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
仿佛一夜之间入了冬, 青山上挂满雾凇,景在野今天从外地出差回来,温灼若起了个大早, 往楼下望去,草坪和道路边角都残留着细雪,她下楼去吃早点。
寒冷的风刮过脸颊。
手机是在她下台阶的时候响起的。
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生, “你是温灼若?”
温灼若看了眼手机号码, 觉得眼熟,但一时没具体到人,微笑说:“嗯, 你是?”
男人说:“我是鱼鱼男朋友, 她到底生的什么病, 你知道吗?”
不安的预感在脑海里蔓延, 温灼若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个度。
“……鱼鱼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
他给她看的是一张图片。
莫遇的休学申请。
时间在半年前, 理由只填了两个字, 养病。
什么病需要休学养?
“我联系不到她了, 你是她的好朋友,你一定知道她在哪的吧?”
“……”
“你能联系上她吗?”
“……”
温灼若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小病。
可她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和莫遇失联。
莫遇刚答应参加她的订婚仪式, 却在这个关头消失, 温灼若不敢去猜她的病到了什么程度。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温灼若想尽办法联系她的室友,同学,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但一无所获。
她打过几次莫遇导师的电话, 莫遇导师却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也许是因为莫遇提前和她说了什么。
莫遇像是已经做足了准备离开北市。
温灼若通宵达旦地把自己的任务做完, 和导师请了假回荔城,先去莫遇的家等着,打电话给莫遇的父母亲,进门之后才知道,连莫遇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知道莫遇生病的这件事,惊慌失措地去报警。
温灼若翻着莫遇的朋友圈,还有从前给她发过的图片,推测莫遇可能去的地方,一个个找过去。
景在野带着她在各个城市之间穿梭。
然而每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莫遇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大海,瞬间从人世间消失一般。
温灼若坐在副驾驶,头靠在膝盖上,看到景在野和她一样微青的眼圈,心下微动:“我自己去找鱼鱼吧,你去忙你的事。”
景在野看了眼温灼若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觉得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到处跑?”
温灼若这段时间特别的敏感,听到他的话,眼眶阵阵发热,“对不起。”
景在野把车停靠在河岸,将她抱进怀里,吻去她眼角的泪。
“我爱你。”
她泪水怔在眼里。
“温灼若,你比我自己都要重要的多。”他说:“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温灼若伸手抱住景在野,抹掉眼泪,眨干净睫毛上的水珠。
良久,她轻轻道:“我也爱你。”
……
景在野似乎总能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哪怕只是坐在她身边什么都不坐,温灼若都觉得自己有了可以休息和倚靠的地方。
可惜数日寻找无果。
再有莫遇的消息,是在订婚仪式当天。
举办订婚仪式的大酒店建在湖心洲的风水宝地,碧玉般通透的湖水与天色融为一体,静谧安宁,不远处是成片的葱郁树林。
私人保安在外围巡视,虽然温家和景家尽管邀请了很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因为怕影响到温灼若未来的学业,所以媒体方面管控严格,一切的保密措施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温灼若穿着一件白色的小拖尾短款婚纱,坐在休息室里,无意识地捻着捧花上的水滴。
前天她想着莫遇生病的事,整宿整宿没有睡,还因为忧思过度,晚上迷迷糊糊地发起了低烧。
恍惚之中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到在她争分夺秒地想从普通班考去实验班,累发烧的时候,鱼鱼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别和我犟,我告诉你温灼若,本姑娘这辈子就对你一个朋友这么掏心掏肺,要是换个人,你看我管她痛不痛。】
想到在她去竞赛前不自信的时候,鱼鱼安慰她,说她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天才,说你放心。
【我以后肯定好好学习,以后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还记得,高考前两天,她们两个人凌晨三点睡在妈妈准备的大红色状元帐篷里,等着日出,聊起未来。
鱼鱼惆怅地说:【你想考清大,那可是TOP1大学,分数线好高啊,真希望我能和你考一块,不然以后你有了新的好朋友,我会醋死的!】
她就说:【我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好朋友了。】
温灼若迷迷糊糊地把枕头哭湿了。
景在野昨晚给她吃过退烧药,又抱她去医院,直到订婚仪式前夕,她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在这之前,景在野问她,要不要延期,等莫遇有消息再办。
好像她只要点点头,他就能为她承担一切延期的后果。
温灼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开始掉了。
因为她知道景在野不是在开玩笑。
可她今天还是来了。
莫遇不可能会错过她的订婚仪式,就算她不出现,但一通电话,别人带的一句话,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莫遇还清醒着,她总会给她送祝福的。
也就是说,只要订婚仪式如期举行,她就能得到莫遇的消息。
挽着景在野的手,给长辈敬酒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温灼若的眼睛红的厉害,但在这样喜庆又祥和的氛围里,这样的状态也被看作再正常不过。
温灼若没想到,给她带来莫遇消息的人会是曾白瑛。
曾白瑛把手里的U盘交给工作人员,投影放出视频,莫遇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若若!订婚快乐!”
温灼若望向景在野,愣了好几秒,连他什么时候抱起她往曾白瑛那走的时候都不知道。
等她再度回神,已经站在了曾白瑛面前,她急声问:“妈妈,这个录像是鱼鱼什么时候给你的?你见过她?”
“没见过,是她寄快递给我的,”曾白瑛笑着说:“大概一个星期前吧,鱼鱼说要给你个惊喜,我就一直没和你说。”
视频在大荧幕上很清晰,是由很多段视频剪辑起来的。
第一段画面是站在草原上,穿着民族服饰的可爱小孩面对镜头还有些腼腆,“祝温灼若天天开心。”
说完,视频里响起莫遇在镜头外的声音,“小孩,你倒是笑一笑啊。”
那小孩接住她抛出的糖果,在她的鼓励下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祝温灼若天天开心!”
