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还需处理府上的事, 云家已有母亲出面。”云梦泽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是吗,”郁枝鸢轻笑一声,“听闻云公子曾对皇妹有些情愫, 可如今云公子已是恭王府的幕僚,若是对皇妹有心,本殿便有些为难了。”
“恭王殿下许诺了在下不少好处,在下自然会忠于殿下, 殿下放心,”云梦泽嫌恶地捻着指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不过, 在下终究只是幕僚。”
郁枝鸢不置可否。
她知晓云梦泽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方才是我冒犯,云公子见谅。”
云梦泽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不曾再言语。
郁枝鸢并非第一次如此了。
她总是会无意间同他产生一些肢体接触,可这样的行为令他反感不已。
回想他同郁云霁一起之时, 即便郁云霁有这样的机会, 也从不曾对他这般动手动脚,她对儿郎总是体贴入微,却从不会惹人生厌。
郁枝鸢状似无意道:“寻常我若是有事同云公子相商,也要等上许久,云公子如此身份有些不便, 云公子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可曾想过嫁人?”
云梦泽唇角带笑, 只是眸底没有半分笑意:“不曾。”
“既然云公子不曾有心悦的女娘,若是遇到家室门第合适的女子求娶, 可愿考虑片刻?”郁枝鸢道。
“怎么,殿下是要为在下牵线搭桥吗,”云梦泽毫不客气道,“在下无心婚事,且在下只是殿下的一位幕僚,不劳殿下费心。”
郁枝鸢扣了扣桌案,笑道:“若那人是郁云霁呢?”
“京中男子哪有不喜欢她的,云公子也对她无意吗?”
他承认,听到郁云霁名字的那一瞬,他曾有一刻的失神。
云梦泽揉捏着指骨,轻轻蹙眉道:“殿下,在下不曾有过心悦的女娘,亦对任何女子无意。”
“但你是云家长子,”郁枝鸢道,“世家大族的长子,婚姻当真能任由自己选择吗?”
“……这是家事,殿下。”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道。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响起,郁枝鸢颔首道:“你知晓的,本殿从来都洁身自好,如今到了年纪,皇妹已然成家,如今母皇操心本殿的婚事,但不论从何说起,本殿都觉得云公子是个很好的选择。”
“论相貌与才干,恭王殿下的确是京中极好的女娘,”云梦泽双手交叠,正襟道,“但在下无心婚事。”
“云公子当真要拒绝的如此干脆吗,”郁枝鸢攫着他的眼眸,“若是云公子愿意做恭王夫,这里的庄子铺子都由你打理,我父亲皇贵君也是好说话的,有我在无人敢为难你,这对国公府亦有极大的好处,你当清楚其中的利益牵扯。”
“届时,你即代表恭王府。”
云梦泽轻笑,她甩出的条件的确够诱人。
但他云家势力纵横在整个幽朝,若是轮得利,受利最大的当是恭王。
“殿下当真是掌握了博弈精髓,”云梦泽笑道,“若是殿下论第二,这天下哪有人敢称第一?”
“云公子谬赞。”郁枝鸢身子前倾,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本殿已然拿出最大的诚意,届时你便是恭王府的正夫,恭王府的势力听从你的调遣,这只会让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云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原本你情我愿的婚姻大事,在恭王口中竟像交易一般。”云梦泽扬着眉头道。
他知晓,郁枝鸢是打算借此将他拴在恭王府。
什么身份不便,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谋取更大利益的话术。
“这如何不是你情我愿,你我这样身份的人,最是相当,大家族的女娘郎君,婚姻大事无一不是如此。”郁枝鸢眸中有狡黠的光点闪烁,“你我最是相配,斯玉。”
云梦泽错开了眸光道:“还请殿下容在下考虑些时日。”
“若你肯站在我身边,助我成大业,你便是这一国之父。”她眸光灼灼,好似江山大业已然唾手可得。
她同皇位之间,只差一个国公府。
——
入夜。
郁云霁推开半月堂的门,便见窗棂一旁的竹帘被卷起,月光盈盈落在窗边,将帘后轻薄的纱吹得翩飞。
“……孤启?”郁云霁蹙了蹙眉。
方才她入府便不曾看到孤启的踪影,还以为他又出去见了恭王。
内室传来金铃的一声脆响,听到她出言唤,金铃的脆响声愈发靠近。
孤启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纱,朝她款步而来:“殿下。”
郁云霁立在那处,看着孤启今日的装束,一时间竟是没能挪开眼。
他从来都喜欢在衣物上别出心裁,而今日更是有所不同,这样的薄纱能将他的身形衬得姣好,水红的纱在月光的折射下还反出了柔和的光泽,将他的劲腰显得格外纤细。
孤启每朝着她迈来一步,脚踝上歪歪斜斜挂着的金铃便跟着响一下。
“你怎么……”郁云霁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今日的装束格外的……吸引人。
孤启扬着水眸望着他,眼尾微微上调,像只娇气的猫:“这是我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从箱子中翻出来的,闻过侍人才知晓,这是殿下早就备下的东西。”
早就备下。
郁云霁当即反应过来。
这定是原主留下的东西,她想来喜欢玩些花样,这些想必就是书中所描述的装束。
书中曾给过这件红纱一个特写,这红纱据说是以鲛人纱与浮光纱缝制,还结合了双面刺绣,是价值连城,“郁云霁”对这件红纱爱不释手,曾强行给孤启穿上。
而这红纱妙就妙在方便女男之间行事上。
“殿下?”见她站在那处不曾开口,孤启唤她,“我以为殿下是想看我穿的,殿下不喜欢吗?”
