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黄胜抱着脑袋,神色痛苦,语气虚弱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太他妈敢想了。
裴曜跟做鬼一样缠着黄胜不停地问:“叔,你觉得哪里不行?”
“不行的话我改改。”
“但是做鬼都要缠着他这个是改不了的,叔你要是觉得这点不行,想让我改的话,我恐怕改不了。”
半个小时后。
黄胜坐在椅子上抽烟,语气沧桑道:“我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阴差和鬼魂。你想得倒是挺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人死了真能成鬼,你能保证成了鬼后一定不会被阴差勾走?”
“到时候你成了鬼被阴差勾走转世投胎了怎么办?让幽采守着你几百年等你转世投胎?”
“到底是谁告诉你死后一定能鬼的?”
裴曜:“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想的。”
黄胜:“……”
他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虚弱地吐出三个字:“有病啊——”
这种大事是自己想就能想出来的吗?
难怪跟幽采谈了三个月才发现不对劲。
黄胜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摁在地上摁灭,语重心长道:“听叔的,这几天你也不要再找幽采见面了。”
“这桩事过个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裴曜将桌上的两盆小盆栽揣在自己怀里,真诚道:“叔,我不找幽采。”
“是他放不下孩子,天天要来看孩子,我拦不住,真拦不住。”
“我也不想跟幽采见面,但是叔你知道的,为了孩子,我们还是得维持一下表面关系的。”
“哦对了,这四个孩子还是当初叔你买给我们的呢。”
黄胜:“……”
他扭头就走,没走两步还能听到裴曜同他说下次有空再来唠唠,下次他再想一个跟幽采在一起的好办法,甚至还让黄胜也帮他一起想想办法。
要不然四个孩子有爹没娘的,怪可怜。
黄胜脑子一抽一抽的发疼,回到了农舍。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两盆小盆栽,没忍住,化成为黄鼠狼气得挠了好几下竹制摇椅。
黄鼠狼一边蹦跶一边狂挠仰天长啸道:“诡计多端啊!”
怪不得幽采每天回来都高兴得跟牛犁地一样在床上到处乱滚。
天天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怎么能不高兴。
黄胜痛心疾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防万防终究是没防住当初自己买的四个崽。
还染了个黄毛。
这不是更讨幽采喜欢了吗?
—————
“我们要是被狂哥发现了怎么办?”
晚上九点,农舍里,趴在床上兴致勃勃逗着小盆栽玩的幽采立马抬头,不假思索道:“他不会发现的。你现在叫小王,他怎么可能会发现?”
裴曜帮他擦干头发,又慢吞吞道:“那以后回去呢?”
幽采又要爬下床穿鞋,被裴曜勾住了领子,随后一拉一环,轻轻松松就把人抱在了怀里,裴曜低头问他:“回去后你要走,带不带我走?”
幽采有点心虚,扭头东张西望,含糊道:“带、带的吧……到时候再看看。”
裴曜:“人很容易死的,幽采,我不在你身边,万一哪天死了怎么办?”
幽采立马扭头,伸手紧紧地捂住裴曜的嘴:“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不能乱说。”
裴曜低头,抬手握住捂着他嘴的手,偏头亲了一下他的掌心道:“我没胡说,每天都要死好多好多人。”
“有出车祸死的,触电死的,火灾中死的,幽采,你不让我跟你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他眨都不眨,面不改色道:“我跟你在一块高兴,医生说人高兴才能活得久,幽采,你让我跟着你,这样我就不容易死了。”
幽采嘀咕了几句,依稀能够听出胡说八道这些字眼。
裴曜依旧耍赖得厉害,低头用鼻尖去蹭幽采的鼻尖,低声含糊道:“带不带我去?”
“带不带?不带的话你至少先亲我一下,我们好多天都没有亲一下了。”
“亲一下好不好?抬点头,对,不要抿着唇,张点唇——”
交缠的吮吸声伴随着窗外沉闷的雨声一块此起彼伏,幽采被亲得很舒服,哪怕是在冬天,也都暖洋洋的,被含着唇瓣轻轻地舔舐,温吞得没什么攻击性。
他晕乎乎地睁开眼,看到裴曜低头,望着他笑。
幽采不懂对方为什么笑,脑袋有些热热的,问裴曜为什么笑。
裴曜不说话,只是低头又亲了他一下。
半个小时后。
准备回去的幽采怀里抱着一盆小盆栽,裴曜替他弄着卫衣的两根绳子,又替他将黑色面包服的帽子戴上,在他下巴系了一个结,低声叮嘱他回去小心点。
“看着点路,回去不要故意去踩水坑,要不要雨伞?”
幽采说不用,催他赶紧回去休息,自己能看清晚上的路。
裴曜将他送到农舍院子门口,看着幽采同一尾顺畅的鱼,嗖地一下就消失在夜色里。
裴曜呵出一口白气,转身碰见了一旁出来抽烟透气的宋疍。
宋疍抬头瞧了一眼幽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裴曜,笑着道:“怎么回事,还没和好啊?”
“天天晚上都要聊上一两个小时,结果节目都快录制结束了,你们还没和好?”
裴曜手骨有点红,偏着头没说话。
宋疍:“是他那边的问题,还是你这边的问题?”
裴曜安静了好一会才道:“他那边有些东西还没想通。”
宋疍笑吟吟摇头:“不对。”
他弹了弹烟灰,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我看他望想你的眼神,可不像是没想通自己喜欢你的样子,怕是其他的原因吧?”
裴曜嗯了一声:“是其他的原因,我对他而言其实是个意外,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一个精怪要说服自己同一个只有一百年寿命的人类在一起,这一步,给谁都不能轻而易举地踏出去。
更何况幽采化成人形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同类,人类或许会在他漫长的岁月里留下片刻痕迹,但绝不会是伴侣这样浓墨重彩的痕迹。
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意外。
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的意外。
宋疍问他:“过后怎么办?按你这样说,岂不是不和好就要跟在他身后跑?”
裴曜笑起来:“跟就跟咯,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
“只要他愿意让我跟着他,总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毕竟让我什么都不做,看着他去找其他人,说真的,这比让我聋了还要难受。”
宋疍摇摇头,叹息道:“你们年轻人啊……”
他能理解却又不能理解,能理解是因为自己也曾年轻气盛,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献给喜欢的人,只为了博喜欢的人欢心。
不理解是因为哪怕再年轻气盛,再喜欢一个人,他也从未生出要等上一个人十年的决心。
他向来是骄傲至极的人,出生富贵之家,天之骄子,从小众星捧月长大,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有什么人能够值得他赔上半辈子等上十几二十年?
这相当于把傲骨都得踩碎了,让自己成为遥遥无期的备选,等上十几二十年。
宋疍抬眼,看着漆黑夜色下的金发青年,同他神色平静地说这件事,似乎是早已坦然接受这件事,半点不甘心都瞧不见。
但裴曜骨子里的骄傲不比他少。
两年多没出新歌,宁愿被外界奚落耻笑,也不愿同外界透露一丝一毫耳朵曾经因为车祸出了问题的事。宁可被耻笑江郎才尽,也不愿讨要同情与怜悯。
宋疍没忍住,问了裴曜一句要真等上十年值不值得。
裴曜只是摇头,同他说:“值得的。”
“哥,他如果接受我,要付出的东西不比我少。”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值得的事情。”
十年就能换来一个精怪漫长岁月里伴侣的身份,裴曜觉得这是再值得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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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艺节目的最后一个流程,是每个嘉宾都得到了节目组下发的任务卡片。
按照咖位大小,任务的难度也不一样。任务难度越大,画面越多,节目时长也越长。
像苏安这样的,任务就很简单,是跟章年一组,两人要一同背着竹筐去山上去挖冬笋。
幽采在一旁,只需要耳朵动一动,就能听到冬笋哇哇叫的声音。于是面不改色地偷偷给苏安指方向,苏安基本一挖一个准。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山路又滑,好在有幽采指方向,苏安没一会就将节目组要求的冬笋数量搞定,美滋滋地背着竹筐下山。
宋疍作为节目组咖位最大的存在,得到的任务是同节目组里其他两个咖位不小的嘉宾一同在日出时分爬到附近的望丹峰,拍摄出不少于六张云海照片。
节目组请了专门的向导,又特地挑选了没有雨的一天,在凌晨四点多出发。出发那会的天气还很好,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都停歇了不少。
节目组车队抓紧时间,一路驱车赶向望丹峰。
早上六点多,开始下起暴雨,天色迟迟未亮,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质感,瓢泼大雨让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生出不好的预感。
上午十点多,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与前往望丹峰的节目组失联。
十一点多,有相关人员来联系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通知节目组的人员尽快撤离,由于大半个月的暴雨,望丹峰那片地带发生了山体滑坡,很有可能会牵连到这个地方。
通知一下来,停留在阳安村里的节目组慌了神,开始联系各个部门,说明情况,申请救援。
幽采醒得很早。醒来后就开始给苏安收拾行李,十点多听到前往望丹峰的节目组失联,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给裴曜发消息,一连发了十几条都没有得到回复。
十一点多,得知山体滑坡的消息,幽采愣了足足好几分钟,也没回过神来。
十二点半,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同村民慌慌张张一同紧急撤离,苏安火急火燎地坐上车,看着后备箱乱七八糟塞着的行李,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拍个综艺差点把命搭上去。”
黄胜开着车,一声不吭。
苏安拍了拍胸口,舒了好几口气,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扭头看了一下车里,慌慌张张地嗓音徒然飚高道:“不对不对,黄胜,幽采没上车!”
“幽采去哪里?怎么不见幽采?”
黄胜开着车,拐过一个惊险的弯,叹了一口气道:“追爱去了。”
苏安:“???”
他慌慌张张有点抓狂道:“什么东西?什么爱不爱的,黄胜,那他妈是你侄子啊!”
“山体滑坡啊!你没听到那工作人员说不止是山体滑坡,还可能会有泥石流和山洪吗?”
“你不赶紧让他回来!”
黄胜跟着面前的车队,又拐过一个惊险的弯,叹气道:“放心。”
“这个山头都要听他的。”
“哪里会出什么事。”
第62章
天空暗得发沉,雷声轰鸣,风声与雨声混杂响彻整个山野。
雨雾茫茫,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狂风骤雨砸得山间树林左右摇晃,一道修长身影在山野间疾驰飞掠。
暗得发沉的天边时不时撕开几道紫色闪电,霎那间山谷亮如白昼,越发显得大雨瓢泼。
整座山都在为他开路,成千上百株摇晃的植物给他指路,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茫茫雨雾中的道路变得明晰。
山谷的另一面已然被摧毁得面目全非,碗口粗的树被吹得拦腰折断,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石块散落在料峭山腰,剥落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了两侧,浑浊的水流还在不断冲刷山坡土壤,滑坡处惨烈无比。
幽采浑身都被淋得湿漉漉。
他怔怔然地站在惨烈的滑坡处,看着隆起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庞大的滚石和泥土混合堆在一起高高耸立,宛若一道巨大的天堑,暴雨带来的浑浊洪流不断蜿蜒而下,将脚下的赭黄色泥土冲刷得泥泞。
在泥泞的山路,茫茫雨雾中幽采抬开腿走的每一步都有点慢,耳边除了时远时近的嘈杂雨声外还有从前裴曜同他说的话。
人类是很容易死的。
雷电撕裂天际,整个山谷瞬间亮如白昼,一声惊雷骤然炸开。
庞大滚石与泥泞泥土混在一起宛如天堑的巨大崩积物被无数条绿色藤蔓从中劈开,遇见庞大滚石便缠绕绞为齑粉。
人类确实是很容易死。
可他的伴侣不会。
哪怕将整座山翻过来,他也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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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三十四了。”
陡峭的半山腰停着长长的车队,豆大的雨滴砸着车顶发出沉闷声响,暴雨中能见度极低,雨刷器拼命地摇摆,也只能窥见前方模糊的车尾灯。
宋疍有些烦躁地倒扣手机,神色难看地低声道:“雨那么大,前面又有滑坡,救援的队伍进不来,我看这次有点悬。”
十点多,由于大暴雨加上位置偏僻,从望丹峰山顶下来后,所有人都同阳安村节目组的人失联。
冒着暴雨,节目组一行人的车队开了十多分钟,因为能见度实在太低,加上山路泥泞部分地方陡峭,行驶太过危险。保险起见,节目负责人经过商讨,决定原地停下等雨势变小再启程。
但暴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车队迟迟未能启程,大量降水使得部分车辆在泥地中出现轮胎下陷的情况,加上失联,情况一时陷入僵局。
前不久雨势稍稍小了些许,望丹峰的节目组同阳安村的人取得联系,才知晓前段路发生了山体滑坡,已经安排了救援,一行人只能原封不动等待救援。
裴曜坐在后座,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阳安村那边的人都转移了吧?”
