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作了一下午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这些日子来基本都没什么胃口的胤祺,当晚竟多用了一碗饭
喜的马祥在一旁差点当场乐得跳了起来,心里更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明智拍手叫绝。
可能是受太后她老人家的影响,胤祺打小就很注重养生,平日里吃完饭基本不会立即坐下,总会稍微站一会。
而像今日这种吃的有些撑了的情况,更是要在屋子里来回走上一会才行。
安清被紫苏几个服侍着隔壁浴房洗澡去了,这天虽说已经不热了,但忙了一下午的农活,还是要洗洗才舒服些。
胤祺独自一人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突然他的视线落在窗台旁的黄花梨独板大条案上,那上面安清通常会随手放些择日要用的东西,放麦种的袋子恰好也在。
今日把那块地都播完种后,还剩下几把麦种,安清说要明日撒播在那小花坛里。
胤祺不知想到什么,迟疑了下,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安清一进来,正好看到他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低头在条案前嗅着什么。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他疑惑道。
胤祺闻声转过身来,然后指了指那袋子中的麦种,问道“你这麦种好像有什么味道”
感觉有些刺鼻,但又不像是坏了,下午他就隐约闻到了,本来当时想问问的,但当时恰好被旁的事岔开了,他也方才才想起来的。
安清一听是这事,“哦”了一声,随口回道“你闻出来了啊。”
“那是石灰水的味道,这些都是之前浸种过后直接晾干的,有味道很正常。”
这明显又涉及到了胤祺的盲区了,浸种是做什么的又和生石灰水有什么关系
安清也没吊他胃口,径直解释道“小麦播种前要对种子进行处理一下,晒种和浸种就是处理方式,浸种用的便是石灰水,所以你闻着才会有味道。”
晒种和浸种的目的是为了给种子杀菌,剔除一些劣质种子,提高发芽率,培育壮苗。
在后世一般直接用化学药剂浸种,比如025的氯化钙溶液中浸泡24小时,或者浸泡在0203的磷酸二氢钾溶液中,12小时后捞出即可。
但这里可没有这些,安清便用1石灰水来进行浸种,这种方式对赤霉病、叶枯病等常见的小麦病虫害有较好的防治作用。
胤祺挑了下眉,问道“石灰水,是用生石灰兑水吗”
生石灰他倒是知道,经常被用在房屋以及船舶建造上,他现下在工部当差,对这个倒是不陌生,但却从未想到它还能用在种地上。
安清点了点头,“没错,但石灰和水的比例要控制好,要1比100的比例,不然会烧坏种子的。”
胤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前安清总说她喜欢种东西,他也便以为她是随便种种,但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他突然意识到,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也
是听你们部落里那些农人说的”他问。
安清看着胤祺的眼神,迟疑了几秒,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她之前面对旁人询问时统一用的借口,可这次却是不能用了,因为这个时代的农人虽也会晒种浸种,但在浸种时却不会添加任何的东西,主要也是控制不好比例。
可那样的话,对防治一些病虫害上自然也就弱了不是一点两点,这也是不少农作物都那般被农人精心侍弄了,还是这么容易生病的缘故。
缺少农药的加持罢了。
“不是,用石灰水浸种是我自己个慢慢尝试出来的,我还试过其他一些方式,有的行有的不行。”安清稍稍停顿了下,道“关于我阿爹这些年带着我们部落的族人垦荒耕种的事,想必爷也听说了吧。”
胤祺点了点头,“皇阿玛和我们兄弟说过一些。”
关于如今科左后旗的半农半牧的模式确实做的很好,垦荒耕种之事上更是甩了其他蒙古各部不少,他皇阿玛也对此赞不绝口。
安清轻嗯了声,继续说道“可我们科尔沁的人祖祖辈辈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本就对农耕之事不擅长,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天灾这种就先不说,这种是人力无法抵抗的,但有时候庄稼头天还在地里好,第二日却成片成片枯了叶死掉了,再或者就是突然生了病虫害等等,以至于我们族人辛辛苦苦了大半年却收成寥寥无几,甚至是颗粒无收。”
说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胤祺以为她想到了那些事难过,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进行无声的安慰。
