我见过的女病人?,是零!ZERO!鸭蛋!”

    从语气可以听出她的情绪极度不佳。

    齐玉的遭遇像是导火索一样把她的负面情绪给点燃了。

    前两日,陆存中?来?家中?做客时?,特意来?到她面前,以自己母亲和几位姐姐的名?义邀请她有空时?去苏州家中?做客,小住几日。她当然知道,做客是假,求诊是真?。

    徐清麦当下好奇的问,像是陆氏家族里的女性平日是如何看医生?的?

    陆存中?道,陆家养有道观,其中?有两位女道士懂一点医,家中?女性平日生?病时?会寻求她们的帮助。若是有什么大病,则会去外面延请名?医。但他也隐晦的承认,外面的名?医往往不擅长为女性看病,甚至拒绝为女性看病,且涉及到身体隐私的一些?病也不适合与外男沟通。大多数时?候,她们或许也只能忍着。

    所以,在知道徐清麦是神医之后,他才会立刻去信给家中?,然后邀请徐清麦去苏州陆家做客。

    身为簪缨世家的陆氏女性都尚且如何,更?别提民间?的普通妇人?了。

    徐清麦生?完气之后却又觉得可悲,甚至还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坐下来?重重的叹口气。

    她对周自衡说道:“我打算作?坊要是招人?的话,尽量考虑女人?。她们本来?也就更?适合做一些?细致的活计,很适合做手工。”

    这?样也能让她们有个进项,钱虽不多但或许就能改变一两个人?的困境。徐清麦知道自己目前能力有限,只能这?样帮一个是一个。

    周自衡自然没意见:“当然可以,不过还是需要找几个会拳脚的护卫才行。另外,最好是找渡口当地的人?。”

    现在的乡镇农村是很抱团的,像他们这?样的外人?进去开工坊做买卖非常难。

    周自衡敢开在那儿一个是倚仗了自己的官身,一个是靠着陆存中?的那一层关系。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事无忧了,想要融入到一个新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益共享。给当地人?提供工作?岗位,这?几乎是后世企业在外地建厂时?的标准做法。

    徐清麦记下这?条:“我本来?还打算去善堂和悲田坊里面找一些?雇工来?。”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知春堂。刘若贤知道她在给手工皂工坊找雇工,便推荐她去善堂看看。

    刘若贤道:“善堂那边都是过往在战乱中?活下来?的孤儿和身有残疾者,一些?轻省的活计他们是能做的,而且工钱还比普通人?要低。”

    徐清麦对这块不太熟悉,就好奇的问了问。

    她这?才知道,江南因为是南朝故地,普遍崇佛,寺庙也兼任了一部分慈善机构的功能,像是栖霞寺就开设了悲田坊,收容一些?身患疾病却没钱去看大夫看巫的穷苦人?。而江宁县中?的善堂,则是这?边的几家望族一起联合开设的,救济一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子。

    徐清麦觉得这?很好,便打算去善堂雇佣一些大的孩子来干活。

    不过,这?也不是难事,她当即决定:“那就一半找渡口的,一半找善堂的。”

    他们在花园里一边说话一边溜达,现在这?个被整理好了的小花园成了消食散步的好去处,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一下的两人对这?个时?刻非常的珍惜。

    徐清麦看着天?边逐渐淡下去的云彩,忽然犯起了嘀咕:“你说,别人?穿越过来?都是王侯将相,公主夫人?的,身边美女帅哥如云,怎么到了咱们,就还是不停的工作?呢?”

    甚至她还更?忙了!

    手工皂作?坊、虚拟手术室里练习手术、去知春堂看诊、家里面带娃、抽空还得翻一下医书来?学习中?医忙得多种多样!比后世还忙!

    徐清麦的心头涌上一股属于?996打工人?的悲伤,只觉得身上怨气深重。

    周自衡乜她一眼:“还想要身边帅哥如云呢?”

    徐清麦:你怎么抓不住重点?重点是这?个吗?

    她心虚的笑了笑:“这?不就是一个比喻吗?”

    然后立刻又觉得不对,她心虚个毛线啊!

    “怎么就不能想了?”徐清麦镇定?自若,“想想犯法吗?再说了,你搞清楚哦,我现在实质上单身。”

    话虽如此,却带着点娇嗔。

    周自衡好笑的看着她发红的耳朵,不拆穿她:“好好,不犯法,尽管想。”

    小插曲过后,又聊到已经回家了的王树,张氏今天?一大早就把鸡给送过来?了,然后聊到知春堂的刘守仁和刘若贤。

    徐清麦对刘若贤赞不绝口:“她倒是机灵,脑子转得快,又很善良。”

    周自衡想起当时?给王树做手术的时?候,她还特意点了刘若贤来?协助自己操作?,便问:“你是想要收她当学生??”

    徐清麦有点犹豫,最后点了点头:“想当然想,她是个干外科的好苗子。而且我的确是需要助手。”

    她现在有了虚拟手术室,对接下来?的行医之路也更?有目标了——她想要组建现实中?的手术团队。在现代,一台手术需要一个主刀、两到三个助手、一个麻醉医生?、一个器械护士、一个巡回护士。她倒不敢奢想那么多,但助手最起码还是需要一两个的吧?

    刘若贤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话。

    她很喜欢她。

    周自衡:“那你犹豫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教她。”徐清麦在亭子里坐下,看着清风将帘幔吹动,带着些?苦恼:“你也知道,现代医学其实是建立在解剖学、生?物学甚至还有物理化学的基础上的,如果要教就需要从这?些?基础学科教起”

    这?未免有点难。

    她上哪儿弄大体老师给她解剖去啊?

    周自衡:“那就不当学生?,只当助手。”

    徐清麦又觉得这?样浪费了刘若贤的资质,有点可惜。

    周自衡抚额:“我觉得你先别想太多,而且你想到了岔路上。”

    徐清麦虚心求教:“比如?”

    周自衡正色道:“你想要按照咱们那会儿的培养模式来?培养刘若贤,让她成为一个符合后世标准的外科医生?或者说现代医生?,是吗?”

    “对。”

    “我觉得你的标准定?得太高了。”周自衡指向去除了野草之后郁郁葱葱的花园,“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播种。就像是我在甲字屯做的实验,我肯定?没办法要求它能像后世一样亩产千斤,只要能超过原先的产量,那这?个实验就是成功的。最起码他们能知道,往这?条路上走是正确的,科学种植是正确的,这?就够了。你那边也是一样。”

    徐清麦听得入神,她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你说得对,只要种子种下去了,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她只需要让刘守仁、刘若贤这?样对现代医学对外科感?兴趣的人?更?多一些?就可以了。历史是向前发展的,科技也是,即使刘若贤不能达到后世的标准,但只要现代医学的理念成功的扎下根来?,总有一日会出现满足标准的医生?。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徐清麦神清气爽:“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这?时?候,她听得周自衡问:“对了,关键是,刘若贤想要跟着你学吗?”