宋疍眉头紧蹙:“那边的节目组一接到消息就安排撤离了,在外头了安排救援队伍进来,但雨那么大,估计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进来。”
宋疍偏头望向茫茫雨雾的车窗,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对裴曜道:“当初你姨妈给我求了两个平安福,我嫌迷信没戴在身上,现在心慌都没个念想。”
他喃喃道:“这么大的雨,救援队伍进不来,直升机也进不来,前面又山体滑坡,就是神仙也没法进来。”
一车的人都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谁都没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响声。
片刻后,车窗发出“咚咚”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移了过去,望向声响来源。
一个模糊的人影敲着车窗,三下长两下短,将车窗敲得咚咚响,
裴曜心脏忽然无端地跳了起来,直起身子望向车窗——从前幽采敲他窗户也是这样敲,三下长两下短。
司机神情迟疑地摇下车窗,一张湿漉漉的脸露出了出来,来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帽子,额黑色的发一绺一绺地贴在眉眼上。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土的痕迹,背着一个黑色的户外旅行包,浑身似乎都淌着水,像是一只落水小狗。
裴曜在那一刹那近乎失语。
他看到湿漉漉的幽采朝他眨了眨眼,软乎乎地抿出一个笑来。
————
车后座的挡板升起。
幽采坐在车座位上,裹着裴曜的外套,头发被毛巾擦得蓬乱,脏兮兮的鞋子也被脱了下来,很像一只小猫。
裴曜眼圈发红,声音还发着抖道:“你过来干什么?”
“他们说前段刚发生了滑坡,随时随地都可能有落石滚下来,那么危险。”
幽采披着外套,低头踩了踩浸透了水的鞋子,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太容易死了。”
“所以我要来找你。”
裴曜沉默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是将幽采的手牵好,低头,轻轻将冰凉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颈脖处,用体温熨暖手掌。
他很轻很慢道:“或许狂哥说得没错。”
幽采抬起头,微微歪着脑袋望着他。
裴曜神色平静,眼眶却红起来喃喃道:“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反而还要拖累你。”
如果幽采跟另一朵油菜花精在一起,或许今天就不用浑身湿漉漉地走上很久的山路来找他,也不用担心一百年后会面临分别的问题。
他都不敢想幽采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
幽采很认真地同他道:“是我自己要过来找你的,没有受伤,整座山都在为我指引方向。你也没有拖累我。”
“你是我的伴侣,我担心你,过来找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你是人类还是油菜花精,我都会过来找你。”
他抬头同裴曜蹭了蹭鼻尖,捧着他的脸,亲了他的额头,弯着眼轻声道:“狂哥是说过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但是刚才狂哥也跟我说,一百年太久,让我只争朝夕。”
“我没读过书,没学过这句话,只知道大概狂哥想告诉我的话。”
“一百年太久太长,与其用漫长的百年来忘记你,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爱你。”
第63章
“怎么过来的啊,又是山体滑坡又是暴雨的……”
车内的司机望着几乎看不清的茫茫雨雾喃喃自语,一旁副驾驶的宋疍也哑然,偏头看了一眼升起隔板的车后座。
本来以为是裴曜对那小助理一厢情愿,一路大包小包地追到阳安村,最后还被玩弄得要等上十年,跟死心塌地的野菜哥没什么两样。
可结果就是这个一声不吭丢下人就走的小助理,在救援队伍和直升机都进不来的地方,一个人冒着暴雨徒步进入山体滑坡危险地段,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不知道路在哪也不知道人在哪,硬生生一路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能让桀骜不驯的裴曜心甘情愿地等上十年二十年了。
宋疍目光落在车窗玻璃外雨雾茫茫的重重山影,心想别说十年,这样的人,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碰到。
————
“当时有很多石头拦着,不让我找你,我有点生气。”
黑发蓬乱还有点湿漉的幽采皱了皱鼻子道:“我生气了就把它们通通绞碎。”
“把大石头绞碎后,我把那片山体滑坡的地翻来翻去找了好几遍,发现没有你才放心下来。”
车后座,披着大毛巾的黑发青年一双圆润眼尾上翘的眼睛水润明亮,乖乖地握着两个暖宝宝,几绺额发搭在鼻尖,亲昵地抬头去碰他,自言自语道:“它们告诉我你在这边的时候,我好高兴。”
裴曜鼻子有些酸楚,低头,嗓音很哑道:“我没事的。”
他握着幽采冰凉的小腿,安静片刻轻声道:“我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然后陪你很久很久。”
幽采去亲他,像是毛发湿漉漉的小猫很蹭了蹭很开心道:“那以后晚上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我每次跟狂哥说我要去见小王我都好心虚的。”
小王同他道歉,说其实狂哥很早就知道他们的事了。
很开心在蹭蹭的幽采懵了。
小王继续带着歉意道:“他很早就知道你每晚都在我这里玩够了再回去。”
小王将有点懵的幽采脸捧了起来,很沉稳地亲了亲道:“所以其实公不公开都没什么区别。”
黄胜早就知道屋里的那朵油菜花每天晚上都装模作样地说要去找朋友,实际上是去找黄毛小王。
下午四点三十六分,雨势渐渐小了起来。
救援队伍一路顺畅无阻地按照望丹峰节目组求助讯号驶向半山腰,长长的车队尽可能快地撤离下山。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全部人都心惊胆战地按照撤退路线撤离,生怕再次发生山体滑坡事件或车辆侧翻打滑。
车后座的幽采摸了摸裴曜的眉心,轻声道:“放心,这条路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路上它们都跟我说这条路的山体很稳固,不会发生滑坡。”
裴曜喉咙动了动,点了点头。
两个半小时后,望丹峰节目组全部成员跟随救援车队成功撤离并抵达至安全地带,有惊无险地结束行程。
六点多的天已然全部漆黑,长长的车队停驻在临时安置点,节目组不少劫后余生的工作人员嗓音哽咽地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整个节目组要应付的事很多,光是媒体的公关都已经疲于应对,毕竟望丹峰一行人中宋疍和其他两位嘉宾的咖位实在不小,无论是粉丝还是媒体都会这件事抱着极大的关注。
节目导演林导只庆幸前来探班的裴曜没被媒体挖出来,要不然事情只会发酵得更厉害,外头的热议程度恐怕从狂风暴雨变成惊涛骇浪,沸沸扬扬闹得好长一段时间不停歇。
远处,停在最末尾的黑色车辆旁,裴曜穿着灰色卫衣,黑色阔腿长裤有些水渍氲开的痕迹。他撑着伞,低头拨了拨眼前人的额发。
幽采披着裴曜的黑色羽绒服,偏头看了一眼搭建起来的临时安置点,又摸了摸裴曜冻得有些红的指骨,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递给裴曜。
裴曜低声说自己不冷,却看到幽采朝他摇头道:“我要回去了,用不上。”
裴曜一怔。
幽采扭头望向身后黑漆漆的山野,看着拉着长长警戒线和竖着禁止通行警示牌的泥泞山路。
裴曜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好一会才勉强地挤出点声音:“回去哪里?”
幽采:“回去山里,它们帮我找到你,我应该回去。”
裴曜喉咙动了动,挤出来的声音艰涩道:“山里太危险了,救援队伍之前说随时随地都会可能发生坍塌和滑坡。”
幽采低头,看着裴曜握着他的手腕。眼前人穿得很单薄,几乎把身上的衣服都给了他,在有暖气的车内没什么,但下了车,手骨冻得通红。
他抬手,又摸了摸裴曜紧紧皱起来的眉头,轻声道:“正因为很危险,所以我才要回去。”
“一旦发生坍塌,那片的生灵都活不下来,裴曜,我不能看着这座山就这样沉寂下去。”
裴曜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低头亲了亲幽采的额头,哑声道:“去吧。”
他将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腕表脱了下来,扣在幽采手腕上,很安静地望着幽采,半晌后才低低道:“事故发生后上面应该会派人重点盯紧看牢地质灾害点、河道等地方,夜间可能会有无人机巡逻检测,记得要避开。”
幽采点了点头,看着裴曜替他拉好冲锋衣的拉链和系好帽子,最后对他哑声道:“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晚上七点四十五。
匆匆吃完泡面当晚餐,综艺节目组统计开始统计临时安置点的工作人员数量,将宋疍等嘉宾送去附近城镇的酒店洗漱休息压惊。
裴曜问宋疍要了辆车,说要借两天。宋疍当即有点愣,对他道:“你不走吗?留在这干什么?”
“不对,你那小助理去哪了?”
裴曜神情有些疲惫:“拯救世界去了。”
宋疍:“??别贫,你要是不走,回去后,别说姑姑,我妈都得削死我。”
裴曜:“我跟我妈说了我留在这里,你别跟你妈说就行了,我留在车上等人,过两天就回去,到时候把车还给你。”
宋疍神色复杂将车钥匙递给他裴曜,喃喃道:“有时候我真不搞不懂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
裴曜接过车钥匙,解锁上了车。一上车,看到手机弹出信息提示手表的记录行驶轨迹,正在以每小时三百四十公里行驶,警示严重超速。
裴曜有点忍不住,想打电话给幽采叫带着手表的幽采别跑那么快,容易出事,但是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平稳心率,又忍下了这个冲动,转头打给了黄胜。
黄胜带着苏安已经撤离到附近城镇的酒店,就近停下歇息一晚,接到他的电话,很淡定道:“又怎么了?他不是去山里了吗?”
裴曜半晌没说话,好一次才问道:“他跑那么快,灵力什么的不会耗费得很多吗?”
黄胜:“不会,他在山里就是能跑那么快。”
裴曜没忍住道:“山里也不能跑那么快啊,晚上又那么黑,万一撞到什么东西……”
这个速度几乎同世界顶级赛事赛车的时速一样,甚至还要快上不少,以这个时速撞上什么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黄胜叹了口气:“他是精怪,跟人类不一样,在山里不会撞到任何东西。”
“他曾经跟我说过,山里的一草一木都跟他的眼睛和耳朵一样,那座山既然同他求助,就不会让他出事。”
裴曜沉默了一会,才应下来,挂断电话后心中那口气却仍旧没下去,仍旧觉得时间煎熬得厉害。
裴曜将手机倒扣在中控台上,看到宋疍放在中控台上的一盒烟,有点想抽,手都要碰到烟盒了,却又收了回来,心想算了。
本来就只能活一百年,再染上这种乱七八糟的习惯,能陪幽采的时间就更少了。
裴曜在车里坐了一晚上,也看了一晚上的手机。
他给幽采的那块电子腕表哪怕没有联网也能在手机看到心率和行动轨迹。一晚上,幽采勤勤恳恳地从东边狂奔到西边,又从西边狂奔到北边,无数根线条乱七八糟地在手机地图上交缠显示。
到了后半夜,手机上代表着幽采的灰色小人还在山里到处狂奔,看上去忙碌得不行,有时候会在救援队伍标注的红色危险地段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灰色的小人在救援队伍标注的红色危险地段原地踏步摆动着手,裴曜趴在方向盘上,眉头皱得很紧。
他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滑坡也千万别塌方,等过了这阵子他就花钱给这座山种树,从山头种到山尾,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发生山体滑坡这种事。
省得让他老婆大半夜跟个救护车一样在山里狂奔,救完这边救那边,一晚上忙得跟陀螺一样晕头转向的。
凌晨四点十一分。
裴曜眯着眼,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灰色的小人在山里狂飙,似乎在朝着出山口方向狂飙奔来。
他一下就直起了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飞掠的灰色小人顶着严重超速的红色标志离出山口的方向越来越近,同时也离他越来越近。
裴曜立马套上外套,打开车灯,戴上口罩和帽子,将后备箱的两箱水扛到副驾驶,关上车门就开始库库拧瓶盖,顺便兑点营养液。
凌晨四点五十三分。
临时安置处万籁俱寂,裴曜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着灰色的小人狂奔离他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跳得越来越快。
到了后面,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灰色小人离他只有短短一段距离时,裴曜拉开车门,拿着两瓶矿泉水在车门旁等着幽采。
入冬的寒风刺骨,裴曜的一颗心却火热得不行,时不时低头望着手机屏幕,又抬头望着远处黑漆漆的道路,等着自己的爱人回来。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
在车灯的照射下,拔足狂奔的灰色小人终于同他的位置重复,裴曜抱着两瓶矿泉水,露出的微笑在看到远远奔跑的一株油菜花时僵住。
远远的油菜花个头不大,根系却很发达,朝着他狂奔而来,脑袋上还顶着一块黑色的电子腕表。浑身都是泥巴。
似乎怕黑色电子腕表在狂奔的途中遗落,油菜花还用两根藤蔓牢牢地缠住。
两分钟后,裴曜魂飞魄散,立即把狂奔了一路最后跳到引擎盖上朝他疯狂摇晃的油菜花捧在手里,随后钻进车里,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果不其然,奄奄一息的油菜花将根系伸进矿泉水开始咕嘟咕嘟进食,短短几秒就把一瓶矿泉水吸食成空瓶子,瘫在副驾驶上,像是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裴曜拧开另一瓶矿泉水,将瘫在副驾驶上的油菜花根系小心翼翼放进矿泉水瓶,看着根系开始吸水。
足足喝了一大箱矿泉水后,奄奄一息的油菜花才有了点力气,爬到中控台上,同他悲伤地哽咽说今晚救草救树救花救得太多,还要防止好几个水土流失严重的地方发生坍塌,大抵是灵力消耗得太厉害,变不回人形了。
裴曜绞尽脑汁地哄他:“没事,说不定到时候多晒晒太阳就变回来了。”
油菜花哽咽道:“变不回来怎么办?之前我花了好久好久才变成人形。”
他的原形长得乱七八糟的,什么都长,不像人形一样是一个很正常的人类。
裴曜:“变不回来也没关系,这样也很可爱的。”
脏兮兮的油菜花顶着一身泥巴点子,迟疑地问心上人道:“真、真的啊?”
