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邰谙窈是在翌日才得知冷宫一事, 等小松子禀报后,她忍不住地皱了下眉,小松子低声问:
“娘娘, 咱们要怎么做?”
邰谙窈在殿内待得无聊,白日中, 小皇子都会被嬷嬷抱来殿内, 如今, 小皇子就在她怀中, 她一垂眸就能瞧见小皇子熟睡的脸, 他睡得香, 他常是吃过就睡, 睡醒就吃,害得邰谙窈一度觉得他身体是不是不好, 害怕是自己的身体害了他。
但嬷嬷和太医都说稚儿都是如此,邰谙窈才堪堪放下心来。
邰谙窈轻摸了摸启儿的脸颊, 她眉眼软了一片,但对小松子的话却是冷硬:
“随她去,她都舍得,本宫有什么好管的。”
小松子听懂了, 弯腰退了下去。
等小松子退下后, 绥锦也望了眼小皇子,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虎毒尚不食子,她怎么这么狠心。”
邰谙窈轻轻捂住小皇子的耳朵, 冷声轻讽:
“她不过是想借此从冷宫出来罢了。”
邰谙窈觉得废后是在异想天开, 她让小松子盯着废后的动静, 自己没有再费心,魏嬷嬷明里暗里地提醒过她, 其余事再重要都抵不过她的身子,如今做好月子才是要紧的。
邰谙窈知道魏嬷嬷是为她好,自然听得进去。
等出了四月,邰谙窈才算是彻底解放,待能沐浴时,她整个人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一遭。
邰谙窈趴在浴桶时,绥锦替她拨着水,青丝飘散在水面上,热气氤氲着水雾,仿若透骨生香,她在合颐宫待了许久,人都好像养出了懒骨头,慵懒地靠在浴桶中,眉眼余着些许风情。
整个皇宫都在替她操心,她养得好,腹部的那点痕迹也淡得很快,待披上薄纱亵衣时,让人很难相信她刚从孕期出来。
出了净室时,邰谙窈不经意地瞧了眼铜镜中的女子,宫人跪在她脚跟替她整理着裙裾,她只需要伸开双手,其余的什么都不必管,自然都有人打理好,她换上了尚衣局新送来的青黛色宫装,她许久未曾穿这种修身的衣裳,腰带将腰肢勾勒出来,铜镜中的女子身姿玲珑,让她一时间还有点怔住。
绥锦也忙忙低下头,她声音有点含糊:
“辛苦娘娘了。”
往日她也期盼着娘娘能诞下子嗣,不是要延续血脉,而是她心底清楚,娘娘心底有心结,年少时不可得的亲情困了娘娘许久,她希望娘娘能彻底走出来。
但娘娘生产那日情景彻底吓坏了她,于绥锦而言,她再是期盼已久的小主子,也是比不得姑娘来得重要。
邰谙窈握了握她的手,她弯眸,不着痕迹地转移绥锦的注意力:
“坤宁宫收拾好了么?”
绥锦也收拾好心情,她笑着道:“娘娘放心,都按着您的喜好布置好了,奴婢还去看过,真是没有一处不妥当。”
这底下奴才都是有眼力见的,自然不敢怠慢。
合颐宫的东西都在陆陆续续地往坤宁宫搬,邰谙窈也没有耽误,她正要乘仪仗前往坤宁宫,就听人来报,皇上来了。
邰谙窈愕然,她快步走出去,二重帘被宫人掀开,她和时瑾
初迎面撞上,她险些没停住脚,被人拉住,她才稳住身子,睁着一双眼眸抬起头:
“皇上,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低头,望了眼拉住她的手。
时瑾初也在看她,她今日穿着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外罩一层鲛纱,发髻上簪了绒花,将人衬得灿若芙蕖,明眸皓齿,黛眉也是姣姣,轻抬眸时,仿佛和初入宫时没什么区别。
但细看下去,还是有区别的,她初入宫时刚经过长时间的车马劳顿,整个人都消瘦不堪,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
而如今她脸上有红霞,杏眸轻弯,举手抬足间都透着矜贵,被他握着的指尖也泛着健康的粉白,格外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人拉了他一下,对他的沉默有些许不满:
“臣妾和您说话呢。”
时瑾初轻啧了声,觉得这人真是脾气见涨,他颔首,言简意赅:“来接你。”
他知道她闲不住,一旦出了月子,必然会立刻选择搬到坤宁宫。
邰谙窈围着他转了一圈,时瑾初被她转得有点不自在,眯了眯眼眸,按住某人:
“转悠什么,晃得人眼疼。”
邰谙窈才不理会他这番话,她掩住唇,偷笑道:“皇上是一散早朝就来了么?”
她好像很得意。
让时瑾初有点看不惯,他否认:“没有。”
他仿若平静地移开视线,语气也平淡:
“早朝早就散了。”
邰谙窈不信他,偏头要去问张德恭,张德恭苦笑,他一点也不想掺和进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情。
时瑾初扣住了她,咬声警告:
“你再不走,今日就别搬了。”
邰谙窈不敢置信,没想到他居然拿这件事威胁她。
她终于安静下来。
时瑾初睨了她一眼,将人带上銮驾,邰谙窈不是第一次乘坐銮驾,銮驾被抬起来时,她掀开提花帘回头看了合颐宫一眼。
忽然,她有点恍惚。
她入宫起就一直住在合颐宫,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时间。
再去回想刚回京时的窘迫,居然也觉得恍若隔世。
彼时,她只是被送入宫替良妃诞下皇嗣的棋子,良妃在时,众人再警惕她也免不得轻视,邰家人入宫也只会来往蔌和宫,好像根本不记得还有个女儿也在宫廷中。
谁都没有想到她能走到今日。
邰谙窈其实也没想到,她最初只是想要有个能容纳得下她和绥锦的安身之处罢了。
有人扣住她的手,垂眸问她:
“在想什么?”
邰谙窈立时回神,她很难和时瑾初说她的心情,须臾,她轻声道:“臣妾只是想起来,如果不是皇上,臣妾那日出宫许是要艰难很多。”
时瑾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想到她初入宫那日。
他听见女子笑着道:“现在想来,皇上原来是这么细心之人。”
时瑾初垂眸看了她一眼,脑海中仿佛又想起当日情景,他坐得高,于是他轻而易举地看见女子起身时的踉跄,和走路时不自在的紧绷。
时瑾初回神,他眸色仿佛淡淡,他平静地说:
“朕从不细心。”
换一个人,他不会回头去看,自然不会发现她起身时是否踉跄。
邰谙窈被说得一懵,她纳闷,夸他还夸出错了?
再说,初次见面,连良妃都没能发现她的不对劲,他却是能让人送给她送来一双合脚的鞋,难道还不够细心?
不是细心,那还能是什么?
没等邰谙窈再想下去,坤宁宫到了,这不是邰谙窈第一次来坤宁宫,但这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坤宁宫全部被重新布置了一遍,和往日相似却又不同,邰谙窈不知道内殿的布局往日是什么样的,但她踏进来时,内殿就是她熟悉的样子,闲庭中的花全被铲落,换成了芍药。
她记得往日坤宁宫中种的都是牡丹,牡丹惯来贵重,常有人借此表示身份。
但邰谙窈对此并不强求,她只是昭容时,宫装也曾绣着牡丹花样,再说,她都住进坤宁宫了,哪里还需要这些东西彰显身份。
时瑾初一直没走,宫人知晓其意,晚膳送来得也早。
天色未彻底暗下,宫人就都退了下去,邰谙窈咽了口茶水,她埋头磨磨唧唧,或许是许久未曾侍寝,她居然觉得些许紧张起来。
某人也不催她。
他提声喊了一声张德恭,很快,宫人抬进来热水。
邰谙窈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见时瑾初自然而然地进了净室洗漱,水声渐渐传来,殿内气温仿佛也在不断上升。
净室只隔了一扇屏风。
她慢腾腾地将茶水喝完,杯子中的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但今日的茶水好像并不解渴。
她往外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还未彻底暗透,休息得会不会太早了点?
许久,邰谙窈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她有些坐立难安时,有人从净室出来,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亵衣,简单得有点过分,他径直走过来拿起她手中的杯盏,问她:
“洗漱么?”
他问得很自然,偶尔垂下来的视线让人不自觉浑身紧绷。
邰谙窈蜷缩了一下手指,她不敢看他,转过头去:
“……要。”
她说得声音太小,某人好像没听见,他顺势低头亲了亲她,唇齿间溢出声音:“好。”
他说着好,却半点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邰谙窈呼吸蓦然急促,她试图和他商量,但他手段多高明,孕期都能叫她舒坦,遑论现在?
邰谙窈能感觉到时瑾初在轻抚她的后背,顺着脊椎一路向下,引起一阵阵颤栗,他吻她,从嘴唇到颈侧,须臾,他停下来,低声问她:
“待会行不行?”
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但不等她说话,他两指轻轻一捻,轻而易举,邰谙窈咬住唇,将细碎的声音堪堪咽下,最终,她实在受不了,咬在他肩膀上,她忍着抽噎:
“你……混蛋!”
她只有这个时候不对他用敬称。
恍惚间,他将杯盏抵在她唇边,邰谙窈不明所以,含糊不清地咽下茶水,只听他问:
“现在还渴么?”
她没听懂,但剩下的半杯水被他咽下。
下一刻,邰谙窈骤然瞪大了眼,他俯下身,隐约有水声在殿内响起,臊意和浪潮一起席卷而来,让她招架不住地颤抖,她控制不住地闭眼,滚烫的泪水掉下,许久,她终是没忍住地低泣出声,被他磨得浑身骤然紧绷,又倏然瘫软。
她埋在锦被中,浑身好像提不起一点力气。
第 132 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晨暖阳透过楹窗洒进殿内, 某人埋在锦被中,很是不想回忆昨晚的记忆。
绥锦掀开床幔,叫醒她:
“娘娘, 您该起了。”
邰谙窈没法再装睡,她稍动了动腿, 腿间和腰窝都酸疼不行, 许久未经这事, 她难得有点
赧然地臊红脸, 哼哼唧唧地不肯起身。
绥锦已经看见她露在外间的肌肤上的痕迹, 轻咳了声:“娘娘忘了, 您昨日搬到了坤宁宫, 杜修容她们都在外面等着了。”
这话闯入邰谙窈的脑海,让她立时清醒过来, 她猛地起身坐住,下一刻, 不由得倒抽了口气,她忍不住脸色稍红,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腰肢,绥锦叹了口气:
“娘娘也该节制一点。”
节制二字一出, 邰谙窈的脸彻底红透, 她咬声替自己辩解:“都是皇上的错。”
若非是时瑾初拉着她乱来, 她能起得这么晚么。
不等绥锦再说什么,邰谙窈就忙忙转移话题:
“不是说杜修容都在外面等着了么?快点吧。”
虽然封后大典还没有开始, 但她被封后一事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 再加上她都搬入了坤宁宫, 但凡宫中长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行事。
绥锦口中的杜修容在外面等着了,不是说杜修容找她有事, 而是后宫妃嫔来向她请安。
礼部和宫廷都在赶制她大典时要穿的礼服,但寻常衣裳却是早早地送来了,秋鸣带着宫人端着水盆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她忍不住道:
“奴婢见诸位妃嫔都陆陆续续到了。”
邰谙窈有子有宠,如今贵为皇后,又有杜修容带头来请安,底下的人不会没眼色给她找不痛快。
秋鸣昨日就准备好了衣裳,但临高关头,她又有点纠结:
“穿这件会不会不够盛重?”
邰谙窈坐在梳妆台前,闻言,她从铜镜中看去,见秋鸣拿的那件红色洒金的暗花缎,她轻摇头:“我瞧你是紧张了。”
秋鸣闹了个红脸,但也没有反驳。
可不就是紧张,她初到闻乐苑伺候时,哪里想到会有今日的风光?
这身红色洒金的衣裳是尚衣局前两日刚送来的,待穿上后,邰谙窈都没忍住对着铜镜照了照,这种颜色本就凌人而贵气,行走间暗纹浮动,让人清楚地认知到这件仿佛绣花疏落的宫装远比看起来珍贵。
邰谙窈没有刻意装扮得隆重,她腰肢酸得不行,也不想满头朱钗地给自己增加负担,发髻上只戴了一支凤钗,但佳人姝色,再是华服美饰都只是锦上添花,等她走出内殿时,外间些许喧哗的声音立时安静下来。
众人不由得抬头看过来,待看清女子的那一刻,不由得怔愣住。
孕期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困扰,相反,还给她添了些许说不清的神韵,女子肌肤若雪,髻发如云,一出现就让众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众人心底忍不住苦笑,她很少穿红衣,但如今红色落在她身上也是格外合适,当初那个柔软可欺的女子仿佛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
邰谙窈被宫人扶着在正中间的位置落下,她抬眼望了殿内妃嫔,她这个位置要高于众人,于是将众人神情都尽收眼底。
邰谙窈轻挑眉,原来坐在这个位置是这种感觉。
杜修容见她坐好,就领着一众人跪地请安,绥锦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边,杯中的是浓茶,显然她是怕娘娘在这种时刻犯困。
敬修容今日也没有缺席,她和杜修容并肩,站在众人前面。
于是,邰谙窈一眼就看见了她,反之亦然,敬修容俯身跪下,再是掀起眼帘,也只看得见那一双踩在台阶上的绣鞋,这般角度,也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双绣鞋是踩在了她头顶上。
她深深地看着,一点点地攥紧了衣袖。
这宫中没有永远的敌人,那日,她和邰谙窈合谋拉下皇后,不惜彻底做了恶人,却没有想到最终是替别人做嫁衣。
而这一切的终极原因,敬修容心知肚明,她竭力忍住心底难遏的恨意。
若非乔氏毁了她的皓儿,她怎么会彻底失了谋划的底气?!