郁云霁难得如此窘迫:“不是的。”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于她喜不喜欢上。
“殿下曾答应引之,待我伤好些了便一同饮酒赏月的。”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郁云霁偏头轻咳一声,应道:“我原以为你会有话同我说。”
窗棂的小榻旁支了张案几,孤启为她斟上一盏酒:“殿下不曾生引之的气吗?”
郁云霁接过他手中的酒盏,触及他微凉的指尖,但照旧答:“我的确对此有些不满,为着今日一事,母皇大动肝火,溪洄亦是一整日在月溪阁闭门不出,你如此行事,如今京中满是你的传言,即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你如此……”
“引之不会再这样了,殿下。”孤启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郁云霁看着他水盈的凤眸,终是叹了口气:“如今北元一事算是结束,但对于溪洄却造成了伤害,不论是名声还是旁的,都会有影响,你知晓,母皇很看重溪洄,你要对此拿出解释。”
“我偏向你,你却不能因此胡作非为,我不希望将来再看到这样的事。”
孤启垂着头,许久应声道:“殿下为何不罚我?”
“的确当赏罚分明,但你今日邀我饮酒赏月,是来讨罚的吗?”郁云霁问。
自然不是,孤启轻轻抿了抿唇。
今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带了极大的勇气的,但殿下方才说,她偏向他,这样的话实在动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蜜糖当中。
郁云霁几次三番拒绝他,可今日她能将众人晾在一旁来见他,是否证明郁云霁心悦于他。
他们二人成婚至此还不曾圆房,他这颗心太过空落,郁云霁是立于高塔上的女娘,被众人簇拥着,他总害怕触及不到她的衣角。
他想,若是他能为她生个女儿,郁云霁是否就能属于他一人。
他想真切的属于她。
“母皇的意思是,要你拿出一个说法,并且要我好生将你惩戒一番,”郁云霁看着他,缓缓道,“你当知晓,这件事后果很严重,既然你做了,不论我如何偏袒你,你都会受到惩罚的。”
孤启指尖轻轻颤了颤。
惩罚吗,郁云霁会怎样惩罚他。
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中,终日不许他用膳,还是将他鞭笞一番,给溪洄出气。
看着他眸中的慌乱,郁云霁道:“罚抄佛经,为国祈福,后入庙堂诚心跪拜。”
“这是,我的惩罚吗?”孤启错愕的抬眸望着她。
郁云霁眉头微挑:“你觉得太重?”
“不,”孤启颤声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指尖,“我,我原以为殿下会派人打我的板子……”
“打板子?”郁云霁侧眸看着他,“若是将你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孤启鼻尖微微泛酸。
他都如此过分了,殿下竟然还这样待他,这无异于是在袒护他。
他今日的行为全然可以被冠以妒夫的名声休弃,亦或是将他狠狠惩戒一番。
他幼时没少受到过母亲亦或是继嫡父的惩戒,抽鞭子打板子都不算什么的,可他犯下如此大错,郁云霁竟然只是罚他抄佛经,仅此而已。
“好了,”郁云霁拿起酒盏,朝着他道,“再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
孤启心中酸酸涨涨的,这种感觉似乎是要将他的心口撑裂开来。
而这样情绪却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在郁云霁的心中,他是比溪洄要重要的吗?