后面的画面从漫无边际的青草地,到黄沙卷天的沙漠,候鸟飞过的沼泽,到群山遍绿的古镇……
每一段崭新的画面,都有许多人的祝福。
最后莫遇出现在视频里,反手压着一顶太阳帽,笑着说:“小孩的祝福最纯粹,我把最纯洁的祝福送给你,祝我亲爱的若若永远开心!”
温灼若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平时忙到连一块吃饭都没时间的人,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去做这些。
莫遇为什么不亲自来。
她的病到了什么地步。
这会是她生命的最后关头,留给她的祝福吗。
所有的人都在笑。
为这别出心裁的祝福,为好朋友之间的情谊感动。
只有景在野沉默地看着怀里的温灼若,抱紧她强撑着的发抖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
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句:“若若。”
温灼若以为自己幻听了,可又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看到她曾在照片里见过的男生举着一部手机——
莫遇穿着病号服,躺在病房里,正朝她笑-
温灼若从没想过她会中途逃了自己的订婚仪式。
景在野大概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带着温灼若逃了他和她的订婚仪式。
两人交换完戒指,就从订婚仪式的候场区离开,落日洒下金光,入目一切都是灿烈的金色。温灼若提起婚纱裙摆,景在野拉着她的手快步穿过人群,越过草坪,她白色的裙摆染了青草地的泥土,却衬的越发皎洁,他的掌心温暖,牢牢将她握紧。
周围的场景快速后退,他们像是要赶在黑夜降临前私奔。
上了车,一开始速度就飙升到极限。
温灼若知道莫遇现在没事了,她还是放心不下,想亲眼看看。
而景在野陪着她一块,她心情就有些奇异的激动,好像是她在带着他做坏事。
到医院的时候,温灼若才知道莫遇刚做完手术,脑部肿瘤被成功切除,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医生时间。
夕阳余晖斜斜照进消毒水味弥漫的病房,温灼若看着莫遇虚弱的脸,有些后怕:“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为动了手术,莫遇的脸还有点僵,好不容易挤出笑容:“怎么可能,我福大命大!医生说了只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能活下来,我不也活下来了?”
温灼若喉头微哽:“今天你让我妈妈放的那个视频,我看到都快吓死了。”
“怎么会,难道不是惊喜吗?那可是我在各个城市给你收集的祝福,我还配了那么温馨的音乐。”
“那种情况,”温灼若说,“跟你直接给我留遗书有什么区别。”
莫遇还认真地想了会儿,没心没肺地笑出来:“好像也是哦。”
“要是我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我肯定会怪自己一辈子。”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怕你们担心所以才没说的。”
温灼若:“之前我不是问过你,要是你得了绝症,会不会想尽办法瞒着我?”
“还说,如果我有能力保密,那我很大概率会瞒着他们,我这些天一直觉得,是我当时的这句话启发了你。”
莫遇差点坐起来,义正言辞:“怎么可能!这只能说明我们心有灵犀,我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真不是被你启发。”
温灼若怕她累着脑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现在好好休息,医生说了你现在要保持心情稳定。”
莫遇:“你订婚仪式这么快就完了?我看你之前发给我的时间表,不是一直要到晚上吗?”
温灼若:“逃了。”
“逃了!”她惊叫了一声:“景在野居然能让你逃了?”
温灼若闻言,露出了一点类似于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带着我逃的。”
莫遇:“……”
“我不是太想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吗?万一你又是骗我的呢?”
莫遇感动道:“看来我在你那还是有点分量的嘛。”
温灼若热着眼眶:“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陪我从小长到大的鱼鱼。”
“你是我的家人啊。”
莫遇的眼睛也红了:“你说的我想哭了。”
她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洒脱,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失败了可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了,她躲着所有人做完手术,就连失败了的后事都想好怎么安排了。
但是她手术成功了。
“从前我妈说,有个算命先生给我算出了命里有一劫难,说是九死一生,”莫遇说:“我妈一辈子行善积德,给我消灾,还给我起名叫‘莫遇’,意思就是,莫要遇劫。”
“你好像第一次和我说这个。”
“是啊,以前不敢说,我妈说怕生口业,现在这个劫难过去啦,以后我就会长命百岁!”
莫遇说完,下意识想摇头,牵到痛处才及时打住,有些滑稽地龇牙咧嘴,嘴里还不忘补充道:“不对,是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温灼若看得破涕为笑,“会的。”-
当那轮绚丽殷红的太阳沉在远方覆着薄雪的树盖上时,温灼若恰好从医院里走出来。
她身上披着景在野的西装外套,腰往下是散开的白色蓓蕾婚纱,安静地看了站在车前,身型颀长优越的青年一会儿,温灼若忽地挽起拖尾的裙摆跑过去。
“景在野。”
叫完他的名字,温灼若就抱住了他的腰,景在野微讶,看她在他怀里仰起脸,笑着的眸子明净,仿佛被阳光濯净了所有晦暗的过往,只余纯粹的美好。
他也跟着扬起唇笑。
“嗯?”
温灼若没说话,仍然笑着,将脸侧靠在景在野的胸膛前,听他有力的心跳。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这是温灼若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好友安然无恙,她爱的人在身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灼若攀住他的背,无端有了胀热的泪意。
“我爱你。”
景在野握着她的后颈,凑到她耳边,从她小巧的耳垂吻到唇|瓣,与她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缓缓笑道。
“嗯,我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