裴曜低头亲了亲油菜花还沾着泥巴点子的叶片,眼里带着点笑意,点了点头道:“真的。”
脏脏的也很可爱。
天下第一天可爱。
脏脏的油菜花有点不好意思,爬到了纸巾盒前,卷了两张纸巾,铺在中控台上,开始擦自己脑袋的泥点子,想让自己脑袋上的花看起来干净一点。
片刻后,油菜花抖了抖脑袋上的小花,又爬到了裴曜的口袋里,探出个脑袋,同裴曜说能不能去找黄胜。
黄胜活了几百年,说不定会有办法。
裴曜看着小小一株的油菜花窝在自己口袋里,探出个脑袋,咕叽咕叽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爱得要死。
他脑袋有点发热,立马发动引擎,一路驶向最近的花卉店。
什么黄胜绿胜红胜的。
不找。
什么事都得等他给他老婆买完漂亮的大花盆后再说。
第64章
“受近日强降雨影响,12月13日上午11点32分左右,松亭县阳安村望丹峰右侧坡体发生滑坡,大规模岩质坡体滑塌。政府相关部门立即赶赴现场,组织撤离危险住户,派出救援队伍营救被困望丹峰的三十七个失联人员。”
“幸运的是目前该路段滑坡险情未造成人员伤亡,开展救援的过程中救援队伍发现滑坡造成的大面积崩积物有大型工程机械清理的痕迹,疑似大型挖掘机清理过崩积物,给救援队伍减轻了很大负担……”
开着暖气浴室里,镶嵌在炭黑背景墙上的镜面防水超薄液晶电视播放着关于望丹峰山体滑坡的新闻。
珍珠白的薄边椭圆形浴缸里泡着一朵油菜花,安详地听着电视里的人类对他的感谢。
“消防救援总队副队长李勤表示很感谢来自民间的救援队伍使用大型挖掘机清理滑坡崩积物,大大减轻了救援负担……”
随即,椭圆形浴缸里的挖掘机安详伸出了两根藤蔓,请求裴曜帮他清洗挖掘机的大臂。
裴曜挽起袖子,低头,小心翼翼地将两根沾满泥土的藤蔓放进浴缸,挤了点沐浴露,用毛巾轻轻的搓着藤蔓上的泥。
当了小半天挖掘机大臂的藤蔓免不了磕碰,粗粝滚石与石块锋利的棱角将藤蔓刮擦出许多细小伤口,裴曜一边洗一边眉头皱得很紧。
泡在浴缸里的幽采只觉得浑身滑溜溜的很舒服,时不时翻身挠一挠身上的叶子,整朵花又香又滑,很幸福地将其他的藤蔓伸出来给裴曜搓。
裴曜问他疼不疼。
他幸福地泡在水里:“不疼,左边那根也想搓可以吗?”
裴曜说可以,等会就搓左边那根了。
半个小时后,每一根藤蔓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叶子也被擦得铮亮的油菜花幸福地四仰八叉瘫在床上,一点也不都介意自己乱七八糟的藤蔓和根系露在外头。
裴曜坐在一旁,低头挑选购买手机页面上的植物伤口愈合剂,又叫了个跑腿将买来的植物伤口愈合剂送来。
下单没多久,裴曜接到了黄胜拨来的电话。他起身接起电话,扭头看了一眼在床上安详躺着的油菜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电话里的黄胜问他大早上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裴曜面不改色道:“早上那会出了点急事,现在我已经带幽采回S市了。”
“对,早上那会找了个代驾,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回S市。幽采他情况不太好,住外面酒店不方便,住在家里方便一点。”
黄胜:“他出什么事了?”
裴曜高深莫测道:“挺严重的,不能走路了。”
只能到处蹦跶。
黄胜一惊:“不能走路?什么意思?被天雷劈的?”
裴曜:“没被雷劈,总之情况不乐观,叔,你赶紧回来看看,想个办法吧。”
黄胜喃喃道:“不对啊,怎么严重到了不能走路的地步,鲤鱼精以前说他在山里跟个山大王一样……”
一拳干崩半个山头这种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裴曜叹气道:“在山里跑了一晚上,白天又当挖掘机咣当咣当砸石头,能不严重吗?”
黄胜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即就语气匆匆说立马开车回S市,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曜满意地挂断电话。他浅灰色家居服下摆和裤脚在浴室被水浸湿了一大截,踩着拖鞋重新去浴室洗了个澡。
十多分钟后,卧室床上四仰八叉安详躺着的油菜花听到客厅传来智能门禁的声响。
浴室里的裴曜还在洗澡,哗哗的水声掩盖了门禁声响。
听着久久没停歇的门禁声,油菜花支棱起来,骨碌碌地下床,蹦跶狂奔向客厅,嗖地一下就移动到了电子门禁可视显示屏前,发现门外是穿着西装的物业提着一袋外卖盒子正在等候。
油菜花研究了一下,扒拉几下,摁下通话按钮,听到门外的物业同他很有礼貌地报了门牌号和手机尾号,告诉他外卖到了。
油菜花想了想,对着显示屏上的喇叭图案大声道:“你放门口就好了。”
“等一下会有人来拿的,谢谢。”
片刻后,在浴室里刮胡子的裴曜听到咚咚的敲门声,他停下手中的电动剃须刀,偏头道:“怎么了?”
门外的油菜花很有礼貌的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裴曜咳了咳,洗了把脸,找了条浴巾围住下半身,才镇定道:“可以,进来吧。”
油菜花骨碌碌地爬上浴室的玻璃门,探着头望着他:“裴曜,你的外卖到了。”
裴曜让他别爬那么高,容易摔下来。
油菜花装作听不见,兴致勃勃道:“是给我买的花盆吗?”
早上裴曜连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去最近的花卉店买花盆,但因为去得太早,一人一花对着紧关的花店面面相觑。
幽采很想把门外的外卖拿回来,但是又有点担心物业没走远,会看到一朵油菜花鬼鬼祟祟从门里钻出来拿外卖。
裴曜伸手去接趴在浴室玻璃门的油菜花:“不是花盆,是给你买的药。”
幽采:“肥料吗?”
裴曜一边走一边道:“肥料家里有,储物柜左边从第三格开始都是肥料和营养液。”
他将油菜花放在床上,去浴室套上家居服,擦着头发踩着拖鞋把门外的那袋外卖拎进卧室,让幽采把藤蔓都伸出来。
幽采将所有藤蔓伸出来,张牙舞爪地在半空中挥舞着,打了哈欠,有些困地问裴曜要做什么。
裴曜拆开外卖袋子,将植物伤口愈合剂拿出来,新拆了一本小刷子,低头开始给藤蔓上细细密密的刮伤上药。
幽采有点愣。
半晌后,他乖乖地把藤蔓放在床上,看着裴曜给他上药。
真奇怪。
幽采想。
明明小时候肚子被蚜虫啃了两个大疤还留下了印子都没觉得有多疼,但这会也开始觉得那些细小的擦伤发痒发麻了。
特别当裴曜上完药低头在上好药的地方轻轻地吹一吹时,藤蔓上那些细小的擦伤更加发起痒来。
在山野经受了无数风吹雨打的油菜花沉思了片刻,觉得可能人类治病就是这样。
总是要吃点苦头的。
给十几根藤蔓上完药,裴曜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让幽采所有的藤蔓都摆正给他看。
幽采不明所以然,老老实实地将藤蔓摆正给他看。
裴曜研究了一阵,皱了皱眉道:“不对,我记得你藤蔓之前没那么粗。”
“左边也多了两根,右边第七根之前没那么长,现在比它旁边两根都要长了。”
幽采有点愣,迟疑道:“有吗?”
裴曜点头笃定道:“有,我不会记错的。”
自己老婆有多少根藤蔓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别说是记得住藤蔓,就连幽采叶子上有多少个黑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幽采伸着两根藤蔓,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差别,又听见裴曜问他这样会不会有事。
幽采晃了晃藤蔓,沉思片刻说:“应该不会有事,我有时就是会乱长的。”
长着长着都习惯了。
裴曜还是有点不放心,但黄胜还没到,也只能按下这点不放心。
————
山体滑坡这件事并不小,失联被困的那段时间不光是宋疍家里惊魂未定,裴曜家里同样也在关注着望丹峰近况。
当天回到S市,给幽采洗干净后,裴曜打算回家同家里人吃一顿饭,顺带让提心吊胆的邓欣女士放心。
下午四点多,裴曜换好衣服,给幽采换了漂亮的花盆,又在花盆里埋上幽采喜欢的泥土,将幽采弄得漂漂亮亮的带回家。
一路上,副驾驶上的油菜花摇头晃脑,显然是同他一块回去很高兴。
因为邓欣女士最近织了很多漂亮的花盆小罩,很适合现在每天都待在盆里的他。
回到裴宅,裴曜将小花盆放在客厅,上楼去找邓欣女士。
邓欣女士有前科,对可爱的东西一向把持不住。裴曜很担心捧着油菜花上楼,邓欣女士会忍不住一口啃掉花盆里摇头晃脑的油菜花。
毕竟有时候裴曜都有点把持不住,很想亲一亲花盆里黄灿灿的小花。
油菜花被放在客厅,裴曜给他开了电视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里的综艺节目。
没过多久,裴汀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进门:“没办法,今晚真没空,要回家吃饭,我弟死里逃生回来,肯定要聚一聚。”
“已经到家了,聚丰公司那边有没有点什么风声,透露一下……”
裴汀弯腰换好拖鞋,单手解开领带,走向客厅,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在沙发上同电话里的人聊着。
电话那头的人口风很紧,裴汀说了好一会也没套出什么话,只能一边附和着电话里的人,一边兴致缺缺地瞧到了大理石桌上的一盆油菜花。
那盆油菜花长得生机勃勃,叶子绿油油的,脑袋上的小花金灿灿,看上去就很讨喜。
裴汀跟无数个打电话的人一样,习惯性地手上要拽点什么,他一边懒洋洋地附和着电话里的人,一边伸手要拽下眼前油菜花的叶子。
结果还没碰到,就听到一声暴呵——“你他妈要干什么?!”
那爆喝如同平地惊雷般,将裴汀吓得一个哆嗦,一脸懵逼地扭头望向楼梯上脸色发黑的裴曜。
第65章
裴汀一脸懵,看着楼梯上的人黑着脸一个健步冲到客厅,一把将大理石桌上的油菜花揣在怀里,语气冷冷道:“你手就非得那么欠是吧?”
裴汀:“???”
他一把挂断电话,看着裴曜揣着的油菜花,哽了哽道:“干什么,不就一油菜花吗?”
“又不是拍卖场几千万的兰花,拽个叶子怎么了?”
裴曜面无表情:“你再说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养的那盆兰花丢给张姨当蒜苗炒?”
裴汀:“……”
神经。
他那盆兰花可是花了几千万买的!
几千万!
这黄不拉几的油菜花能跟这那几千万买的兰花比吗?
跟护老婆一样。
裴曜低头,揣着怀里的小花盆并不理睬他。
裴汀扭头,对着从旋转楼梯上款款下来的邓欣女士大声道:“妈,明天我想吃清炒油菜花——”
“草,裴曜你踩我干什么?”
“妈——你管管他!”
邓欣女士四处探头张望,手指掩住唇忧心道:“小曜啊,小采怎么没来?他不是跟你一块在望丹峰吗?”
“我都听你表哥说了,他可是冒着暴雨进入滑坡地段找你,是不是淋雨太久生病了?”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使劲摇晃了一下,同邓欣女士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
裴曜面不改色地收回重重踩在面前人拖鞋上的脚道:“他没生病,就是太累了,需要补觉,我看他睡得沉,就没把他叫醒。”
邓欣女士点点头,笑着道:“行,那等小采休息好了,你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到家里做客,我们一起吃个饭。”
家宴是招待的最高礼仪。
裴汀坚持不懈:“妈,明天能吃清炒油菜花吗?”