    徐清麦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应该是愿意的吧?我看她挺感?兴趣的。”

    周自衡:

    讨论了半天?,当事人?的意愿都还没确定?呢?

    徐清麦转头看他,哈哈假笑两声,也有些?尴尬:

    巧的是,在刘家的饭桌上,也正在讨论这?件事情。

    杨氏这?两天?吃饭只觉得淡而无味,明明是和以往一样的饭菜,但吃着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这?些?菜怎么就不能像是周家的饭菜一样,让人?一看就好吃,让人?一吃还怀念呢?

    刘守仁眼皮一翻:“赶紧吃吧吃吧,铁锅过几天?就到了。”

    杨氏叹口气,道:“有铁锅还不行,等?赶明儿徐娘子来?了后,我得问问她怎么炒,要是能有个菜谱就好了”

    “胡闹!”刘守仁不悦的道,“这?岂是能随便去问的?”

    世人?对书籍极为看重,任何带字的都能成为传家宝,即使是食谱也是轻易不外传的,贸然去求恐怕会让主人?家为难。

    刘若贤笑眯眯的道:“阿耶放心,徐娘子和周录事根本不在意这?些?,上次宴席,徐娘子就让阿娘想学什么尽管去周家找薛嫂子学。”

    杨氏等?女儿解释完之后,才瞪了他一眼:“说得我好像是那等?不知事的妇人?一样。”

    刘守仁自知理亏,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半晌后没忍住,还是感?叹了一句:“徐娘子的师门的确是大方。”

    连开腹这?样的秘术都随便人?观看学习,更?别提是区区食谱了。

    杨氏点头称是,夫妇二人?对徐清麦以及周自衡的印象显然都非常的好。

    刘若贤偷偷看父母神色,大胆的开口问:“阿耶,那你觉得我若是拜徐娘子为师可好?”

    夫妇俩的目光一下子投了过来?。

    刘守仁若有所思:“可是徐娘子向你透露过有此意向?”

    “没有。”刘若贤道,“不过我觉得徐娘子应该还挺喜欢我的。而且,既然她的师门并不吝惜于?向外人?传授医术,那想必也会愿意对外收徒。”

    她的眼睛熠熠闪光,脸上眉飞色舞,想来?这?个主意已经在心头盘桓已久。

    刘守仁还没说话,杨氏却冷不丁的开口了:“不可以!”

    刘若贤惊讶的看向她:“阿娘?”

    杨氏恼怒的看向她:“还拜师?你怕不是忘记自己今年多少?岁了!若贤,你已经十四岁了,要议亲了!”

    刘家原本替刘若贤定?过一门娃娃亲,男方比她大一岁,家中?不算望族,但也是耕读之家,家世清白,两家极为熟悉,知根知底,杨氏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可惜两年前,因反对辅公祏叛唐,在外不满出声,被叛军杀了满门。

    刘若贤的亲事就此沉寂了下来?。

    杨氏认为如今两年已经过去了,也该走出阴影,开始慢慢的给她再相看一门亲事了。

    她对着女儿苦口婆心:“你以往抛头露面我并不阻拦,但如今若是要议亲,还需得贞静一些?才好。不然,又有哪家高门大户的好郎君愿意娶你呢?”

    “不娶就不娶嘛”刘若贤漫不经心的道,看到自家娘亲的脸色变了,立刻改口:“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您看看徐娘子,不也是嫁给了周录事吗?难道她现在过得就不好不幸福?”

    杨氏语塞了,半晌才气恼的道:“你能有徐娘子这?般厉害吗?”

    她藏在心里没说的是,徐娘子的医术虽然了得,但血呼啦碴的也挺让人?生?畏,这?世间?如周录事一般对此毫无芥蒂的开明男人?能有多少?呢?

    总之,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样。

    当神医被人?尊着敬着固然好,但在一切未知的前提下,选择另外一条稳妥的路不是会更?好吗?

    刘若贤不开心了。

    刘守仁开口道:“行了,若贤想要学医术也是好的。如今这?世道,女子有一门傍身的技艺,嫁人?之后才能在夫家立得住,有底气。再说,我们刘家本来?就是出身杏林,若是议亲时?嫌弃这?一点的话,那又何苦议这?门亲?

    “若贤年岁也不大,慢慢找就是。”

    杨氏听了之后也不再说话了。

    刘守仁又转头对刘若贤说道:“拜师之事等?后续再提吧。我看周家最近繁忙,也别给人?家惹麻烦。徐大夫既然喜欢你,你多跟她亲近亲近,也给她帮帮忙。”

    刘若贤听了后这?才乖乖的点头称是。

    刘守仁其实心中?颇为酸涩:哎,若不是自己有晕血症,他早就想拜徐娘子为师了!

    徐清麦和周自衡这?几日的确是很繁忙。

    徐清麦忙着建立手工皂作?坊,东山渡的院子已经清理好,冯婶子和齐玉也住了进去。为了安全着想,周自衡从康有德那里借了两个年轻伙计带了一条狗住在了外围,然后快马加鞭的开始找靠谱的护卫。

    康有德自然爽快答应,借这?个机会又来?周家蹭了一顿饭之后终于?依依不舍的动身回长安了。

    临行前,他对周自衡意味深长的道:“周贤弟,或许下次再见,就是在长安了。”

    以周十三郎的本事,想必他很快就能在长安城中?见到他。

    周自衡一愣,然后笑道:“借君吉言。”

    康有德走了之后一两天?,手工皂作?坊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开工。

    徐清麦从善堂中?找了三四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约定?让他们每日去手工作?坊做杂役,一天?给十文,孩子们很高兴。当时?卖房子的牙人?也给他们从东山渡上找了几个勤劳能干的妇人?前来?当雇工。

    当时?她还觉得给十文是不是少?了点儿,想加到十五文左右。

    周自衡摇头:“就给这?个数。”

    首先,他们干的活计很轻松,而且还包一日两餐,如果提高工钱那其他雇工的工钱肯定?也要加。其次,如果给的钱多了,这?样的好事恐怕就轮不到这?些?孩子了。

    徐清麦一想也是,虽然自己是秉持着帮人?的心态,但不能搞得像是施舍,对那些?孩子的成长也不利。

    康有德一走,周自衡也等?不及作?坊开工,就需要立刻把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本职工作?上了。不仅之前浸种的秧苗要出了,而且他们制作?的一个秘密武器也完工了。

    从东山渡口往西走大概四公里左右,是屯监赵卓在城外的庄子。

    周自衡下了马,杨思鲁正在门口等?他。

    “怎么样了?”周自衡兴奋的问道。

    杨思鲁:“您到里面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大步走向庄内,在被围起来?的一块空地上看到了早已经在那儿守候的赵卓,以及从甲字屯请过来?的那位屯户齐武——自己改良了犁的那位。

    齐武有些?惴惴不安。

    自从上次周录事在自己家里看到自己胡乱改的犁之后,过了两日就把他给召到了这?里,周录事让自己安心的在这?里造犁,还给了他一堆图纸。

    “只要你能把这?东西造出来?,造成图纸上的这?个样子,就是大功一件,可以上达天?听的那种!”