孤启蹭到她身边,将有些碍事的小几挤开,抱紧了她的双臂:“殿下,我只有你了,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郁云霁抚了抚他鬓边垂落的发丝,触及他发间冰凉的发扣开口道:“好。”
她从不轻易许诺。
她不喜欢欺骗,同时也不愿承诺,但孤启不同。
他需要她的承诺,这样一个敏感的儿郎,若是她不去多多关注一些,他怕是能为了一句话胡思乱想,直到肝肠寸断。
她原本的方向好像早就偏离了,她并非为了救赎反派而这样待他,她是对孤启动了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癫狂而不计后果之人入了她的心,让她能次次偏袒。
郁云霁将那一盏清澈的酒液一饮而尽,果香萦绕在齿关。
“这是引之酿的酒,当年在尚书府之时无趣,便以酿酒为乐,”孤启放下手中的酒盏,“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喝,你为何不尝尝?”郁云霁道。
她濡湿的红唇上还残留着一点酒液,那张唇如此一开一合,像是对孤启无声的邀请。
孤启敛着长睫,望着那张唇,唇瓣不知为何有些发干。
月光皎皎。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美人面。
孤启眼下的妆靥不知为何,今日比寻常还要殷红一些。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孤启饮下那盏酒,而是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眸,吻上了她的唇。
孤启的动作如同蝶翼轻触,起先还是轻轻划过她的唇瓣,带了试探的意味,软软痒痒,见她没有动作,便大胆的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瓣上的酒液被他吮净,孤启却还嫌不够一般,不肯将唇瓣挪开。
郁云霁唇角轻不可察的勾了勾,她觉得孤启如今的样子很是可爱,莫名的,她还想纵容他。
孤启的舌尖闯入,试图占据主动权,可他的动作仍旧是那样青涩,除了吮她的舌尖,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郁云霁眸色暗了暗。
她的手缓缓扣在了孤启的后脑上,他柔顺的发丝顺势钻进她的指缝中,像光滑绵密的水草一般将她缠绕。
郁云霁闭上眼眸,无声的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唇瓣相碰,空气中像是弥漫着难以掩饰的情愫,就连周身的空气也跟粘稠起来,这种情愫能引发两人身体中的火焰,燃烧着他们彼此的身体。
双唇融合在一起,仿佛两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安慰与归属。
郁云霁的动作不似寻常的温和,而是将他整个人禁锢住,猛烈的吻如狂风骤雨,她吻得霸道,像是要将孤启整个人悉数吞噬殆尽,令面前的郎君招架不住。
孤启轻声的呜咽,也被她全然堵住,所有的声音皆以唇封缄。
他双手抵在郁云霁的胸口,面颊也带上了几分红润,急促的喘息着,仰头承受郁云霁的攻势,他的腰肢被她禁锢,避也避不开。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褪去,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温度与距离。
“呜……”孤启似乎是被吻得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软软的倚在她的怀中。
他没有想到郁云霁会回应他,起初因着郁云霁回应而产生的甜蜜心情开始逐渐变成恐惧,他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子。
郁云霁的温和像是也跟着褪了去,她像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他是她的奴仆,跪在她的脚旁任她蹂躏,祈求她的怜悯。
他竟然有些害怕,郁云霁如此,他怎么承受得住。
“你酿的酒,好喝吗?”郁云霁道。
她唇角还带着濡湿,这一抹水光被她的指腹拭去,郁云霁望着他笑问。
她衣衫整洁,反观孤启倒是胸前的衣衫被蹭了开,仿佛方才只是他一人对郁云霁的亵渎。
“……我竟不知殿下如此会欺负人,”孤启哑声怨道,“殿下的心居然是黑的。”
郁云霁不置可否:“人总要会隐藏,若是事事都被你窥破还了得。”
“所以,殿下是心悦我吗?”孤启环上她的腰,轻声问。
郁云霁清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孤启咬着舌尖,直至血腥味传来,舌尖的痛意才告知他,这不是一场梦。
“若非心悦,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郁云霁抬起他的下颌道。
他的眼眸中还盛着水意,迷迷蒙蒙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轻轻勾起唇角,心头的落寞也被她都扫了去。
“殿下,急报!”
弱水的声音从庭院内响起。
郁云霁轻轻蹙眉,温声道:“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了。”
揽着她腰际的手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他犹豫片刻,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郁云霁的唇角:“好。”
书房内。
弱水沉声道:“如今梁州青州动作频繁,属下猜测,川安王怕是要立地称王。”
“立地称王,名不正言不顺,是没有百姓认可的,皇姨母野心之大,不会做出如此之事。”郁云霁面色凝重,“如今京中的眼线她不肯信,突然出了这样的动静,她怕是等不及了。”
三千方从身上还带着入夜的露水气:“殿下打算如何?”
“京中要为姨母备下一场大戏,”郁云霁指尖扣了扣桌案,“她就算再等不及,一个本性多疑的人,如何会冒险行事,否则皇姨母多年算计恐付之东流。”
弱水望着她道:“大戏,什么大戏?”
“皇姨母兴许还会再忍上些时日,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戏台子,还需要皇姨母身边的人搭,她沉得住气,怕是有人要沉不住气了。”郁云霁望向天边,墨蓝的空中早已不见星月,闷雷轰隆作响,风雨欲来。
她倒要看看,郁枝鸢还能再忍多久。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有人道。
弱水三千对视一眼,见郁云霁扬扬眉头道:“何人深夜造访?”
“……像是,恭王殿下身边的然郎。”
——
半个时辰前。
郁枝鸢随口道:“既然知晓是蠢问题,还要问什么,直接做掉,记得干净些。”
女卫垂首称是:“那,然公子他……”
郁枝鸢垂眸道:“你若喜欢,事成之后,赏给你便是。”
然郎本就是她消遣的工具,起先也是你情我愿,只如今然郎太过入戏,像是她不肯松口,他便不罢休一般。
然郎毕竟是在她身边跟了小几年,这样的儿郎心思重,对她身边知晓的颇多,如今又怀了身孕,自然留不得。
女卫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收下然郎,则意味着远离恭王府的大好前程,她讪讪道:“殿下说笑了,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门被猛然撞开。
李然满脸不足可置信的看着她,悲恸道:“殿下,你怎能如此无情,然郎好歹陪你多年,如今然郎怀了你的骨肉,你要将然郎送人吗?”
郁枝鸢本没想到他会来此,如今夜已深,她方差人为他送去了安胎药,寻常这个时间然郎已经歇下,想来他方才已经全然听见。
她道:“玩笑之言,岂能当真。”
“玩笑,将有孕的男子送人是玩笑吗,”李然愤然的瞪着她,“郁枝鸢,我知晓你狠辣,却不曾想,你会待我也如此,你就半点也不顾忌?”