邓欣女士装作没听到。
裴曜怀里揣着小花盆,一脸冷静地转头就往楼上裴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叫张姨跟他一起上楼掐两根兰花做个凉拌蒜苗。
裴汀在他身后哎呀哎呀叫,说不吃了不吃了,今年都不吃油菜花了。
裴曜这才停住脚步下楼,路过裴汀身旁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用力撞了一裴汀的肩膀。
裴汀:“……”
他被撞得一个趔趄,刚想说神经啊就看到裴曜一直用一只手捂着怀里那株油菜花的脑袋,似乎像是在捂住油菜花的耳朵,不让那株油菜花听到清炒油菜花这些字眼。
裴汀立马屁颠屁颠跟在邓欣女士背后,慷慨激昂地告状“:“妈他比我还神经——”
“我只是找个大师来算算我几千万买的兰花为什么不开花,他刚才还捂着怀里那盆油菜花的耳朵不让它听到清炒油菜花这些字眼……”
邓欣女士转头,慈爱道:“你们都神经。”
“大哥不说二哥,小曜,打电话叫你爸爸别再看他那破合同了,给他二十分钟赶紧滚回来吃饭。”
半个小时后。
裴宅的就餐区域,鸦雀无声。
裴曜坐在座位上,装作没看到他爸他妈他哥频频投来的目光。
长长的实木餐桌上,裴曜身旁的座位摆着一盆油菜花,餐具餐巾一应俱全,好像身旁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裴汀偏头,靠近邓欣女士小声道:“妈,我就说他比我神经吧。”
“你看他那盆花也奇怪,昂头昂脑的。”
邓欣女士:“……”
她拿着筷子,欲言又止,看了好几次裴曜。
裴曜目不斜视,给自己盛了一碗冬笋老鸭汤。
家宴家宴。
吃饭的时候不把他老婆带上怎么行。
总不能他们一家人在客厅吃饭,幽采一朵花孤零零地在客厅看电视吧。
邓欣女士咳了咳,在饭桌下踹了裴父一脚,朝裴父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父默默放下筷子,转头望着餐桌上小花盆里生机勃勃的油菜花,委婉地同裴曜道:“小曜,你花粉过敏,那盆盆栽拿去客厅放吧。”
裴曜一边低头喝着冬笋老鸭汤,一边面不改色道:“不用了爸,我花粉过敏好得差不多了。”
邓欣女士有些惊喜问道:“真的?怎么突然就好得差不多了?”
裴曜放下碗,语气沉稳铿锵有力道:“爱生奇迹。”
邓欣女士:“说人话。”
裴曜:“脱敏治疗治好的。”
天天抱着幽采时不时亲一下,能不脱敏吗?
邓欣女士将目光移到餐桌上那盆生机勃勃的油菜花,研究了两分钟,也没研究出什么奇特之处。
这株油菜花确实生命力蓬勃,花瓣金灿灿的瞧着也可爱,可也没珍奇好看到吃饭都要摆上桌的地步。
邓欣女士:“你过敏好了想养花,怎么不跟你哥一样,拍几盆兰花来养养。”
裴汀立马道:“就是就是,兰花多好啊,花中君子。”
裴曜徒然警惕起来,一个激灵后立马放下筷子道:“什么兰花?妈妈我不喜欢兰花,我什么花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油菜花。”
“我从小到大洁身自好,什么花都没碰过,只养过油菜花。别的花开成什么样我可都是看都不看一眼,您别乱说。”
邓欣女士懵然:“啊?”
裴曜就差举起手跟小花盆里的油菜花发誓,语气铿锵有力道:“以前我一靠近其他的花,不出十分钟就晕过去了,那花长什么样我是看都没看清楚。”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慢吞吞地抖了抖两片小叶子。
他可没忘记从前裴曜屁颠屁段地端着向日葵还有一束玫瑰送给他。
裴曜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瞟,看到了油菜花抖了抖的小叶子,语气更严肃道:“妈我真的不养别的花。”
邓欣女士有些懵然,好一会才神情复杂道:“哦,你不养就不养吧,不用站起来说的。”
那样子急得好像都要爬桌子上对着老天爷发誓了。
裴曜:“……”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沉默半晌,悻悻然坐了下来。
晚饭过后,裴父沉默了半晌,同裴曜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突然想养一盆油菜花。
裴曜:“我跟幽采一起养的。”
斜斜倚靠在沙发上的邓欣女士立马直起身子,开始仔细地瞧着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小花盆,沉思片刻:“是挺可爱的。”
她美滋滋道:“要不怎么还说小采有眼光,人可爱养的花也可爱。”
“瞧这小花,瞧着小叶子,多可爱啊。”
她让裴父去楼上卧室里把她前段时间织的花盆套拿出来,还叮嘱裴父一定要记得拿粉色和天蓝色那两个花盆套。
裴汀越挫越勇:“妈,我那盆兰花也要。”
邓欣女士扭头,诧异道:“你那盆兰花三年都不开花,要来做什么?”
裴汀信誓旦旦:“大师算过了,只要给兰花换位置,放在二楼阳台,明年春天肯定开。”
小花盆的油菜花竖起耳朵,听了一耳朵。
半个小时后。
裴曜带着小花盆上楼洗澡,楼下的裴汀在同裴父谈论最近几家风头正盛的公司,邓欣女士一边覆着面膜,一边哼着歌织着新的花盆套。
卧室里,裴曜将小花盆放在床头柜,蹲下同盆里的油菜花道:“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等会就出来了。”
他摸了摸油菜花的小叶子:“明天狂哥要是来了,好好问一问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油菜花乖乖地点了点头。
裴曜拎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洗浴室,不一会响起哗哗的水声。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乖巧地安静了一会,随即伸出几根藤蔓将整个小花盆撑起,哒哒哒地跟只八爪鱼一样往卧室门外狂奔。
他跑得着实是快,拧开卧室门时,浴室里的裴曜连沐浴露都没挤。
小花盆八爪鱼狂奔到了长廊,竖起耳朵,片刻后,一个紧急刹车停在了二楼的阳台。
幽采耳朵竖得高高,果然听到声音温柔的男声:“你来了?”
幽采懵懂抬起头,看到远处的阳台上轻盈柔软绒感丰富的象牙白丝绸窗帘随着夜风浮动,一盆风姿绰约雅意十足的兰花静立朦胧月光下,秀叶曲折劲挺,每一瓣长叶都轻盈优雅。
分明没有开花,但仍旧夜风浮动间仍旧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油菜花出神地望了一会,随后跟八爪鱼一样爬上窗台,离兰花离得很近,听到那道清朗的温柔男声让他慢点,小心摔着。
花中君子,性格一向是雅致淡泊。它同幽采温柔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太久,好久都没跟同类说话,所以刚才叫了你两声,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裴宅很早之前因为裴曜对花粉过敏,将家中的绿植一并撤下,家中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绿植了。
兰花长久地凝望着眼前的油菜花,半晌后不禁生出亲近之意,笑着喟叹道:“你长得真好看。”
“你同我们这些花不一样。”
眼前的油菜花虽然开出的花并不艳丽,但却有种极其蓬勃的生命力,亲和迷人。
幽采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半晌后,他歪着脑袋道:“你就是这个家里的裴汀养的那盆兰花吗?”
“他说你三年都没有开花,为什么啊?”
眼前的兰花看起来并不像是生了病,怡然自得地沐浴着月光。
幽采想了想道:“还是说你是因为生了某种病不能开花?”
兰花沉默了半晌,像是很难以启齿道:“没生病。”
“你知道的,人类总有种习惯,对开着的花拍很多照。刚好我这个品种卖得比较贵,一旦开了花,养我的人类肯定会凑得很近疯狂拍照……”
花中君子兰花:“我想我还没做好居居被人三百六十五度拍照的准备,毕竟士可杀不可辱。”
“所以那三年都没开花,以后也不打算开花。”
第66章
幽采如今已经成了精,修炼出人形,脑袋上的小花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用来授粉充当生、殖器官的小花,另一种形态则是油菜花的本体小花。
他平日里都是用本体的小花示人。
幽采窝在小花盆里,听了兰花说的话,心有余悸地唏嘘感叹想着还好当初没修炼成精那会是在山野,不会有人拿着手机对着他居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照。
兰花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油菜花,带着点欣悦问道:“你也是他买回来等着开花的吗?”
“真好。”
它嗓音里带着笑意,温柔重复道:“真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花。”
哪怕只是离眼前的油菜花近一些,都能让它感觉到那股盎然的生机,内心下意识升腾起莫名的喜爱之情。
它按耐不住内心升腾起的喜爱之情,亲昵地轻声道:“这户的男主人虽然人古怪了一些,爱对着花卉开花的那处拍照,但人还是不错的。”
“对于浇水施肥都做得很到位,每天都会有佣人准时带我们去晒太阳。以后你同我在这里肯定能生长得很好。”
“对了,我还从未在拍卖会上见过你,看你叶片的生长,你年纪应该不大。你是什么植物?”
“你生得那么好,这里这里会有两个虫眼呢?你先前的主人没有好好待你,给你驱虫施肥吗?”
身价几千万的兰花从小被养在室内,别说虫眼,就连温度高了一些都不行,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虫子。
它语气骤然变得担忧起来:“怎么还不止一个虫眼,这里的疤也是被虫子啃出来的吗?是不是很疼?能过来让我瞧瞧吗?”
闻着若有若无清雅香味的幽采有些晕乎乎,被朦胧月色下兰花温柔又担忧的语气说得有些脑袋更晕乎乎了,不假思索地用几根藤蔓撑起小花盆,离兰花更近了,将有几个虫眼的叶子递给兰花。
兰花晃动了几下长叶,轻轻搭在眼前油菜花的叶片,在月色下细细地瞧着那几处触目惊心的虫眼与疤痕。
————
裴曜洗完澡,用毛巾擦了擦浅金色发尾,用吹风机吹了几分钟,发现头皮的发根处已经新长出了一小截黑色。
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平日里不细细翻看压根瞧不见。
但裴曜放下吹风机,依旧觉得要得抽个时间把发根那截黑色给补染成幽采喜欢的金色才行。
幽采爱扒拉他脑袋,指不定哪天扒拉着就看到黑色的发根了。
幽采一向对他的金发很喜欢,金灿灿的跟油菜花的颜色一样。
裴曜换上家居服,推开浴室门走出去,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幽采今晚是想睡在盆里还是想睡在床上,卧室里却家静悄悄的没动静。
裴曜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小花盆不翼而飞,空荡荡的连根毛都没有。
他眼皮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向卧室门——只见卧室门浅浅敞开了一条口,渗进门外长廊一缕光。
裴曜脑海里电石火光般闪过裴汀先前对邓欣女士说的话——要吃清炒油菜花。
他几乎是一个激灵地推开卧室门,脸色惊骇地一路疾步地冲下楼梯,看到一楼客厅的裴父和裴汀正在喝着茶商讨着公事时才堪堪停住脚步。
旋转楼梯脚步声急促,三步并作两步重重冲下楼的动静实在不小,惊得沙发上的裴父和裴汀诧异地抬头望去。
裴汀诧异道:“你搞什么?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
裴曜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喉结滚动几下,扫了一眼客厅,没发现幽采的踪影才勉力道:“没什么。”
他转身,扶着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刚才没人进我卧室吧?”
裴父说没有,问他神色那么急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曜说没事,上楼的步子却依旧是急匆匆地三步跨做两步,没走几步背影便消失了。
他一路疾步来到二楼卧室,走过二楼观景阳台时却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倒退了几步,僵直地看着景观阳台上两盆贴得很近的两盆花。
兰花曲折劲挺的秀叶同一旁油菜花叶片挨在一起,夜风浮动,兰花的秀叶似乎轻捧着另一盆植物的叶子。
裴曜听到幽采用一种很害羞的语气小声道:“其实现在没有很痛了,你摸的地方已经结了疤,所以不用那么小心。”
“一开始被咬的那两个疤时候有点痛,后面被咬就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被什么虫咬的?好像是大青虫还有蚜虫,其他的虫子我就不太记得了。”
“你说话好温柔啊,我在山里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多大?我其实不小了,但是今年才刚化成人形,所以看上去比较小。”
“你以后真的不开花吗?你没开花都那么香,要是开花了肯定更加香。我?我没有很香的。”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越说越有点害羞,但看上去也很高兴,脑袋上的本体小花一个劲地晃啊晃,看得出主人的心情十分雀跃。
两分钟后。
旋转楼梯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脚步又重又沉,疾步冲到楼下。
正在谈话的裴父和裴汀再次诧异偏头,看着裴曜火急火燎下楼冲下楼对着裴汀气急败坏道:“你赶紧上去把你那兰花收起来。”
裴汀:“???”
裴曜:“你那兰花不都是有固定的地方放吗?你今晚把它在观景台那里做什么?招蜂引蝶又沾花惹草!”
裴汀面露茫然道:“我找的大师算的啊,他说那个地方风水合适那盆兰花,只要放在那处,保准明年就开花。”
裴曜心想开个屁的话,没开花都快把他老婆的魂都给丢走了!
开花了那还了得!
他可从来没见过幽采同哪株植物贴得那么近,再不拦着,那兰花的叶子都快跟他脑袋上的帽子一样绿了!