    齐武至今记得周录事当时?对自己说的话。

    他问:“那小的的地怎么办?”

    周录事哈哈一笑:“放心,你的犁足以让你不再当屯户,以后不必自己耕地!”

    齐武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好像折腾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又知道这?是屯监的庄子后,便也一咬牙,安心在这?里住下,开始照着周自衡的图纸继续改良犁。

    成熟的江东犁长什么样子周自衡自然是清楚的,他可以信手就画出来?。但它由十一个部位组成,每一个部位如何连接,尺寸如何这?些?都需要琢磨调整。

    齐武这?段时?间?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他和赵卓怕消息外泄被朱十安与陈琰知道,便选了赵卓名?下的农庄,将齐武调来?。今日周自衡终于?收到了庄子上传来?的消息,江东犁制成了,这?才匆匆的赶了过来?。

    赵卓见到他,兴奋得直搓手,指着空地中?间?安静躺在那儿崭新的犁:“你看看,可是这?样?”

    赵卓不懂农事,但他看这?犁就觉得靠谱。

    周自衡围着犁转了两圈,又蹲下来?仔细的查看了各个部件,脸上露出笑容:“应该就是如此!”

    赵卓急了:“你别应该呀,到底可不可行?”

    周自衡笑道:“屯监莫急,这?犁行不行看是看不出来?的,是骡子是马还是得实地去遛一遛。”

    赵卓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也等?不及了:“那就在这?庄子上,现在立刻就去试!”

    他都想好了,如果今天?的结果很好,那他晚上回去就写?折子去。

    这?本就是农庄,出了庄子就是赵家的田地。于?是,一群人?抬了江东犁,浩浩荡荡的朝外走去。

    第039章 第 39 章

    赵卓虽然是从?长安调任过来养老的, 但是他本来就是江南人士,在本地颇有根底。他的农庄附近的农田将近百顷, 大?部分都是好田肥田,而且连成一片,便?于耕作。

    此时?正是上午巳时?,不冷不热的时?候,田地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佃农在劳动?,有些?田里面已经播种完成,秧苗也逐渐长了出来。

    齐武抬起江东犁,轻松的推到了田边。

    赵卓虽然不懂农事,但不是傻子,看他如此举动?, 心中也惊叹, 这犁看上去似乎很轻便?, 一个人就能推得动?,只是不知道是否结实?耐用。

    他急不可耐的叫来庄头:“去, 牵一头牛来, 再选一块没有翻的地,今日要试试新农具。”

    庄头早知齐武在庄内修造新犁, 只是他们之前都不被允许近前看, 不知道造的是什么。此时?他看着那崭新的犁,也一脸兴奋,当即就安排好了牛和地。而听到这边是要试验新农具,旁边很多佃户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围观——没有哪个农人能拒绝得了新农具的魅力?!

    趁着齐武给牛牵上犁的时?候, 大?家都在嘀咕。

    “看上去是和现在的犁不一样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好使?”

    “我?怎么看着没太多变化?,就是把直辕改成了曲辕, 然后底下多了一点东西,这就能比现在的好用了?”

    庄头听了他们的讨论,不耐烦的回头呵斥道:“怎么那么多话!马上不就能看到结果了?”

    齐武也有些?忐忑,这犁还没有实?际下过地呢。

    周自衡拍拍他的肩膀,信心满满的道:“去吧,让大?家都见识一下你这新犁的本领!”

    录事就如此相信我?吗?

    齐武被他这么一鼓励,心头一热,忐忑似乎也消失很多,他娴熟的挥起牛鞭,将那头温顺的牛给赶下了田。

    田埂上,屯监、杨思鲁还有围观的佃户们都目光炯炯,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出个究竟。只有周自衡淡然自在,倒是给人留下了“这位周录事虽然年轻,但处事不惊,果然是有大?将风范”这样的印象。

    他当然不可能紧张,曲辕犁可是经过了历史验证的东西,最?多就是要调整一下尺寸细节,不可能出大?差错!

    田中,那牛拉着新犁不紧不慢的走着,犁铲深入到土地里,将泥土翻起,齐武所需要做的就是时?不时?的挥起鞭子,让牛不要乱走,否则耕得歪七扭八的不好插秧。

    一开始大?家还看不出端倪,但当那牛耕出一条竖直的墒沟然后轻松转向时?,这些?种田的老手们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人群立刻轰动?了起来。

    “这犁转向怎么如此灵活?”之前的直辕犁可是需要先后退再前进,腾挪出空间来转半天的。

    “而且你们没发现牛拉起来似乎也更轻松吗?”

    “是,好像更快了。”

    “还有,”有人观察得更细,“你们看那条墒沟,干干净净的,不需要再做太多清理了。”

    大?家看过去,果然是!

    原本的直辕犁铲开的土壤都比较板结,而且很多都会堆积在墒沟里,如果想?要好好种的话还需要人工二次清理。而这次的新犁似乎在铲的时?候还把土壤给铲碎了,并且翻到了一边,整条墒沟似乎立刻就可以插秧!

    佃户们这下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的主?家就在一旁,对着田里喊道:“大?兄弟,可否让我?们试一试?”

    “对啊,我?也想?要!”

    “让我?试试!”

    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想?要试新犁,齐武乐呵呵的上田来,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赵卓看佃户们的反应就知道这新犁怕是真的有戏,兴奋得一直在搓手手,他问庄头:“如何?比起旧犁来这新的是不是好用很多?”

    庄头也兴奋:“看上去好用多了!”

    周自衡一旁笑道:“其实?想?要比较新犁比旧犁好用多少,不如来场比赛更直观。”

    所有人都望过来。

    站在周自衡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杨思鲁心想?:来了来了,又到了周录事整活的时?间了。

    周自衡看向人群中站着的一位比男佃户们看上去瘦弱不少的女佃户,招手让她上前,问她:“你可会使犁,可会赶牛?”