邰谙窈扫了眼敬修容,她没管敬修容在想什么,轻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
“本宫和诸位也不是初次见面,本宫懒得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日后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守好宫中的规矩,不要让自己失了体面。”
她咬重了体面二字,这满宫女子都是世家培养,再是低门也官家出身,平日中最在乎所谓脸面。
她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谁要是不好好地守着规矩,到时别怪她不给脸。
众人听罢,也没觉得意外,这位主也就刚入宫时装得和善了点,后来和废后对上时也是看似可怜实则步步紧逼,她们心底都清楚这位主从不是个善茬。
众人恭敬地俯身:
“谨遵娘娘嘱咐。”
她们瞧着恭敬,但是邰谙窈也没有信,说到底,她们瞧着是争宠,实际上争的都是利益而已。
说句大不韪的话,从她们入宫的那一刻起,属于下一任帝位的争斗就已经开始了。
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舍得放弃登顶的希望。
时瑾初今日没有早朝,但听闻是有官员求见,他早早地就去了御书房,邰谙窈也没什么话要说,她也乏得紧,正要准备散了请安,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唱礼声响起的同时,时瑾初也出现在了坤宁宫中。
众人心底都是不由自主地一紧,要知道,废后在位时的请安,从来不见时瑾初的身影。
敬修容也忍不住地眼神闪了闪。
她嫁入东宫时,东宫没有正妃,即使乔氏拿着中馈的权利,也不需要众人去请安,后来乔氏也被封后,她也有孕在身,时瑾初忙于前朝稳定,莫说来替乔氏坐镇,坤宁宫十天半个月不见圣颜都是常态。
敬修容都习惯于此了,所以在看见时瑾初出现时,纵是她,心底也难以平静。
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么?
这宫中惯来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低位妃嫔诞下皇子后高人一等,但同样的,若妃嫔身份出众,膝下的皇子也要高其余皇子一等。
敬修容扯唇,她不由自主地想,即使皓儿没有问题,在时瑾初如此偏心下,她的皓儿真的有一争之力么?
邰谙窈也有些愕然,她站起来正要迎上去,腰肢的酸疼就止住了她动作,那点意外立时消失,她忍不住地恼瞪时瑾初一眼。
时瑾初脚步一顿,他不着痕迹地挑眉。
他来给她长脸,也是做错了?
下一刻,他瞧见她一手若无其事地按住腰肢,就意识到她在恼什么,时瑾初难得有点不自在。
满宫的妃嫔都俯身跪下,邰谙窈忽然了解这个位置的难处。
因她是皇后,要做表率,比如现在,她就得走到众人前给时瑾初请安,但她要未彻底弯下腰,就被人扶起来,某人道貌岸然地扶着她坐下,低声问她:
“很难受?”
邰谙窈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时瑾初的声音是小,但这殿内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被人听见,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四周人都是低埋首,格外恭敬,不论真假,但都是一副什么没听见的模样。
邰谙窈心底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再瞪时瑾初了,生怕他不着调得又乱来。
宫人早搬来了椅子,等时瑾初落座后,他才漫不经心地让众人起身,众位妃嫔没想到会遇见他,难免有点情绪激动。
但下一刻,时瑾初的话让她们彻底僵住:
“你们不是第一日入宫,你们都清楚这宫中规矩,朕不会插手后宫事宜,日后皇后管着六宫,你们守着她的规矩,不要叫朕烦心。”
他说得不轻不重,甚至话音都是温和,但谁都能听不出他话音中的不容置喙。
邰谙窈险些没笑出来。
但众位妃嫔脸色就差很多了,她们都清楚皇上来替皇后坐镇的,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至于皇后管理六宫,其实就是在让敬修容和杜修容将宫权交还给中宫,她们心底有酸涩,但也早有预料,也算接受良好,皇上都将后位给邰谙窈了,怎么会叫她没有实权?
但是,什么叫守着皇后的规矩?
她们骤然意识到一件事,邰谙窈和当初的废后不同,废后无宠,只能拼命抓住宫权,彰显自己身份,私下再有私心,明面也会按照宫规办事,她当初会对宠妃都是宽容大量,某种程度上也不得已而为之。
但邰谙窈不同。
她有子有宠,也有家世,若有人和她对上,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时
瑾初特意赶过来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很快就让众人退下,众人神情勉强地退出坤宁宫,有人忍不住地回头,只见女子勾头和男子说了什么,他稍转过头,仿若是不想搭理女子,但他的一只手却是虚虚地护着女子,生怕女子从位置上滑落。
这一幕刺得人眼疼。
但没人在意,见众人退下,邰谙窈就勾头望向时瑾初:
“皇上特意来替臣妾撑腰?”
她心情好,杏眸也忍不住地轻弯,眸底仿若只装了他一人,柔情蜜意得格外具有欺诈性,若非时瑾初知道她的本性,恐怕也会被她骗过去。
时瑾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偏某人不放弃,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问他:
“臣妾的规矩是什么,臣妾怎么不知道?”
时瑾初忍无可忍,他按了下她的腰肢,听见女子的惊呼声,他扯唇淡淡道:
“还有问题么。”
第 133 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邰谙窈哪敢有问题, 时瑾初陪着她吃了早膳,又待了会儿才离开。
午时左右,敬修容和杜修容带着账本来到坤宁宫, 连带着各个宫殿的管事,邰谙窈翻看了账本, 她在衢州时, 虽是生病, 但舅母也曾在教导表姐中馈时, 将她也一起带着, 所以, 邰谙窈即使生疏, 但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过邰谙窈望着厚厚的账本,久违地觉得头疼。
她忽然知道了当初皇后为何会常年都待在宫中, 不仅要对账,还要处理宫中各种杂事, 一整日下来都不得清闲。
不论邰谙窈心底怎么想,她都没有暴露出来,脸上神情如常,如今权柄交接, 她纵是有心偷懒, 也不可能是这个时候。
邰谙窈觑了眼敬修容, 她们掌管宫权数月,说她们没有安插人手在其中, 邰谙窈是不信的。
邰谙窈对着各宫管事训诫了一番, 就让她们退了下去, 哪怕是杜修容,她也没有久留。
敬修容和杜修容出了坤宁宫, 敬修容朝杜修容看了一眼:
“杜修容当真是没有一点不舍得。”
敬修容被柳愫扶着,和杜修容并肩而行,她脸上带笑,但心底的愁苦让她眉眼染着冷沉,再是掩饰也久久不能褪去。
她这番话也是讽刺杜修容。
时瑾初让她们交还权利于中宫,但谁握着权利会那么轻易放手?
她本意是再拖一段时间,但刚回到重华宫不久,她就得到消息,杜修容带着账本来了坤宁宫,敬修容心底哪里不清楚,杜修容就是逼着她尽早交权。
杜修容望了她一眼,像是惊讶,她谦恭地垂下眼:
“敬修容言重,当初废后病重,你我才能协理六宫,本来待废后病好,你我也是要交还宫权的,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本就不是臣妾的东西,哪里有舍得和不舍得之说。”
敬修容脸色一冷,自从知道皇长子不得子嗣后,她的耐心好像也变差了。
谁都清楚,当初废后为何会病重。
不过是时瑾初见当初的仪昭容常是被害,想要给那时的仪昭容分权罢了,杜修容的话就是在提醒她,当初她就是沾了仪昭容的光。
杜修容轻声道:“臣妾没什么野心,只盼着皇后娘娘一切都好,让这宫中也都安稳,臣妾能瞧着小公主平平安安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眼底从来都是看不见她的,她也没希望去争。
宫中乱起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彼时,她还得担心会不会有人将手段使在小公主身上,杜修容宁愿宫中安稳,底下的妃嫔都没了争抢的心思,让她的小公主有个稳妥的环境。
她话落,敬修容骤然一顿。
她想起了皇长子,她忍不住地想,如果宫中一切安稳,是不是她的皓儿就不会遭受此难?
但敬修容很快回神,眉眼情绪越发冷淡了些许:
“杜修容说得好听,但有些时候,岂是你不争就能安稳的?”
她的皓儿是皇长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引起了许多忌惮,有些时候轮不到她们选择,而且,明明有登顶的可能,她的皓儿凭什么要低人一等?
闻言,杜修容只是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和敬修容继续交谈,转身上了仪仗。
道不同不相为谋。
敬修容在原地停住,许久,柳愫低声问她:“娘娘,咱们不回去么?”
敬修容闭了闭眼,她问:
“今日进宫的大夫怎么说?”
宫中的太医对皓儿的情况都束手无策,但敬修容哪里肯放弃?不断搜罗宫外的大夫,对此,时瑾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也是他的皇长子,难道他拦住不许治不成?
柳愫哑声,沉默得太久,也是在说明答案,敬修容忍不住地呼吸重了重。
她身子仿佛有些踉跄,柳愫忙忙扶住她:
“娘娘!”
敬修容抬头望着天空,烈阳刺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死心,人也蓦然清醒过来。
许久,她平静地问:
“乔氏呢?”
她语气过于平静,让柳愫心底有不安,她宁愿娘娘能哭出来。
柳愫低声:“废后依旧在冷宫,昨日皇后搬到坤宁宫的消息传了过去后,冷宫安静了一日,但奴婢总觉得她不会安分。”
敬修容扯了扯唇角,蓦然,她调头转身离开。
柳愫一惊,忙忙跟上。
消息也传到了坤宁宫,邰谙窈轻挑了下眉,她也没什么惊讶,甚至还觉得敬修容这么晚才想起乔氏,才叫人意外。
“她害得皇长子这般,敬修容当然不会放过她。”
平心而论,如果乔氏害的是启儿,她只恨不得将乔氏抽筋扒皮也难解心头之恨,怎么可能还放任乔氏这么久。
邰谙窈轻颔首:
“盯着点,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都不必去管。”
她也的确很烦乔氏,如今敬修容一行,至少能让她安静一段时间。
秋鸣了然娘娘的态度,什么叫大动静?在冷宫中,只要人不死,都不会有人去关注。
敬修容在冷宫中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听守着冷宫的人说,内里一直传来乔氏的惨叫声,但没人敢冒着得罪敬修容的风险去替乔氏说话。
这日后,敬修容每日请安后都会去一趟冷宫。
人人都说敬修容好像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但相较而言,更让人在意的是这段时间宫中的动静,坤宁宫大刀阔斧,众人听闻御膳房和尚衣局,甚至中省殿都有宫人被轮换一遍,众人提心吊胆,清楚这是皇后在清洗废后的人手。
甭管敬修容如何,到底和她们都没什么关系,而皇后娘娘的动作却是关乎着她们的衣食住行,她们岂能不在意?
数名宫人被中饱私囊的理由被拖下去杖毙后,再见御前一直没有反应,谁还不清楚,当日皇上那句不会插手后宫事宜根本不是作假。
一番雷厉风行的动静后,众人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得不压下去,去坤宁宫请安时,她们也越发恭敬。
眼见要五月底,宫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邰谙窈也得知了一件事。
年前朝中就有选秀的声音,邰谙窈也清楚,选秀一直在进行中,等六月初各处秀女就会入宫初选。
邰谙窈早就知道这件事,也没放在心上,
但她断然没想到这件事还会和她扯上关系。
封后大典不是小事,礼部为了此事忙得不行,各处细节都要安排到位,以至于选秀的进度慢了下来,如今各个世家和朝臣都清楚如今后宫只有皇后一家独大,事关自身利益,他们当然会极力促进选秀一事。
于是,朝堂就起了风声。
邰谙窈黛眉轻蹙:
“让封后大典推迟?”
邰谙窈脸色不是很好看,封后大典的意义不必赘述,只有经过封后大典,受过百官跪拜,她这个皇后之位才是名正言顺。
否则,凭着她如今的身份去主持选秀,那些个秀女指不定心底怎么想呢。
或者,某些朝臣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们没办法让时瑾初更改圣旨,只能从其余地方筹谋划策。
坤宁宫中的气氛压抑,秋鸣也觉得恼怒,忍不住道:“他们疯了吧?!”
邰谙窈很冷静,她心底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时瑾初说了算。
“皇上怎么说?”
小松子擦了额头的冷汗:“皇上正和朝臣在御书房议事呢。”
邰谙窈轻垂眸,她吩咐:
“备仪仗,本宫要去御书房一趟。”
她连生辰都不愿和别人一起撞上,如今会让封后大典为了一群秀女推迟?
简直做梦!
