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若庆幸莫遇及时出来拉走了她,可后来一整节体育课,她脑海里都在反复回放这句话。
竟然连冰棍都忘了吃。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爱看人热闹的人,觉得被冒犯?
起码离开之前要和他道个歉吧,怎么连说话都忘了啊。
下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开学测验的试卷也发了下来。
温灼若脑海里还是一团乱麻,懊悔又觉得羞愧脸红,无意识卷着试卷边缘,反反复复,直到出现白痕,粉末状的纸屑摩挲着指腹。
旁边的莫遇忽然晃了晃温灼若的胳膊,喜道:“若若你看!你是我们班第一!”
临近中考时,温灼若生了场病,考入一中的分数不算高,全市只排到了前一千五。
这一千五百名里又有大半都在荔城一中,实验班的分数更高,几乎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人。
而实验班比普通班要早开学半月,她为了不落后进度,整个暑假都在自学。
说服自己尽量不去想之后,温灼若才接过写有年级排名的成绩表,讲台上班主任在此时开口:
“这次开学测验的成绩只是个摸底,大家不要紧张,考的好的不要骄傲,考的差的也不要灰心,月考很快就要来了,希望大家别受这次考试影响,好好准备。”
与此同时,前后左右小范围的爆发出了一声声惊叹。
“我的妈呀,年级前一百全是实验班的,一个普通班的都没有,这也太恐怖了吧。”
“我靠……这还是人吗?我们班第一年级居然排到了152,这试卷这么难,他们都是怎么考的?”
“这次二班那对双胞胎都没考过景在野吗?不愧是实验班第一啊,好强。”
“温灼若。”
温灼若听到景在野的名字,下意识留心听,猛不丁被叫到,条件反射站起来。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你这次考的不错,下周就要从一班开始轮流派人国旗下讲话,我们班演讲的名额就交给你了。”
温灼若点头,坐下时悠长的叹了口气,慢慢趴在桌上的时候,想的是——
还差的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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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天还没彻底黑下,小街道里的地面还算平整,屋檐下的电线错综复杂,锅盖似的白炽灯亮着,人来人往间,温灼若看向柱子上的开锁小广告和热气腾腾的馄饨小铺,认出了新家的位置。
“若若,回来了?”
曾白瑛从三楼阳台探出头来,腰上顶着洗菜的脸盆,笑说:“快点,就等你吃饭了。”
温灼若乖乖应道:“好。”
她拿出磁卡,楼下的防盗门“滴滴”两声解了锁。
搬到这里有两天了,温灼若还是有些不习惯。
电视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她的父亲温远山便开了几家网吧起家,最风光的认识了大学刚毕业的曾白瑛。
他们结婚之后迅速就生下了她,可随着温远山决定关网吧办公司,就开始常年飞往各地,压力也与日俱增,两人之间的猜忌和怀疑就多了起来。
后来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与曾白瑛的婚姻就此走到尽头。
曾白瑛学的是法,毕业那年,她本可以入职一所业内名声很好的律所,可她在大好前程和她之间选择生下她。
自此以后当起了全职主妇。
之后与温远山感情消磨殆尽,她出了民政局就打车去了机场,至此了无音讯,温远山也没带温灼若去找过曾白瑛。
再有消息的时候,曾白瑛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了,温灼若时隔四年和她见了一面。
同时见的还有继父高明科。
开学前分身乏术的温远山和曾白瑛达成一致,让温灼若高中暂时住这,亲生母亲照顾她,总让人放心些。
荔城一中周边的房子都有些老旧,但胜在距离学校近。
曾白瑛和高明科的孩子到了要上学的时候,两人便在这里安了家。
其实温灼若曾经偷偷来过这里,大雪天,事业有成的妈妈抱着弟弟放烟花,表情有些陌生,但神采奕奕。
厨房的位置就在门口不远,一打开门,油烟气和葱香味扑鼻而来。
温灼若看到客厅木椅背靠上挂了一个奥特曼的小书包。
房间里传来积木垮掉的动静,曾白瑛的声音传出来:“快收拾收拾,你姐姐回来了,你看看这像什么样,你已经二年级了不是幼儿园。”
“她才不是我姐!我是你和爸爸生的,她又不是。”小男孩声音稚嫩,反驳。
温灼若把书包放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听到曾白瑛立刻训斥了什么,可是声音压低了,她听不清。
接着高临星哭了。
小孩子还不懂收敛表情,吃饭的时候,一直狠狠地盯着温灼若,像是在看一个他幸福家庭的侵入者。
继父高明科是一家计算机公司的管理层,关心的话听起来也像某种特定的程序,没有起伏。
“若若,你在这里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和叔叔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谢谢叔叔。”
“是啊,若若,”曾白瑛问:“一中开始上课了吧,我听说一中一本升学率有98%,老师上课速度是不是很快,能跟的上吗?”