    女佃户虽然紧张,但依然点了点头:“回录事,会。”

    周自衡转头对人群道:“她来赶牛操控新犁,你们随便?出个人来操控旧犁,以半亩地为准,咱们就来看一看,哪边花的力?气大?,哪边花的时?间多。”

    赵卓没想?到还有这等热闹可看,高兴得很,便?再加了个彩头:“赢了的人有赏。”

    众人欢呼起来。

    庄头为人还算是公正,选了一个同样不算强壮的男佃户出来,一男一女各自赶着牛下了地。

    趁着大?家都在关注比赛的时?候,杨思鲁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声问周自衡:“录事,您为何非要指定女人来比,如果是两个力?气相当的人,岂不是会更公平?”

    “其实?曲辕犁对人力要求不高,关键是经验。”周自衡道,“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即使是女人甚至是大?一点的孩子都能操控新犁独自来耕地,甚至相当于一个男性劳动?力?,那后续的推广才会更容易。”

    谁会拒绝家里多出半个劳动?力?来呢?

    杨思鲁这才恍然大悟。

    江南这边实行的是“江东亩”,以成年男性的250步为亩,比标准亩要更大?上一些?。平时?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用直辕犁耕完一亩地需要一个半时?辰。

    庄头选出来这位男佃农虽然看上去瘦弱,但显然农活干得很娴熟。因为想?要赏金,他耕完半亩地所用的时?间自觉还比自己往常要快一点,心中信心满满。但待到他最?后一抬头,却?发现隔壁的女佃农已经快要耕完了,甚至比自己还快了半条墒沟。

    这,这怎么可能?

    他脸都涨红了,觉得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但是没人笑话他。

    所有人都围着那位女佃农,哦不,是围着那台新的犁,一个个眼里面放光,恨不得现在就把它给拉回自家去。

    “这得省多少力?气啊,小孩子都能挥着鞭子在后面走。”

    往常的直辕犁废人力?,除了是要清理墒沟之外,转向的时?候还经常需要人来拉,那必然是成年男子才行。但现在,耕牛轻松转向。

    “牛的速度也更快了。”

    “而且还只需要一头牛!”

    很多脑子灵活一点的佃农已经在想?,如果家中换上这样的犁可以节省出多少人力?畜力?——他们并不是想?要偷懒,而是想?把节省下来的人力?畜力?再去做点别的东西,比如开荒,比如种菜!这样,一季下来,能实?实?在在的多出不少的粮食!

    庄头也用火热的眼神?看向赵卓:“郎君,这新犁什么时?候开始打造?若是快的话,还赶得及春耕”

    赵卓收敛起笑容,板下脸来,问四周:“你们都想?要新犁?”

    “自然想?要!”

    “这新犁更好!”

    佃户们七嘴八舌。

    “既然想?要,那就给我?闭上你们的嘴巴!”赵卓沉声道,尽是威严,“新犁我?自然会送去匠坊制造,到时?候每户一具。但若是这几天你们走漏了消息,那别怪我?铁面无情。”

    他请功的奏疏还没递上去呢,必须要到了长安,他才能放下心来。别以为他不知道朱十安这蠢货正盯着自己的位置。

    庄头连忙带着佃户应下:“郎君放心,这边都是咱们自己人,没有外人。”

    赵卓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从?袖袍里拿出一串钱来扔给那女佃农:“做得很好,赏你了。”

    这才与?周自衡等人回转到庄内。

    齐武也得到了赵卓的赏钱,而且极为丰厚,他喜不胜喜,只觉得为了这个耽误春耕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自衡笑道:“这算什么?等过段时?间,你说不定还能收到朝廷赐下来的封赏。”

    农是大?事,一个有远见有前途的朝廷不会错待这样的功臣。周自衡对李渊除了偏袒太子之外没其他印象,但这奏疏递上去,按照这边慢吞吞的流程,说不定正好赶上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登基,那自然是不用怕明珠蒙尘的。

    周自衡又把齐武叫到一边,叮嘱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让他收拾了行李即刻回甲字屯。

    齐武隔了那么久没回去,早就惦记着自家的田了,归心似箭。

    看着他喜滋滋离去的身?影,赵卓摇摇头,并不是很认同:“十三郎何必多此一举?赐些?赏钱也就罢了。”

    之前周自衡要求一定要在奏疏上提及齐武的名字,为他请功,赵卓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齐武这样的屯户,纵使做出来一些?功劳,给他财物上的赏赐就可以了,在奏疏上加他,那是过于抬举他了。

    而且在他看来,这图纸大?部分都是周自衡出的。

    周自衡心中腹诽不已,此时?非常能理解那日徐清麦对自己的疯狂吐槽。

    这些?所谓庶民,在士人的眼中,几乎是不存在的。

    他脸上微笑不变:“屯监,齐武本人有些?本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笼络住他,何乐而不为?且大?唐如今正是急需英才之际,屯监愿意在奏疏上为一屯户请功,如此礼贤下士,别人也自会看到您的眼力?与?胸怀。”

    赵卓的脚步停了下来,恍然大?悟,看向周自衡,眼中的欣赏更盛了,最?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

    “十三郎,我?必不让你白干!”

    他决定在奏疏上好好的体?现一下周自衡的功劳,甚至把他推为此事头号大?功臣,至于自己嘛哎,他老了,就算是往上升就能升到哪儿呢?不如交好周自衡,这样后辈还能留个香火情。

    想?通了这一点的赵卓轻松愉快,飞速回城准备写奏疏。

    周自衡在他身?后默默的叹了口气。

    赵卓此人,心不坏,但资质的确平庸,他顶多也就能把他带到这儿了。再往下,就带不动?了

    齐武高高兴兴的背上了行囊,回到了甲字屯。

    甲字屯离赵卓的庄子也不算太远,走上三四个小时?就到了。他一路看过来,发现有些?屯户都已经播种完成,就等秧苗长好立刻就可以移栽。

    这让齐武不免有些?心急。虽然拿到了丰厚的赏钱,但靠种田为生的农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土地荒废,就会心里慌慌的。他盘算了一下,家里人这段时?间也都在干活,自己这几天抓紧一下,今年的春耕应该没问题。

    他走到了屯子入口,被眼尖的林十五发现了,高兴的从?远处跑过来:“齐叔,你回来了?”

    齐武笑着打招呼:“回来了,刚回。”

    “周录事让您做的东西做好了?”

    “做好了,今天上午就做好了。做完就回来了。”齐武闭口不提做的是什么,这边的屯户们只知道周自衡看中了他的木匠手艺,将他召过去做工,但具体?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林十五也不知道,他也很有眼色的没问。

    “现在大?家都在干嘛呢?秧苗都出了吗?”齐武关心的问,“我?看其他人都在翻地了。”

    “都出了,再长高一点点就可以落谷播种了。有几户已经翻好地了,明天就能种下去。”提到这件事,林十五也很高兴,“我?们都看了,的确是比之前没浸种的时?候要高。

    “齐叔,你家的也都出芽了。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马上就要播种了。”

    齐武高兴道:“走,随我?回家看看去,正好齐叔有话和你说。”

    “行。”

    齐武回到家,家人自然是高兴极了,看到他带回来的赏银更是欣喜若狂。这可是一笔难得的大?进项!