御书房中,时瑾初也冷眼望着底下进言的一群朝臣,本朝的五位阁老皆在,陈尚书也在其中,他是礼部尚书,不论是选秀,还是封后大典,都要经过礼部。
陈尚书恭敬地垂首,半点不掺和这件事。
他瞥了眼上位帝王的脸色,越发垂了垂头,这群人位高权重久了,许是不记得,他们这位圣上早已大权在握。
时瑾初拨弄了一下奏折,他饶有兴趣地问:
“钟爱卿是觉得封后大典应该推迟?”
被时瑾初叫到的人上前一步,钟阁老一身朝服,发髻些许银丝,但依旧面色沉稳,他躬身:“选秀乃是祖宗规矩,不得破坏。”
周阁老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垂首,什么礼教规矩?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那个一直待嫁入宫的孙女?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颔首:
“原来如此。”
钟阁老还未松口气,就听见上位传笑着传来一声疑问:“钟爱卿没有半点私心?”
时瑾初是笑着的,但谁也不敢觉得他是在开玩笑,钟阁老也一颗心提了起来,但他半点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
时瑾初话音中笑意淡下去:“朕还当钟爱卿是为了家中女眷,否则岂会如同失智。”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殿内气压骤然低了下来,钟阁呼吸一沉,其余人也都脸色稍变,众人陡然意识到,圣上平静下的讽意。
时瑾初掀起眼眸,不咸不淡道:
“朕当你们今日是带脑子进宫的,朕再问一遍,是谁觉得一国之母该给选秀退步?”
他没要刻意咬重一国之母几个字,但话音中的嘲讽几乎要溢于言表。
陈尚书终于抖了一下衣袖,越过众人前躬身:
“臣认为封后大典乃是国之重事,要是真因选秀一事推迟,才是荒唐。”
周阁老也俯首:“臣附议。”
钟阁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有再反驳圣意,今日一行本就是在试探。
而试探的结果不言而喻。
在这时,殿门被推开,张德恭进来,恭敬道: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第 134 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进六月, 暖阳恰好,落在女子身上,华服反射出光芒, 宫人环绕,让她仿佛熠熠生辉。
朝臣们出来就见到这一幕, 女子被宫人恭敬地请在游廊下, 饶是如此, 也有人拿着油纸伞替她挡阳。
他们迎面撞上, 女子轻抬眸, 不紧不慢地朝他们看来, 眉眼间顾盼生姿, 她穿了一袭缕金百蝶穿花青黛色宫装,发髻上是一直点翠朱凤, 口中衔着的东珠垂在她的额间,端的是矜贵, 她发髻两边还各簪着一支淬珠步摇,轻轻晃过她肤如凝脂的侧脸,越发摇曳生姿。
众人皆是觉得眼前一亮,她肌肤白皙欺霜赛雪, 满闲庭的暖阳也都偏爱地落在她身上, 华服耀眼, 却也无法令她失色半分。
许久,众人堪堪收回视线, 不论他们心底是什么想法, 都是拱手俯首:
“见过皇后娘娘。”
邰谙窈听见动静, 抬起头,她视线掠过这群人, 知晓他们中必有对她不满之人。
但邰谙窈脸色神情如常,她颔首,轻浅笑道: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
殿门敞开,张德恭恭敬地站在一旁,朝邰谙窈做了个请的手势。
邰谙窈对周阁老等人点头示意,直接转身进了殿内,等她身影消失后,诸位朝臣才抬起头,有人朝陈尚书看了眼,对他拱了拱手,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是后宫之主,她会一点没得到消息,有朝臣在御书房议事一事?
她心知肚明,但依旧来了御前,这只说明一个讯息,她底气十足。
而这份底气,是来源于谁,他们心底都清楚。
众人一碰面,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谁不是个人精?
钟阁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周阁老往他看了眼,心底知道他为何叹气,要他说,钟家就是被虚荣迷了眼,先帝的确属意钟家姑娘做太子妃,但如今早不是先帝当家做主的时候了。
今日不同往日。
圣上不再需要家世过高的皇后,否则一旦诞下皇子,外戚只会权势过盛,相反,他会极力打压世家的能量。
圣上连母族高家都不肯给高位,岂会将皇后之位拱手让给钟家?
周阁老正是看得明白,才从来不会让周贵嫔去争那个位置,人都有野望,但要是超过界限,只会引来上位者的忌惮。
邰谙窈不知道他们心底的想法,她进了内殿,就瞧见了被扔在地上的奏折。
她轻眨了眨眼,意识到适才君臣对话的气氛绝对不会好,怪不得那些朝臣对她的态度那么乖觉。
时瑾初也没问她怎么来了,他从台阶下来,扶住她:“怎么得空过来?”
时瑾初自然知道邰谙窈最近都在做什么,对此,时瑾初只是放任,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既是皇后,岂能由得废后的人在眼底蹦跶?
邰谙窈蹲下来,捡起了奏折。
她扫了眼,时瑾初没有阻止她,邰谙窈才低头看向奏折,奏折正是在说要封后大典推迟一事。
邰谙窈看见上面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由得气闷:
“这朝堂和后宫也没甚区别,各个都是虚伪得紧。”
私心就是私心,还要给私心扯上祖宗规矩的大旗。
时瑾初没忍住地轻啧了声:“头一次听见骂人会把自己骂进去的。”
邰谙窈被他噎住,她稍恼地瞪向时瑾初,他在说谁虚伪呢?
但被这一打岔,邰谙窈的那点恼意也散了不少,她警惕地望向时瑾初:
“您不会答应了吧?”
时瑾初觉得她又在问废话,他没好气道:
“你来与不来这一趟,都只会是一个结果。”
他自不可能让选秀一事压过她的风头。
邰谙窈杏眸忍不住地轻颤了下,她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御书房内没人,燃着熏香,角落养着一盆芍药,邰谙窈扫过去一眼,她也来过御书房,但她记得第一次来时,御书房内还没有养过芍药。
她忽然想起曾经合颐宫内也种着一片芍药。
等她搬入坤宁宫时,坤宁宫内的花圃也都被种上芍药,见得久了,她也不得不偏爱些许这种娇艳过盛的花,尤其是杨妃出浴。
邰谙窈的视线还停留在那盆芍药上,如果她认得没错,那恰是一盆杨妃出浴。
她好像从未问过,合颐宫的那一片芍药是谁吩咐种下的。
但答案仿佛也不言而喻。
邰谙窈一点点握紧了手帕,她忽然问:“人人都说牡丹贵重,皇上为何命令中省殿在坤宁宫种下一片芍药?”
时瑾初一顿,须臾,他仿若平静道:
“你喜欢。”
她喜欢么?
也许是喜欢的,却也不至于偏爱。
邰谙窈垂着眼眸,她轻声问:“只是因为臣妾喜欢么。”
那么她未进宫时,合颐宫的芍药又作何解?
殿内沉默
了一刹间,有人扣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和他对视,撞入那双漆黑的眸子,邰谙窈呼吸忽然轻了一点,她心跳好像也变得快了些许。
时瑾初和她四目相视,他问她:
“杳杳确定要知道?”
她看似常常得意,但时瑾初比谁都清楚她装傻的本领,她从来都是蠢蠢欲动,但最终不肯跨出乌龟壳。
两人都在彼此试探,寻求一个稳定又安全的相处方式。
时瑾初也不想打破她的乌龟壳,不轻易信人,在这宫中从不是坏处。
人心易变,谁知道这份心意能维持多久?
偏最近女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若有似无地试探太多,好像是从她生产后开始。
时瑾初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一切转机都在那个问题上。
她觉得他重视皇嗣,会在皇嗣一事上选择她,便终于肯交付一点真心出来。
时瑾初知道这点真心也不过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但时瑾初仍觉得她傻。
他正值壮年,膝下也并非没有皇嗣,日后只要他想,总能保得几个皇嗣。
昔日宋祀帝杀子以搏宠妃一笑,先帝也曾漠视其余皇子,他虽不至于待膝下子嗣那么薄情,但于他而言,皇嗣也没那么重要。
物以稀为贵,皇嗣也是如此。
她如果只将皇嗣放置在天平的另一端,未免过于浅薄了一点。
他最在乎的,从不是皇嗣。
邰谙窈一顿,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生出退缩。
她承认,她是胆怯。
她敏锐地感觉到,如果继续听下去,接下来的发展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
邰谙窈咽了下口水,她呐声:
“您不想说,便不说嘛。”
她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透着轻微的撒娇,她惯是懂得趋吉避凶,一双杏眸软软地望着人,让人不舍得对她重语。
时瑾初早料到了她的选择,他眯了眯眼眸,低声轻呵:
“就这点胆子。”
还总要撩拨。
邰谙窈有那么一刻不敢看他,他那番话无异于将是否要挑明的选择权交给她,但邰谙窈还是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殿内那点暗流汹涌又归于平静,但她们都清楚,这不过是在掩饰太平。
邰谙窈出了御书房,走了许久,才觉得长吁了一口气。
她认同时瑾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都是贪心的。
一旦挑明二人之间的那点暧昧旖旎,她们会还满足于现状么?
他不会再允许她虚情假意。
她或许也会变得日渐贪心,如同当时的赵修容一样,逐渐变得不似自己。
时瑾初的身份决定了他能游刃有余。
但她一旦往前再踏一步,就很容易跌得浑身碎骨,邰谙窈不愿意,所以,她就算察觉到时瑾初的心意,也只能装作不知。
两人地位的不平等,注定了这段情愫只能不见天日。
邰谙窈回到了坤宁宫,她很快得知了今日进御书房的几人身份。
听见钟阁老时,邰谙窈不由得想起一段回忆,当初秋狩时,她曾见过一位钟姓女子,彼时,她就觉得时瑾初和废后等人态度有些不对。
一位官员之女罢了,再是家世出众,何至于让时瑾初也能记住?
邰谙窈心底有了狐疑,也不由得轻眯了眯眼眸。
翌日请安后,邰谙窈留下了杜修容,杜修容是东宫老人,要真是有什么陈年旧事,她也只能从杜修容这里打听。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坤宁宫会多留下一个人。
周贵嫔坐在凳子上,她直直地望向邰谙窈,语气哀怨:“嫔妾要是不主动留下,娘娘是不是永远想不起嫔妾这个人?”
杜修容意外,这两位一贯交好,这是怎么了?
邰谙窈也一时哑声,这番语气,仿佛她是个负心汉一样,邰谙窈有点郁闷地想,她又不是时瑾初。
但邰谙窈也知道周贵嫔何出此言,她没想到周贵嫔还肯来,她轻垂眸:
“你来时,我什么时候拦过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周贵嫔忍不住地鼻子泛酸,她还以为邰谙窈要和她疏远了。
杜修容瞧出什么,她恰时地转移话题,没让气氛掉下来:“娘娘寻臣妾是有什么事?”
提起正事,邰谙窈没作隐瞒,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在宫中那么久,可知钟姑娘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问的是杜修容,但没有想到回答的是周贵嫔,周贵嫔皱眉:“你说的是钟阁老的孙女?”
杜修容也沉默了一下。
邰谙窈从二人态度中察觉到什么,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黛眉。
是杜修容低声道:“臣妾知道的不多,唯一知道的是,当初先帝像是有意让钟家姑娘成为太子妃。”
邰谙窈骤然一怔。
太子妃?岂不就是时瑾初明媒正娶的妻子?
周贵嫔也点头:“嫔妾也从祖父口中听闻过此事,因当时钟姑娘年龄太小,这件事并没有广而宣之。”
邰谙窈许久没有说话。
杜修容和周贵嫔对视一眼,别看杜修容在宫中待得久,但周贵嫔知道的却比杜修容还要多:
“嫔妾记得,圣上登基后,数次选秀,钟家都递了名单进来,但在选秀前夕,钟姑娘都因各种事端而没能入宫参加初选。”
周贵嫔和钟姑娘年龄相仿,又同是京城贵女,她早从祖父那里得知过消息,她隐晦地觑了眼邰谙窈的位置,轻哼道:
“当初某人没有底气,可不就得使这些下作手段。”
邰谙窈听懂了她在说谁,倒也不意外。
周贵嫔叹了口气:“要嫔妾说,她心底估计也憋着一口气,否则,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谈婚论嫁。”
这事搁谁身上,都会觉得意难平。
尤其是废后还害得她两次选秀都没能参加初选。
三人都是大家出身,闻言,邰谙窈不由得轻摇头。
废后此番举止太过于小家子气。
不想钟姑娘入宫,待她初选过后,将她指给宗室子弟即可,也全了钟家的脸面和钟姑娘的名声。
废后的行为只会让钟姑娘记恨于她,甚至心有不平,不甘心放弃。
想到这一点,邰谙窈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第 135 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封后大典这一日, 邰谙窈早早被扒拉起来,她迷糊地望了眼外间的天色,都还未彻亮。
绥锦瞧她这样, 心底就觉得遭。
绥锦可不敢让她在今日犯迷糊,锦帛浸透凉水, 直接敷在她脸上, 清晨凉风习习, 又是一遭冷水, 邰谙窈一个激灵, 直接清醒过来。
再看殿内情景, 也容不得她继续犯困, 宫人和嬷嬷持着吉服、册印、册宝站在殿内,一个个脸色肃穆, 邰谙窈也不由得郑重起来,绥锦见她清醒, 心底也松了口气。
昨日礼部就将吉服送到了坤宁宫,阵仗之大,让整个宫廷都侧目。
邰谙窈已经彻底清醒,她扫了一圈殿内, 没见到时瑾初, 她不由得纳闷, 有位女官低声和她道:
“皇上在交泰殿等您。”
封后大典就在交泰殿进行,她还未醒, 时瑾初就已经先行了一步。
话落, 女官和宫女冲她福身, 待侍奉她穿上吉服,戴上凤冠, 又被众人拥着诣香案前向阙立,行四拜礼后,授册授宝,礼毕后,听见外间有持节监官报册宝完毕后,她才从正门出。
出了坤宁宫,遥遥望去,长长的红色甬道上站满了人,仪仗被放在殿门口,邰谙窈见到这一幕,她不由得些许怔住。
绥锦提醒了她一声:
“娘娘,还没有结束呢。”
邰谙窈回神,她早有预知封后大典会隆重,但也未曾想到会隆重到这种地步,前一日派遣官册封、受册封,当日百官上表祝贺、谒庙,邰谙窈在交泰殿前见到时瑾初时,早忙得晕头转向,全程跟着礼教
女官,凤冠繁琐,压得她头都要抬不起来。
有人在顶峰等她。
当时瑾初扶住她的手臂,唱礼声响彻天地:“跪——!”
