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薇雨坐在玻璃前，看着678干活，手里捧着《罪与罚》，准备等工作人员结束后给678朗读。
但她稍微有些不明白，这次是在走什么流程？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票人轮流走到678面前，给678闻？
“下一个。”
“下一个。”
678不断用恐怖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后面排队的人一個个把手伸进防爆玻璃特制的窗口中，让678嗅闻。
“这个不及格。”678冷冷道，“臭死了，脑子里没有一点智慧的蠢材！”
那个被骂的年轻男人闻言一惊，愤怒地大喊道：“不可能！我可是比试考试第一名啊！你有没有搞错啊！”
“啊啊啊啊！”
678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了对方的手臂，舌头一卷甩到地上，吃都不吃。
男人痛苦地惨叫，以及其他工作人员慌乱地帮对方止血，678的关押室内红灯爆闪，警报蜂鸣。
“678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吗？你想反悔吗？！”一名主管惊惧地质问道。
678舔了舔嘴唇上的鳞片，尖锐地嘶笑道：“是他先不配合的，我已经足够有耐心了，一个毫无应用能力的做题家就别送到我面前了，你们这是在侮辱我吗？”
主管不再与678交谈，转而用对讲机联络其他人。
很快，围在678面前的那些人便全都撤离了，关押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薇雨走上前问道：“刚才他们在干什么？”
“呵呵，不知道管控局哪个白痴想出了一个馊主意，竟然让我来辨别一个人的智力和学识，他们是真把我当做爬宠来养了吗？这傲慢迟早会摧毁他们。”678身子弯曲，在靠近玻璃的位置盘着躺下。
它巨大如车灯的眼珠瞄到了苏薇雨手里的书籍，《罪与罚》。
《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吗？不管听几次都觉得有意思，我很怀疑他是不是人类。”678笑着点评道，怪异的腔调令人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嘲讽。
“为什么这么说？”苏薇雨一边翻页，一边问道。
“因为人类毫无自知之明，并且人类看不清自己，但就像我知道人类究竟是种什么动物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也非常深刻地了解你们。”678眼珠上的滑膜滚动了一下，“你发情了？”
“啊？”苏薇雨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678。
几秒后，她突然愤怒起来：“你在胡扯什么？还要不要听书了！”
“……你读吧。”678闭上眼，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苏薇雨用力地翻着书页，眼睛像钉子般扎着对方，像是想从身上扎出一个能让自己体面的解释。
但678却像瞌睡了般，一句话也不说了，然后便是三小时心不在焉的朗读。
这次读书，苏薇雨非常不在状态，俄国人的人名本来就很长，期间她念错了好几次，不断不重念，以往停顿和有感情地对白也念得不好，苏薇雨很清楚这次朗读很难达到约定的水准，或许会被678抱怨。
果然，当她合上书时，678便吐槽道：“和听AI朗诵一样不堪入耳，但这次就算了，是我说了那话才让你满脑子都是交配的事。”
“……”
苏薇雨生气地站在原地，却并不争吵。
和678争吵没有意义，她知道争吵无法说服678，而且他们的争吵也不会有观众，而且过往经历告诉苏薇雨，和678争吵连发泄怒火的目标都达不到，往往吵完还会更加生气。
“呵呵，这就是人的傲慢了，你们将动物的繁衍行为命名为交配，自己身为动物却不允许其他动物这样形容你们吗？难道你们人类不会发情也不会交配吗？还是说用那个特制的字眼会让你们更加高贵，区别于其他人？
孔雀开屏是求偶行为，人类的求偶就该叫做追求？
我看正是这些人类虚伪的特质在妨碍你，如果换做其他动物，那么就绝不会如此畏缩。
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却还不牢牢抓住，连猴子都没这么愚蠢。”
苏薇雨的怒火渐渐消去了，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对方，但心里还是不承认。
“在想其他理由给发情的念头披上外衣吗？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志趣相投、志同道合，慢慢想吧，如果你真的像自己心目中想的那么好，那么你能容忍那小子喜欢上了别人，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吗？”678的话直白得令人发指，若是人与人之间用这种方式沟通，便是粗鲁。
然而不可否认，678说得对，人类其实只尊重自己，更从不考虑其他动物的感受，因为无法理解，更因为不在乎。
既然如此，那678用这种态度和人类说话，简直再正常不过。
被对方这么嘲讽，这么赤裸裸地质问，要是以前，苏薇雨绝对转身就走，但今天她却没有挪动脚步，硬着头皮忍受着羞辱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尽量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不卑不亢地说道：
“夏守如果喜欢上其他人，那我当然会祝福他了！就算不能成为……那也可以做朋友！”
“哈哈哈哈！”678发出一种岩石投入洞穴中带有回声的大笑，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连恋人两个经过美化修饰的词都不敢说出口，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做朋友。”
678调转了身形，那巨大威严的头颅正对着苏薇雨，缓缓拖长音重复着她的话，戏谑地嘲弄苏薇雨的自尊：“当~然~会~祝~福~他~……那~也~可~以~做~朋~友~，动物中热衷于说谎的人类的确是独一份啊。”
“我没有撒谎！”苏薇雨理直气壮道。
她刚才的回答是经过慎重思考，认真说出的真话，并没有撒谎。
但678却冷笑着说道：“那么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你根本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能和这个社会的交互，你这么多年来所渴求的同类社会真的被你碰触到了吗？如果没有那小子充当桥梁，你的任何观点、情绪、想法，都绝不可能在这个集体中获得回响。”
“而你，却笨到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都不知道，没了那小子充当你的传声喇叭，你就还是一个人，现在你觉得这个传声喇叭可以随拿随用，但那小子会一直做你的工具吗？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时间。”
“如果他和其他女人结了婚，那么他上班时，你倒是暂时能搭几句话，但他回家后呢？你要跟着他回到那个属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家吗？他会默许你和他们住在一起？
人睡觉八小时，上班八小时，娱乐八小时，你能占用的时间有多少？
他能在其他女人身上释放动物的天性，你呢？全世界三只脚的男人多，有一个是你的吗？”
“当他过自己的日子时，你能像个朋友一样，像透明人一样独自呆着，等着吗？你祝福他，他会祝福你吗？祝福你和谁？”
“哼，普通人说那种好听话骗骗别人，你就鹦鹉学舌跟着做。你和他们一样吗？普通人一个朋友在忙，那就去找另一个朋友，或者找自己父母、妻子、孩子，找自己熟悉的亲密的人相处，那你有什么？”
“有谁能回应你？谁会听你说话？你想要获得的那些身份，只有一个人能担任，而你到现在却还认不清。”
苏薇雨呆住了，像被当头棒喝，又像被殴打了一顿，被狠狠扎了两刀，一种莫大的恐怖包围了她，像从天而降的黑布蒙住了脸。
她害怕了，因为她知道678说的是真话，她即便想要否认，但却找不到理由。
678那深邃的竖瞳中一抹狡黠的微光，一闪即逝。
它压低声音，如恶魔在耳边低语：“想让我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