裴曜领着人去到二楼观景阳台时,听到自家老婆依旧在用很害羞的语气期期艾艾自报家门道:“我叫幽采,我给我自己起的名字,其实我也不是很有文化的。”
“你明天还想见我?应该是可以的,我今晚应该会住在这里。你想碰碰我肚子上的另一个疤?可以的。”
幽采语气带着点天然的亲近,抖了抖自己的叶子,正要低头将自己另一片叶子上的疤露出来,就被人连花带盆腾空端了起来。
幽采有点没反应过来,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整个盆都已经在半空中,被裴曜单手揣着,敞开着自己的肚皮。
他有点懵,下意识抖了抖叶子,将自己敞开的肚子给收了回去。
兰花呀了一声,有些忧虑地望着幽采,生怕脸色不好的金发青年会将手上的油菜花一把摔在地。
但这一幕没发生,金发青年低头拨了两下油菜花的叶子,又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对着裴汀道:“你兰花跟你一个样。”
手都欠。
非得要去摸他老婆肚子上的虫眼。
那是能摸的吗?
他自己都没摸过几回!
裴汀一脸懵,看着裴曜警惕地将怀里的小花盆捂好,连花带盆地揣回了自己卧室,走得又急又快,活生生像是背后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裴汀:“?”
他纳闷低头,看着几千万的兰花,没好气地喃喃道:“跑什么?”
“我都还没说你那两块五的油菜花放在我几千万的兰花边上呢……”
————
“宝宝,那盆兰花开不了花的。”
卧室里,裴曜将花盆放在床头柜,语气郑重道:“它三年都没开过一次花。”
三年不开花。
不相当于当了三年的阳痿。
幽采找花也不能找这么一盆花啊。
幽采兴致勃勃道:“我知道,它刚才都跟我说了,它说不开花是因为你哥哥太奇怪了,喜欢拿着手机对着它居居拍照。”
“它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三年都没有开花。”
裴曜:“……”
幽采有些害羞:“我还没见过它这样的花呢,香香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怪不得能卖几千万。”
裴曜:“都是炒上去的,宝宝别信。”
“拍卖会什么都能炒。”
“其实我也贵。”
“保险公司给我评估我这条命也是几千万。”
盆里的油菜花有些惊叹,像是没有想到每天晚上在床上给他讲故事的人居然也那么贵。
裴曜低头,拨了拨油菜花的叶子,似乎是无意询问道:“你以前在山里也经常跟其他的植物这样嘛?”
“比如给对方看肚子上的虫眼,叶子跟叶子贴在一块。”
幽采想了想,诚实地道:“没有哦。”
“我在山里,很少会有其他的植物跟我说话。”
裴曜皱起眉头:“为什么?”
“它们为什么都不跟你说话?”
油菜花十几根藤蔓唰地一下张牙舞爪地冒了出来,让小小一株油菜花看上去有点乱七八糟。
幽采有点不好意思:“它们觉得我长得有点怪。”
裴曜:“胡说八道。”
“哪里奇怪了。”
“别听它们的,过几天我给你买个山头。”
“到时候叫人把山上都种满树还有花花草草,我让它们天天跟你说话。”
“谁都不许说你长得怪。”
第67章
裴曜在裴宅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他在入睡前给床头柜的幽采讲了很多自己从小到大在宅子里长大的故事。
他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卧室里偷偷养蚕虫,听了裴汀的话说动物得多晒太阳,于是把蚕虫放在阳台晒太阳,结果外头的鸟雀将蚕虫啄了去,后面会写日记后都在悼念那几只去世的蚕虫。
他还说因为从小练乐器,手指的指腹总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刚开始茧子脱落的时候全是血泡,看上去特别吓人,所以有段时间他相册的照片都是很酷双手放在大腿两侧,从来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比耶的手势。
裴曜讲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童年塞进幽采孤零零没人说话的小时候。他说到养蚕虫的时候,手指会比出小小一段的长度,同幽采说:“我养蚕虫的时候,你应该也是小小,可能刚冒了几片嫩嫩的叶子。”
说到因为练乐器所以小时候拍照从来不会比耶的手势时,裴曜会说那时候的幽采可能已经长高了不少,根系也长出来了几根,但可能还没有周围的植物高。
花盆里的油菜花听得有些着迷,两根藤蔓就爬到了裴曜的手上,兴致勃勃地比了个耶的手势,问裴曜是不是这样。
裴曜弯着唇,说是这样。
幽采乐道:“那我小时候应该比过耶。”
“我记得我小时候长出来的分支就是这样。”
裴曜睁着眼说瞎话夸他厉害,说能比出耶的植物不多。
幽采被夸得有点害羞,但是又很开心——毕竟从来没有人夸小时候的他厉害。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菜花,谁都没想到有一天油菜花也能修炼成精。
裴曜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跑到浴室洗干净自己的根系,然后爬上床,趴在裴曜的枕头边,让裴曜过去一点点,给他留一个小小的位置。
裴曜问幽采怎么上来了。
幽采:“我想跟你一起睡。”
裴曜有点担心:“我半夜睡觉压到你怎么办?”
幽采:“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裴曜失笑,低头亲了亲枕边支棱起来的小叶子:“好,我们的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幽采用支棱起另一片小叶子,蹭了蹭裴曜的脸庞,有点开心道:“晚安。”
裴曜问他要不要盖被子,幽采说不用,比起被子他更喜欢泥巴。
但是比起泥巴,他又更喜欢裴曜。
所以刚才选择从泥土里爬出来找裴曜。
裴曜翻出了自己的黑色眼罩,要给幽采盖肚脐眼,说睡觉不盖被子可以,但是得盖住肚脐眼,不然容易生病。
幽采觉得人类有点奇奇怪怪,长得那么大块,睡觉居然要盖拇指一样大小的肚脐眼。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幽采还是很大方地将自己的肚子露出来,给裴曜盖自己都不知道长在哪里的肚脐眼。
裴曜对着一株油菜花琢磨了半天,其实有点弄不清楚哪里是肚脐眼,最后选择将黑色的眼罩盖在幽采肚子上有疤的地方。
卧室的灯暗了下来,夜风浮动窗帘,透进几缕朦胧的月光,整个裴宅一片静谧,只有繁茂枝叶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响声。
那一晚幽采睡得很香,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刚抽出几片嫩芽的时候看到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话,说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桑蚕被鸟雀叼走了,他把桑蚕吃过的桑叶埋在幽采边上,希望桑蚕投胎转世后能变成一株桑树,同幽采作伴。
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每次聊天结束的时候,小裴曜总会坐在山野的地上,同他说:“明天我还来看你,跟你说我学校里的故事。”
小裴曜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用纸巾包住的水果籽,有时是苹果籽,有时是梨子籽,是他平日里吃完水果后偷偷将水果籽吐在纸巾上,然后用纸巾保存起来放进口袋。
小裴曜将这些苹果籽、梨子籽带来给幽采后,总会在地上挖上几个坑将那些种子埋在土里,说那些苹果树梨子树会长得很高很壮,长在小小一株的幽采旁边保护幽采,给幽采遮风挡雨。
一年级的小裴曜将那些苹果籽和梨子籽称为苹果神和梨子神,每次种完都会很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几个头请求苹果神和梨子神保佑和守护他的好朋友油菜花。
那个梦实在是好,幽采睡得心满意足,在梦里拥有了他比抓蝴蝶更有意思的事情——等待小裴曜每天放学后跑过来找他说话。
第二天清晨,裴曜起床的时候,瞧见了睡在枕边的小小一株油菜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了他的怀里,几根藤蔓四仰八叉地跟树袋熊一样抱着他。
幽采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显然是睡得很香,裴曜拨了两下他脑袋上一簇簇的小黄花,幽采都没什么反应。
他玩一阵子幽采脑袋上的小黄花,玩得心满意足,又低头偷偷亲了亲其中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痒痒地想不知道幽采用来授粉的小黄花跟现在这簇小黄花有什么不一样。
清晨七点半。
裴曜依旧是带着一盆盆栽跟裴家人一起吃饭,相较于昨晚,裴家人已经很淡定,目不斜视地吃着早餐。
裴曜很欣慰,觉得自己的老婆有了融入裴家的感觉,于是在临走前,对裴汀建议如果想让那盆兰花开花,就给它打造一个大型的围栏,并且对兰花保证开花后绝对不会拿着手机拍照,只会站在远处静静观赏。
裴汀说他胡说八道,他花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找大师算的卦都没这样说。
裴曜抱着小花盆,淡定道:“你爱信不信。”
裴汀将信将疑,望着裴曜怀里大冬天还开得开得格外茂盛的油菜花,有几分动摇。
裴曜没管裴汀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带着幽采回了自己的私人住宅,等着今天驱车赶回来的黄胜看看幽采到底是什么情况。
变不回人形暂且能说是因为灵力耗尽,但幽采多出的几根藤蔓,裴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
“来,走两步给叔瞧瞧。”
裴曜家里客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黄胜对着客厅桌上的油菜花一脸震惊,指挥着油菜花在客厅走两步。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发达的根系撑起整朵花,迟疑在茶几上走了两步。
黄胜:“再多走两步,大大方方的。”
幽采老老实实地在茶几上走了一圈,张牙舞爪的藤蔓铺在茶几上,宛如一张翠绿的大毯子。
黄胜眉头皱得紧紧的,探究地望着茶几上蹦跶的油菜花。
裴曜站在一旁,捧着杯水,看着黄胜的神色不太对劲,迟疑道:“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昨天还晒了两小时的太阳,睡了十几个小时,很上去很健康。”
黄胜有点诧异地扭头,对着一旁穿着家居服的裴曜问道:“你觉得没问题?”
裴曜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新长了四根藤蔓,比之前粗了一些。别的油菜花都没它长得那么好。”
茶几上的油菜花挺起胸膛,昂头昂脑地神气十足。
黄胜嘴角抽了抽,搞不明白为什么裴曜一个人类对乱七八糟的精怪接受程度比他还高。
对着茶几上快变异成八爪鱼的油菜花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一联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裴曜对着喝肥料的幽采都毫无怀疑,黄胜又开始觉得合理起来。
恋爱脑干什么都不奇怪。
黄胜研究了半天茶几上昂头昂脑的油菜花,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便开始打电话摇人。
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挨个打电话问认识的精怪有没有出现莫名其妙变成原形的症状。
幽采有点忐忑,脑袋缩回了一点,同裴曜咬耳朵,忧虑道:“我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要是以后都变不成人怎么办?”
裴曜说要是以后变不人也没关系,只要本体没什么大碍就好了。
黄胜摇了半小时人,在一只活了很久的王八精那里得到了点线索。
他上下看了一眼幽采新长出来的几根藤蔓,对幽采神色凝重道:“王八精说正常情况消耗空灵力确实会变成原形,你今年刚修炼成人形,人形不稳是常事。”
“但新长出几根藤蔓这事不对劲。他说精怪成精后,原形一贯都不会再变,除非是遇到了机缘。”
幽采一愣。
黄胜:“你有没有发现你原形跟从前不一样了?”
幽采迟疑地点了点头。
黄胜神色半喜半忧:“这事叔也没法子,得叫鲤鱼精回来,他见识过的事多,也得过跃龙门的机缘,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曜眼皮一跳,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幽采踌躇道:“可鲤鱼精行踪不定……”
黄胜摇头:“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联系他吗?他有给我讯息,说会相见的。”
幽采:“???”
他有些茫然:“鲤哥什么时候给你的讯息?我怎么不知道?怎么给你没给我?”
黄胜咳了咳:“这两天给的,他把纸条藏在鱼肚子里,我吃烤鱼的时候吃到那纸条的。你从不吃鱼,肯定得不到。”
裴曜神色复杂。
什么精怪这年头还用鱼腹传书这种方式。
就不能拉个群吗?