邰谙窈和时瑾初并肩而立,她站在台阶最高处往下看去,朝臣百官、女官内侍都在这一刻跪下,她蓦然觉得一阵颤栗,仿佛疲倦也在这一刹消失。
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邰谙窈偏头去看时瑾初:
“皇上等了很久么?”
时瑾初回望她,他眉眼间情绪仿佛没有变化,但依旧低声回应她:“今日可没有早朝。”
他从天未亮就在等她,直到现在。
万物寂籁,邰谙窈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那么一刹间,她分不清这些汹涌的情绪是因为这幅场景,还是因为身边的人。
等邰谙窈回到坤宁宫中,已经将近傍晚,但诸位妃嫔仍是等在坤宁宫前。
待受过后宫妃嫔跪拜,坤宁宫才终于清静下来。
邰谙窈瘫在床榻上,半点不想动弹,二重帘被人掀开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恹恹地耷拉着眸眼,头都不抬一下。
时瑾初走到她跟前坐下,待见到她头顶还戴着凤冠时,冷眼扫过殿内的人: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
绥锦也和她一起累了一日,早在回宫时,就被她叫下去休息了。
如今殿内宫人被时瑾初一斥,各个都埋下头,轻手轻脚地上前替娘娘取下凤冠和吉服,所有服饰都褪去,邰谙窈只觉得立时松快了不少。
她终于有力气,仰起头,杏眸轻软,咬着声音抱怨:
“好累。”
出去坤宁宫时,她觉得封后大典隆重,待回来时,她只觉得繁缛。
时瑾初听见她的话,慢条斯理地道:“你觉得这番行为像不像民间所说的放下碗骂娘?”
得好处时,怎么不觉得累?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伸手替她拢过脸侧的发丝,轻摸了摸她的脸,顺势而下,替她按了按酸乏的脖颈。
她孕期常是抽筋,他也难得练了一手伺候人的本领。
女子嘤咛了一声,半点不理会他的话,她向来是只听自己爱听的,她偏了偏头,示意他换个位置按,时瑾初没好气地扯了下唇。
时瑾初让人送来晚膳。
她忙了一日,半点不得闲,他也同样,两人都是一日没吃饭。
半晌,邰谙窈才恢复点力气,宫人伺候她换了一身简单轻便的衣裙,是石青缎地绣团花襦裙,外罩一等一的鲛纱披肩,时瑾初懒洋洋地倚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她,她没有再梳妆,乌发披散地落在雪肩上,衣襟轻拢,掩住了内里的春色无限。
有那么一刻,时瑾初其实觉得晚膳等等再用也是无妨。
但女子将衣襟拢得很快,转头看向他,眸中情绪似恼似赧,她咬声:
“臣妾饿了。”
时瑾初指骨抵住鼻尖,他轻咳了声:“不是已经传膳了么。”
邰谙窈轻哼了声,她又不是没察觉到他那抹视线,他明知她在说什么。
晚膳被送来,琳琅地摆在黄梨雕花圆桌上,知道她们又累又热,御膳房添了新花样,端上来冷面,佐料配了一堆,邰谙窈拌着冷面吃下两碗。
她诞下启儿后,有意的注意饮食,许久没有吃这么多过。
时瑾初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他语气不明:
“难得见你有胃口。”
往日他明里暗里地劝说,女子都是表面应下,再阳奉阴违,让时瑾初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时瑾初冷呵道:“你真当弱不禁风是什么好词么。”
邰谙窈埋下头,置若罔闻。
时瑾初说得轻巧,人人都知道以色事人者不得长久,但这后宫女子谁敢说不注重容貌?
见时瑾初还要再说,她轻声嘟囔:
“您怎么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时瑾初险些被口中茶水呛到。
张德恭没忍住笑出声,下一刻,某人冷眼就扫过来,他忙忙低下头,不敢再偷看热闹。
时瑾初拿她没办法,便冷声吩咐:
“今日御膳房不错,赏。”
总归这天底下,主子食欲不佳,必然是底下奴才做得不够好。
有赏自然有罚。
时瑾初惯来懂得怎么拿捏她:“朕再见到你清瘦下去,便只罚你身边的那个奴才。”
他冷眼瞧着,这满宫中,她最在乎的就是她带入宫的那个奴才。
邰谙窈睁大了眼,她不忿道:“您是非不分!不讲理!”
时瑾初轻颔首,对她的评价满盘接受:
“朕是如此。”
邰谙窈噎住,论起厚脸皮,十个她捆起来也抵不过时瑾初。
而就在这时,外间跑来宫人,小松子掀开提花帘进来,待瞧见他神色,殿内那点和煦松快的气氛立时消失殆尽。
邰谙窈眉眼间的笑意淡去:
“怎么回去?”
小松子埋首:“皇子所传来消息,二皇子出事了!”
自废后进了冷宫,时瑾初一时没想好让谁抚养二皇子,二皇子就搬入了皇子所。
话音甫落,时瑾初直接站了起来,脸色冷沉:
“什么情况?”
小松子恭敬地回答:“奴才也不知道,是皇子所的人来禀报,二皇子忽然呕吐不止,请您过去一趟。”
事关皇嗣,邰谙窈没说话,但她脸色也不好看。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挑在今日,可不就是在给她找不痛快!
邰谙窈眸子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主动望向时瑾初,皱眉道:
“二皇子年幼,恐怕镇不住底下奴才,皇上还是赶紧过去。”
之所以镇不住,说到底也就是在欺负二皇子生母落魄。
时瑾初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他脸色阴沉:
“你今日辛苦,在宫中休息,不必再费心。”
邰谙窈怎么可能不去,她皱眉,闷声道:“本宫身为他嫡母,怎么可能安心待在宫中,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臣妾呢。”
指不定说她容不得废后膝下的皇嗣。
“再说,今日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有人故意谋害二皇子,偏挑在今日,谁知道是冲着谁来,臣妾哪里能安心在宫中待着?”
时瑾初也皱了皱眉,他知道她说得有理,终究是没再拦住她。
只是瞧着女子眉眼间难掩的疲倦,时瑾初眸中的冷意越发盛了点。
夜色凉,邰谙窈也没有耽误时间,披了件披风就和时瑾初一起出了坤宁宫。
皇子所和坤宁宫有一段距离的,等到皇子所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皇子所内忙乱一片,宫人都忙手忙脚地,邰谙窈一见这乱哄哄的场景,额间一阵作疼。
宫人见到圣驾和皇后,立时惊惧地跪下身:
“见过皇上和皇后娘娘!”
二皇子年幼,内殿隐约传来稚童抑制不住的哭声。
两人进了殿内,就见二皇子啼哭不止,他不过五岁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人缩在床榻一角,哭着喊母后,让人只觉得心酸。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哭声顿了一刹,下一刻,他跑下床榻,抱住时瑾初的腿:
“父皇!”
他仰着头,不停地哭着喊父皇,时瑾初垂眸看着他,脸色阴沉,其余人噤若寒蝉。
邰谙窈见到这一幕,她安静地垂了垂眼眸,下一刻,她当做看不见,出声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瑾初也回神,他冷眼看向二皇子的奶嬷嬷。
嬷嬷跪地
,惶恐道:“奴婢也不知道,二皇子用过晚膳后,不到一刻钟,就忽然呕吐不止,奴婢立刻让人请了太医。”
太医也紧接着道:
“二皇子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臣已经下针,替二皇子催吐过了,仍有余毒在体内,但二皇子年幼,臣不敢下猛药。”
余毒二字,让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皱眉。
她当然知道今日一事是怎么回事,冷宫中的乔氏想借一番苦肉计走出冷宫。
身为生母都舍得对二皇子下手,她有什么好拦住的?
但皇后对二皇子的在意不似作假,做个假象出来也就罢了,怎么会真的对二皇子下毒?
邰谙窈不由得想起敬修容。
唯独不知道的是凑巧,还是敬修容顺势而为?
时瑾初已经彻底冷下了脸:
“你们负责照顾二皇子,连饮食被下毒都不知道?”
满殿的奴才砰一声全部跪下,额头皆是冷汗,吓得瑟瑟发抖。
谁也不知道二皇子呕吐了多久,他一边哭,一边觉得难受,抱着时瑾初的腿,嚎哭不止,他喘着粗气:“父皇……我疼……朝儿疼!”
他脸色煞白,时瑾初已经俯身抱住他,邰谙窈注意到他指骨处发白,时瑾初的声音阴沉得可怖:
“不论什么法子,治好二皇子!”
邰谙窈也皱起眉,二皇子浑身发抖,他扭过头去不断呕吐,邰谙窈隐约见到一抹殷红,她脸色微变,忍不住惊骇地掩住唇。
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确定,今日绝对不是乔氏下的手。
二皇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宫人端着药碗进来,显然太医早开了药,但没有时瑾初口谕,谁不敢给二皇子服下。
在二皇子被灌下药时,外间响起一阵吵闹,邰谙窈转头就见乔氏狼狈地闯进来。
乔氏从未有过这种狼狈,待看见殿内一幕时,她目眦欲裂:
“朝儿——!”
第 136 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皇子根本喝不下东西, 被硬生生地灌下去,关键时刻,没人分给乔氏眼神, 乔氏被殿内情景吓得腿都软了,她连滚带爬地进来, 脸色煞白, 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在闻见殿内的那点血腥味时, 她哭得肝肠寸断。
外间看守的奴才跪了满地, 惊惧道:
“她一路冲进来, 奴才们没有拦住, 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邰谙窈扫了他们一眼,没拦住?还是不敢拦?
说到底, 他们是二皇子的奴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和乔氏才是一条心。
皇子所不归后宫管,邰谙窈也不想将手伸到皇子所,惹人闲话。
邰谙窈安静得一言不发。
她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 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蓦然, 为首的奴才被人踹了一脚, 时瑾初脸上如覆冰霜:
“护不住主子,也拦不住人, 朕要你们有何用?拖下去杖毙!”
满殿死寂了一刹间, 守门的宫人脸色倏然煞白, 不断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但此情此景,谁敢替他们求情?
张德恭隐晦地摆了摆手, 立即有人将他们拖了下去,求饶声回响在殿内久久不散。
邰谙窈掩住眸中的愕然。
她没有想到时瑾初会有这种命令,毕竟是二皇子的奴才,她以为时瑾初会看在二皇子的面上网开一面。
乔氏浑身一僵。
时瑾初的声音冷冰冰地刺在她心底,她相信,如果不是朝儿命在旦夕,时瑾初绝不会容忍她停留在这里。
一记猛药下去,太医再施于银针,很快二皇子的情况稳定下来。
至少他不再想要呕吐,见状,殿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乔氏抱着二皇子不松手,哭得凶狠,满殿都是她的哭声,蓦然,她冲时瑾初狠狠磕头:
“皇上,稚子无辜,背后人何其狠心,让朝儿蒙受此难,求您查明真相,替朝儿做主啊!”
时瑾初脸色阴沉地看向她,语气讽刺:
“朝儿今日会遭此难,你心底难道不知道原因么?”
稚子无辜,她对皓儿下手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乔氏脸色倏然煞白。
邰谙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见乔氏哑口无言后,她才问向太医:“查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么?”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地埋头:
“回娘娘,臣有问过二皇子的宫人,近来天气炎热,二皇子饭后常是要吃份冰碗,而毒就下在了冰碗中。”
冰碗?
邰谙窈皱眉,二皇子年幼,整日服病对身体绝对有害,坤宁宫中都不敢常用冰。
邰谙窈扫了眼乔氏,见乔氏半点没察觉不对,或者应该说她埋下头掩住了情绪。
邰谙窈蓦然醒悟。
乔氏不可能真的害二皇子,但又要二皇子上演一番苦肉计,所以,让二皇子常日服冰是她自己的主意?