“你这样的人,我看一眼都嫌恶心。”
说罢,他朝着外面跑去。
郁枝鸢眉目冷然:“追,不留活口。”
女卫领命,当即追了出去。
李然是她培养出的暗探,虽是男子,武功却不落旁人下成,他如今有了身孕,身形却依旧轻盈,只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郁云霁将事情吩咐完毕,望了一眼下着连绵小雨的院落。
夜深,孤启想来歇下了。
如今政事繁琐,外有川安王虎视眈眈,内有郁枝鸢鹰视狼顾,每一步路走的都格外艰辛,并非她当初设想的那般。
不过母皇将探查青州一事交给了她,此事若是做得好了,便能赢得朝堂上下的认可,若是做不好,便只能落得一身是非。
“殿下。”雨幕外有人唤。
这个声音很陌生,郁云霁撑了把油纸伞,朝着那处走去。
待看清那一身影时,郁云霁低声问:“你是恭王府的人,如何深夜入我菡王府?”
李然扶着树干缓缓朝她跪下,他似乎是受伤了,腿间的血迹汩汩而出,却被细密雨水冲淡,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然捂着小腹,面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我,我是恭王府的小侍,我愿意揭发恭王的所作所为,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救我。”
郁云霁缓缓俯下身,对上他的眼眸:“揭发郁枝鸢?”
“是,”李然抽了口冷气,“求殿下救我,恭王怕是要杀我,若是殿下能救下我,然郎定会知无不言……”
郁云霁敛着眸子。
郁枝鸢身边的侍人吗,如今匍匐在她的面前表忠心。
可她深知郁枝鸢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个有心机与城府的人,是否会冒险派出一个可怜的侍人来打探她的情况。
“殿下,然郎知道殿下良善,可恭王狠心将我腹中的孩子杀死,然郎不敢有所欺瞒,”李然怕她不答应,匍匐在地上,扯着她的裙裾,“求殿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李然眼眸中的光彩也渐渐退却,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她的裙裾染上了血色。
郁云霁眸色一凛,朝着屋顶那处投去一颗石子,射杀李然的人却早不见踪影。
恭王府的小侍死在了她的菡王府上。
天边一道闪电蜿蜒而过,像是劈开夜幕的蛟龙。
第52章
翌日。
雨水冲刷过的王府颜色明亮, 新叶与花瓣上皆带着点点露珠。
郁云霁望着对面眼眸还带着血丝的郁枝鸢,温声道:“皇姐喝些茶吧,斯人已去, 皇姐还有看顾着自己的身子。”
郁枝鸢像是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已然没有了前些时日的模样,像是被李然的死打击到了。
若非她从李然口中得知了一点可怜的信息,此刻怕也能被郁枝鸢这幅模样碰骗过去。
她摇了摇头, 并没有碰那盏茶:“皇妹,李然还怀有身孕,竟如此枉死,那可是母皇的皇孙, 皇妹一定要替我将背后之人找出,幽朝绝不姑息……”
“皇姐,李然为何会深夜出逃,究竟发生了什么?”郁云霁面上还带着担忧,望着她问。
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快到无法捕捉, 她将情绪掩饰:“是我忙于政事,不曾顾及然郎的感受,他一个怀孕的儿郎,难免会多想,我同他争执了几句, 不曾想他便来寻皇妹……”
郁枝鸢是当之无愧的博弈手,郁云霁在心中赞叹。
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男子逼死, 还能坦然坐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顺便借着然郎的死栽赃陷害一把。
李然作为她的身边人,当真是被利用得透透的, 或许他也不曾想到,就连自己的枉死,也能被郁枝鸢作为筏子。
“皇姐放心,更深露重,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湿鞋,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郁云霁望着她,唇角的笑意轻不可察。
“皇妹说的是,”郁枝鸢缓缓摇了摇头,“然郎身死,我心悲恸,我已向母皇诉明原委,这些时日便在府上安心修养,朝中大事还要指望皇妹处理。”
郁云霁颔首道:“然郎一尸两命,此事重大,涉及皇嗣,我已交由李仵作去办,皇姐放心。”
郁枝鸢捏了捏衣角,这样细微的动作代表着她如今的不安。
谁人不知李仵作的名声,当年京城多大的案子无人能解,偏李仵作验尸后迎刃而解。
旁人倒是还好,难就难在李仵作此人过于刚正,从不受贿。
郁枝鸢面上扯了一抹苦笑:“然郎死的不光彩,若是李仵作前来,怕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然郎死在菡王府一事,届时风言风语……”
“死者为大,但不能让然郎死的不清不白不是,皇姐不用担心我,清者自清,总不能让人平白诬陷了去。”郁云霁从善如流。
青州。
川安王摩挲着怀中娇郎白腻的小臂,道:“如今京中的眼线用不得了。”
“女君三思!”幕僚忙道,“当年为了培养京中眼线,我们花了多少年的功夫,若是就此舍弃,重新培养,只怕会误了大事啊。”
川安王不耐烦的扫了一眼那幕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本王做事了?”