安清笑着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所以呀,我便开始琢磨,我就觉得既然人生病了可以治,那为什么庄稼就不可以呢,于是我便翻阅许多的医书,在各个庄子上开辟不同的试验田进行各种不同的尝试,至于什么是试验田嘛,你可理解为和皇阿玛的丰泽园有异曲同工之处,就这样日积月累也算得出了些法子,石灰水浸种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些其他的植物源农药。”
胤祺听完这番话,下意识点了点头,对啊,人生病可以治,那庄稼自然也是可以的啊。
可是植物源农药又是什么
安清解释道“其实就是利用一些中草药,按照不同药剂配方去给农作物治病,也可以叫中草药农药。”
来到这里后,她便发现没有化学药剂农药的掣肘之处,但好在上辈子研究过一段时间的植物源农药,像本草纲目里就至少叙述了1890种药品,其中有很多就是防治病虫害的农药。
植物源农药的最大特点,就是来源于植物本身,它是利用某些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和种子等等,按照一定比例的进行粗加工,不仅可以杀虫杀菌,还可以兼具一些肥效,比如草木灰。
胤祺整个人都听的怔住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这样种地。
刚刚她说和他皇阿玛的丰泽园差不多,但这样一细听下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他就没见
丰泽园里的那些农人研究这些。
“你做的这些和御医治病真的好像。”他有些感慨道。
安清笑了笑,“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就是给庄稼治病的大夫。”
只是目的不同,大夫给人治病,目的是让人健康,当然,给庄稼治病,自也是希望它们能健康,但最终目的却是为了提高产量啊。
胤祺轻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道“那既然你浸种的法子有效,那要不我明日就去禀了皇阿玛,让户部的人推广下去,这样也能有更多的农人受益。”
安清见他这般着急,连忙拦住他“爷,先别呀。”
胤祺不解地看着她。
安清耸了耸肩,无奈解释道“得眼见为实啊。”
胤祺愣了下,似是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想,等你这块地收成时再递到皇阿玛面前”
就像当初种西瓜一般。
安清轻点了点头,没否认“还有,种庄稼这事从不是一个环节就定胜负的,要想让农作物得到良好的生长,除了选种育种外,还要加强对土壤、肥料、病虫害等等方面的管理才行。”
所以说啊,与其想法子去证明某个环节有用呢,所性不如用结果说话,到时候一起说出来反倒省事,也更有可信度。
但她也没把话说死,“不过,这季小麦能否达到理想收成,暂时还尚未能确定,若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让农人们受益,但若是不能,又怎么好让皇阿玛空欢喜一场呢。”
胤祺静静地看着面前人,他觉得直到这刻好像才第一次认识安清。
若说之前那祥瑞牡丹之事是意外,那上次种西瓜,以及这次那地里的小麦,都足以说明,安清看似随意的举措,背后都有着一定的深意。
以前她说喜欢种东西,他便简单都以为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喜欢,但如今看来,还是他小看她了,就她方才说的那些来看,即便是他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每一样做起来定都很难很辛苦,以她的身份又何苦去做这些呢。
只能说明,她胸中有大义。
“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胤祺郑重地说道,“等以后皇阿玛允我们出宫分府了,咱们府里随便你折腾,想辟出多少地种东西都行,庄子上也随你去,我绝不拦着你。”
听到这话,安清愣了下,不由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承认,今日之所以同胤祺说这些,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她想拉拢他站在她这边,两人总归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她日后要做什么,有了他的支持,那必然是要轻松不少的。
但她是万万没料到胤祺会说出这番话,心里也不免有些感动。
安清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上辈子虽是孤儿,但老师和师兄师姐们待她都很好,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业上都给她很多的帮助。
而这辈子呢,她有了这么爱她信任她的家人,有着不用为生计担忧的家世,即便如今被突然指婚嫁到了陌生
的紫禁城,也遇到像胤祺这般温良的人,还有宜妃和太后等等。
不得不说,她的身边好像一直都在被善意围绕着,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想用一些力所能及的善意去回报。