邰谙窈狠狠皱眉,乔氏是疯了不成?
稚子体弱,稍有一点不注意就会夭折了去,她居然这么狠得下心?
邰谙窈冷下脸:
“冰碗从何而来?你们照顾二皇子那么久,难道不知道稚子不能常日服冰么?”
时瑾初眸中情绪也冷了下来。
满殿宫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邰谙窈无语:“没一个管事的吗?”
半晌,一个嬷嬷站出来,局促不安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二皇子吵着要吃冰碗,奴婢们不敢不依啊!”
邰谙窈被这番推卸责任的说法给气笑了:
“他一个五岁稚童懂什么?你们不敢拦他,难道朝上面传个话也不敢么?”
乔氏皱了皱眉,她望向邰谙窈的眼神晦涩不明,尤其听着宫人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让她脸色一阵难堪。
她叫不出口皇后二字,半晌,乔氏才挤出一声:
“如今该是要查出是谁给朝儿下毒,娘娘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邰谙窈的脸一冷:
“本宫问话,有你插嘴的份么?”
乔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她没有资格反驳。
药有安神作用,二皇子已经昏睡过去,邰谙窈也不想让乔氏如意,她命令道:“把二皇子抱回去休息。”
乔氏脸色骤变,她紧紧地抱住二皇子,仿佛是怕有人会和她抢。
殿内宫人有些犹豫不决,毕竟二皇子是被乔氏抱在怀中。
这群奴才伺候二皇子,也是在乔氏手底下待了数年,一时间思想都还没能转变得过来。
见没人回应,邰谙窈唇角幅度抹平了些许,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时瑾初站在邰谙窈身边,他骤然冷声:
“没听见皇后的话么?”
众人一惊,嬷嬷立即想去抱二皇子,但张德恭抢先了一步,见状,乔氏和奶嬷嬷心底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们就听见时瑾初的声音:
“不听话的奴才也没有活命的必要。”
奶嬷嬷的脸色骤然惨白,她双腿一软,砰一声跪下,冲着时瑾初和邰谙窈的方向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皇上看在奴婢往日照顾二皇子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满殿都没人敢说话,许久,邰谙窈拉了时瑾初一下,她垂眸闷声道:“二皇子年幼,待醒来后,如果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怕是又要受惊。”
时瑾初冷冷地扫了奶嬷嬷一眼,他没再说话,但众人都知道他是默认了邰谙窈的做法。
奶嬷嬷劫后余生,她浑身瘫软下来,只觉得满身的冷汗,她冲着邰谙窈磕头:
“谢皇后娘娘宽宏大量!奴婢日后一定好好照顾二皇子,绝不敢再疏忽大意!”
乔氏麻木地看着这一幕,眼泪要涌上来,又被她狠狠按下。
她何尝不知道时瑾初这是在替邰谙窈立威。
邰谙窈也心知肚明,但她也不想白费心思,她低声道:
“事关皇嗣,还是
皇上亲自审问吧,省得有人觉得臣妾别有居心。”
她语气讽刺,乔氏握紧了手帕,再是难堪也只能忍住。
时瑾初也没有强求她,他沉声道:
“把今日接触过冰碗的人都带下去审问。”
张德恭一回来就赶紧去查这件事,邰谙窈站得久了,也觉得疲乏,但如今这种情况,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许久,等张德恭回来,只是摇了摇头:
“奴才无能,没能问出结果。”
乔氏沉默许久,这个时候终于出声:“冰碗是从御膳房送过来,谁都知道,御膳房之前是由谁掌管,而这宫中最恨臣妾的也同样是她!”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众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邰谙窈冷呵:
“依你之言,本宫如今管理六宫,本宫也有嫌疑?”
乔氏被她刺得心疼,往日属于她的权利如今都归于别人,她还只能忍气吞声:“臣妾不敢。”
她说不敢,而不是没有。
邰谙窈懒得和她玩文字游戏,她语气淡淡道:“你也熟知宫规,你如今一介庶人,张口闭口都是臣妾,是想要本宫再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乔氏忍不住呼吸粗重了些许,再是不甘也只能改口:
“嫔、妾、知、错!”
她虽是庶人,但终究是后妃一员,自称嫔妾也是无错。
话落,乔氏再不想和邰谙窈说话,她急不可耐地对时瑾初道:
“皇上!朝儿今日险些丧命,您是他的父皇,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么?”
时瑾初嫌恶地看向乔氏,她在骨肉被害时也会觉得难受么?
但不论他再怎么厌恶乔氏,他都不可能在亲眼见到二皇子的惨状后,还当做无事发生:
“去请敬修容。”
皇子所的动静不小,元宝这一趟回来得很快,他身后跟着进来的是一身正装的敬修容,还有数名听闻消息赶来的妃嫔。
见到敬修容的装扮,邰谙窈眼神稍闪。
这是装都不肯装一下了?
至于其余妃嫔,根本没人在乎她们。
敬修容进来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脸色如常地朝着时瑾初和邰谙窈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偏这个时候,敬修容越是如常,越是说明了不对劲。
邰谙窈掩住眸中的愕然。
时瑾初望向敬修容,眉眼的情绪彻底地淡了下去:
“二皇子中毒一事,是否和你有关?”
敬修容和他对视,她轻轻地扯开唇角:“皇上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邰谙窈隐晦地咽声,呼吸都轻了一点,她真没有想到敬修容会如此大胆。
根本没有查到证据,不是么?
只要敬修容否认,即使众人心底清楚答案,也没人能给她定罪。
敬修容却是仿佛没察觉到殿内骤然安静的气氛,她平静道:
“她害得我的皓儿绝后,臣妾岂能当做无事发生?”
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乔氏也体会一下她的内心煎熬罢了。
时瑾初平静地问:“你知道谋害皇嗣该当何罪么?”
敬修容俯身叩首,额头抵在地面上:
“臣妾知道谋害皇嗣,罪无可赦,不论皇上如何责罚,臣妾都甘之如饴。”
乔氏也察觉到殿内气氛异样,让她忍不住地攥紧手心,她打破殿内的沉默:“皇上!她都亲口承认了是她谋害的朝儿,您决不能姑息凶手啊!”
“闭嘴!”时瑾初厉声呵斥。
时瑾初冷眼望向敬修容,许久,他终于出声:
“传朕旨意,即日起,敬修容幽禁重华宫,此生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满殿哗然。
严重么?
相较于谋害皇嗣的后果,这个结果其实已经不严重了。
但一生幽禁,和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区别?此间凄苦根本难与人言。
唯一不同的是,她位份不变,膝下皇子和公主在玉蝶上依旧记在她名下,待时瑾初百年后,她能被皇长子接出宫去居住。
许是二皇子保住了性命,也或者是他看在了皇长子和长公主的份上,终究是手下留情。
乔氏不敢置信,她的朝儿险些丧命,敬修容居然只是幽禁?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对,但她想起她的目的,最终还是竭力咽下声音。
敬修容沉默了一阵子,她磕头:
“臣妾谢主隆恩。”
有人忽然叹了一口气:“皇子没有生母照看,终究是不行。”
邰谙窈立即看过去,说话的正是徐婕妤,她轻眯了眯眼眸,居然没觉得意外。
她早就有猜测,徐婕妤许是投靠了乔氏,如今看来,她果然猜得没错。
乔氏也擦着眼泪,哀戚戚地看向时瑾初:
“皇上,妾身别无所求,只求能陪在朝儿身边,看着他平安长大,求皇上开恩!”
敬修容倏然冷笑:
“平安?有你在身边,二皇子才是真正地不得安宁。”
闻言,乔氏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敬修容转头看向乔氏,她从进来后就神情平静,如今终于扯开一抹讽刺的幅度:
“莫非你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是谁安排让二皇子每日饮冰,若非如此,皇子所惯来被皇上看管严实,臣妾怎么能找得到时机对二皇子下手?”
第 137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人诛心。
邰谙窈心底轻嘶了声, 殿内的那点血腥味还未散去,乔氏来时的伤心欲绝也不是作假,如今敬修容的话简直就是在说, 二皇子会有今日都是乔氏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尤其是太医也从内殿出来,叹息地摇了摇头:
“二皇子伤了根本, 日后许是要精心养着了。”
太医说得隐晦, 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 二皇子恐怕日后要和药物相伴。
乔氏如遭雷劈, 脸上情绪迸裂, 她脑海有一阵空白, 整个人身子都踉跄了一下, 险些栽倒。
众人也听懂敬修容的意思,一个个都蓦然噤声。
邰谙窈也掩住唇, 她仿若惊愕地问:
“敬修容此言何意?”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时瑾初,果然, 时瑾初的脸色一阵铁寒。
皇子所向来被时瑾初看管严实,外人轻易插不进手,但也有例外,他不可能禁止皇子生母对皇子的关心。
二皇子身边的奴才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 乔氏被贬后, 时瑾初不可能再把二皇子的这一批亲信给撤掉。
但谁能想到会被人钻了空子?
徐婕妤也都有点傻了, 她看了眼瘫软在原地的乔氏,心底叫骂了一声, 她立刻道:
“会不会是弄错了?乔氏是二皇子的生母, 她对二皇子的疼意, 嫔妾等人都在看在眼底,她岂会谋害亲子?”
徐婕妤语气迟疑, 像是根本不敢相信。
但她在心底早悔恨不已。
她前面刚说了皇子需要生母照看,本意就是告诉皇上,只有生母才会尽心尽力地照顾皇子,想让皇上把乔氏放出来,但紧接着,敬修容就说二皇子今日受难也有乔氏的手笔。
她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徐婕妤心底都要呕死了。
乔氏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做个手脚,闹得人尽皆知?!
敬修容扯唇讽刺:“二皇子要是不出问题,她怎么能踏出冷宫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讽刺至极,也是在告诉众人,乔氏为何要谋害亲子。
敬修容冷冷地望着乔氏:
“再说,只是吃点冰而已,只要适量,可不会要了人的命。”
“只要皇上对二皇子生出怜惜,这时再有人从旁提起二皇子生母,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以照顾二皇子的名义走出冷宫了?”
徐婕妤被那一句“有人从旁提起二皇子生母”讽刺得脸色讪讪,半晌没敢再说话。
邰谙窈看得咂舌,果然人豁出去后,杀伤力就是巨大。
乔氏终于从悲恸中回过神来,她悲哀地望向时瑾初:
“皇上!朝儿是臣妾的亲子,是从臣妾身上掉下的血肉,臣妾岂会害他!”
乔氏的心都在滴血。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只是想上演一番苦肉计从冷宫出来,不想让她的孩子喊别人母妃,居然会导致这个结果!
她矢口否认。
但众人又不是傻子,二皇子日常饮冰本就有猫腻,而二皇子的宫人居然放纵,能使唤得动这群
宫人的还能有谁?
相较于敬修容,乔氏对二皇子下手更令众人觉得心惊。
虎毒尚不食子,乔氏怎么能狠得下心?
敬修容扯开唇角,狠冷道:
“是与不是,把这群奴才拖下去审问,自然能得到答案。”
“这天底下没人是孑然一身,臣妾就不信,在自身亲人性命不保下,还有人会不说实话!”
奶嬷嬷的脸色倏然煞白一片。
她能入宫当奶嬷嬷,当然是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在的,敬修容的话算是死死地戳在了她的软肋上。
奶嬷嬷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瑾初垂下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乔氏,眼神漠然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朕倒是小瞧你了。”
他语气仿若平静,但没人敢觉得他真的心平气和,乔氏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抖着嘴唇,像是想说什么,但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她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她拼命地摇着头,哭得满脸泪水:
“皇上……”
她和时瑾初夫妻十年,怎么可能对时瑾初一点不了解,在看见时瑾初晦暗的眸色时,她就意识到自己的下场,但她只能摇头:
“……皇上……不行!”
她的朝儿那么小,没有她,怎么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活下去?
她爬着上前,拉住时瑾初的衣摆,乞求地抬头看他,她哭着喊:“皇上!朝儿是您看重的嫡子啊!这宫中都是吃人的恶鬼!只要他活着一日,她们不会放过他的!臣妾要守着他!臣妾要守着他啊!”
“臣妾是他的生母,臣妾怀胎十月才生下他,只有臣妾会对他好!只有臣妾!”
她脸色狰狞,仿若疯狂了一样,不断冲着时瑾初磕头,额头很快青紫溢出血来。
时瑾初踹开她的手,视线冷冷地刺向她:
“从今日后,他的生母不会再是你!”