庭院内一众幕僚噤若寒蝉。
谁人都知晓川安王是何其的暴虐,前不久将跟随她数十年的部下虐杀,养在身边这么些年,就算是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了,可当她下令将最亲近的部下处死时,不少幕僚心中都生起了退意。
她怀中的小郎拈起一颗小果子,递到她唇边腻声道:“女君息怒。”
“女君,恕老妇直言,前些时日郝副将惨死,不论如何,毕竟郝副将追随女君多年,女君当安抚其夫女,否则恐寒了一众侍从的心啊。”老媪朝她拱手,颤声道。
她如此大胆的谏言,使得一众幕僚都惊惧的望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怪异的人。
也是,忤逆川安王的想法不就是不惜命,这样的老媪的确同她们格格不入。
但川安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
她看着老媪,缓缓开口道:“翟媪,如今京城的眼线大都被发觉,可除去我身边的郝副将,谁又能清楚的知晓京中同我密切的势力,出了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姑息养奸。”
“是啊翟媪,女君殿下有自己的决断,既然郝副将做出这样的事,当严惩不贷,否则如何立军威。”一位幕僚出言道。
翟媪苍老的眸光对上上首的川安王,久久未语。
不论如何,川安王是不会承认误杀郝副将一事的。
幕僚与将士们知晓她的做法是一回事,但若是从她自己口中承认,便变了意味。
“女君如此行事,只怕会引起青州城百姓的不满。”翟媪道。
“青州百姓?”川安王大笑两声,随即推开怀中的小郎,“我待青州百姓如何,十余年,我筹谋十余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女娘斜了翟媪一眼,上前道:“若是女君想,不妨再等上些时日,如今京城固若金汤,不便行事,京中眼线暴露过多,我们还需修整片刻。”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翟媪垂首默不作声退下。
行至一间不起眼的茶馆时,隔壁账房的管事不小心朝着她撞了上来。
翟媪趁两人相撞擦肩的间隙,在她身侧低声道:“事成,禀殿下。”
账房管事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好。”
菡王府。
“恭王如此,如何不算是以退为进,如今王府小侍偏偏在菡王府出了事,她假借悲痛之名暂不理政,不知还会暗中做些什么手脚,恭王此人并不单纯,殿下定要小心。”墨条在他手中化开,孤启道。
郁云霁抚平面前的白鹿纸:“我还在等着她的手脚,就怕她畏首畏尾。”
孤启立于她身侧慢慢研磨着墨汁:“殿下倒是看得开,如今人都找到了府上,殿下竟还能平心静气的临池,若是川安王知晓了,估计也要心生敬佩。”
郁云霁笔毫舔饱了墨汁,随口道:“光是敬佩如何够,皇位向来是能者居之,我要的,是众人心悦诚服。”
孤启将墨块搭在砚台上:“这很难,且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肮脏不堪,你真的要走吗?”
郁云霁目光跟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我下定了决心,如若是川安王继位,整个幽朝只怕会民不聊生,我不愿看到幽朝变成这样的国度。”
孤启闻言轻笑一声:“她们只当殿下转了性子,殊不知,我们菡王殿下早就换了芯子,只可惜众人都蒙在鼓里……”
郁云霁在最后一字上顿笔,手中的狼毫随即搁置在笔山上:“既然知晓,你就不怕吗,兴许我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人。”
孤启偏头看着她的侧颜,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怕是对坏有什么误解。
怎样算坏,一个满心家国大义,还会抽空安抚郎君情绪的女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若她算坏,多年前在孤府苟且偷生的他又算什么?
他这一生原本也就如此了,幽朝儿郎的日子本就艰难,嫁了人的男子都要仰仗着妻主过活,孤启甚至想过,他这样被掳走失了名节的儿郎,将来的日子会如何艰辛。
他自记事起,便不曾过一日舒心的日子。
母亲鲜少来他与父亲的院子,下人们也一贯是看主子脸色的东西,见着母亲如此,送来正院的东西渐渐也不如别院,他们父子二人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艰辛。
后来父亲去世后,林声河势大,稍不顺心便会将他折磨一番。
起初林声河还顾忌着母亲,做的隐蔽些,他的伤也只在腹部与腿上,后来某日被母亲瞧出了端倪,母亲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嘱咐了几句,便不在提及此事,林声河便愈发大胆,他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耐。
他身为嫡子,过的却还不如庶子。
他常常身上鞭痕错综,因着林声河的苛刻,身子也跟着日渐瘦弱,他在尚书府从来都是吃不饱饭的,在他性情大变之前,一切生活本该如此。
可他为了活下去,再顾不上什么男子的名声,林声河等人生了忌惮的心,大骂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时,孤启意识到,抛弃了所谓的名声后,他终于能活下来了。
当年奢求的东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一切只因郁云霁,郁云霁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让他活得好好的,她让他成了整个京城被人艳羡的郎君。
他小心翼翼的剖开这颗心,捧着到她的面前,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郁云霁推开之时,他从不曾想过要放弃。
孤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他未出阁时曾持刀威胁主君,做过的癫狂之事数不胜数,可这些杀人见血等事,在他剖出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之时,便什么都不算了。
这颗心一旦被她捏得粉碎,孤启便再没有可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即便被她捏的粉碎,即便是一无所有,他也不曾犹豫。可老天还是眷顾了他,郁云霁给了他回应,他心爱的女娘终降临到了他的身旁。
孤启勾着唇角:“是坏到前些时日派人去京郊施粥,还是坏到自散家财建了医馆?”