    一行人一起去看旁边屋子里的种子。

    “上次浸种完成后,录事又让我?们催芽,然后又是炼芽什么的”齐武的妻子抱怨,“花样一道又一道,这小十天就过去了,别人的秧苗都在地里长了一寸高了。”

    “你懂什么!”齐武呵斥她,“周录事读了那么多书,种地比咱们在行多了,听他的准没错。”

    说实?话,原本他也觉得周录事不靠谱,但自从?造了江东犁之后,齐武便?觉得周录事太靠谱了!人呐,果然还是得读书,读了书就是不一样。

    齐武的妻子被他吼了一声还有点懵,这是吃错药了?

    她嘟囔道:“我?又没说他不对,不过抱怨几句”

    齐武看着平铺在地上的谷种,随手掬了一把细看,只见每一颗谷种的顶端都冒出了白色的如同线头一样的芽。他翻了翻,凭借多年的经验立刻就能看出来,这种子发芽的几率的确是要比往年的高。

    “周录事说,要加强它们对自然低温环境的适应,所以出了芽之后不要马上就播,要摊在室内炼一炼,”林十五如实?转述周自衡的话,自从?发现出芽率更高之后,他对周自衡的态度也转为了信服,“他还说如果不是最?近温度比较低,应该不用这么时?间,最?起码可以缩短一半天数。”

    “对,这麻烦是麻烦了点,温度低了不行,温度高了也不行。”提到这个,齐武的妻子笑容满面,“但是的确是出芽多了!你是不知道,之前没有加入的人现在可后悔了。要我?说,后悔有什么用,谁让他们之前犹犹豫豫的,这也不敢那也不敢。”

    林十五:“现在有三家已经播种下去了,我?也翻好地了,就等明天播下去。”

    齐武的妻子:“你回来得正好,咱们也明天播种。”

    他和齐武的妻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甲字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总之,现在屯里就分了三波人。一波自然是参加了浸种小组的,现在都觉得自家的耕田前途一片光明,赌对了,喜不胜收;一波是没参与?然后很羡慕参与?了的,后悔自己当时?没把握住机会;还有最?后一波持谨慎观望态度,觉得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要等播种后秧苗长出来了再看。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浸种小组的几户人家终于在两天内把所有的谷种给播了下去。

    齐武坐在田埂上喘气,心想?要是新犁这会儿就能用那就好了,省了多少功夫。不过等再过段时?间,秧苗移栽的时?候,需要翻的地更多,那会儿新犁应该就已经推广开了吧?

    齐武看着远处等待着整翻的大?片田地,陷入到了自己美好的想?象里。

    半夜,他从?床上爬起来,悄悄的收拾好了出门,他的妻子翻了个身?:“今天还出去啊?可以歇歇了吧。”

    齐武:“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轮到别人了,你先睡吧。”

    他出了门,外面一片寂静,只有月亮高悬在半空,给人间撒下一片清辉。也得亏有月光,不然齐武到了晚上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到了屯子口,林十五和另一位屯户已经在等着。

    “走吧。”

    三人提了一只灯笼,开始朝屯田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们巡田的第二个晚上。

    在齐武回去的时?候,周自衡让他告诉林十五,这几天要谨慎一些?,提防有人下黑手。齐武经历了江东犁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也知道屯里面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有人和屯监还有周录事不对付。

    齐武和林十五一合计,便?想?出了夜间巡逻队这一招。三人为伍,两日一更换,以防万一。

    第一天晚上,无事发生。

    第二天晚上,目前无事发生。

    第三人打了个哆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大?家都是一个屯里住着的,没道理下黑手啊”

    林十五听得这话,冷笑了一声:“恨人有,笑人无。之前齐婶子养的鸡还不是被人给偷了。”

    那人弱弱的辩护:“也可能是附近村里的人偷的。”

    林十五撇了撇嘴,没说话。

    三人一边走,一边看着身?边农田的那些?秧苗。月光照在水田里,泛出一片片的银光。

    “今年天气是冷一些?,”齐武皱起了眉,一眼就看出来,“感?觉今年的秧不如去年好。”

    “咱们的好!”第三人喜笑颜开,“我?家前两天就播种下去了,现在都长长了一些?,哎哟,那秧看上去比往常的都要好。”

    齐武笑道:“两天能长长多少?你这是看自家的崽,怎么看都觉得好。”

    对方还想?要反驳,却?被林十五举起手来制止。

    林十五面色凝重:“好像有声音!”

    三人立刻闭嘴,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现在都快子时?了,所有人都睡了,正好是最?安静的时?候,连他们说话都是小小声,怎么会有声音?

    齐武当即道:“走,去看看,手脚轻点。”

    “知道。”

    三人蹑手蹑脚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走了一段,齐武觉得不对劲,这再过去一点不就是自家的农田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林十五已经像是箭一般的蹿了出去,一边用少年期正在变声的嗓音喝道:“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齐武心中一惊,这才看到在田边有个黑影,弯腰在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似乎是在往田里面倒什么东西。

    他家的田!!

    齐武想?也不想?的冲了过去,紧接着是他的同伴。

    “是谁想?要搞鬼!”

    “放手!”

    “你这畜生往我?家田里倒了什么东西?!”

    几个人在夜色下迅速的扭打成一团,各种叫喊声也划破了原本寂静的夜空

    天色微亮,守门的士兵打了个哈欠,看到时?辰到了之后就慢悠悠的把城门向两边打开,然后抱着自己的长枪,准备靠在城墙上再眯会儿。

    反正,按照以往的经验,还得等会儿才会有人进城。

    没想?到,他靠在墙上还没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就有一匹马快速的驶了进来,只留下马蹄扬起的一片烟尘。

    正打哈欠的他吃了一嘴的土,差点跳了起来,呸呸呸的往外吐了几口唾沫。

    “哪个不长眼的骑那么快!”他骂骂咧咧的道。

    身?边的同袍道:“好像是润州屯的杨掌固。”

    杨掌固啊,小兵不骂了,杨掌固每日都出城,而且出手颇为大?方。他好奇的朝杨思鲁离开的方向张望:“奇怪了,他今日这么急作甚?城外出事了?”

    城南的周宅,杨思鲁下马,立刻跑去敲门。

    给他开门的是薛大?。

    “杨掌固?”

