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皆是等待的眼神,所有人都在等谢清霄一个回应。
谢清霄从不撒谎,他顶多就是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避之不谈,除了父母,也没什么人敢逼迫他一定要回答。
他现在也可以这样,相信塔下所有剑仙都不会追问他。
但他们会发散思维,引申意义,麻烦会聚集在扶玉身上。
明明是连仙根都没有的凡人,为何会招来那么多的天雷。
天尊都不肯言说细节,可见她身上问题很大。
——他们一定会这样想。
谢清霄面不改色,在万众瞩目下平静开口:“她的劫雷多,是因为点化她的人是本尊。”
“还有问题吗?”
“……”
“没问题!”池夜月高声道,“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清霄剑尊是第一次点化凡人,他是除了魔尊凌苍之外,仙界又一个千古第一人。
若把一切的问题都归结在他身上,那么都会变得很合理。
不凡的人要点化一个凡人,劫雷都要比一般神仙多。
这合理吗?
这太合理了!
谢清霄如此狂妄,气焰嚣张,载雪道君气得鼻子都歪了,本命剑嗡嗡作响,奈何真是挑不出任何问题来。
太丝滑了,这个解释真是太丝滑了,让人不服气也说不出半个字,载雪道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其他剑仙也都陆陆续续朝谢清霄行礼离开,谢清霄站在最高的位置上目送他们消失,池夜月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还问他:“剑尊真要亲自前往九天仙盟?若是不愿去,我也可以代劳。”
池夜月乃凌虚剑派掌门,身份仅次于谢清霄,修为也是除了谢清霄之外最高的,去仙盟替凌虚找回面子,足够用了。
谢清霄慢慢说道:“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解决。”
池夜月微微躬身:“那便有劳剑尊走这一趟,若有其他事要我协助,随时发传音给我。”
谢清霄回了一礼,两人客客气气地道别。
池夜月一走,执剑宫里就只剩下谢清霄。
谢清霄缓缓坐到身后的御座上,好半天没有动作。
他撒了谎。
这辈子第一次直白地蒙骗众人。
这种感觉并不好。
他好像在逐渐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变成从前他讨厌的那种人。
犹记得琴桑还在的时候,有次他们争吵,她骂他道貌岸然——道貌岸然。
或许他真的是道貌岸然,从前能光风霁月,只是因为还没触及到他的逆鳞罢了。
谢清霄闭了闭眼,又在执剑宫坐到半夜才回万丈渊。
万丈渊在凌虚最底端,每次回去都要走很长的路。
他可以用法术缩地成寸赶路,但今日选择步行回去,走得还比之前慢上许多。
一路上遇到许多弟子,他们恭谨地向他行礼,谢清霄一一
回礼,终于走到万丈渊时,这里虽然依然光线昏暗,但时间上确实是晨起的时候了。
无量剑守在这里,见到他就落下来,回到他手中。
谢清霄低声道:“多谢你了。”
剑身发出剑鸣,算是回应他的道谢。
谢清霄收剑回神府,走进大殿,见扶玉并未回狭室去,人就在他离开前坐的蒲团旁边,好像是太累了,这会儿还睡着。
她虽然造了仙根,但现在还无任何修为可言,自然也发现不了刻意隐藏气息的谢清霄。
他一看见她在睡觉,就藏起了所有气息。
不要惊动她。
谢清霄毫无声息地步上台阶,衣袍划过洁净无瑕的玉阶,停在她身侧。
他半蹲下来,衣袖也落在地上,覆盖在扶玉手背上。
她睡梦中觉得有些冷,轻轻皱了一下眉。
谢清霄齿含香风,轻轻一吹,扶玉如春风拂面,惬意放松,本来都快醒了,又禁不住沉沉睡去。
闻她细微鼾声,睡梦香甜,谢清霄气息缓缓放开一些。
他顺势坐在她身旁,手落在她散开的长发上,试探性地触碰一下。
见她没有醒来,才彻底将手放在她头上。
她的发丝柔软乌黑,摸上去好像上好的缎子。
谢清霄力道很轻,一下又一下替她将长发理顺,目光依次从她舒展的额头滑向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光洁的下巴上方,那双嫣红水润的唇瓣上。
万丈渊很冷,哪怕扶玉来了之后,他刻意调整过这里的温度,这里还是很冷。
谢清霄以前不觉得冷有什么不好,他自己就是冰灵根,最适应寒冷,甚至少时修炼便在冰窟之中,日日与寒风冰凌作伴,在得到无量剑之前,他所用的法器也都是随处可见的冰棱。
但现在他也觉得冷。
他又一次产生了那个念头。
想要被她温暖。
非常想。
甚至到了渴望的程度。
谢清霄没办法理解自己这样的渴望,这种只能在她无意识时泄露的情绪淹没了他,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只是靠近,只是触碰,不会有更多冒犯,不会被发现,不会有事。
谢清霄意识到自己动心了的时候,人已经俯下身来,距离她的发丝很近很近。
扶玉侧躺着,睡意正浓,对他的接近毫无所觉。
不能这样。
这不是圣人仙尊可为,是卑劣的行为。
理智克制他的良心和大脑,但无法管制他已经脱缰的行为。
谢清霄俯下身来,侧脸贴着她的发丝,轻轻地蹭了一下。
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独特的香气,她明明不用熏香,身上的味道更像是日常烹饪糕点时留下的点心香气,很自然,很独特,很甜。
谢清霄如果去过现代的蛋糕店,就会明白那种味道如何形容了。
扶玉仍然对他的贴近没有任何察觉,让本来只是想
轻轻贴近一下就离开的人,有些没办法撤开身去。
已经跌破了自身的底线,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
谢清霄白发白衣,瞳仁缓缓变成了空灵的白色,那一幕十分诡异,他恍若一只慵懒高贵的白猫,在扶玉乌黑的长发上亲昵而优雅地蹭来蹭去。
扶玉养过猫,也很喜欢猫,睡梦中被这样文雅地蹭了蹭,身上的温度被汲取,她本能地以为是自己那只怕冷的猫又来抢占被窝了。
她张开双臂将猫揽入怀中,呢喃了一声:“别闹。”
谢清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睁大眼睛,整个头被她抱在怀里,触目之处皆是柔软细腻的肌肤。
她没有被他吵醒,还在睡着,应该是把他当做了别人,顺势抱住了。
她会把他当成谁。
她会在睡梦中不自觉抱住谁??