他想问一问鲤鱼精到底靠不靠谱,但是面对着两个对鲤鱼精拥有着深刻滤镜的精怪,裴曜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
靠不靠谱到时候等鲤鱼精来了就知道了。
幽采自从得知了鲤鱼精要出现后,十分高兴,每晚上睡前都会同裴曜地憧憬地说鲤鱼精如何厉害,如何叱咤风云。
有鲤鱼精在,他就是脑袋上长藤蔓也不害怕。
作为世间上第二个能说动幽采同他在一起的精怪,裴曜显然对这几日要出现的鲤鱼精很重视。
他琢磨了一晚上,又跟裴父商讨了两晚,最后从爱垂钓的裴父口中得知了几款很受鱼儿欢迎的鱼饲料,让助理屯了几大袋上好的鱼饲料。
裴曜准备齐全。
裴曜蓄势待发。
裴曜万事俱备,只欠鲤鱼精这股东风给他说几句好话,将他与幽采的爱情吹得更加烈火熊熊。
从伴侣变为至死不渝的伴侣。
某晚阴沉沉的深夜,万籁俱寂,睡着的裴曜被两声雷声轰醒。
几道蜿蜒的紫色闪电撕裂夜空,发出轰然巨响,霎时间冬日凛冽狂风骤起,玻璃窗的缝隙里发出尖锐的呼啸风声。
倾盆暴雨骤然而至,猛烈迅疾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响声,铁锈味的水汽渗透进整座屋子,仿佛被瓢泼的大雨淹没。
裴曜心头突突地跳,看到卧室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道何时敞开,狂风骤雨飘摇进卧室内,皱了皱眉。
他偏头看了一眼枕头旁睡得真香的油菜花,动作很轻地起身,轻轻地用手握住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藤蔓,谁知刚碰到藤蔓,窗外轰然响起一道惊雷。
饶是裴曜,都紧紧皱着眉头,心跳快了一拍。
他将幽采的藤蔓轻轻放在床上,耳边的雷声一直轰然作响,似乎要把整个天都给劈开。
裴曜起身,开了一盏夜灯,穿着拖鞋准备将敞开的窗户关上,谁知走到窗前,一阵狂风裹挟着雨珠砸进来,让他偏头眯了眯眼。
他站在原地,发丝被吹得飞起,睡衣的衣角也随之翻卷,抬起手,眯着眼挡着眼前忽然袭来的狂风。
一声惊雷撕开夜幕,一道混沌带着混响般的嗓音在卧室内低沉响起。
“幽采——”
裴曜心头浮现出某个预感,在狂风下眯着的眼极力睁开,偏头看到大床上的油菜花已经醒来,有些迷糊地坐在床上睁开眼,清醒过后朝四周望了一圈,激动不假思索地脱口喊道:“哥——”
“嗯,我在。”
混沌带着混响般的嗓音低了下来,外头的狂风骤雨也渐渐小了一下。
油菜花火速狂奔下床,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裴曜喉咙动了动,心头发紧地地抬头扫了一圈卧室,寻找着似乎是来者不善的鲤鱼精。
片刻后,他的膝盖被人拍了拍。
裴曜下意识低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七八岁孩童站在他面前,昂着下巴望着他,冷着脸深沉道:“你就是裴曜?”
裴曜看着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屁孩,好半天都没说话。
第68章
裴曜睡衣湿了大半截,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搞出狂风暴雨跟闪电的鲤鱼精。
七八岁的孩童昂着下巴斜斜地看着他,穿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和红色大兜裤,绣着两条小鲤鱼的红色肚兜上的小肚子圆滚滚地鼓起。
莲藕似的胖乎乎手臂上还带着两个金镯子。
又是风又是雨一路火花带闪电的。
结果就这?就这?
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被幽采一叠声高高兴兴地叫着哥,正一脸冷峻探究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稀罕的物种。
裴曜沉默了大半晌,最后还是对着眼前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孩忍辱负重地露出一个微笑,缓缓开口道:“对,我就是裴曜,哥,你来了啊?”
孩童听到眼前人叫他一声哥,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深沉地嗯了一声。
幽采也是一路火光带闪电地飞奔到孩童面前,一跃而上,趴在孩童脑袋上兴高采烈道:“哥!你怎么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哥你跃龙门成功了吗?哥你好像比以前长高了!哥我好想你……”
鲤鱼精的脑袋被一张绿色的藤蔓大网包着,像是一顶绿色的大帽子。
十分钟后。
灯光明亮的客厅,裴曜用托盘端来了一杯水,看到幽采在沙发上热情地邀请鲤鱼精落座。
鲤鱼精不坐沙发。
本来就矮,跟这个一米九的人类一块坐在沙发上,他岂不是要到整个鱼都陷进沙发里了。
鲤鱼精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环视了一圈偌大的客厅,最终选择了右侧一面红酒柜前酒吧台的一张黑色实木软包高脚凳——够高,能够让他同沙发上的人平视。
他似乎跟幽采一样力大无穷,将那张黑色实木软包高脚凳举过头顶,扛到了沙发前,然后手脚并用努力地爬上了高脚凳。
裴曜假装在水吧台忙碌着手头上的那杯水,弄弄苏打水起泡机,又弄弄净水器,眼睛一个劲地瞟着不远处爬上高脚凳的鲤鱼精。
等到鲤鱼精终于爬高脚凳,他才假装忙碌好,端着一杯水走到沙发前,递给穿着红肚兜的孩童。
双腿高高挂在高脚凳上的孩童目不斜视:“谢谢,不用。”
裴曜弯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坐下沙发,一米九的身高仍旧让他比坐在高脚凳上的孩童高出短短的一截。
幽采几根藤蔓亲昵地缠绕住鲤鱼精的手,开心道:“哥,你这次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能不能待久一点?我好想你啊。”
鲤鱼精目光深沉:“现在还不知道,一切都听天意。”
幽采另外几根藤蔓缠绕住裴曜的手腕,举得高高的,兴高采烈道:“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伴侣,他叫裴曜。”
裴曜左手被藤蔓举在半空中,举着一只手面不改色地跟着幽采叫了眼前的孩童一声哥。
鲤鱼精目光上下扫了他两眼,目光带着点不善和探究,但最终还是对幽采应了一声:“我知道,我都听黄胜说过了。”
幽采:“哥,你成功跃过龙门了吗?”
鲤鱼精眼睛一个劲地瞟着沙发上的裴曜,风轻云淡道:“这是天机。”
他问幽采平日都是睡在哪里,赶了好几天的路,他有些乏了要去休息一晚。
幽采指了一个方向,鲤鱼精让他带路,今晚他要同他睡在一块。
裴曜:“……”
他沉默片刻,看着高脚凳上的孩童跳下凳子,胖乎乎的小肚子跟着抖了抖,跟他老婆一块进了卧室。
他老婆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地问他怎么不一起过来睡,床很大的,完全可以够塞得下一个人一朵花一条鱼。
裴曜摁了摁眉心,告诉自己幽采从小在山里长大,别说是卧室,幽采从小到大都是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天天晚上都是跟整个山野里数以万计的植物睡觉。
多加一条鱼,没什么。
看着表面上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实际上脖子都快伸到门口的孩童,裴曜同幽采说今晚他睡客卧,让奔波了好几天的鲤鱼精好好地休息一晚。
两分钟后,卧室门被关上。
伴随着卧室门关上,幽采兴高采烈藤蔓乱舞,原本还冷峻着一张脸的孩童也亢奋起来,握拳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手舞足蹈地兴奋问道:“哥刚才出场帅不帅?”
又是闪电又是大风的,一定跟动画片里演的那样帅死了!
幽采不懂什么帅不帅的,但他一向是对鲤鱼精很崇敬,点头地崇拜道:“帅!哥你刚才帅死了。”
鲤鱼精更加亢奋了,他爬上床,在床上滚了一圈,同幽采神神秘秘地嘀咕道:“我跟你讲,其实我跃龙门没成功,刚才都是我借了天道的势,借来了那些风啊雨啊雷啊……”
幽采闻言兴致勃勃地夸他厉害,然后问他这次怎么弄了那么多雷电风雨来助力他出场。
鲤鱼精趴在床上用双手垫着下巴,软润的婴儿肥挤了出来,他偷偷带着点得意道:“自然是为了震慑那个人类,给他一种错觉,要是他对你不好,我能用雷劈死他。”
油菜花哽了哽:“哥,那倒也不用。”
鲤鱼精一脸不赞同:“你不懂,人类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们一向觉得干了坏事容易遭天谴。”
他有些气鼓鼓道:“我听到黄胜说你跟这个人类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气得快发疯。”
“纵然是当初你将他认错成世间另一株油菜花精,但他可是人类,你不知轻重,黄胜也不知轻重啊,也不劝劝你。”
“哥以前是不是没跟你说过白蛇传还有牛郎织女的故事?这些精怪或者神仙跟人类相恋,没一个有好下场。”
“到时候万一他为了长生不老将你煮来吃掉怎么办?”
“我可得早早做准备,让他知道,要是对你不好我便用雷劈他个五雷轰顶……”
小孩嘀嘀咕咕念着一大堆,幽采摇头道:“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鲤鱼精在床上滚了一圈,捂着耳朵气鼓鼓地赌气道:“不听不听,你现在都不跟哥好了,你只跟他好。”
“你老帮着他说话,都不帮哥说话了。”
趴在床上的油菜花认真地伸出两根藤蔓,圈住了鲤鱼精两根胖乎乎的手指,:“没有,哥我帮你说话,我天天都帮你说话。”
鲤鱼精这才高兴起来,开心地去蹭身旁的油菜花的藤蔓,跟年画里的福娃娃一样脸颊亢奋地红扑扑,倒在床上晃着腿缠着幽采,带着点亲昵的埋怨:“你都不知道我前段时间跃龙门的时候被雷劈得尾巴都烧焦了……”
“脑袋也冒着烟,跟条烤鱼一样……”
油菜花呀一声,顿时有点心疼,又伸出两根藤蔓摸了摸孩童胖乎乎的小腿,逗得孩童咯咯地笑起来,脑袋同身旁的油菜花脑袋碰着,嘀嘀咕咕地神秘道:“我这会有好多见闻跟你说,比上回的还要多,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
第二天八点。
裴曜起床洗漱,又喷了两下幽采喜欢的香水,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主卧前,敲了敲门,耐心地等了几分钟。
卧室里没什么响应,裴曜提心吊胆,又轻轻敲了敲门。
别不是连夜把他老婆给带跑了吧?
在长久的等待后,裴曜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拧开门,提着一口气,看到了卧室内的场景。
穿着红肚兜的孩童四仰八叉地在呼呼大睡,打着呼噜,似乎是睡得正香,肉乎乎的手臂搂着身旁的油菜花。
油菜花同样睡得香甜,两片小叶子被打着呼噜的孩童吹得时不时抖一抖,砸吧砸吧嘴。
两人昨夜不知道聊了多久,似乎困得一脑袋裁在被子上就睡着了,连床头柜上的阅读灯都没有关。
裴曜动作很轻地走到床头柜前,将亮着的一盏阅读灯给关上,偌大的卧室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床上的油菜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家居服的青年,伸出了两根藤蔓,声音有些含糊道:“裴曜?”
裴曜偏头,走到床前,弯腰将床上的油菜花抱了起来,两根藤蔓缠住他脖子,像是树袋熊一样挂着他,含糊道:“你怎么来了?”
裴曜摸了摸怀里趴在肩膀上油菜花的脑袋,低声道:“过来看一眼。”
床上穿着红肚兜的孩童在睡梦中挠了挠胖乎乎的小肚子,嘴里嘟囔着梦话道:“五雷轰顶劈死你……”
裴曜听得不太清楚。他抱着挂在身上的油菜花去洗漱室洗漱,灯光柔和的洗漱室有着一面很大镜子。
裴曜将幽采的叶子洗了洗,用洗脸巾细细地擦干净。
洗漱的时候,幽采会偷偷将地根系伸进洗漱池里喝洗脸水,被裴曜抓包后,总会很无辜地用叶子蹭他的脸,显得很乖的样子。
裴曜:“不准偷喝洗脸水。”
幽采纠正他:“这不是洗脸水,这是洗菜水。”
他同裴曜讲道理:“我觉得洗菜水可以喝。”
裴曜弹了弹幽采的小叶子,说不管是洗脸水还是洗菜水都不能喝。
幽采只好遗憾作罢,并在心里觉得下次先斩后奏,一口气将洗脸水喝完了再让裴曜拎起来抓包。
—————
上午九点。
一花一鱼一鼬齐聚在裴曜客厅,闹得客厅群魔乱舞。
黄鼠狼激动地在裴曜几百万的沙发上蹦来蹦去:“鲤哥你终于回来了!”
油菜花精十几个藤蔓忙碌地修补着在黄鼠狼跳出的沙发坑,将凹了十几个小坑的沙发捶得砰砰响。
裴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眉眼带着几分凝重地望着鲤鱼精,告诉鲤鱼精幽采最近的近况。
鲤鱼精依旧坐在高脚凳上,绷着脸道:“我知道,我昨晚已经看过他了,只是有些不太确定。”
鲤鱼精让变成原形的黄鼠狼过来给他瞧一瞧,摸一摸脑袋,黄鼠狼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片刻后,鲤鱼精放下黄鼠狼的爪子,沉吟了半晌,神色有几分凝重,似乎在心中有了决断:“先让幽采变回原形吧。”
挥舞着十几根藤蔓砰砰修理着沙发上深凹小坑的幽采抬起头,鲤鱼精跳下高脚凳,教幽采如何将自身的灵力汇入到四肢,又教了幽采念了几句口诀,告诉他这几句口诀能帮助他凝心屏气,更自如地运用灵力。
幽采在一鱼一鼬一人的注视下,坐在沙发上,开始按照鲤鱼精的方法运用灵力,嘴里默默地念着口诀。
几分钟后,沙发上依旧是一株昂头昂脑的油菜花同他们大眼瞪小眼。
幽采又试了几次,依旧没什么用,仍旧是一颗绿油油的油菜花,没能变回人形,有些失落道:“哥,怎么没用啊?”