    杨思鲁对他道:“请赶紧通报周录事,甲字屯出事了。”

    薛大?赶紧迎他进去:“您稍候,我?马上就去通报。”

    片刻后,披着绸衣睡袍,胡乱将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的周自衡顶着一脸起床气走了出来:“怎么了?出了何事?”

    第040章 第 40 章

    润州屯屯署内。

    刚到屯署的小吏一进门?就觉得今日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 不?仅前堂不?见一个人,甚至连原本喜欢在堂前晒太阳的狸猫都不?见了?, 整个屯署内安静极了?。

    他叫住好不?容易路过的一位同僚:“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安静?”

    同僚先嘘了?一声,往正堂瞅了?一眼?,这才附耳过去小声道:“屯里出了?点事情。屯监正在里面发火呢,咱们今天可得小心点。”

    小吏倒吸了?口气,能把屯监这么个老好人给惹到大发脾气,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

    “其实硬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僚却?道,然?后脸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就是有人动了?点歪脑筋,往别人家的秧苗田里灌烧开?了?的沸水, 偏偏正好被抓了?个正着。这不?就扭送到屯署里来了??”

    小吏:“他是不?是很闲?不?是, 就这么点破事屯正自己解决不?就完了?, 怎么还?送屯署里来了??”

    两人开?始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因?为这王珅要灌的田,正好是周录事拿来折腾的那一批田呐!”

    现在整个屯署的人都知道周录事发现了?一本古籍农书, 正着迷于验证农书中的知识。

    小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同僚声音更小了?, 伸手指了?指上头?:“你说,这要不?是有人指使, 怎么会?那么巧?反正现在屯监很生气, 一大早就和周录事来了?屯署,还?把屯副和陈主?簿都叫上了?,现在正在审那王珅呢。”

    小吏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看来咱们今天得警醒点儿, 别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然?也?。”

    屯署后堂。

    被五花大绑的王珅跪在中央, 而屯监赵卓坐在上首,他的侧下方是屯副朱十安, 再往下,两边面对面站着的是录事周自衡和主?簿陈琰。

    润州屯里唯四有品级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赵卓一拍坐床上的小几,冷脸对被绑着的王坤道:“你与那齐武都属于甲字屯,平时朝夕相处,不?说亲邻和睦,也?总该有几分交情,却?何为要去破坏他家的秧苗?速速从实招来!”

    王坤浑身抖得像是筛子一样?,声音都发颤:“小的小的是妒忌齐武被周录事叫去做工,据说还?得了?不?少赏钱。加上晚饭时又喝了?一些喝了?一些酒,这才想到要去他田中灌烧开?的水。”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刚开?始灌没多?久就被抓住了?。晦气!

    周自衡淡淡问:“又是谁告诉你灌开?水这一招的?”

    “回录事的话,”王珅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小的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水温太高了?会?烧苗,这才想到了?这一招。”

    他抬起头?,苦苦哀求:“屯监,屯副,小的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如此蠢事!我只放了?一点点,就一点点,齐武田里的秧苗应该还?是好好的。

    “小人平时一直都踏实种地,看在这些的份上,就饶过小人吧!”

    “损坏稼穑是要进监牢的大罪!更何况,屯田所出,皆为朝廷所有。”赵卓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极为气愤,“你还?想要轻饶?必须重重的罚!”

    王珅脸上苍白,把额头?抵在了?地上不?断的磕着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但没人搭理他。

    朱十安放下手中茶盏,指向他对赵卓道:“不?过是屯户之间的恩怨小事,屯正自然?会?处理,屯监何必召唤我们前来?”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悦和不?耐烦。

    “小事?”赵卓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嘲讽,“的确是小事。不?过,他挑的田却?偏偏是周录事的试验田,这却?未免太巧了?些。”

    陈琰:“何为试验田?”

    “是这样?的”周自衡站了?起来,将自己这段时间在甲字屯折腾了?点小实验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转身看向王珅:“我与屯监一样?不?明白。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其他的不?灌,偏偏一下子就选中了?浸种的田呢?若是你没有被当场发现,是不?是打算把其他所有浸种的田都灌了??”

    赵卓站起身,直接厉声逼问王珅:“可是有人指使你?”

    朱十安和陈琰对望一眼?。

    赵卓:“若是有人指使你,你只是从犯,罪责自然?会?比现在要轻上很多?”

    “没人指使我。”

    他的话被王珅打断,赵卓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王珅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被打的伤痕,他眼中流露出了害怕恐惧的神?色,但依然?斩钉截铁的道:“是我妒忌齐武,没人指使我。”

    到最后,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惨淡笑容。

    “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其他人无关!”

    朱十安嗤的一笑,像是看了?一场闹剧,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原来,屯监今日特意将我叫来,就是想给我看这一出戏?不?知道屯监在怀疑谁?不?过,人家不?是讲了?嘛,没人指使,我看您和周录事也?是想多?了?。

    “咱们也?别折腾了?,该送官送官,按照律令处理就是。”

    赵卓和周自衡对看一眼?,似乎看到了?对方表情里的无奈。没想到王珅那么硬气,死活不?肯说。

    朱十安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冷笑。

    他看向周自衡:“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倒是,周十三郎,你身为录事,本应在屯署整理公文案牒,却?天天不?见人影,还?自作主?张跑去折腾屯田。你可知,若是屯田产出有异,就算是屯监想要保你,本官身为你的上官,宁可得罪屯监也?要参你不?知本分,越俎代庖!”

    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眼?看周自衡的面色苍白下来,赵卓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屯副严重了?。十三郎也?只是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年轻人,有志向是要鼓励的嘛。”

    “如今成绩未做出来,反倒惹了?如此麻烦!而且还?疑神?疑鬼,若是人人如此,屯署之内的风气必然?败坏!”朱十安痛心疾首,对赵卓道,“屯监,我知你偏袒周录事,但此事务必重罚,不?然?难以服众!”

    周自衡深深的低下了?头?,很是惶恐:“屯监,屯副说得对,是我不?自量力,妄图纸上谈兵。即便受罚,也?是心甘情愿。”

    赵卓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珅,又看了?看朱十安和周自衡,最终跺了?跺脚,叹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很为难的想了?一圈,看得出是很不?想惩罚周自衡的,还?试图挽回事态:“屯副,要不?这一次就”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待着没出声的主?簿陈琰站了?出来:“屯监,屯副,周录事虽然?做事冲动了?一些,但也?是为咱们屯署着想。若是因?此而受到惩戒未免寒了?年轻人的心,在下倒是觉得,既然?周录事对稼穑农桑感兴趣,正好接下来是春巡,不?如这一次的春巡就派周录事去,您看如何?”