“……我到底还是个反派,”郁云霁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指尖上不慎沾染的墨迹擦拭,“想来不日便有川安王那边的消息了,她将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虐杀,实在令人唏嘘。”
孤启沉吟片刻道:“殿下耳聪目明,可那翟媪毕竟是川安王身边之人,据说亦是忠心耿耿,你是怎样说服翟媪的,是威逼,还是利诱?”
“我救了她的独女。”郁云霁道。
他微微怔愣。
起先他还为之担忧,倘若郁云霁是对其威逼利诱,翟媪这等老狐狸心思深沉又睚眦必报,他害怕郁云霁会中了她的套,只怕她哪日会反水。
想要这样难缠的人为己所用,只需施以恩惠吗?
“翟媪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她比谁都看得清,而今她跟在川安王身边已然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早该看清她是个怎样的性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川安王连身边的副将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她。”郁云霁笑着将镇纸挪开。
“但毕竟是皇权之争,没有人能机关算尽,此事终有着极大的风险,”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道,“引之,你不该陪我冒险。”
“我是殿下的夫郎,妻夫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妻主如何,郎君便当如何,”孤启微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郁宓,不要再一次次赶我走了,我想站在你身旁。”
郁云霁平静的道:“我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若事不成呢?”孤启听到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动。
她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纸上却杀气毕露。
弑天逆命。
恭王府。
郁枝鸢双腿交叠,捏着一张信纸,面上的笑意淡淡:“好一个孤启,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如此才能的儿郎当为我所用。”
云梦泽轻笑一声:“殿下所说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
“难,我自长成,还不知难字如何写,”郁枝鸢收起那张信纸,“人最怕有软肋,尤其是当权者,放在以前我兴许还会为之发愁,可如今我当感谢这位妹夫。”
孤启如今是郁云霁唯一的软肋。
只要她能控制住孤启,将来一切好说。
说到底,也要多谢方才川王从信中所提及一事,若非川安王提及,她还不曾想到有孤启这一大助力,只要她运用得当,便能给郁云霁造成一大伤害。
前朝有政事缠身,后宅还有疯子惹事,好一个内忧外患。
过几日便是郁云霁的生辰,孤启想来此时正在为府上的安排忙碌,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我还是要劝殿下,小心些,王夫并不同寻常男子那般,若是稍有不慎,殿下的大计……”云梦泽适时的顿了顿,“殿下还需谨慎。”
郁枝鸢似笑非笑的侧眸看他:“我竟不知,你同王夫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
“殿下说笑,我不过是尽自己该尽的职责,出言提醒殿下罢了。”云梦泽敛了敛长睫,将眸中的神色遮盖住。
“最好是如此,你知道的,本殿一向喜欢手脚干净的人。”郁枝鸢笑着点明,“这些天,你为王夫说过的话有些过多了。”
云梦泽轻轻蹙眉:“……我不过是行忠君之事。”
“时候不早了,今日我还要约王夫面谈。”郁枝鸢唇角带笑起身,待身形转过去的一刹,唇角的笑意也褪去。
在云梦泽看不见的地方,她眸底满是冷意。
今日是约定会面的日子。
孤启将府上宴会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后回了半月堂内室,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握紧。
含玉道:“殿下,您当真要去吗?”
如今两个王府面上虽不显,实则已然对立,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而同郁云霁所说一般,他作为王夫理应远离这样的是非。
但他不想做郁云霁羽翼下的郎君。
他是孤启,是郁云霁的正夫,若他不知晓郁枝鸢的威胁便也罢,可他知晓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便不会坐视不理。
他想要真真切切的帮到殿下,即便背负骂名。
“她会理解我的。”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的身份注定会对她产生许多无形中的束缚,她做不了的事,他便替郁云霁去做。
孤启袖中的手攥紧了匕首的柄,寒凉的红宝石硌着指腹,指尖带来微微疼痛能使他保持警惕与清醒。
今日的心跳似乎比寻常来得还要猛烈,孤启就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直至傍晚时分迈进了满是檀香的内室,心口的痛意似有似无的传来,像是提醒着他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殿下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了贵客,王夫先吃些茶果子,殿下还在前厅,马上就来。”小侍朝着他恭敬道。
孤启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恭王府上的檀香味格外扰人心境,让他如坐针毡。
孤启正是思绪万千,不曾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的耳畔擦过带着陌生气息的女子的鼻息。
“引之……”
第53章
孤启当即警惕的回眸, 却见一双满是贪婪的眼眸。
是郁枝鸢。
她凑得他很近,近到已经超脱了女男之间的界限,这个距离足以让任何男子产生不安。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嗜血的野兽在暗中紧紧盯住, 郁枝鸢那双眼眸紧紧攫着他,仿佛只要他一有所动作,她便会上前咬住他的脖颈,将他狠狠地撕成碎片。
“恭王殿下, 你逾矩了。”孤启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猛然侧身避开她的鼻息。
郁枝鸢面上不显,仿佛方才她什么都不曾做,一切只是孤启的错觉。
“引之如何这么大反应, 皇妹不曾告诉你吗,早在先前,你该是我的恭王夫,是她垂涎你的美貌,行横刀夺爱之事, 否则如今令人艳羡的佳偶该是你我二人……”郁枝鸢颇为惋惜的摇头。
孤启冷然道:“皇姐怕是在说梦话, 我同殿下可是女皇赐婚。”
郁枝鸢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你怕是不知晓,皇妹先前曾对云家公子有意,后来你嫁入菡王府之前,皇妹还曾向我提及此事,只是不曾想, 如今皇妹一心待你,竟将云公子全然忘在了脑后。”
云公子。
大婚前的郁云霁, 其实是心悦云梦泽的吗?