鲤鱼精安慰他:“没事,哥一开始也是练了好久才熟练,刚开始不成功是正常的。”
“平时多练练就好了,你如今变不成人形不是因为灵力匮乏,恰好是因为灵力太过丰沛,像个大气球一样不知道越飞越高,但不知道怎么控制方向。”
他让幽采有空就多练练,尽快变成人形才好判断他心中的猜想。
幽采向来很听鲤鱼精的话,一整个白日得了空就练习,甚至到了晚上同裴曜一块睡觉的时候也在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几句口诀。
第二日清晨。
早上七点,裴曜渐渐苏醒,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昏沉,他闭着眼睛缓了几分钟。片刻后,逐渐清醒的大脑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迟钝地往自己身旁摸了摸。
只见自己的怀里窝着黑发青年,脑袋圆圆的,睡得很香,漆黑卷翘的睫毛又长有密,两只藕白的双臂扒拉着他,像是一只树袋熊,熟练地挂在属于自己的树上呼呼大睡。
裴曜浑身僵了僵。
刚变成人形的幽采没有衣服,软软地贴着他,白得晃眼的皮肤在黑色的被单下格外的显眼。锁骨没给被子盖住,露出细细的一截,从被子起伏的弧度里窥去,能窥见大片春色。
裴曜耳根蔓延上薄红,似乎是不敢低头看。
片刻后,他稍稍屈膝弓起背,耳根发红,似乎想掩饰些什么。
第69章
冬日,窗外枝桠落着薄薄的雪,刺骨的寒风呼啸,外头是一片冰天雪地。
卧室里一片火热。
床上的裴曜额头冒了点汗,浑身僵硬,背后是一阵阵刺挠的燥热,面红耳赤地滚动着喉结。
被窝里的人白白软软,还以为自己是油菜花的形态,挂在他身上,软乎白腻的大腿肉夹着他的手,在暖和的被窝里如同一块触手生热的羊脂白玉。
裴曜从未那么狼狈地爬起床,跟做贼一样轻轻地下床,给被子里的人掖好被子,踩着火急火燎地去浴室处理一大早就昂扬精神迫不及待跟人打招呼。
幽采是被热醒的。
裴曜给他掖的被子掖得太紧实,黑色被子跟金钟罩一样结结实实地罩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一个油菜花给闷坏。
幽采迷迷糊糊地蹬了一脚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半晌后又觉得自己下半身的居居冷飕飕,凉得厉害。
他睡眼朦胧地爬起来,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半晌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愣愣地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
下一秒,幽采一把掀开被子,看到了黑色被单上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兴奋不已,扭头想跟枕边的人说自己变成了人形。
大床一旁却空荡荡,只有发皱的床单,没有裴曜的踪影。
幽采竖起耳朵,听到了浴室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兴冲冲地一跃而下,赤着脚冲到浴室,一边冲一边大声叫着裴曜的名字。
雾气缭绕的浴室,花洒开到了最大,金发青年稍稍低着头,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不断滑动,双眼紧紧闭着,呼吸沉沉,时不时低喘一声,宽阔胸膛时不时起伏。
头顶的天幕瀑布花洒水声哗哗,听不到外头传来的呼唤。
裴曜闭着眼喉咙滚动了几下,手上动作加快,呼吸发沉,正准备出来的时候,浴室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来人兴冲冲地一个健步冲进来,同他亢奋道:“裴曜!我变回来了!”
裴曜下意识转身,懵然地望着冲进来的幽采。
片刻后。
裴曜耳边嗡嗡地响,大脑一片空白,进退两难,憋不下去又冲不出来,整张脸都发红。
大脑缓冲了片刻的裴曜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看都不敢看眼前的幽采,艰难地哑声说自己还没有洗完澡。
幽采兴冲冲道:“我要跟你一起洗。”
裴曜狼狈不堪地弓起身子,涨红了脸说下次再一起洗。
幽采:“不要。”
幽采:“你老说下次。”
他挤进花洒下,脑袋淋了点水,同裴曜嘀咕道:“挤一挤挤一挤,一起洗一起洗嘛……”
“不要那么小气……”
裴曜面红耳赤,一面狼狈不堪地哑着嗓音说下次一定同他一起洗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靠近幽采。
到了后面甚至另一手要禁锢住幽采的背后不让人往后退,宽大的手臂鼓起几条蜿蜒青筋,牢牢地锁住怀里人那截白腻如雪的削薄肩胛骨。
花洒不知道什么似乎被碰歪,天幕倾泻而下的水流停歇下来,雾气萦绕的浴室没了哗哗的水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幽采掌心连同手腕都一同被热水冲得通红。
幽采鼻尖冒点汗,在热气蒸腾的浴室有些热,浑身也冒了汗。他皱了皱鼻子,动了动手,想把手抽走。
近乎昏了头的金发青年偏头去亲他,嗓音哑得厉害叫他宝宝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过了好久,裴曜才低头亲他,一边亲一边同他说刚才没控制住,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很听话,但却亲得很凶很深,亲得幽采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同喉头都发麻,一点都不像从前亲得那么温吞。
年轻气盛的青年尝到了甜头,比平日亢奋上不少,密密匝匝的吻一路唇瓣亲到了耳廓,连同皮肤上的水珠都一同吞咽了进去。
他哄幽采开花给他看。
幽采被亲得晕乎乎,浑身发起烫,莫名有种难耐的躁动,湿漉漉的脑袋上迷迷糊糊冒出了一簇小黄花。
裴曜偏头去亲幽采的手指,嗓音低哑说不是这种形态的小花,是授粉时用的小花。
脸颊发红的幽采舔了舔唇,黑黝黝的眸子有些茫然,心想开这个花来做什么呢?
裴曜又不是油菜花精,他开花了也没用啊。
可到了最后,幽采还是在被裴曜亲得脑袋晕乎乎的时候开出了授粉用的小花,小花跟着小蘑菇一块出来。
他终于知道裴曜为什么要哄他开出授粉用的小花。
裴曜低头去亲他脑袋冒出的一簇小花,将花瓣和花蕊都照顾得很好,没有一丝落下的地方。
他搞音乐,练声乐练得久,唱歌时吐字清晰是基本要求,因此油菜花的花蕊原本很小很小,但仍旧能被好好照顾。
幽采脑袋上开出的花小小一簇,上回轻轻地碰两下都能弄得立起来,如今脑袋被水流快速地砸着,几乎要把幽采弄得不能思考。
天幕花洒将水流倾泻而下,再次让浴室萦绕起缭绕的雾气,温度上升,黑曜色地砖被水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半个小时后。
大床上,幽采在床上将自己包成一个蚕蛹,眼神还有点失神,耳垂和脸颊红得厉害,大脑仿佛还在缓冲。
裴曜半蹲在床头,给他缓冲的时间。
半晌后,幽采忽然迷茫道:“你们人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吗?”
裴曜:“什么样?”
窝在被子里的幽采喃喃:“脑袋跟炸了烟花一样,眼前全是白光,感觉像是上了天庭。”
裴曜耳垂有点红,咳了咳沉稳轻声道:“没事,你今年刚化成人形,第一次接触这种事情,不习惯是正常的。”
“后面多试几次,习惯就好了。”
习惯了后天天开花,他天天给幽采弄。
一个劲地在他怀里发抖哭着叫他名字的样子真的……
裴曜喉头滚动了几下,脑袋又有点发热,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不该浮现的东西,稍稍坐正了身子,才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
幽采在床上赖了两小时才顶着蓬乱的头发起床,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后,同裴曜说自己没有衣服穿了。
他的衣物都在城中村租的小卧室里,在裴曜家一件衣服都没有。只能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巴巴地问裴曜能不能给他两件旧衣服穿。
他是精怪,本来对身上有没有衣服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在意,但经过刚才那件事,如今的幽采已经有些心有余悸,不太敢跟刚才一样没穿衣服就往裴曜身上扑。
裴曜弯腰在衣橱给他找衣服。
但这处住宅不是裴宅,衣橱里都是近两年他穿的衣服,没有他高中时期的衣服,那些衣服相较幽采的身形都宽大了许多。
他翻了大半天,也没找出了一套符合幽采身形的长袖长裤,只能挑了一套看上去比勉强合适的长袖和长裤。
那套长袖长裤穿在幽采身上还是大了许多,松松垮垮地挂在幽采身上,裤脚长得拖地,让幽采有点不太习惯。
幽采坐在床上,鼻尖带着点红晕,低头去看长了一截的裤脚,抬腿踢了踢长出来的一截裤脚。
裴曜半蹲在床边,帮他长了一截的裤脚挽起,挽完裤脚又让幽采抬手,将长长的袖口叠了几层挽到手腕。
两人在浴室待得久,加上幽采在床上赖了两个多小时,以至于出卧室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
偌大的客厅里,鲤鱼精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着动画片,一旁的黄胜已经安然地变成了原形,晃着尾巴给鲤鱼精讲解着动画片里的好人坏人。
裴曜偏头一看,发现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小鲤鱼。
他有点欲言又止,有点想跟鲤鱼精说这部动画片的主角没有好像最后跃龙门成功。
窝在沙发的鲤鱼精听到动静,看到变成人形的幽采,立马撇下遥控器,飞奔到幽采身上,亢奋道:“你成了?”
幽采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夸他厉害。
他将挂在身上的小孩抱到沙发上,小孩警惕地看了一眼裴曜,随后摇了摇头,跳下沙发,手脚并用地爬上高脚凳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鼠狼晃了晃尾巴,对着鲤鱼精高兴地拍着马屁道:“我就知道鲤哥一出手,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鲤哥,那口诀改天也教教我呗,万一哪天我也得了机遇……”
鲤鱼精坐在高脚凳上:“你没那个机遇的。”
天道对能获得机遇的人挑选一向十分严苛,会在获得机缘前对其考验一二。只有通过考验的精怪才能获得它赐予的机遇。
他在听到黄胜说过望丹峰山体滑坡幽采一整夜都待在山里为此还耗空灵力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
幽采自成精后便同山里的植物大大不同,虽然是油菜花,但生有藤蔓,修为虽然没有他高,但体内的灵力却雄厚得不向一个刚成精的精怪,并且化成人形后身上的气息草木十分喜爱和亲近。
幽采前几日在望丹峰,没有无视天灾降下的劫难,反而耗空灵力去拯救望丹峰上的一早一木,结下善缘。
有应必有果,善因自然会结善果。
鲤鱼精让幽采站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幽采脐下小腹中的下丹田位置,闭着眼感受了片刻,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猜想。
幽采有点愣然,低头看着鲤鱼精摸着他脐下小腹的位置,感到一股温热灵力游走在四周。
半晌后,鲤鱼精收回胖乎乎的小手,表情若有所思。
裴曜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很像产检时等待的丈夫,看着鲤鱼精摸了摸幽采的肚子,迟疑忐忑问道:“他没事吧?”
鲤鱼精摇头,带着忍不住的笑意亢奋得意道:“没事,我判断得没错,他跟我一样,得到了天道给的机遇。”
“他体内的灵力相较之前浑厚了许多,就连原形也有了变化,这都是天道给他的提示。我刚才推演,只要渡劫成功,他便能成为一山之神。”
黄鼠狼眼里冒出精光,重复道:“一山之神?我大侄子要成山神了?”
鲤鱼精亢奋得脸颊红扑扑,用力点了点头。
黄鼠狼激动得在沙发上跳来跳去,仰天长啸说前几天自己没推算错,幽采身上就是有大机缘在的,说完又亢奋地对着幽采嗷嗷直叫道:“叔对你好,以后你要给叔当靠山的嗷!”
裴曜脑子猝地一下就麻了——老婆原来不止是精怪,还能渡劫成神仙?
本来就没几条命可以活了,这会他老婆直接长生不老,死后做鬼都没办法陪着他老婆——哪有神仙跟鬼做伴侣的?
鲤鱼精也很亢奋,美滋滋地对幽采道:“只要渡过了雷劫,到时候你做山神,我做河神,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在山野里……”
“雷劫虽然可怕,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有很多次渡雷劫的经验,到时候能一一传授给你……”
听到雷劫两个字,裴曜脑子猝地一下更麻了,立马急眼道:“什么渡劫还要被雷劈?”
凭什么劈他老婆?
鲤鱼精望向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奇怪道:“渡劫为什么不能劈?渡劫自然是要过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的啊,这是天道的考验,要不然怎么能成为神仙。”
裴曜一听要劈九九八十一道,差点要疯,眼睛都急红了,怒道:“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疯了吧,它怎么不来劈死我?”
“天道渡劫就能乱劈人啊?幽采今年才成人形,凭什么劈他?”
他老婆年纪那么小,今年才修炼成人形,凭什么那么快就要接受雷劫?
未成年都他妈还有保护法,天道凭什么不保护他年纪那么小的老婆。
鲤鱼精急了,站在椅子上瞪着他骂:“你懂什么!天道!你懂什么叫天道吗?”
裴曜梗着脖子:“不懂,什么烂天道,有本事来劈死我。凭什么劈我老婆?”
鲤鱼精吵不过他,站在高脚凳上气急败坏学着看过的动画片骂人:“你这个人类,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
他也梗着脖子狂喊道:“是一个天神的爱——你能不能懂点事?”
裴曜压着火怒道:“不懂,还是那句话,有本事来劈死我,凭什么劈我老婆?”
“我老婆今年才刚成人形,什么天道,不长眼啊?”