    屯监抚胡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朱十安。

    朱十安点点头?:“既然?如此,今年的春巡就让周录事一人前往,年轻人嘛,累一点也?是可以的。屯监意下如何?”

    赵卓皱起眉头?。

    春巡是润州屯的惯例,每年春耕的时候屯里的官吏们都会?去各处屯田巡视,看看屯户们是不?是认真耕作,有没有偷懒耽误天时。因?屯田所在之地大多?为乡村,环境一般,他们几个向来是不?愿意去的。陈琰提出这桩,其实就是对周自衡的惩处,只是面上好听而已。

    赵卓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的,但也?知道这应该是朱十安能够接受的底线了?,自己整了?这么大一出却?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他只能对朱十安让步。

    “那就依屯副所言。周十三郎,你可愿意?”

    往日的春巡,是录事、主?簿和两位资深的掌固分头?前往,但今年恐怕只能他一人去跑了?。

    周自衡似乎有些受到打击,脸上飘过些微沮丧之色,却?也?知道此事无法辩驳,便咬牙点头?道:“属下并无异议。”

    见此间事了?,朱十安和陈琰起身便要走?。

    朱十安目带不?悦的扫了?周自衡一眼?后,看也?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王珅,袖袍一甩便离开?了?,陈琰紧跟其后。

    待到了?安静无人之处,陈琰终于觉得肩膀一松,这才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恨恨道:“没想到周十三如此狡诈,竟然?一直在防着。屯副,那人”

    主?意是陈琰出的,人却?是朱十安让人找的。

    朱十安轻哼一声:“无妨,他的妹妹和老娘皆在朱家,晾他也?不?敢说出实情。”

    他紧盯着陈琰:“此事与你我二人无关,记清楚了??”

    陈琰连忙点头?,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露出笑容,顺便拍了?朱十安一记马屁:“还?是屯副高招,临时也?能想到如此高明的方法。春巡事忙,周十三看来是无法折腾他那些秧苗了?。”

    到时候,屯署中只剩下屯监一人,他与屯副想要架空他还?不?容易?

    朱十安面有得色:“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心中想起自家亲戚从长安寄过来的信,如今太子和齐王已经从秦王手上夺了?大半权力,胜券在握,只剩最后一击。自己说不?定也?能趁着这股东风再进一步。

    他与陈琰在窃窃私语,殊不?知在他们走?后,赵卓与周自衡也?正在密谈。

    赵卓见他们已经走?远,嘱咐人将王珅拖走?送去县衙之后,便不?顾形象的往坐床上一坐,擦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差点笑出声来:

    “还?是十三郎料事如神?啊。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提出让你去春巡?”

    刚才还?沉寂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周自衡脸上的沮丧之色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他一派轻松,哪像是被罚的样?子。

    他笑道:“他们无非是忌惮我真的能在甲字屯中折腾出点什么来,所以才会?派人想要去破坏秧苗。既然?秧苗对付不?了?,以后屯户必然?会?更谨慎,那就自然?会?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周自衡虽然?没有混过朝堂,但他有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

    现代商战要打垮竞争对手怎么办?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拔对方网线用开?水浇对方公司发财树以及把对方公司财神?爷换成阎王爷给对方公司创始人下毒不?是,这有点太刑了?周自衡自己惯用的一招是挖墙角。

    高薪把对方公司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和主?要员工供应商等挖过来,或者?无所不?用其极的让他调离原来的项目。

    所以,他猜测这一招不?成,朱十安和陈琰自然?会?想着要把他给摁死在屯署内不?让他再频繁的出城或者?是直接调走?了?事。

    恰好,屯署的春巡要开?始了?。

    “趁着春巡,我可以去光明正大的把所有屯田走?一遍,借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的就把江东犁给推广出去。”周自衡满意极了?,“说不?定还?能赶上这次春耕。”

    朱十安和陈琰放松警惕后,甲字屯那边也?能少一些麻烦。

    赵卓虽然?觉得赶不?赶得上这次春耕无所谓,但的确可以掩人耳目,让朱十安和陈琰别来插手捣乱,所以他也?很满意。

    “只是屯监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一下了?。”

    赵卓挥挥手,不?屑的道:“你放心去吧,屯署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只是辛苦你了?,恐怕这一个多?月都要在外面奔波。”

    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很聪明,但那两人和自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周自衡向他告退后,便找来了?随喜,现在家中人手多?了?,他上班都带着随喜,方便跑腿和处理一些杂物。

    “你回家一趟,告诉娘子事情解决了?,让她别担心。”

    夜晚,周宅。

    “所以其实是你和赵屯监故意演了?一出戏?”听了?他讲述整个过程的徐清麦好奇的问,“你们一大早出门?去赵府找他,那时候就商量好了?吧?”

    杨思鲁一大早来敲门?,她吓了?一跳。尤其是周自衡嘴巴上说没什么大事,但一转头?又带着杨思鲁立刻出了?门?。她在家提心吊胆半天,好在随喜很快就回来了?,说事情已经解决,徐清麦这才把心放下然?后让薛大赶车送自己去了?工坊。

    “的确。”周自衡颔首,“王珅死活不?肯透露幕后主?使,我猜他应该是有软肋掌握在朱十安和陈琰手里。”

    但这件事就此为止,他又心有不?甘,于是便打算将计就计。

    “赵卓故意闹大,甚至还?含沙射影,但是又拿不?出证据”徐清麦慢慢思索着他们今天做的这盘局,“如果朱十安什么反击都没有,那未免就显得他心虚?”

    周自衡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

    “所以他只能将矛头?转移到你头?上,发一顿脾气,顺便还?能解决你这个心头?大患。”徐清麦的语速越来越快,“但没想到,其实这些都是你们事先就算准了?的。”

    周自衡挑眉:“什么我们?就是我。”

    出主?意的是他,赵卓只负责执行。

    这件事唯一不?好的就是把赵卓和朱十安的矛盾摆在了?明处。不?过也?无所谓了?,从江东犁被制造出来,而朱十安他们真的选择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动手时,双方的关系就再无回转余地。

    徐清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是,你了?不?起你厉害。”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现在朱十安得到了?他想要的,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们两人都很满意很高兴,无人受伤的世界就这样?达成了?。”

    真是,有点好笑。

    周自衡:“这才是和谐社会?的真谛。”

    徐清麦:可真有你的。

    “不?过,你这次出去真要一个月那么久?”她问道。

    周自衡:“怎么,舍不?得了??”

    徐清麦:“我问你正事呢!”