不, 即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大婚前的郁云霁,并非是他心悦的女娘,他心悦的自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郁云霁。
他捧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时,郁云霁没有嫌弃,没有避之不及,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疯子,在她眼中,他只是孤引之。
他同殿下是两情相悦。
“话说回来,皇妹同王夫,当真同传言中那般感情甚笃吗?”郁枝鸢笑着朝他微微俯身,将两人的距离再度缩减。
身后已然是一扇大开的窗,郁枝鸢同他之间的距离仅有三寸,他再也避不开。
孤启握紧了匕首,眸光一凛。
只是郁枝鸢似乎先他一步,晓说裙叭衣四巴一刘就刘三,还更漫画广播剧哦她紧紧箍着他的腕子,女男力量悬殊,在她手上稍稍用了几分力气之时,孤启便已然痛得红了眼眸。
啪嗒,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他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恐慌,当那柄匕首脱离他的手心之时,孤启整个人面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尽。
郁枝鸢垂眸扫了一眼那柄匕首,笑道:“妹夫来见我还要带着这东西吗?”
说罢,只听“叮”的一声,郁枝鸢抬起脚尖,随意一踢,将那柄匕首踢到了远处。
“放开我!”孤启欲将手从她的掌心中抽离,可奈何郁枝鸢的力气太大了,即便将手腕挣的泛了红,也不曾有半分松动。
他抬手,便要朝着郁枝鸢那张脸来上一掌,却被郁枝鸢抬手握住,郁枝鸢面上还带着得意,挑衅的望着他,将他的掌心强行掰开,俯身一吻。
潮湿与寒凉在掌心萦绕,像是被毒虫爬过。
孤启急促的喘.息着,咬牙道:“如此卑鄙小人,怎么担得起皇位。”
郁枝鸢面上仍旧是淡笑,丝毫没有被他激怒的意思:“不卑鄙,当如何才能得到皇位呢?”
孤启猛烈的挣扎着。
随着他的动作,红软烟罗的袖袍顺着光滑的小臂划落,将整只白腻的小臂都露了出来。
连带着小臂内侧的那一点殷红朱砂也跟着露了出来。
浑身的血气像是一瞬间到涌到了面颊上,他整个人头脑昏昏,不知是羞耻还是怎么的,一阵恶寒涌了上来。
可被郁枝鸢紧紧握着手腕,他逃无可逃。
郁枝鸢待看清那一点朱砂痣后微微怔愣,随即嗤笑一声:“感情甚笃?”
“既然感情甚笃,为何皇妹同妹夫大婚两月有余,却不曾圆房?”郁枝鸢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缓慢朝他逼近,只是她的话仍能叫他不寒而栗,“怕是皇妹根本就不曾心悦于你,否则女子成婚数月,怎能如此呢,妹夫。”
孤启大力挣开她的禁锢:“……用不着你管!”
郁云霁是心悦他的,这样就够了,孤启自欺欺人的想。
她只是,只是忙于政务,她是很尊重郎君的。
“是吗,”郁枝鸢唇角含笑,眸色却同方才不一样了,“你说皇妹如今不曾心悦于你,又为何处处维护,跟着她这辈子兴许也就如此了,不若跟了我。”
她俯身到他耳畔:“皇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然是满足不了妹夫了,但我可以。”
阴冷的气息顺着耳畔朝脖颈涌来,将孤启身上细密的小绒毛都跟着激得立起,像是炸了毛的猫。
恐惧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兜头包裹,孤启紧紧贴着背后的窗棱,却不慎抬手,将窗边的白玉花瓶挥落。
瓷器摔裂的声音猛然从耳边炸开,郁枝鸢狠狠扯向他腰间的束带,长组玉撞击的清脆响声令人恐惧的战栗,孤启慌忙后仰,侧身朝着院外翻了去。
锦帛撕碎的声音响起,他肩侧寒凉一片,耳畔则是郁枝鸢的冷笑:“啧,如此不识好歹,你真当郁云霁会因你同我为敌吗?”