贺兰昭?
也只有他了吧。
他们曾经是夫妻。
夫妻是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他自己也曾经和别人结为夫妻,但他不认为贺兰昭和扶玉这样的夫妻会和他跟琴桑一样相敬如冰,互相厌恶。
怎么可能会有人讨厌扶玉?
贺兰昭失忆了都还本能地在试图找回记忆,不愿意忘记她。
扶玉也坦言自己喜欢过她的夫君。
他们是正常的夫妻,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他们肯定都做过。
所以这样下意识地抱住他再寻常不过。
谢清霄被自己的联想激得浑身发抖。
贺兰昭。
他凭什么。
他也配。
谢清霄猛地坐起来,他不但想到贺兰昭,还想到凌苍。
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竟然有些怀念扶玉以前会念别人的名字,这样至少他会知道自己到底被当成了谁。
反正不会是他自己。
如此大的动作,扶玉终于被惊醒,她茫然一瞬,没有看到穿越前的温馨小窝,也没看到那早就去了喵星的宝贝,全都只是一场美梦。
……还不如做噩梦呢,美梦做完了醒来真是好破灭。
“剑尊回来了。”
扶玉还有些睡意未散,没注意到谢清霄快速变换的表情。
她坐起来理了理衣裳,扫了一眼殿外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
“都这个时辰了?”扶玉愣了愣,“剑尊回来很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谢清霄已经收拾好自己,望向扶玉的面目没有任何不妥。
“看你睡得好,之后恐怕没有这样的好眠,便未曾叫醒你。”
人家也是好意,扶玉受用地道谢:“谢谢。”
谢清霄已经站了起来,他半个身子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不知道他在走神。
她休息够了,很有精神,看谢清霄没有立刻开讲的意思,就先跑去洗漱了一下。
洗漱完毕,她抱着自己的
蒲团回来,盘膝坐下道:“剑尊,我都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确实可以开始了。
再不开始就又要到晚上了。
马上要前往仙盟,必须得让她掌握基本的法诀才行。
谢清霄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彻底调整过来,自认不会再暴露出什么所思所想,但在教她法诀,注意到她有时来不及掩盖的结印方式,那个被池夜月询问的问题又一次升上心头。
他教她的是凌虚法诀,结印方式和仙盟是截然相反的。
扶玉在向他学习,但偶然还是会露出仙盟的痕迹。
这也是因为做梦吗。
其实换做其他的事,这样多的破绽,谢清霄早就去质疑,去求证,去推翻。
唯独这件事。
他不但不想深究,还一直在试图自欺欺人。
“剑尊?”
扶玉发觉谢清霄突然不说话了,目光落在她手上,她很快明白自己露出痕迹了。
她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来,等着谢清霄接下来的话。
很快,她就听他说:“你造仙根的劫雷,比寻常无仙缘的凡人要多几倍,你知道吗。”
扶玉没说话。
谢清霄艰难地,不甘心地问她:“你被劫雷卷入其中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你在其中可是又看见了什么。”
只能这样解释了。
是因为又在劫雷中被迫看见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惯性动作。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凌虚,是琴桑住过许久的地方,又或者是当初导致她做梦的原因一直没有找到,现在又开始作祟了,才让她意识不清。
谢清霄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出来了,扶玉听完,其实也觉得有道理。
“可能是。”她迟疑道,“若做梦的诱因一直不祓除,或许会时不时受到影响,难辨自身。”
果然,她也难辨自身了。
谢清霄道:“我会尽快帮你找到做梦的原因。”
“我也在想办法找。”扶玉认真道,“这次去仙盟就有这个原因。”
“从前太被动了,以后我想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扶玉定了定神,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被卷入劫雷里,虽然闭着眼睛,但确实没有失去意识,我是有意识的,也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
“如剑尊所想的一样,我又看见了琴桑,还见到了贺兰昭、琴玄,还有蓝枫岛……”
扶玉目光转到谢清霄脸上,如实道:“还看到了你。”
谢清霄怔住。
扶玉蹙眉,慢慢说:“很多很多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