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陆大古来说是有些陌生的景象:
从镇上的客栈对付了一晚出来,踏上路途,经过沿路的村子。
现下应当是夏收以后,刚到夏种,沿路田间的农民在忙碌。
他们年纪稍大的都佝偻着身子,双臂和双腿关节处都弯曲着,那是繁重劳作之下的骨骼畸形,也即【驼背】和【超屈伸】。
年纪小的蹲在田里,也可以预见今后的种种职业病。
他们的未来已经一眼能望见。
大古注意到,他们许多人只穿了条裤子遮住隐私处,那仅有的“遮丑物什”也满是补丁,老旧的很,更远处稍微“隐蔽”点的田里,以他的视力还能看到有人光屁股干农活,表明其极度困难的经济状况———很多人家里只有一套能穿出来的衣服,谁出门干活谁就轮换着穿出来,稍俭省些的人家,怕磨坏衣服,干脆大大咧咧的“坦诚相见”。
农人们对此毫无反应,各自干手里的活,看来习以为常。
这些底层人也确实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他们身材干瘦、动作迟钝,一看便知是饭吃不饱盐吃不够。
除了长期营养不良,多半还患有重度夜盲症。
“......”
这种区域内极端贫困的现象若是发生在陆大古上次任务的汉国,当地主官是要被治罪的。
两人又走了截。
见到土路上有个小女娃担着快有两个她那么高的一大捆柴。
大古走上前去。
“小妹子你好啊。”
听见招呼声,小女娃脚步止住,好奇地循声看去,见到个看上去很亲切很高大的青年,那发散着由内而外的温暖气质的笑脸既温柔又好看,让她升不起敌意和戒备。
“你好能干哦。”帮她扶起沉甸甸的柴,青年笑问,“背这么多的柴,拿回去烧的吗?”
女娃愣愣地点头:
“嗯。”
应过声,她便埋头担柴走路。
两人跟上去。
“来,我帮你背,好不好啊?”
“不用。”
小女娃把头埋低了些,感觉到有手动背上的柴,又像护住什么宝贝似得别开:
“不用。”
于是陆大古只悄悄伸手抓住捆柴的草绳往上提,为其减轻负担,微微弯下腰,温和地向她攀谈道:
“今年几岁了?”
“七岁。”
“到了能蒙学的年纪,还要背这么多的柴....你会不会认字啊?”
“不会,他们说女娃不用认字。”
发现柴变轻了的女娃眨了眨眼睛:“我还要照顾奶奶。”
“奶奶,应该有爹娘照顾啊?”
“爹爹给公家做活累死了。”她的声音低落许多,“阿娘去年病死了。”
“哦。”大古无声轻叹,又问,“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呀?”
“不远,就那儿。”
她一指前面蜿蜒的土路:
“到了前面转两个弯。”
接着走出去几截路,小女娃清脆的声音问他:
“你叫什么?”
“我啊。”陆大古逗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先讲。”
“诶,你先讲,你是小孩,当然要你先讲喽。”他笑道,“你不要看我表面上年青,我呀,早就可以当你的爷爷喽。”
“吹牛。”她嘴一撇,笑了,“我叫张彩云。”
说话间,到了女娃家门口。
“奶奶!”
她叫道:“有人来了!”
“诶。”
远远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出土夯成墙的屋子,陆大古刚帮女娃放下柴,她便如乳燕归巢般跑到老婆婆身边去,踮着脚扶住老人的肩耳语:
“外面来的,身上的衣服一个补子都没有。”
“哦。”老人了然地点点头,“遇上贵人了。”
她躬下身子,对迎面走来的两人奉上笑脸。
“老嫂子,莫怕。”
两人行了个这个时代的礼节,大古安抚她:
“我们不是坏人。”
“只是我们夫妻两个路过这里,想讨一碗水喝。”
“哦,这边请,这边请.....”
进了屋,坐到老旧木桌边的长凳上,老婆婆很快捧来水,他们双手接过。
“老嫂子,我们还想问些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这....”
老人一下子害怕起来。
陆大古拿出小袋铁钱,再次安抚她:“莫怕,老嫂子,我们不会做什么,只是问问,问完,这袋钱就是你们的了。”
“诶。”
老婆婆终于安心,又矮又小的老屋里,响起陆大古和大进与老人问答的声音,随着问答和近几天的观察,加上穿越前的了解,他们对这个时代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现在,是南宋绍兴时期。
正是宋高宗赵构的执政时期。
而这个缔造了古代“不夜城”的时代,不出所料地建立在朝廷对百姓生活的基本盘,衣食住行等领域设立的各种“脑洞大开”的苛捐杂税上,我们先不谈种种底层小吏贪墨的伎俩,只看大方面,如公田、民田、城邑、杂变、丁口、盐、茗、酒。
宏观上看,宋朝官府搜刮仔细得真是到了“锂铢必较”的程度。
比如,老百姓可以选择租种朝廷的公田,按纸面规定,公田的地租比私田低,但公田的佃户们却常年受到官吏敲诈勒索,负担远超规定的地租。
当然,百姓也可以耕种自家的田地,可这会遭到极严重的折变征税盘剥。
那么,何为折变征税?
简单来说,宋朝沿用了唐朝的“两税法”,要求夏税输钱,秋税输米。
但官府找借口,有时以钱折麦,有时又将麦折钱,有时以钱折绢,有时又将绢折钱,称为【折变】。
几个来回,就能让纳税户的负担增重几倍。
而折变征税还不是最残酷的,民众还得应付【支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