玉蝶一改,往后史书上也只会记载二皇子的生母另有其人。
乔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滞地望着时瑾初,声带仿佛消失,眼泪却争先恐后地流下来。
时瑾初连罪名都吝啬阐述,他冷声命令:
“拖下去,杀。”
冷冰冰的一个杀字,让满殿的妃嫔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仿佛从骨子里蔓延出一股凉意。
邰谙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轻颤了下眼眸。
乔氏做得不如敬修容狠,却落得丢了性命的结果。
显然,对于时瑾初来说,他更接受不了乔氏对亲子下手一事,相较而言,敬修容会对二皇子出手都是有情可原。
乔氏被拖了下去,她凄凄惨惨的哭声却依旧徘徊在殿内。
徐婕妤咽了下口水,她脸色煞白,垂头低调起来,显然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但一个乔氏显然不足以平息时瑾初的怒意,他冷眼扫过:
“二皇子宫中所有宫人,杖毙。”
“徐婕妤,赐酒。”
徐婕妤浑身直接瘫软,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皇上!”
满殿都是哀嚎哭泣声,宫人不断磕头求饶,但时瑾初看都没看一眼,他望向张德恭:
“安排人照顾好二皇子,再出现今日一事,你直接饮鸩谢罪吧!”
张德恭立刻跪下领命,他心底不由得恨上涉及到今日一事的众人。
话落,时瑾初没再在皇子所待下去,他拉着邰谙窈转身离开,经过敬修容时,一个眼神都没望敬修容看去。
很显然,他对敬修容并非是不怒,只是顾及皇长子和皇长女才按住了怒意。
邰谙窈站得脚踝都有点疼,但她也能察觉到气氛,没有说出来,安静地和时瑾初一起转身离开。
两人和敬修容擦肩而过,没看见敬修容蓦然闭了闭眼,似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芳龄入宫,替时瑾初诞下一子一女,她心底岂能没有一点念想。
但她从不得他喜爱。
往日她还能倚仗子女得他偶尔看望,日后,他应当不会再想见到她了。
敬修容也没再久留,她转身离开皇子所,她走得很慢很慢,走过御花园,走过坤宁宫,走过涟鸢湖,走过漫长的红色甬道。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其实她看不清四周的景色,但她依旧不肯坐上仪仗。
从今日后,她要被幽禁在重华宫,再也看不得这些景色了。
柳愫和她一起走着,不停地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娘娘……娘娘,您何苦……”
何苦要承认?
敬修容抬头,她望着天边的明月,照在她脸上,她脸上难得的平静,她说:
“杜修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后宫安稳,我的皓儿和阿芙才能平安长大。”
“皓儿已经如此,我的阿芙还年幼,绝不能再出事了。”
日后,她会在重华宫内守着皓儿和阿芙。
她能为了皓儿而奋力去争,低调安分近十年,如今也能为了阿芙一辈子不出重华宫。
为母则刚,也为母则弱。
再多的野望,她也宁愿为了儿女顺遂而退让。
柳愫再也绷不住情绪,痛哭出声:“可是娘娘……娘娘该怎么办……”
她的娘娘从踏入东宫起,就再没有一日欢颜。
明明她的娘娘在知道自己要嫁入东宫时,也曾少女怀春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敬修容回头去望,她想起路过坤宁宫时,见到了门口停着的銮驾。
再是怒不可遏,他还是没忘记拉着女子一起离开。
从来都不是她的,她也不再有奢望:
“我和他此生不复相见了。”
*****
坤宁宫中,邰谙窈偏头望向从踏出皇子所后就一直沉默的时瑾初。
邰谙窈脑海闪过很多念头,有今日白日中的封后大典,有今晚的二皇子吐血,也有乔氏痛哭流涕,如今冷宫中终于没有了一位废后。
她也想起被幽禁的敬修容。
她恍然意识到,在她入宫时,于她而言的庞然大物都一个个坍塌。
最终,她的念头还是集中在了沉默的时瑾初身上。
陪伴许久的人一个个离去,亲子也被残害,再是薄情的人也不会觉得无动于衷。
她在想,她是不是该安慰他一番?
心底不断犹豫,邰谙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哪怕她在看见二皇子吐血时,会联想到启儿身上而觉得些许于心不忍,但她终究是做不到感同身受。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着他。
一安静,被忽视很久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天未亮时,她就被宫人扒拉起来,忙碌一日,直到现在都还未休息,她早就筋疲力尽。
许久,邰谙窈再撑不住,困恹恹地耷拉了一下头。
人在困极时,是很难控制住身体的反应的,她极力避免,脑袋依旧轻碰了下时瑾初的肩膀。
这一碰,也仿佛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气氛。
时瑾初垂下视线看她,殿内灯光昏暗,他眸中神色仿若淡,也仿若浓郁,让人看不清,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艰难地嘟囔了声:
“皇上……”
时瑾初低声应她:“朕在。”
她困得咬字都含糊不清,迷糊地靠在他肩头,眼皮子不断地合在一起。
时瑾初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她再说话,再垂下头时,只见女子已经沉沉地睡下。
今晚整个皇宫中或许都没几个人能安稳睡着。
偏她一个例外。
时瑾初没有吵醒她,低声叫进宫人,宫人推开殿内进来时,他掀了掀眼,宫人立即放轻手脚,热水被悄无声息地端进来。
时瑾初替她擦干净了身体。
她爱洁,如果不擦洗一番,她会睡得不舒服。
女子眉眼渐渐舒展,时瑾初望着她,许久,在昏暗一片的殿内俯身亲上她的额头。
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
可惜,又是闹出事端,最终也没能让她圆满。
第 138 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邰谙窈醒来时, 时瑾初还未去御前,她一睁眼,昨日的记忆回笼, 她脑子也有点懵。
她怎么就睡着了?
她低头一看,衣裳也换成了简单的亵衣, 她平日睡眠那么浅, 居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邰谙窈偷偷地觑了眼时瑾初, 她脸色有点赧然, 毕竟将时瑾初扔在一边自顾自睡着, 满宫中许是也只有她一个人做得出来了。
她呐呐道:“臣妾昨日太困了, 不是故意睡着的。”
时瑾初的神情和昨日沉默截然不同, 仿佛一晚上就足够他调整心情,他略颔首, 低声:“朕知道。”
不等邰谙窈松口气,就听时瑾初问她:
“杳杳觉得宫中谁最适合抚养二皇子?”
这是个逃不过的话题。
尤其如今乔氏不在, 替二皇子另择养母势在必行,毕竟二皇子年少,上面没有一个主子看顾,底下奴才很有可能奴大欺主。
邰谙窈已经是皇后, 时瑾初的确只能和她商量这件事。
但邰谙窈难免觉得头疼, 事关皇嗣,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插手,万一后续皇子养母做得不够好, 岂不是她的责任?
不过如果时瑾初越过她直接下了决定, 她也未必会觉得高兴。
毕竟, 给皇子另择生母一事和后宫息息相关,很可能改变宫中局势, 换而言之,至少要在宫中提携一位三品修容出来。
邰谙窈有点犹豫,她皱眉道:
“此事不是小事,臣妾对后宫妃嫔还不是很了解,皇上心底是否有人选?”
昨日时瑾初说过,往后二皇子的生母不再是乔氏,也就是说会更改玉蝶,这样一来,后宫想要养二皇子的人只会前仆后继。
一来,皇子养母要能护得住皇子,其次,也要对皇子上心,不能是个内里藏奸的。
邰谙窈和后宫妃嫔接触不深,一时间真的没什么人选。
时瑾初没做犹豫,低声报了两个人名:
“朕属意杨嫔或宁贵嫔,但究竟选谁,还需杳杳替朕考察一番。”
邰谙窈从记忆中扒拉许久,才扒拉出这两人是谁,也同样是东宫旧邸的老人,往日在宫中也是偏安一隅。
她隐约记得杨氏也是祁州望族。
邰谙窈不得不喟叹先帝待时瑾初的用心,彼时他还是太子时,后院的良娣位份都是望族嫡女。
按理说,这般望族是不会将嫡女做妾的,但谁让时瑾初当时是铁板钉钉上的下一任皇帝,情况就也另当别论了。
邰谙窈记起这二人后,她不由得眸色稍闪,二选一其实不难,她不信时瑾初会没办法考察二人。
偏时瑾初说让她替他考察。
说到底,时瑾初依旧是在替她立威,替二皇子择养母的消息传出后,这坤宁宫的来人必然是络绎不绝,当二皇子的养母人选确定后,尤其是从坤宁宫中传出去后,宫中众人也就看得出时瑾初的态度,她的威信自会更上一层楼。
邰谙窈抬起眼眸望向时瑾初,她瓮声瓮气道:
“臣妾谢过皇上。”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一顿,许久,他掀起眼和女子对视,她颇有些许的不自在,外间的风从楹窗吹进来,拂起她的一缕青丝,女子悄然垂眸,某些情绪隐秘。
他既然没有明说,就没期待她会知道。
但她有些时候总是敏锐。
人一旦付出心思,再是说不要回报,但心底深处岂能一点不盼着能得到点回应?
时瑾初陡然回神,他哂笑自嘲。
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今日请安很热闹,昨晚皇子所的动静,杜修容和周贵嫔都没去凑热闹,等到知晓后各个都是目瞪口呆。
乔氏昨晚就殁了,她一个庶人,连妃陵都进不去,谁不叹息一声世事无常。
昨晚去了皇子所的人都是格外沉默,但很快,沉默被打破,因为邰谙窈直接透露了二皇子要择养母的这一讯息。
仿佛是水滴入热油,殿内立时炸锅,邰谙窈的位置轻而易举地见到众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邰谙窈瞧见周贵嫔也朝她看了眼,但很快,周贵嫔就埋下头,邰谙窈一顿,她想起来,其实论位份,周贵嫔其实也能有一争之力的。
但时瑾初压根没提起周贵嫔。
而周贵嫔或许心知肚明,依着她的家世,时瑾初不可能让她抚养皇子,所以,她连期待都没有。
邰谙窈轻垂眸。
周贵嫔能倚仗家世在宫中如鱼得水,但同样的道理,也得承受家世所引起的影响。
邰谙窈着重地觑了眼杨嫔和宁贵嫔,二人坐在位置上,她们也朝高位看来,即使有情绪激动但还算稳得住。
往日邰谙窈没有关注杨嫔和宁贵嫔,现在看去,却发现宁贵嫔脸有愁容,似有病色。
邰谙窈轻皱了皱眉。
等请安结束,邰谙窈就叫来了御医,果然得知,宁贵嫔最近寒风入体,她身体似是不太好,一年中总要请两三次太医。
邰谙窈没有升起什么同病相怜的情绪,她很冷静,说得难听点,两个病秧子怎么能凑到一起?
宁贵嫔身体本就不好,再耗费心神去照顾二皇子,病情只怕会日渐愈盛。
二人既然能出现在时瑾初的名单中,品行一方面也不必担心,邰谙窈心底已经有了偏向。
而在宁贵嫔的宫中,也有一番对话。
宝儿忍不住高兴道:“娘娘要替二皇子择母,除了主位娘娘,如今主子您的位份最高,主子惯来安分守己,娘娘必然是看在眼底的!”
至于周贵嫔等人,位份相同,她连提都没提。
宁贵嫔心底也有期待,她眼眸轻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但我身子,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这个时候,我担心皇上和娘娘会觉得忌晦。”
宝儿皱了皱脸,她低声嘟囔:“那位当初的身体不是比娘娘还要差,还有时发病,她甚至都能亲自替皇上诞下皇嗣,您身体比她还好,怎么就不能抚养皇嗣了。”
宁贵嫔被她吓得呼吸都掉了一拍,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没瞧见有人,才松了口气,她恼了宝儿一眼:
“口无遮拦!”
宝儿缩了缩脖子,她呐声:“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宁贵嫔沉默了一下,显然,她也不是不赞同宝儿的话,只是谨小慎微惯了,让她不敢口出狂言。
宁贵嫔见四周无人,她也低声:
“但娘娘和周贵嫔惯来交好,会不会……”
以权谋私四个字,她虽是没说出口,但前半句也足够让宝儿听出她的未尽之言。
宝儿也觉得忐忑起来,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无人得知,等傍晚时分,时瑾初到了坤宁宫后,邰谙窈就将这一层忧虑说了出来:
“听闻宁贵嫔最近患病在身,许是没精力照顾好二皇子。”
闻言,时瑾初也皱了皱眉,他点头:
“那再等几日,杳杳便让杨嫔去皇子所看望一番二皇子吧。”
邰谙窈轻眨了眨眼,她下令?
等坤宁宫传出消息让杨嫔接触二皇子后,杨嫔喜极泪下,她跑到坤宁宫隆重地磕了三个头,才去准备接触二皇子。
三日后,圣旨下来,杨嫔被封为三品修容,二皇子也被记到她名下,圣旨一下,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
宁贵嫔得知消息后,沉默了半晌,她担忧了周贵嫔半晌,却没有想到娘
娘的确没有谋私,但依旧没有选择她。
杨嫔?
怎么会是杨嫔?