所以,自打决定在那块地里种小麦后,安清心里确实有着更大的打算,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这个时代的农人做些什么。
当然,这个前提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这也是之前种西瓜之事埋下的伏笔,至少她确定了康熙的态度。
安清静静地看着胤祺,很真诚地说道“谢谢。”
胤祺怔了下,相比以往那些甜言蜜语哄他的话,对于她现下这般正经样子还真有些不适应,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那个,我觉得种地挺有意思的,怪不得你会喜欢。”
安清自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着顺着他的话说道“对吧,那你觉得有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呢”
胤祺思索片刻,回道“可能是种地不用想这么多吧,让人感觉很放松。”
安清却笑着摇了摇头,种地可一点也不轻松啊。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用为生计而忧,随便怎么折腾都行,但那些农人不是啊。
地里的庄稼可是全家人的生计,怕是自种子播进地里后,不整日盯着是都不能放心吧,哪里又能轻松的起来。
胤祺没发现安清的异样,此时他比较好奇的是安清在科尔沁庄子上的事,他今日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很少。
安清也乐得同他讲这些,毕竟,那些时光对她来说,很值得怀念。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软榻两边聊了起来。
安清语气轻松生动,似是回忆一般,把曾经那些欢乐的时光娓娓道出。
胤祺越听越入神,仿佛随着她的话一起,也置身到了那段时光中。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微微摇动。
胤祺不经意地一个抬头,瞥见了烛光下那张映着轻柔的笑脸,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小麦播种后,大概过了六七天的样子,便开始陆续出苗了。
安清几乎每日都要过去瞧瞧,看着那破土而出的那抹嫩绿,心情便不由的大好,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这日,她估摸着外面的风声不再这么紧的时候,便准备出去逛一圈。
正好也有些日子没去翊坤宫给宜妃请安了,于是,安清立马决定去翊坤宫溜达溜达,顺便看看大美人婆婆养养眼。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翊坤宫内却是愁云一片。
宜妃看着眼前哭肿着的郭贵人和耸拉着脑袋的四公主,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姐姐,你也别太担心,莫雅里是咱们大清的公主,身份尊贵,是下嫁到他们喀尔喀,量他们也不敢亏待了莫雅里。”她劝道。
郭贵人却显然听不进去,“我知道妹妹是好意,但我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自打
莫雅里出生后,我便知道她是要嫁去蒙古的,要是能嫁到科尔沁这种漠南蒙古,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可为什么偏偏是漠北蒙古啊。”
宜妃默默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莫雅里之前的几个姐姐也都是嫁到科尔沁去的,怎的偏偏到她这里,就被皇上指给了刚归附大清的漠北蒙古喀尔喀呢。
此时的蒙古分为三部分,漠南、漠北和漠西,三者对他们大清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
漠南蒙古在大清入关前便早早归顺了,各部对大清都很是忠诚,同样的,清廷对其掌控能力也很强,像科尔沁各部就均属于漠南蒙古。
漠西蒙古呢,则对大清很是敌对,以噶尔丹为代表的准噶尔汗国就是漠西蒙古的代表,现下噶尔丹虽已死,准噶尔也投降了,但那边依然还很是不稳定。
而夹在漠西和漠南中间的漠北蒙古,早些年间一直都是中立的状态,于康熙二十七年因受到漠西蒙古的攻打,才南下归顺了大清。
也是为了笼络漠北蒙古,康熙才把将四公主莫雅里赐婚下嫁到喀尔喀所在的漠北蒙古。
算起来,莫雅里是大清第一位远嫁漠北蒙古的公主。
但对于归顺没多久的漠北蒙古,本来就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若是万一那日他们叛变了,那四公主这个大清的公主,怕是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吧。
这也是郭贵人最担心的地方,自从皇上赐婚后,她整日里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
