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北半球白天确实要比南边更长一些。
这让带着些微寒意的夜晚变短了许多。
某条道路上,枯瘦的小孩蹲在土路边,阳光撒落周身,渐渐烤干他头发上的些许露珠,表明他又熬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但他仍没法再坚持多久了,那深深凹陷的眼窝里,无神空洞的眼睛飘忽看着眼前的空气,没一会儿,他的眼帘沉沉地落下,少年头一歪,失却力气,瘫倒在地。
又过了会儿,有只结实有力的手将食指中指并起,轻轻搭在少年的手腕处。
“他快不行了。”
伸手把脉的青年看了眼他那与皮包骨的枯瘦身形极不相符的肿胀腹部,对身后的少女说:
“马上手术。”
“快的话还有可能救回来。”
这名青年和少女,自然是刚刚登陆山东莒县的陆大古和大进。
他回头看了眼更远处浩浩荡荡只见头不见尾的行军队伍,这里面有大半是提前登陆,只不过停留等候“总指挥”的,此次北上山东,陆大古将兵力兵分几路,从海上,先以最快速度离开定海,再往日照方向去,紧赶慢赶,耗时四十多天,靠着在本历史线购买海船、花钱利用南宋航运、攻打清剿私盐贩卖团伙缴获船支,总算完成了大转移。
“咔。”
大部队继续以临沂为目标行军向前,警卫员孙树青听令提来皮包,陆大古和大进乘坐驴车,带上这个饿晕在路边的小孩。
待正好行进几公里路,队伍停下来积蓄之后所需的气力,这是重要的步骤之一,热武时代的士兵可以百里奔袭,当到达目标后,士兵们只要还有扣扳机的力气就有战斗力,但在冷兵器时代,人困马乏长途奔袭,则有不小的概率给敌将送战绩。
大古拿出火折子和小陶盆,在陶盆里点燃火,打开皮包,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刀具、捶、锥子和钢钎等工具。
他先用火把小刀烧得发红,再用烈酒冷却,然后洗手消毒,对着面前仰躺在驴车上的少年。
整个连队的士兵围拢把守在驴车周围,确保这场手术不会受到任何人打扰。
“这孩子应该是吃多了观音土。”
手按在少年刚刚擦干净的肚子上,陆大古周围,如此判断:
“必须取出来。”
确切地说,是为了充饥,实在没有吃的,选择了大量进食因含有矿物质味道微甜、口感细腻的粘土,吃到腹部硬如石块,到了这个阶段,他已经两只脚踩在阎王门口,只剩脚后跟在门外。
现在大古想拽着脚后跟把人拖回来。
考验他上场任务积累的医学水平的时候到了。
“......”
锋利的刀片轻轻在皮肤表面划出一条血线。
陆大古将【思维加速】全功率打开,乌黑的眼眸紧紧盯住开口,大进轻轻地为开口撑起小支架,递给他需要的器材。
这场手术之后伤患的存活率低得可怕。
但什么都不做就是必死无疑。
“————”
大约半个小时后,缝好腹部皮肤,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这孩子唤醒,喂点东西,期望后续不会伤口感染严重,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应该可以让军医来做啊。”
所有收尾结束过后,大进终于向他确认,她没有问为什么救,她知道这是好的,也知道陆大古只是刚好遇到了,刚好有能力,所以顺手尝试挽回一条命。
“他们的手不如我的稳。”
他说。
“勋章工人、空间士兵、兑换造人都是他意志的延伸”这句话绝非虚言,对陆大古而言,他们好比半自律碳基合成人,他可以通过思维对他们的大脑注入知识和指令,要求他们完成固定的任务,这些造人也可以将执行任务所获取的知识和死亡时造人感知里发生的状况回传给陆大古。
大古自己掌握了工业、农业、医学的知识,他的造人自然也是合格的工人、农民、医生,只不过造人没有加点功能,躯体能力和普通成年人类一样。
“再说了。”他笑了笑,“我总要把事情在手上过一遍,才好放心地交给他们呐。”
话完,陆大古看看自己的手,眉眼柔和许多:
“而且,一直以来,我这双手都在杀人。”
“现在总算能救人了。”
守护生命总是比夺走它更让他愉快些,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到心理变态的程度。
另外,幸好这孩子晕了,他除了备上迷香,多麻痹些对方的感知,无需其他麻醉手段,当然就算他想,他也做不了太多,可用选择无非【陆氏麻沸散】——春秋战国时代的陆大古将几百种可食用野菜整理成册的时候,顺手还开发了部分植物的药用价值,得到一种以烈酒送服,可在一定时间内模糊人的神智,极大削弱感知的药物。
还有【物理麻醉法】——将病人的头置入金属罩内,以大锤用力敲击金属罩,使病人在猛烈的震动中昏迷。
后一种方法的缺陷在于昏迷时间不确定,需要派人守在手术台边,如果病人术中醒了,立刻再补一锤。
前者在此次手术没法使用。
这孩子还昏着呢,可别把人呛死了。
后者对患者的基础身体素质有要求,非常不建议体质极度虚弱者使用。
“你还是变了些。”
少女倒映着青年面容的双瞳带上几分笑意。
在大进的记忆里,很久以前,他从不会让怜悯战胜理智,追求的,是【高效】。
现在他挣脱了重重枷锁,所作所为,是他真正认为的【正确】。
这种转变从青铜时代任务开始,于这场任务彻底显露出来,他把灵魂里的杂质付之一炬,洗尽铅华,得到了纯粹的自我。
“大概吧。”手上不停,收捡器材,顺便脑内对手下造人军医传输手术经验,陆大古神情愉快,“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很舒服。”
刚到【无限空间】,熬过了穿越前那段独自面对低落、困苦、失望的时间的时候。
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原谅。
任何人,无论是谁,都只能得到他极有限度的信任,陆大古谁都可以怀疑,谁都需要戒备,除非是一次次证明了自己值得相信,他才会愿意在“人类的不确定性”这张赌桌上加注,譬如成为【无限军官】这么多年,依然让他记忆深刻的那位“新手考核任务”的过命兄弟,杰斯顿。
譬如他身边这位最开始只是为了回馈对方的助力,抱着还债的心态,回以关注和照顾,结果却让他一次次确认,人情果然最是难还清的妻子,大进。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