她和杨嫔几乎同年嫁入东宫,恩宠也不相上下,论位份,她也比杨嫔要合适。
情绪汹涌,宁贵嫔倏地呛咳了两声,这声咳嗽仿佛也提醒了她,她闭了闭眼:
“时也命也。”
宝儿缩着头,不敢说话。
早知如此,她绝不会说出当初那些话,白白给了主子希望。
她们甚至不敢生出哀怨,皇后刚让杨嫔接触二皇子,御前就传来杨嫔晋升的旨意,如此圣眷浓厚,令她们对坤宁宫的态度不敢有一点不敬。
二皇子的去处尘埃落定后,有一件事,众人再想忽视,也不得不抬到明面上。
五月底,杏花盛开,各处秀女也陆陆续续进入京城。
杜修容往日处理宫务得心顺手,如今也常被邰谙窈拉壮丁,例如现在,她就在坤宁宫中替邰谙窈看账本,但她今日有点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瞥一眼邰谙窈。
邰谙窈不是没察觉,但懒得理会,许久,见她没有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邰谙窈终是抬起头:
“看本宫做什么?”
杜修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再有两日,秀女们就要入宫初选,臣妾担心娘娘心情不好。”
邰谙窈纳闷。
她又不是第一日知道选秀一事,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见她脸色纳闷不似作伪,杜修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声音。
待午时左右,出了坤宁宫,玲珑才低声道:
“选秀是祖宗规矩,娘娘就是不高兴,也无力阻止,您何必多言呢。”
万一惹得娘娘不高兴了,怎么办?
杜修容沉默地前行,许久,她才垂眸道:“你没有发现一件事么?”
玲珑不解地望着她。
杜修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低声:
“从娘娘待产至今,皇上从未踏足过其余宫殿。”
话音甫落,玲珑倏然睁大了眼,她细想一番,好像的确如此,皇后将近生产时,皇上日日都要去合颐宫守着,直到如今,也不见敬事房有过被翻牌的消息传来。
玲珑惊愕地咽了咽口水:“娘娘,您是说?”
杜修容眸中清醒,她回望坤宁宫,正有宫人恭敬地捧着芍药走进去,那一盆盆杨妃出浴纯白姣盛得仿佛要迷了人的眼,杜修容堪堪收回视线。
她也曾熟读诗书,自然知道那一句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的诗词。
芍药自古以来便是定情之物。
皇上让中省殿在坤宁宫种下一片芍药时,当真是没有半点心思么?
杜修容不得而知,对于玲珑的问题,她只能摇头:
“本宫也不知道,是与不是,等秀女们入宫后,便知分晓了。”
******
邰谙窈觉得她本来也没有在意选秀这件事的,或许是杜修容的话影响到了她,等杜修容走后,她手上拿着账本,却是许久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绥锦安静地陪着她,片刻,她端上一杯茶水:
“娘娘是看困了么?喝杯茶水,醒醒神吧。”
茶叶泡得浓郁,很是解乏,她其实一点也不困,但她还是抿了口茶水,片刻,她低垂下脸,轻声抱怨:
“绥锦好狠的心,这么浓的茶,是想让我晚上也不要睡了么。”
“那你还喝。”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是绥锦的声音。
邰谙窈骤然抬头,就见时瑾初身姿颀长地站在二重帘前,他皱眉望着她手中的杯盏,邰谙窈倏然回神,她若无其事地皱起脸,哀怨:
“臣妾怎么知道有这么多的卷宗要看。”
时瑾初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手中的杯盏,待瞧见里面褐色的茶水时,眉心极快地皱了皱,他把杯盏撂在一边,闻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你诸事都要亲力亲为了。”
要底下的奴才做什么?
再不济,她找个帮手,帮她也不是不行。
她需要做的是统筹全局,而不是所有的活计都要亲自上阵,否则,只能累坏自己。
邰谙窈闷声:“说得轻松。”
她才接手宫务,当然要先熟悉一番,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怎么敢放手?
有人敲了敲她额头:
“朕瞧瞧,你整日都在忙什么。”
邰谙窈轻垂着眼眸:“秀女们再有两日就要入宫,臣妾待会还得去看看储秀宫收拾得怎么样了。”
“皇上如果清闲的话,不如您替臣妾去?”
话音甫落,邰谙窈轻蹙黛眉,意识到些许不妥,但不等她改口,就听时瑾初轻描淡写道:
“这点事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第 139 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月初三, 众位秀女入宫初选,坤宁宫这一日的请安也是格外安静。
邰谙窈抿了口茶水,淡淡垂眸扫向众人, 她们都心不在焉的,显然, 根本没人能不在意选秀的动静。
毕竟和她们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
周贵嫔也受不住这种气氛, 她随意寻个话题道:
“听闻各州各府的秀女有数千人, 也不知道经过今日初选后, 还能剩下几人。”
众人脸色越发难堪了点。
新人换旧人, 这宫中惯来是只闻新人笑的地方。
也有人朝高位看了一眼, 心底想着, 至少有新人入宫,许是能够打破宫内局势, 也能让她们看到点希望。
杜修容掩了掩唇,觉得周贵嫔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越发强了点, 这番话简直是在戳众人的心窝。
邰谙窈压根没在意,她也顺着周贵嫔的话想了想,她瞧过往年中省殿的卷宗,初选后, 一般只会剩下数百人个秀女, 十不存一。
周贵嫔到底是打开了话题, 也有妃嫔附和了两句,有妃嫔抬头望向她:
“也不知道中省殿有将名单呈给娘娘没有, 娘娘可知这次选秀的都有什么人?”
邰谙窈不紧不慢道:“初选都没过的名单, 有什么好看的。”
数千人的名单, 她要是一个个看过去,岂不是要眼瞎?
中省殿也懂得这个道理, 至少要等到初选过后,名单才会呈上来。
但也有例外。
如一些高官世家子女,是不需要经过初选这一步的,她们的名单早早就呈了上来,在储秀宫学习过规矩后,会直接参加最终的殿选。
邰谙窈已经看过了这批名单,而那位钟姑娘的姓名就在上面。
她此话一撂,没人再敢问她选秀名单一事。
请安没什么事,但众人今日就是一直磨蹭着不想离开,与其回宫独自等消息,还不如在坤宁宫中等呢。
瞧出这群人的想法,邰谙窈隐晦地扯了下唇角,她没好气道:
“没事的话都赶紧回去吧,往年也不是没选秀过,值得你们如此坐立不安么?”
又不是只有这一次选秀了,难道每一次她们都要如此?
一群人被她斥得不敢说话,宁贵嫔轻柔地笑了笑:“娘娘消消气,嫔妾们就是觉得娘娘亲切,想多陪陪娘娘。”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邰谙窈一个字都不信,但宁贵嫔的话说得好听,邰谙窈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再计较,她环视四周,话音含着警告道:
“今日宫中嬷嬷和宫人都在储秀宫甄选秀女,你们好奇归好奇,但谁不顾脸面地跑过去丢了皇家的颜面,到时别怪本宫没有提前提醒你们。”
有人心虚地缩了缩头,显然,是真的有这个打算。
邰谙窈没管她们,话落,她就散了请安。
等坤宁宫清净下来,邰谙窈才头疼地按了按额间,她去偏殿看了看启儿,见其睡得正好,不由得无奈,捏了捏启儿的脸:
“吃了睡,睡了吃。”
杨嬷嬷掩住唇,笑道:“三皇子这是身体好呢。”
邰谙窈也没忍住笑:
“还要多亏了嬷嬷平日精心照料。”
她垂眸望向躺在摇床内睡得正香的启儿,他双眼紧闭,嘴巴微张着,双手握成小拳头,才两个月,他就比初生时大了一圈,邰谙窈眸色稍深,她轻轻地摸了摸小人的脸。
她的启儿只管平安长大,其余的人和事都不能惊扰到他。
出了偏殿后,邰谙窈也懒得再回去处理那些宫务,绥锦瞧出什么,她适时道:“涟鸢湖的莲花开得恰好,娘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邰谙窈眼眸轻颤了一下,但还是顺着绥锦的话出了坤宁宫。
涟鸢湖距离坤宁宫不远,但不等她到了涟鸢湖,就在中途遇见了一个人,邰谙窈轻挑了下眉梢,在那人行礼后,轻声问:
“杨修容这是要去何处?”
杨修容冲她福身,略有些迟疑道:“臣妾正要去找皇后娘娘。”
邰谙窈讶然,杨修容惯来安分守己,哪怕有了二皇子,也一直低调行事,她记得最近杨修容忙于照顾二皇子,今日请安都告了假。
所以,杨修容有什么事要找她?
邰谙窈扫了眼四周,见离涟鸢湖也不远了,湖边正好有凉亭,她让仪仗停下来,让杨修容陪她一起走过去:
“杨修容寻本宫,是有什么事么?”
邰谙窈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太医院的卷宗,根本没提到二皇子病情恶化,但除了二皇子一事,杨修容还能有什么事找她?
邰谙窈不解,但也想不出究竟,不由得轻扶额。
每日看卷宗,她整日半点清闲时间都腾不出来,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又碰到妃嫔有事,怪不得曾经她从未在坤宁宫外见过乔氏。
杨修容一路都有点纠结犹豫,直到在凉亭中坐下,她才不安地说:
“娘娘可知道,这次选秀中也有乔家女子?”
乔家?
邰谙窈眸色一凝,立时知道杨修容在不安什么了,乔家也不是白身,选秀会有乔家女子再是正常不过,但对于杨修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乔家是二皇子的外家,和二皇子血脉相连,如果乔家女真的入宫,会不会对二皇子起心思?
玉蝶上是更改了二皇子的生母名字,但如果有人在旁常是提醒二皇子生母另有其人,二皇子还能和杨修容亲如母子么?
说到底,乔家舍不得断了和二皇子的联系。
邰谙窈知晓这是乔家会有这种选择再是正常不过,但心底依旧有些腻烦。
乔氏曾三番四次地暗中对她出手,哪怕那些事件中乔氏不是主谋,也曾做了递刀的手,她会对乔氏有好感才是有鬼。
杨修容仔细地辨认邰谙窈的脸色,但邰谙窈只是情绪淡了些,她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只好低声道:
“臣妾心有不安,一时无法,便想来听听娘娘的意见。”
杨修容本来是想暗中动手脚,把乔氏女在初选时就刷下去,但她不能保证会不泄露一点风声,也担心娘娘会觉得她心思大了,她最终还是没这么做,而是来寻了皇后娘娘。
邰谙窈抬眸望向她:“你如今是三品修容,还忌惮一个新入宫的秀女不成?”
邰谙窈觑了她一眼,话音意味不明:
“你才是二皇子的生母。”
得了这句话,杨修容仿佛吃了个定心丸,心底的不安终于散了点,她起身冲邰谙窈福身:“是臣妾不争气,让娘娘替臣妾烦心了。”
邰谙窈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杨修容恭敬地福身退下。
在杨修容走后,邰谙窈安静了片刻,她偏头望向涟鸢湖内的莲花,莲叶簇拥着莲花,粉白色地开了满池,清风拂过吹动莲花边,也拂起她的青丝,远远望去,女子端坐在凉亭内,腰肢纤细,姣眸乌发,满池莲花也沦落成衬托她的风景。
“把消息送去重华宫。”
绥锦愕然,她不解地问:“敬修容不是被幽禁了么,娘娘这是何意?”
邰谙窈垂着眼眸,语气格外轻描淡写:
“只是幽禁罢了,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分死心。”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敬修容爱子心切,乔氏害得皇长子这么惨,敬修容既然对二皇子下手,岂会再容一个乔氏女入宫?
这宫中如今看似平静,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假象,总要确认一番。
一个乔氏女入宫对她来说威胁不大,却足够让她来试探敬修容是否真的安分。
她不信这宫中的人。
消息如邰谙窈所愿地被送进重华宫,敬修容听闻乔氏女参加选秀后,她冷呵一声:
“真是不死心。”
岂不是?乔氏没有一个女子在宫中,怎么能舍得把二皇子拱手让人?
柳愫对乔氏恨之入骨,连带着对乔家所有人都厌恶,她狠厉道:“她想要入宫,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敬修容手中还拿着针线,她正在给长公主做衣裳,闻言,她淡淡道:
“住口。”
柳愫噤声,她不解地望向娘娘。
敬修容平静道:“选秀是皇后娘娘操办,你敢在选秀期间动手,是当皇后是死人么?”
而且,消息怎么能这么快地送到重华宫?
经过废后乔氏一事,敬修容心底很清楚,人走茶凉,不可能所有奴才都会在主子落魄还保持忠心。
否则,她当初没办法轻易地给二皇子下毒。
现在轮到她自己,也是同样的道理,皇后本就清洗过一边各宫各殿的人手,她的人不该这么快得到消息。
柳愫心生迟疑,很快,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难道就任由乔氏女入宫么?”
敬修容垂头,密密麻麻地穿起针线,她心平气和道:“本宫如今被幽禁,这宫中的事情都和本宫无关。”
除非有人敢把手再次伸在她的皓儿和阿芙身上。
至于乔氏女?
这宫中不止她一个人不欢迎乔氏女入宫,杨修容都还没有动静,她何必插手,引得皇后娘娘忌惮呢?
见柳愫还有愤愤不平,敬修容垂下眼眸,平静道:
“如今宫中当家做主的是皇后娘娘,你我皆为鱼肉,何必忤逆她呢?”