温灼若微笑说:“还行,现在老师讲的课我都有预习过。”
“那就好。”
她说完之后,饭桌上没人再说话。
只剩下高临星幼稚地戳着饭碗底部,筷子刺啦过瓷面发出锐响。
曾白瑛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在她斥责之前,温灼若放下筷子,笑着说:“我吃好啦,先回房了。”
高明科问:“不再多吃一点?”
“不用了,谢谢叔叔。”
温灼若回了房,曾白瑛直接拿走了高临星的碗,语气严厉:“惯的你,不吃就别吃,少给你姐摆脸色。”
高临星又哭了,这次哭的撕心裂肺,隔着门板都听得人心碎,最后高明科看不下去,将他抱回房间。
再出来时,发现妻子也在默默流泪。
曾白瑛看着温灼若关上的门,红着眼说:“以前她最亲我了。”
要是温灼若恼她闹她,也好,可温灼若又温和又听话,平静淡然,有种超脱她这个年龄的懂事。
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几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可她真的做错了吗?
高明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妻子要强,一个人在异乡打拼的那些年,无依无靠的又何尝不苦。
“若若还要在这住很久,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台灯打开是温暖的暖黄色。
温灼若拿地理地图册当垫底,撕下一中的草稿纸准备写老师交待的演讲稿,刚落笔一会儿,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景在野的场景。
也是一次考试后。
她读初一初二时成绩很好,常年排在年级前三,名字常常和景在野挨在一起。
那次教导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这次学校要派两个代表发言,一个女生一个男生,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和景在野一起,你一会儿帮老师传个话,谁先上场你们自己决定,就是要注意控制好时间,可以吗?”
那时景在野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成绩好家世好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一些桃色绯闻。
譬如哪个中学的女生天天在学校门口等他,谁谁又是他欠下的情债。
总之是不太好的风评。
这类传言温灼若听得多了,自动给他脑补出一个浪荡富二代的坏咖形象。
因此听教导主任这么一说,她磨蹭了很久,面对老师的鼓励的眼神,还是摇了摇头,委婉说:“老师,我和他不熟。”
那带着点畏惧和逃避的语气表露的明明白白。
这个时候教导主任笑了,“有什么不熟的,他又不会吃人。”
然后说:
“景在野,你过来。”
温灼若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浮了起来。
景在野今天迟到,穿着卫衣罚站,去班上看他的人来了就站着不走,搞得楼道拥堵。
班主任就让他来办公室,他站够时间了就躺在长椅上睡觉,双腿大剌剌敞着,秋季校服蒙着脸挡太阳,随意的跟自己家似的。
教导主任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后来温灼若说话的时候,他越看越像,这才认出了他。
身后的少年先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清了清嗓音,脚步声离温灼若越来越近,最后在她旁边站定。
这个时候,她才佯装镇静地抬头看他。
那个常年处于话题中心的少年就站在她身边,带有这个年龄男孩子特有的蓬勃朝气,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很高,穿着蓝白校服,她还没到他的肩膀。
脸上戴着黑色口罩,眸如点漆,阳光照射下像覆了层透明釉质,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有种晒久了的阳光味。
教导主任假装生气:“叫你平时多注意,你看你把女同学都吓得不敢和你说话了。”
景在野闻言,眉尖不解地挑了下,嗓音有些刚睡醒的惺忪微哑。
“嗯?”
每次回忆到这里,温灼若都下意识地想模拟她当时的样子,头发有没有扎好,衣服的褶皱拍清了没有,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会是什么。
然而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胡乱回了一句什么。
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秒,心脏紧张地剧烈跳动,声音大的盖住了她的嗓音。
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玻璃明净晴朗,绿植舒展着阔大的叶片,脉络都清晰可见,走廊里的早读声成了这一幕的背景音。
少年神色散漫,听完她的回答很轻的笑了笑。
所以后来,因为这件事,尽管两人的交集少而又少,温灼若也一直以为,景在野应该是认得她的。
直到今天在小卖部门口,景在野那声疏离的“同学”,将这场幻觉打破。
她才意识到,于她而言特殊的日子,对景在野来说只是无趣且寻常的一天。
初一同校至今三年,他没有一次记住过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