黄鼠狼在沙发上亢奋跳来跳去,仰头长啸:“哈哈哈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子是山!神!他!叔——哈哈哈哈哈”
“谁他妈敢惹老子!”
整个客厅乱糟糟鸡犬不宁,幽采则是什么都听不到。
他坐在沙发上,脸颊有点红,脑袋有些晕乎乎,思绪似乎陷入了梦境一样,心想着他要成为神仙了吗?他能做山神吗?
山神,守护一片生灵的神仙。
他能成为这样的神仙吗?
幽采仿佛陷入了一个很深的梦境里,梦境里渐渐浮现出了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山野里随着微风轻晃的花草,翩然的蝴蝶与飞虫,望丹峰上死而复生轻轻碰着他手腕的草木,众多声音此起彼伏。
——它们都在欢呼雀跃,说他说可以的。
从梦幻的梦境里抽离出来,幽采觉得脸颊发热得厉害,很不好意思,轻轻动了动睫毛,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跟着蜷缩起来,有点害羞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轻轻地问他能做山神吗。
很轻的一声,乱糟糟的客厅没了声,所有人都了安静下来。
裴曜沉默半晌,看着幽采发红的脸颊和蜷缩的手指,半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想当山神吗?”
幽采睁着眼望着他,有些忐忑道:“我可以吗?”
裴曜动了动喉咙,抬手将他稍稍长的额发拨了上去,低声道:“可以的,天下没有比你更合适当山神的精怪了。”
穿着红肚兜的鲤鱼精站在高脚凳上大声道:“就是!谁说不行我第一个劈死他!”
裴曜:“……”
黄鼠激动完,气喘吁吁拍了两下自己的肚子,冷静地瘫在沙发上,神色有几又分忧虑道:“鲤哥,能不能算出来幽采什么时候要渡雷劫啊?”
鲤鱼精摇头:“这是他的机缘,我是算不出来的。”
“但是三天后我要渡一次雷劫。到时候幽采可以在附近观摩。”
裴曜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将狂跳的心态压了下去,抱着为数不多的希望低声问道:“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是夸张说法吧?”
鲤鱼精:“怎么可能,肯定是要劈够九九八十一道啊。”
裴曜:“万一把渡劫的精怪劈坏了怎么办?”
鲤鱼精沉思片刻,摇摇头道:“那也没办法,想成为神仙哪有那么容易,至于会不会被劈坏,这都是看精怪自身的造化。”
“我身上的鳞片也被劈得剥落了不少,尾巴都烧焦了。”
裴曜有点不甘心:“那借助外物呢?”
鲤鱼精有点诧异地望着裴曜,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点迟疑的神色:“外物?你家族里难道有修炼且天材地宝的能人异士?”
“你家族竟如此深藏不露,竟有能够抵抗天雷的天材地宝?”
“不对,什么天材地宝能抵抗天雷?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裴曜铿锵有力:“法拉第笼。”
鲤鱼精神色狐疑:“谁给你家族这个名叫法拉第笼的天材地宝?”
裴曜:“迈克尔·法拉第研发出的原理,他是个英国物理学家。”
穿着红肚兜的小孩神色迷茫:“迈克尔真人?我怎么从未从听说过他的名号?”
裴曜:“没听说过就对了,他老人家去世一百多年了。”
第70章
九年义务教育程度为零的鲤鱼昂着脑袋:“才去世一百多年,我都活了几百年了。”
“速速报来名号!迈克尔真人是哪家门派的弟子!”
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黄鼠狼挠了一爪子沙发,莫名觉得迈克尔·法拉第名字有点耳熟。
之前想要追幽采的那个摄影师不也起了个外国名字,叫做Joyce。
黄鼠狼跳到茶几上,解锁自己手机,开始搜索迈克尔·法拉。
鲤鱼精还站在高脚凳上威风凛凛道:“百年前死的大能我怎么会不知晓?我可是无所物质无所不晓的鲤鱼精,你速速报上他门派……”
裴曜开始打电话摇人。
他站在窗边,打着电话问裴家人有没有学术界的人脉,最好是物理系的教授之类。
他这边有个大项目要做。
幽采坐在沙发上,开始沉思自己到时候能扛过几道天雷。
查完资料的黄鼠狼同鲤鱼精说:“鲤哥,没什么迈克尔真人,法拉第笼只是人类发明隔绝雷电的金属笼子……”
鲤鱼精瞪大眼睛,立马对着在窗前打电话的裴曜道:“我就知道你家族中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厉害的能人异士!”
诡计多端的人类!差点连他都给唬了过去!
鲤鱼精大声地叫着诡计多端,裴曜在窗边打电话听得烦了,面无表情走过去将高脚凳上穿着红肚兜的孩童一把就搂住了胖乎乎的肚子,要往沙发上丢。
鲤鱼精脸都涨红了,大叫着:“大胆!大胆!”
他一边扑腾着一双小短腿一边气急败坏道:“你不用打什么电话了!哪怕真的是天才地宝也对天雷没有用!更何况是你们人类做出来的铁笼子!”
“渡劫不能借住外力,只能靠自己扛过去,你就算做一千个铁笼子都没用!”
渡劫渡劫,顾名思义是要靠自己度过这场劫难不可借助外力,别说是金属笼子,就是黄金打成的笼子也没有用。
裴曜脚步顿住,脸色有点阴沉。
他偏头,没什么情绪地盯着扑腾着小短腿的鲤鱼精。
气氛忽然变得凝固起来。
鲤鱼精咽了咽口水,想到拎着他的这人怒起来连天道都不怕,一字一句地让天道有本事把他给劈死。
幽采睁着眼睛,忽然伸出手,柔软细白的手指勾住裴曜的一根手指,对他认真道:“我肚子饿了。”
裴曜站在原地没动,紧紧地抿着唇。
鲤鱼精见了幽采,气鼓鼓地开始大喊大叫,让裴曜赶紧把他放下。
幽采晃了晃裴曜的手,眨了眨眼,对他重复道:“我好饿。”
半晌后,沉默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唇的裴曜终于动了。
他声音很低:“等一等,我去给你做饭。”
幽采抿出一个笑,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裴曜将大吵大闹的鲤鱼精丢在沙发上,去准备泥巴汤。
天大的事,也抵不过幽采说一句肚子饿了。
被丢到沙发的鲤鱼精爬到幽采膝盖上,气鼓鼓委屈道:“你看他!他这样对我!”
幽采把穿着红肚兜的小孩抱起来,安慰鲤鱼精道:“他因为天雷的事情心情有点不太好,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鲤鱼精:“我才不信,他刚才那么凶,平时还不知道怎么对你呢!”
话音刚落,在厨房心情缓过来的裴曜就在厨房问幽采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泥巴汤,他给他做。
裴曜问完幽采,又问黄胜想吃什么。
黄鼠狼在茶几上刷着短视频,兴致勃勃地想吃鸡。
裴曜家里的冰箱里哪里有什么生鲜鸡。
他打开冰箱,两秒钟后,转身对茶几上的黄鼠狼道:“肯德基行吗?”
黄鼠狼嗷了一声,拍着大肚子安详说:“行。”
一花一鼬的午饭都已经确定,就只剩下一条鱼。
裴曜看着沙发上气鼓鼓的孩童,说家里有高级的鱼饲料,问鲤鱼精要不要吃。
沙发上的鲤鱼精立马站了起来,生气道:“大胆——”
裴曜:“……”
得了。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吃了。
他装作没看听到鲤鱼精怒气冲冲地说居然给他吃这种东西,低头用手机点了份肯德基外卖。
他跟黄胜两人食量大,点的东西也多,为了防止鲤鱼精跟幽采告状,还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份儿童套餐。
半个小时后。
裴曜将泥巴汤端到饭桌上,顺带把门外放着的外卖拎进来,黄鼠狼熟练地拆开外卖袋子,将大纸桶里的烤鸡抱出来啃,一边啃一边幸福地让鲤鱼精也尝一尝。
裴曜弯腰,将那份儿童套餐递给鲤鱼精。
鲤鱼精昂着脑袋,并不接过。
裴曜拎着自己的汉堡和薯条就去餐桌上跟幽采一块用餐。
幽采一边吃一边让他不用担心天雷的事情,鲤鱼精经受了那么多次天雷,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背着不知谁教给他的句子,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裴曜就坐在他对面,吃着汉堡低声道:“都是那些人乱讲的。”
什么受苦不受苦的。
在他看来,幽采从前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他哥买的那盆兰花,几千万的身价,自幼什么都用最好的,每日都有佣人浇水,定时施肥,活了那么久,半点风雨都没经历过。
暴雨天气,他哥的兰花在玻璃房内惬意地看着窗外的暴雨滂沱,他的幽采却只能在风雨中艰难地存活。
已经够苦了。
但裴曜也知道这是幽采想去做的事情。
同黄胜通电话的那天,黄胜就说幽采怎么傻乎乎的,望丹峰的一草一木虽帮过他,但也不至于耗费完灵力去将整座山的生灵都给救活。
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精怪修炼不易,将灵力消耗殆尽,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拿个补回来。
天底下没有哪个精怪比他爱人更适合做山神。
裴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幽采的脑袋,低声道:“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心疼自己刚化成人形的爱人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又要去那些过上难捱的日子。
幽采安慰他:“三天后鲤哥有一场雷劫,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一块去看,看过几次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裴曜点头,扭头去看客厅的鲤鱼精,结果看到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孩坐在茶几上,跟着黄鼠狼意犹未尽地啃着炸鸡翅。
茶几上乱糟糟一片,外卖纸袋都被拆开,薯条可乐摆在一旁,鲤鱼精抓来两根薯条,蘸了蘸番茄酱,塞进嘴里,低头开始嗦手上的番茄酱。
胖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还沾有小半块蛋挞,吃得肚子越发圆滚。
裴曜嘴角抽了抽。
鲤鱼精对带着气泡的小甜水情有独钟,外卖套餐里一共有五杯可乐,都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喝到最后,一个劲地开始打嗝。
鲤鱼精跑到幽采腿上,抱着幽采的腿说有人给他下毒,说话的时候还一顿一顿地打着嗝,涨红了脸,看上去好不可怜。
幽采将他抱起来,同他解释没人给他下毒,是汽水喝得太急就容易打嗝,加上鲤鱼精一口气喝了五杯,自然更容易打嗝。
鲤鱼精不信。
他坚信是裴曜在黑色冒着泡的小甜水里放了毒,要不然他怎么喝完了还想喝呢?
为了自证清白,裴曜连着点了三天的肯德基外卖。
幽采不爱吃人类的食物,裴曜为了保持体脂,对高热量的食物摄入有要求,因此每天都是鲤鱼精将外卖吃个精光。
鲤鱼精越吃越上瘾,每天都要缠着幽采说要吃肯德基。
第三天,一行人出发去S市荒无人烟的郊外渡雷劫。
天气阴沉沉,厚重的乌云压在天边,看得人心头发慌。
一路上,鲤鱼精都在催促裴曜快点开车,要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副驾驶上的幽采有点迟疑:“哥,不是你做好准备了天雷才来吗?”
鲤鱼精:“不是。”
“别人是怎么样我不懂,但我渡劫渡了太多次,天雷早劈完早收工,所以每次都会比较急。”
老熟人了,早点劈完早点收工。
幽采:“……”
上午十点多,鲤鱼精找了一块宽阔的空旷大地作为自己渡雷劫的地方。
幽采一行人站在很远瞧着,一道透明的金色法术屏障像是金钟罩一样牢牢地伫立在他们面前。
幽采神色严肃,仿佛观摩优秀学生的毕业答辩,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鲤鱼精。
骤然间,风起云涌,天色昏暗下来,狂风大作,厚重的乌云席卷堆砌在一处,隐隐约约有雷电的影子。
宽阔的大地上狂风吹卷起风沙,树林左右摇晃,沉闷的雷声阵阵,那瞬间,所有人都能感知到一股令人惊骇的威严气息爬上背脊。
紫色雷电萦绕凝聚于厚重云层中,将昏暗的天际照得亮如白昼,两股粗紫雷电交缠合成一股,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裴曜唇色有点发白,不敢想这股雷电要是劈到幽采的情景。
一旁的幽采偏头安慰道:“没事,鲤哥说了,刚开始的天雷不会很凶悍,越到后面天雷威势越大。”
“我到时候可以慢慢学鲤哥一样,适应了前面几道天雷,下次渡劫再去扛后面的天雷。”
脸色没什么血色的裴曜大脑一片空白——这叫做不太凶悍的天雷?
“轰——”
一声巨响,狂风之中,粗壮的紫色雷电顷刻间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轰然劈向空旷大地,激起数十道积尘。
幽采紧紧地盯着远处的鲤鱼精,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画面。
两秒钟后。
幽采听到黄胜惊慌失措的惊呼。
“裴老师!裴老师!”
幽采愣了愣,扭头,看到裴曜脸色惨白,扶着黄胜的手,腿软地踉跄站在原地,喃喃道:“这他妈是第一道?”
九九八十一道。
劈到最后不得把他老婆劈成炭烤油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