    “一个月左右吧。”周自衡道,“润州屯下面有八个小屯,只有两个在江宁县,其他都在金坛、丹阳和句容周边。一万多?亩地,而且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还?带着任务去,时间肯定要久一些。”

    “其实我早就想去实地看看另外的那些小屯了?,摸清楚水文和土壤情况,才好提前做下一季的规划。”

    言语间,似乎认为自己下一季就已经能全权负责了?。

    徐清麦刚想笑话他说小伙子很自信啊,但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按照现在这个发展说不?定还?真行。

    此时已经用过了?晚膳,周天涯也?已经洗漱好,被阿软抱进来放在了?垫子上。不?得不?说薛嫂子的女红是很棒的,徐清麦只是给她稍微描述了?一下,她就能用布头?和绵絮给周天涯缝出软乎乎的可爱小衣服和小玩偶。①

    徐清麦把这些可爱小玩偶放在周天涯用来练习爬行的垫子上,小家伙儿爬得可起劲了?,伸出手想要去够到前面的小兔子。只不?过她目前还?没力气撑起四肢,只能靠小肚子在垫子上匍匐前进,看乐了?周自衡。

    周自衡在她马上就要碰到小兔子的时候把它拿起来,又放远了?一点。

    周天涯一脸迷茫:???我的小兔子呢?

    她继续努力的向前匍匐爬行,眼?看又要碰到了?,结果又被周自衡给拿走?了?。

    周天涯气哭了?,哇哇哇的开?始大哭。

    周自衡抱起她,哄了?哄,周天涯很喜欢他,被举了?一下高高后立刻就不?哭了?。周自衡捏了?捏她的鼻子:“阿耶就要有一个月见不?到你了?哟,宝宝在家要听话哟。”

    语气软得徐清麦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夹子音?

    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快的话后天,慢的话大后天。”

    徐清麦:行吧,前后也?就相差一天。

    她看着还?在逗周天涯玩耍的周自衡,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卯时一到,齐玉就从自己的床铺醒了?过来。

    她和冯婶子被徐清麦买下后即刻就搬来了?工坊,住在后院,为了?避嫌,另外请来的两位年轻伙计睡在门?边的小厢房里。她的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高桌,十分朴素,但齐玉却?住得很安心。

    她默默的爬起来,穿好衣服,再收拾好床铺,便出了?房间来到了?一侧的小厨房内,开?始做早餐。

    齐玉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做过早餐了?,之前在她生活的地方,青楼、商人家中,都有下人专门?准备早餐,她只要负责吃就可以了?。但是以前她在家的时候,需要早早起来准备一整家人的早餐。

    多?做了?两次,记忆就回来了?。

    待粥煮好,她盛出一晚,正好听到了?冯婶子开?门?的声音,便将粥端了?过去。

    “冯婶,我已经做好了?麦粥,正好一起吃吧。”

    冯婶有些惊讶:“说好了?今日轮着我来做,你怎么又起这么早”

    齐玉腼腆的笑:“反正我睡不?着,索性早点起好了?,也?不?费什么事儿。”

    她想要好好的和冯婶子搞好关系,冯婶以前是管事,又识字又有很多?阅历,齐玉这几日已经想通了?,她得从冯婶子这里学到点什么东西才行。

    要得到就要有付出,齐玉很明白这一点。

    冯婶子又不?傻,一眼?就看穿了?齐玉心中所想,她看着眼?前的粥,用汤勺搅了?搅,不?置可否的道:“行了?,还?是按照咱们之前说的,轮流来吧。”

    齐玉装作没看到她的冷淡,笑了?笑:“也?行的。反正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说一声,我别的没有,倒是有一把力气。”

    慢慢来,她不?着急。

    吃完饭,齐玉又把院子里也?给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的前堂和两侧的房子都已经空出来了?,只剩下一些容器和之前买过来的原材料在里面。

    冯婶子每日都要与齐玉一起早上和晚上各盘点一次,登记在册,然?后两人在册子上提笔签名,这才算完成。

    齐玉看着册子上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名字,心里既有着满足感,又觉得自己还?得要好好练练字才行。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巳时,徐清麦从城中乘车赶了?过来。

    现在工坊刚开?工,只有她们三人,主?要是徐清麦来教导她们制皂的一些核心技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如何使用草木灰和油脂制造出皂基,以及各项原材料的配比。

    剩下的流程其实不?难,但是要熟练的掌握还?是需要练习很多?次的。徐清麦会?在上午让她们自己学着做,前面几次两人做出来的皂都不?怎么成功。

    “碱太多?了?,应该是你草木灰加多?了?。”徐清麦戳了?戳齐玉制出来的皂,“硬了?之后一切就会?裂。”

    “你这个又搅拌不?均匀。”她对冯婶子做出来的皂也?不?是很满意,“只有搅拌均匀了?,才会?光滑如玉。不?然?就会?像这个,全是雪花或者?结晶。”

    齐玉和冯婶子都听得很认真。

    她们心里都铆足了?劲,希望自己能是第一个能做出完好的手工皂来的人。

    不?过,两个人的速度倒是分不?出快慢,到了?下午的时候,徐清麦又检查她们新?做的一批手工皂,脸上浮现起满意的神?色:“差不?多?了?,再多?做几遍再熟练熟练就行了?。”

    等她们熟悉后,雇工们就可以进来干活了?。

    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徐清麦心中的那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周自衡去了?一趟甲字屯,交代了?浸种小组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情,以及重点要注意的地方,写了?一本小册子交给了?屯正,最又后点了?齐武和林十五随他一起去春巡。

    春巡事情多?,就他和杨思鲁两个人肯定搞不?定。

    齐武没想到自己又要跟着去:“录事,我家中的农活”

    林十五也?老大不?愿意,他家里没别人了?,自己走?了?那田就荒废了?,他索性一口回绝:“我不?去。”

    周自衡伸出手掌:“有工钱拿的,一天三十文,包吃包住。而且完成得好,回来还?有赏钱。”

    齐武眼?睛一亮,他已经知道了?赏钱的好,立刻道:“行,那我跟您去。”

    农活让家中人多?忙碌一下吧,赏钱比较重要啊。

    林十五依然?有些犹豫。

    周自衡又道:“我托屯正让浸种小组其他人多?帮帮你的忙,另外,之前我的承诺依然?作数。”

    他说的是如果收成不?足平均数自己就掏腰包补上的那件事。

    林十五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睛里也?闪着光:“那我听录事的吩咐。”

    “收拾一下,后天就出发。”

    搞定完这些事情,又回屯署处理了?一下公文之后,周自衡早早的回来了?,却?发现徐清麦还?没回。

    一直到酉时,天都微微黑了?,她才到家。

    周自衡迎上去:“现在工坊就这么忙了??”

    徐清麦:“挺忙的,我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又不?在的话鞭长莫及。”

    “也?是等等,”周自衡停下来,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到时候你不?在的话?”

    徐清麦的嘴角翘起,露出笑容:“哦,因?为我打算和你一起去春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