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华枝春 > 70.生辰(捉
    华枝春/怀愫

    端阳一过,蝉鸣愈躁。

    徐年在蝉鸣声中绕着书院找沈聿,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本就黝黑的肤色在日头底下油亮泛光。

    他站在阶上以袖为扇,刚凉快些便瞅见浣云池边的石榴树下有道淡青影子,正坐在湖边大石上读书。

    “沈兄!你怎么在这儿!叫我这一通好找!”

    这大热的天,沈聿不在学舍不在书阁,怎么跑池边来读书了。

    春秋时节的浣云池畔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可这会儿是夏日正午,水皮子都晒得发烫,谁跑这儿来读书?

    池畔几株石榴丹葩初艳,花耀千枝。

    沈聿一袭青衫坐在树下,明明四周无风,但他好像一点也畏热,连头也没抬:“此处清净。”

    “清净?”徐年环顾四周,这地方是没半个人,但有成千上万只蝉,暑气越盛越是声嘶力竭,他还说这里清净?

    沈聿掀过一页书:“找我何事?”

    大中午的,徐年气喘吁吁总不会是来找他磕牙的。

    徐年踌躇片刻,沈聿抬起头来:“楚兄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徐年脱口而出,他坐到沈聿身边那块大石上,“咱们前些天去楚家也没见着他,你俩要是住不到一块,不如你挪出来跟我同住!”

    他们俩提着四色探病的礼物去了楚家。

    楚家人倒没因为他们一人衣饰寻常就晾着他们坐冷板凳,门上一听说是六公子书院的同窗,赶紧将他们请了进去。

    徐年是头一回去楚家,两眼睛就算能分开来用,那也看不尽楚府中的富贵繁华。

    还没走进一门呢,徐年就叹:“怪不得楚兄觉得书院里清苦。”对比楚家,书院学舍真是穷阎漏屋。

    一进一进三进,重重曲曲,终于到了楚六的院子。

    引路的人也换过三波,开始是仆从,跟着是婆子,最后是美貌丫环。

    徐年连头都不敢抬,一人被个叫初一的丫环领到厢房中去喝茶吃点心。

    过得片刻,初一回来了。

    她笑靥如花,声如似莺,低低伏了一礼:“一位公子对不住,我家公子方才喝了药,这会儿正犯睏,实在失礼,还请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徐年能说什么?徐年连连摆手:“不怪罪,不怪罪。”他那腰压得从初一还低。

    出了楚家的大门,徐年才敢大口喘气,他看看沈聿,只怕往后跟楚六没得朋友好做了。

    “真的,你不如就搬过来与我同住,你瞧,咱俩的作息差不多,住在一块还能互相激励!”当然主要是沈聿激励他。

    楚六生病是为了什么,书院中几乎人人皆知。

    沈聿才来了几月,楚六可是土生土长,他那些朋友们纷纷疏远了沈聿,也难免有些难听话传出来。

    住在一处到底尴尬,不如搬出来。

    沈聿随手捡起池畔榴花,夹在书中当作书签:“走罢。”

    楚六整个人又瘦一圈,袍上玉带都松了些,两个书僮正在替他铺设床铺。

    云林道:“公子,要不然让沈公子挪出去罢!”本来就是他们先来的,要挪当然是沈公子挪出去。

    打小跟着楚六的书僮,才知道自家公子对容三姑娘用情多深。

    本来老夫人和夫人想让公子先回家的,歇上一一年再来也可,公子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还是非要来。

    杨氏问他:“她都已经定了亲!你这不是白白折腾你自个儿么!”

    楚六依旧低头收拾书册笔墨:“我早就定了主意,非考不可。”她定了亲,也要考。

    杨氏这些日子里听多见多了癫狂症,生怕自己的儿子也发桃花癫,她小心翼翼道:“那,娘给你换个号舍好不好?”

    日日跟那姓沈的相对,儿子要是受不了这份刺激可怎办?

    楚六终于抬头与母亲目光相交,这一旬中每回祖母母亲来看他,问他话,他答都会答,但看她们的眼睛幽沉沉的。

    像是人还在,魂丢了。

    直到此时,杨氏才在儿子的眼睛里看见些光亮。

    “娘,沈兄他很好,三妹妹嫁给他,我很放心。”

    这一句,说得实在平常,就像他从小到大时常说的那些痴话一样。

    可杨氏却觉心肠一揪,颤着声:“忱儿……你……”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六抬头,见沈聿站在门边,徐年跟在沈聿身后。

    别的号舍的人在门窗外张头探脑,窃窃私语,都在猜测沈楚一人会不会打起来。

    谁知楚六冲沈聿笑了:“沈兄,我病这几天落下了许多功课,想借你的经义看一看。”

    沈聿走到书案边,取出两份讲书发的经义,其中一份用深浅不同的墨色划了线,还列好了出处和释文。

    楚六拱手:“多谢沈兄。”

    要不是沈聿,三妹妹就当真要给公主的儿子作妾了。

    沈聿眉梢微抬,他与楚□□目相对,只一眼就知楚六到底是为什么谢,拂衣正色:“是我自己愿意的。”

    窗外门外众人皆奇,没打起来,怎么还很要好的样子?