皇后想要宫中安宁下来,这一点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至于宫中往后是否是皇后娘娘的一言堂,她根本不在乎。
听见鱼肉二字,柳愫脸色倏地白了下来,她没敢再说话。
她心底也清楚,只要坤宁宫让中省殿卡一下重华宫的份例,就足够重华宫过得艰难了。
她们早没了当初前往慈宁宫状告邰谙窈的资本了。
本就惹得上位者不喜,如今能做的只有夹着尾巴做人。
邰谙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重华宫的动作,她清楚,某种程度上,敬修容也是在向她表明态度,不论明里暗里,都绝不会再插手宫中事宜。
与此同时,初选的结果也已经出来。
乔氏女赫然在其中。
过了初选的秀女都要在储秀宫进行为期一月的规矩礼仪学习,近百人都入住了储秀宫。
秋鸣也瞧见了名单,她有不解:“娘娘真的要让乔氏女入宫?”
邰谙窈轻呵了声,她反问:
“和我有什么关系。”
秋鸣和绥锦都是惊愕,对视一眼,都没怎么听懂娘娘的话。
邰谙窈也没有要给她们解释的意思,她将中省殿送来的那一批画卷直接合在一起,直接叫来小松子:
“你跑一趟御前,把这些画像都送到养心殿,让皇上亲自过目。”
他要选秀,凭什么让她忙累?
小松子傻眼,秋鸣和绥锦也低了低头,没敢说话。
小松子鼓起勇气:“娘娘,您是不是忘了,中省殿给御前也送过一份了。”
这都是规矩,中省殿自然不可能忘记御前,甚至本来慈宁宫也该有一份的,但太后娘娘称身体不适,这次选秀不会前往甄选,全由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中省殿才没给慈宁宫送去。
邰谙窈眯了眯眸子,她轻弯起唇角。
小松子汗毛一立,不敢再废话,忙忙叫来两个宫人,把画像抱起,就退了出去。
小松子到了御前,他只想把画像交给张德恭,但他哪里比得过张德恭老奸巨猾,张德恭一听他的来意,连殿内都没进去,推脱道:
“咱家还得去给皇上催催茶水,你亲自送进去吧。”
小松子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内殿。
时瑾初早听见外间动静,也猜到来人是谁派来的,见到小松子,他直接挑眉问:
“你家娘娘怎么了?”
小松子麻利地跪下,埋下头道:
“娘娘让奴才把秀女们的画像送来给皇上过目。”
画像?
御前也有一份同样的画像,他从未看过,邰谙窈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她还是让人送来了。
时瑾初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她在不高兴么。
第 140 章
==第一百四十章==
夜色渐渐浓郁, 邰谙窈早让坤宁宫落锁休息了,她从偏殿看望启儿回来,许是心底藏着事, 她躺在床榻上半晌也没有困意。
她在一片暗中中睁着眼,脑子中其实乱哄哄的, 她有一丢丢的烦躁, 却是说不清原因。
或许她是知道的, 但竭力忽视着。
在听见殿门被推开时, 邰谙窈下意识地闭上眼, 呼吸都放轻了些许, 殿内响起脚步声, 她心底清楚来人是谁,能在这时悄然进来的人也只有时瑾初。
有衣裳摩擦过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她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床榻另一边陷了下去。
邰谙窈的呼吸重了点。
倏然,身边一顿, 邰谙窈还没有反应过来,腰肢被人扣住,她整个身子立时僵硬住,耳边响起时瑾初的低声:
“装睡?”
邰谙窈脸色呐呐得赧然, 她睁开眼, 矢口否认:“谁装睡了, 明明是您吵醒臣妾了。”
时瑾初的手指在她腰间点了点,邰谙窈浑身一个颤栗, 她怕痒, 他总是故意闹腾她, 她咬住唇:
“您怎么这么晚过来?”
扰人清梦,还不如不来呢。
时瑾初轻轻揽住人, 他轻描淡写:“担心某人睡不好。”
他声音那么轻,但殿内气氛都随之一卷,仿若变得不一样了,香炉中燃着熏香,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忽然格外明显。
邰谙窈几不可察地捻住锦被一角,又很快松开,她垂眸:
“臣妾睡得好。”
不论他来不来,不论是否选秀,她都会睡得好,她才不会为了不能改变的事情而内耗自己。
殿内安静了会儿,邰谙窈察觉到有人垂着视线朝她看来,许久,他问她:“那怎么没睡着。”
邰谙窈倏然哑声,她手指忍不住地蜷缩。
她觉得时瑾初好过分。
许久,时瑾初淡淡道:“你送去画像,朕看了。”
邰谙窈抿唇,那点难言的情绪忽然消失,她坐了起来,青丝如墨披散在肩头,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脱离时瑾初的怀抱,时瑾初懒散地倚在床榻上看向,这一刹间,她和他的距离仿佛变得格外远。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照进来,让彼此轮廓都隐隐绰绰。
邰谙窈问:“皇上可有觉得喜欢的人选?”
时瑾初深深地望了女子一眼,他一直都觉得她不在意这件事的,她表现得那么可有可无,仿若后宫进再多人对她来说也无所谓。
他自有他的安排,于是,便也没将选秀当一回事。
但今日坤宁宫送去的画像让时瑾初忽然意识到,她心底其实并非无动于衷。
就如同现在,时瑾初也察觉到了端倪,邰谙窈的情绪再和往日相似,也掩盖不住话音中的浅淡疏离。
人的本性都是趋吉避凶,她也惯来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她仿佛一瞬间就将他推远了。
就如同对待当初的邰家,在她察觉到邰家对她和良妃的差别,在她意识到邰家不可能给予她想要的情绪时,她就已经放弃邰家了。
许是年少经历,让她吝啬于付出,却想要浓烈于她十倍百倍的回报。
否则她总有不安。
月色浅淡,让女子看起来也有些朦胧,时瑾初掩住眸中情绪的晦暗,他不紧不慢道:
“没有。”
邰谙窈一顿,她不信:“当真?”
时瑾初朝她伸手,挑眉问她:
“不然呢?”
邰谙窈望着面前的那只手,却是没有放上去,她眯着眼眸,半信半疑道:“那钟家姑娘呢,皇上也全无心意?”
时瑾初心底轻啧了声,终于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他问:“你知道了?”
他还有闲情笑。
邰谙窈扯了下唇角:
“钟姑娘得先皇看重,又出身贵重,等她入宫,我这个皇后是不是也该退位让贤了?”
话音甫落,就有人轻拍了下她的嘴,不重,但把她打得一懵,时瑾初淡淡地觑向她,没好气道:
“说什么浑话。”
邰谙窈捂住嘴,也知道退位让贤的那番话不该说,她堪堪咽声,但依旧些许不满。
她扫了眼楹窗外,闲庭内其实是点了两盏莲灯的,华灯如星雨,隐约照亮花圃内的那一片芍药,邰谙窈轻咬了下唇,她忽然有点安静下来。
她也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她在闹什么呢?
选秀声音出来时,乔氏还没有被废,如果时瑾初真的有立钟氏女为后的心思,就不会有她这一遭。
从钟氏女两次选秀都没过初选一事中,就看得出其实时瑾初对钟氏女的态度寻常。
邰谙窈也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她恹恹地拉下眼眸。
时瑾初就见到她忽然蔫吧下来,他极快地皱了下眉,看不得她这幅模样,他倒宁愿她像刚才那样闹腾。
邰谙窈理了理锦被,正要休战地躺下来,蓦然听见时瑾初平静的声音:
“她得先帝看重,但朕只看重你。”
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她的皇后之位只会比任何人都固若磐石。
邰谙窈浑身一僵,她耳根子有点发热,脑海有一刹间的空白,他声音再平淡,也掩盖不住这句话近乎是在表明心意。
某人的气焰一下子就褪得一干二净,她呐声道:
“臣、臣妾知道了。”
她不敢再说话。
她埋头在锦被中,许久,有人掀开锦被,将她扒拉出来:“小心憋过气去。”
邰谙窈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她不由得庆幸,幸好殿内没有点灯,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某人,他指腹擦过她脸颊时,只摸到一片温热。
但某人脸皮薄,他若是拆穿某人,只怕会惹得一阵恼羞成怒。
******
翌日,时瑾初出了坤宁宫,回到御书房后,他想起昨晚女子问的话。
时瑾初其实挺纳闷的,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在意钟氏女?
当初的乔氏也是。
钟氏女能做太子妃,却不能做皇后,父皇也清楚这个道理,否则当初父皇弥留之际,直接下旨让钟氏女做皇后得了。
他能不在乎乔氏怎么想,却没办法忽视女子的想法。
时瑾初承认,他待乔氏和邰谙窈的确有偏颇。
他叫来张德恭:
“此次选秀,钟家可有递折子入宫?”
选秀时递折子,一般都是请皇室恩典,让家中参加选秀的女子通过初选便被撂牌子出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每个人家都愿意让府中姑娘入宫的。
张德恭忙忙地摇了摇头。
时瑾初眸眼间的情绪不由得地冷淡了些许,当初乔氏一而再地阻挠钟氏女入宫,他看在眼底也懒得阻拦。
彼时,他忙于朝政,对后宫只要求安稳,不必让他费心。
一个家世显赫,而且曾得先帝看
重的女子入宫,对后宫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前朝安稳,他大权在握,钟氏女即使入宫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但时也命也,他瞧得出邰谙窈心底的膈应,自然不可能让钟氏女入宫。
于是,钟家一而再地让嫡女选秀,奔着什么目的不言而喻,落在时瑾初眼中,也就成野心磅礴的现象。
也有些没眼力见。
他但凡真的有意,钟氏女早就入宫了,岂会两次选秀而不得过初选?
时瑾初眯着眼眸,意味不明道:
“看来钟家还是对父皇念念不忘啊。”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人常常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时瑾初淡淡地问:“朕记得文亲王前段时间有上奏请封世子?”
文亲王是时瑾初的三皇叔,先帝在位期间,也只剩三两个皇子硕果仅存,相较时瑾初而言,已经算是不错。
张德恭点头:
“皇上记得没错。”
时瑾初找到奏折,翻开,细看一番后,落下红批,他扔给张德恭:“去传旨吧。”
邰谙窈压根不知道时瑾初都做了什么,她昨日睡得晚,醒的时候也艰难,绥锦告诉她,妃嫔们都到了的时候,她脑子都疼:
“每日都要请安,也太频繁了,从明日起,改成三日一次。”
她是妃嫔时,起早请安也就罢了。
如今都是皇后了,怎么还要起得这么早?她懒得应付这些妃嫔。
绥锦将她的旨意记下,然后扶着她起床:“便是改了请安时间,也是明日的事情了,您今日不起来,宫中可有得流言蜚语传出去了。”
昨晚圣驾来了坤宁宫,娘娘今日就起不得床,谁心底不会有个胡乱猜测。
邰谙窈哑口无言,她被堵得脸色一阵青红,鬼知道,她昨晚什么都没干,但她到底是起了床。
坐在梳妆台前,邰谙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储秀宫有什么消息么?”
绥锦低声:“听闻昨日有个秀女不服管,道张嬷嬷只是个奴才。”
张嬷嬷就是教导秀女们规矩的礼仪嬷嬷。
邰谙窈放下手,她脸上情绪寡淡下来,轻声道:
“还没入宫呢,就摆起主子架子了。”
邰谙窈对着铜镜抚了抚凤钗,她连是谁都没问,平淡道:“直接逐出宫去。”
她从铜镜中朝秋鸣看了眼,秋鸣立即福身退下。
储秀宫中,数百名秀女分成数批和嬷嬷们学规矩,其中有一女子站在一旁,脸上有不忿,她母亲是荣和长公主,时瑾初的十三姑母,她自觉身份出众,被家中也荣宠惯了,昨日因点小事被个奴才训斥,自觉脸上挂不住,没忍住顶撞出声。
事后,她心底也不是不后悔,但四周众人看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和嬷嬷对抗下去,过了一夜,她也没等到处置,心底自觉更有底气,觉得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易罚她。
谁知道今日张嬷嬷根本不管她,连教导礼仪时,也将她抛在一边。
卓秀女不忿地皱眉,她站在游廊下,冷冷地望着张嬷嬷,心想,不学便不学,她还乐得轻松呢。
等储秀宫宫门打开,秋鸣带着宫人进来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不对,直到张嬷嬷恭敬地过去福身:
“秋鸣姑姑。”
四周都安静下来,秋鸣偏头问:“是哪个?”
卓秀女见张嬷嬷朝她看来,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下一刻,就见那个为首的宫女朝她看了一下,挥了挥手:
“娘娘有令,秀女卓氏不敬,即刻起逐出宫去!”
卓秀女脸色煞白,皇室旨意就是天底下的风向,一旦被逐出宫去,她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
她不愿走,有宫人上前要压住她,卓秀女高声喊:
“我母亲是荣和长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
秋鸣冷眼看过去:“奴婢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莫说是你,便是你母亲在这里,难道敢抗令不成?!”
一声抗令,卓秀女身子骤然瘫软。
等她被拖下去后,整个储秀宫都安静下来,各个秀女望着秋鸣,都有些惊惧不安。
其中有几位秀女脸色依旧平静,秋鸣扫过她们一眼,平静道:
“今日一事还望各位秀女们引以为戒,若有人再犯,可不止简单地逐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