“额娘,你和姨母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这都是命,女儿认便是。”莫雅里声音中透露着一股执拗的哽意。
话落,可能是见郭贵人又红了眼眶,她遂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说起来,女儿的运气也不算太差,总归没嫁到漠西的准噶尔去。”
此话一出,宜妃和郭贵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庆幸的神色。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拿漠南比,漠北自是怎么都比不了的,但若是拿漠西蒙古比,漠北蒙古反而成了上选。
现下噶尔丹已死,准噶尔汗国也投降了大清,那此时下嫁个公主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那准噶尔所在漠西蒙古才是块硬骨头,那边向来最爱出尔反尔,现下投降了,搞不好转头就能反悔,那边才更是个虎狼之地。
如今宫里那些膝下有公主的妃嫔哪个不是整日提心吊胆的,都生怕被指了过去。
莫雅里见两人的神色,便知自己劝到点子上了,不由默默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真的是被她额娘哭怕了,本来离出嫁的日子就不远了,她还是想好好陪陪她额娘和姨母,不想让她们为自己担心。
可郭贵人显然没被她绕进去,很快便回过神来,“你别给我扯远了,我方才问你近些日子都不去你五嫂那里的事,你还没回答我呢。”
莫雅里紧抿着双唇,回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我最近忙着绣嫁妆,抽不出功夫。”
郭贵人
指着她,气道“你少糊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嫁妆早绣的差不多了,还有,你没功夫,那还整日往八公主那院子跑”
莫雅里一看糊弄不过去,所性直接摊牌了,“额娘,你为何总让我找五嫂,背后的目的真以为我没发现吗”
那日,她来额娘宫里请安,在门外听到她和身边的宫女说,之所以让她去和五嫂交好,是为了日后让她五嫂开口让远在科尔沁的娘家人照应着她。
莫雅里知道后,当时便回去背着人哭了一场。
她是真的很喜欢安清这个五嫂,自打她五嫂嫁过来后,她没事便去她五嫂那院子找她,两人一起聊天,一起吃好吃的点心,和好喝的奶茶,还一起在那西瓜地里给西瓜捉虫子,她是真的很喜欢待在五嫂那院子里。
她五嫂对她更是没得说,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然要让人给她送过去。
就拿那西瓜来说吧,刚熟那会她便让人给她送了几个过去,后来那西瓜在京城这般出名后,她五嫂还特地又让人给她送了几个,说什么让她招待小姐妹一起吃,或者送送人也成。
她五嫂待她这般好,她之前也自认一片坦诚,但若是她是别有目的地接近五嫂,她会看不起自己个的,也对不起五嫂。
所以,她宁愿不去找五嫂了,也不想让她们曾经的那份交好变的不纯粹
宜妃看了看郭贵人,又看了看在那梗着脖子搁那死犟的四公主,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姐姐为何非要拉着莫雅里来她这闹今日这么一出,这是看莫雅里这边走不通,所以便想着让她朝安清开口说这事吧。
但宜妃也不忍怪郭贵人这个姐姐,两人姐妹一场,莫雅里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毕竟,当初郭贵人的盘算她也是默许了的。
只是,如今宜妃却不知要如何朝安清开这个口了,主要是这事她们一开始办的便不敞亮,有了算计在先。
若是一开始便说明倒也没什么,以她对安清那孩子的了解,她十有八九是会同意的,毕竟只是让照应一下,也不是什么出格的难事。
但她们当初却偏偏走了那么一步臭棋,反而造成现下进退两难的境遇,宜妃现下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当时定是脑子抽了。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犟呢,就是让你五嫂和家里人打声招呼的事,你就开个口怎么了啊。”郭贵人指着女儿,气骂道。
莫雅里眼睛刷地就红了,坚持道“我不去,五嫂待我这般好,我怎么能这样啊,那我岂不成小人了。”
说罢,她似是做了某种决定,“额娘和姨母也不许去,否则就算以后我嫁过去了,万一真有什么,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去向科左后旗求助的,你们说了也是白说”
郭贵人听到这话,直接就愣在那里,指着莫雅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宜妃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孩子
安清便是在这种诡异地气氛中进来的,她不解地看着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这是怎么了啊,难道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