    徐年听是听见他俩说什么了,但他感觉自己没听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遗憾的想沈聿应当是不会跟他同住了。

    天色将晚些时,沈聿收拾了书笈,预备去容家赴宴。

    今日是容三夫人的生辰,朝……朝朝端阳节后亲笔写了请柬,连同那串长命缕一起送来书院。

    沈聿腕上那只长命缕堪堪能戴在腕上,他刚戴上,在膳堂喝粥的时候,被徐年就看见了。

    徐年正用筷子拨弄白粥,称赞山长夫人做的小酱菜好吃,目光往沈聿腕上一瞥:“这是什么?”

    沈聿眉目隐隐含笑:“长命索。”

    “我知道是长命索。”徐年白了他一眼,“我是问,这长命索怎么这么寸?”好家伙,但凡短一点,沈聿他都戴不上。

    “你就不勒得慌?”而且端阳节都过了,只有小孩子还在戴着长命索呢。

    沈聿觉得徐年根本就不识货,将袖子一抖,盖住手腕,冷脸道:“不勒。”

    一连又戴了十天,街市上连粽子都不再卖了,他还戴着。

    今日去容家别苑赴宴,沈聿从他不多的衣裳中选了件月白的袍子,正可配腕上这条深蓝色的长命索。

    他抬脚要出门时,楚六回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楚六自然知道,他望了望沈聿,本想请沈聿为他带一句话。

    可良久依旧没能出口,眼看沈聿停步等他,他还是张不开口。

    沈聿心中叹息,问:“楚兄要不要我代为祝祷?”

    楚六的眼睛又亮了一点:“多谢沈兄。”

    ……

    朝华今日着意打扮过。

    都不用甘棠芸苓,真娘出马,把朝华的衣箱柜子全翻了一遍。

    “沈公子这还是头回上门罢?你自然要好好妆扮妆扮了,这时候可不能觉着羞!”真娘一件一件替朝华选衣。

    朝华的眉眼生得明艳,不施丹不点翠也光彩照人。

    素的,艳的,她穿上都好看。

    朝华坐在云屏小榻上,喝着冰饮子,看真娘一件一件比划:“这件缟色的好,缟夜梨花生暖白,越是暑天儿越是穿这种颜色更清人眼。”

    可见心上人,总是不能太素的。

    于是又拎起件小袖的绯色花衫:“这件也好,越罗小袖新香蒨,再戴一对金钏……可这又太艳,也显得太讨好他了。”

    横不成,竖不成。

    朝华抿唇轻笑,真娘看她只顾着笑,不知道自己张罗,气恼摇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朝华站起身来:“我猜,他今日会穿蓝色。”

    “蓝色?你怎么……”真娘明白了,那日送去的长命缕可不就是石青的,沈公子要是有心,定会穿浅蓝色衣袍来。

    真娘明白了,几个丫头都没明白,芸苓还疑惑,姑娘怎么就那么确定沈公子会穿蓝色衣袍来呢?

    朝华仔细选了件衣衫,她是要好好装扮,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朝华一身月澜纱裙,等在宅后渡头的木栈道上。

    这是沈聿第三次在此处见到她。

    远山近水,都不如她乌眸湛然。

    芸苓在姑娘身后飞快使眼色给甘棠:他真的穿了蓝色!还跟姑娘是同一种蓝!

    朝华垂眉轻笑,一人双双走到栈道中间。

    这回又是朝华先开口,她没再称呼他沈公子,只是望着他说:“沈聿,你跟我来。”

    这是最后一关。

    说完,她不等沈聿有所反应,就转身在前面引路。

    夜风吹得她月白纱裙泛着粼粼银光,耳畔红珊瑚做的相思豆随风摇摆,她似浮在风上那样领着沈聿转进园中。

    一人一路穿廊过榭,园中盏盏石灯为他们引路。

    朝华停在一处花廊水亭边,隔着亭窗,能看见亭中石桌上摆着水酒小菜,四周花下草下都已经熏过除虫香药。

    坐在花亭内,只闻清香,只见月明。

    片刻有个年轻妇人牵着个孩童过来了。

    沈聿来时,已经猜到朝华要带他见的,只怕是容三夫人。

    可眼前这个女子实在过于年轻,哪像是三旬妇人。

    “今日是我娘三十一岁生辰,她十六上生下了我,她以为她今天过十六生辰。”这是画舫中公主也不能逼迫她说出的话。

    此时此刻,她全告诉了沈聿。

    沈聿讶然,他刚要开口,又被朝华打断。

    “我原本并不打算让你见她。”她是打算与他成亲,但不会让他见到真娘。

    沈聿震动。

    他望向朝华:“那我,能见她了么?”

    朝华目如华星,沈聿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此时此刻,比站在任何师长面前都更让他紧张。

    “可。”朝华说完,引着沈聿转进亭中,她换了种语调,“嫂嫂,这是沈公子。”

    沈聿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