“一个大婚数月仍是处子之身的儿郎,想来妹夫当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致使我那荤素不忌的皇妹这般久还不曾对你下手。”郁枝鸢看着踉跄数步的孤启,嘲讽道,“郁云霁也不过尔尔。”
郁枝鸢的话他本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可想到手臂上那颗显眼的守宫砂,孤启胸膛急剧起伏着。郁云霁才不是讨厌他,她虽不曾点明两人的关系,可她分明是接受了他的。
郁云霁也是心悦他的。
一阵恶心之感涌了上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是在闻到郁枝鸢身上的味道之时便想作呕。
孤启顺手抄起美人靠上的一盏琉璃瓶,朝着她狠狠砸去,方才被她的气息沾染的每一处,此刻都令他无比恶寒:“殿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个混账的腌臜东西!”
郁枝鸢侧身避开那盏琉璃,嗤笑:“怎么,如今净耍些小儿郎脾气,妹夫怎么就如此想不开,非要回菡王府受气吗?”
她利落地翻身而下,朝着他步步逼来。
当那只手再度要揽向他的腰间之时,空气中当即飞起一阵烟尘,郁枝鸢遮挡不及,孤启洒出的烟尘就这般迷了她的双眸。
郁枝鸢当即被蜇人的粉尘刺激得睁不开双眸,她痛极的呻.吟,孤启趁机裹紧了被撕扯的破碎的红衣,从后门小跑出去。
“……他爹的!”郁枝鸢捂着刺痛的眼睛,低声咒骂道。
孤启失魂落魄的紧紧捏着破碎的长袍,生怕泄出一丝春光而引来旁人的注意。
恭王府的地界他熟悉,第一次入王府,还是郁枝鸢带他来的。
他满心欢喜地将整个恭王府的地界记在心中,却不想当年儿郎怀春记下的这些东西,今日竟是能救了他的命。
天刚擦黑。
恭王府后门像是许久不曾修葺,如今分明是春日,却还堆积着枯黄的杂草。
杀了她。
这个念头方从心底出来之时,孤启眼眸便染上了一丝猩红。
她欲加害于殿下,还如此折辱他,一定要杀了她。
“郁枝鸢。”孤启恨不得将这三个字咬碎在齿关。
他随手捡起地上燃了一半的火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那火把点燃。
望着带着热气的火光,孤启眸中的恨意仿佛也要跟着注入进去,他咬着牙朝天空狠狠掷去,火把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曲线,最终落在了满是杂草的别院里。
风吹,火起。
王府正门旁。
含玉在此等候多时,待看到远处小巷内晃晃悠悠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即小跑上前,为孤启披上一件披风:“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您……”
孤启颤着肩膀,许久才道:“……快回府。”
含玉鲜少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忙应道:“是。”
马车在街上疾驰,偶尔传来小幅度的颠簸,窗外的风将车帘吹得猎猎作响,而带着暖意的春风,却足以将他身上的温度悉数卷走。
孤启打着寒战。
如今胃中是翻江倒海的难受,身上似乎还沾着怎么盖都盖不掉的檀香,恶心的劲头亦是压不下去。
远处似乎有火光起,侍人的惨叫声远远传来。
含玉身后泛起冷意。
菡王府与恭王府,终是要对立了吗?
菡王府。
郁云霁将政事打理好,便听三千将李仵作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来。
“那飞刀上还刻着菡字。”三千怒道。
“看来皇姐当真是想将我置于死地,而今她身边之人,竟还在暗器上做了这种手脚。”郁云霁失笑,“这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想来皇姐早就有了准备。”
郁枝鸢到底是个缜密的,可心思再如何缜密,总也不能事事圆满。
郁云霁正思忖着李仵作的话,便听弱水疾步赶来道:“殿下,恭王府走水了。”
她闻言扬了扬眉头,道:“怎么会突然走水?”
“是,是王夫,”弱水喘了口气,“王夫从恭王府回来之时,便传来了恭王府走水的消息。”
郁云霁面色微沉。
这的确是他能干出的事,只是孤启如何会无缘无故放火?
“王夫此刻人在何处?”
半月堂。
孤启将小臂用冷水搓洗了一遍又一遍,白腻的小臂上满是他搓出的青红痕。
“殿下……”含玉忙按住他的小臂,制止住了他的行为。
再搓下去,只怕要出血了。
孤启有些慌乱的捏紧拳头,低声喃喃:“殿下会不会怪我?”
可只有除掉郁枝鸢,殿下的路才能更顺畅些。
殿下怪他也好,厌他也罢,只要郁枝鸢活一日,他的殿下便要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若是如此,他宁愿承担所有后果,只求他的女娘没有后顾之忧。
他今日已然领略到了郁枝鸢的无耻,这样的人就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可不论如何,没了郁枝鸢,殿下便可畅通无阻。”孤启自言自语,他有些焦灼地捧着小臂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样的罪名不会跟殿下有关的。”
不过一些罪名而已,不算什么的,只要殿下不生他的气将来肯原谅他……
含玉为他打理好披肩,随后为他冲泡了一盏热茶。
他自小跟着孤启一同长大,虽然孤启疯癫,可他知晓孤启本性并不坏,虽然寻常吓人了些,但含玉依旧希望他能同女君殿下好好的。
孤启做事极端,也向来做到极致。
一旦是他认准了的事,便绝不会罢休,他便看着他宛若飞蛾般,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的飞进那一团明亮炽热的火光中。
他甚至愿意为女君殿下去死。
手上的寒凉被那一盏热茶驱散了些,孤启轻声道:“我只盼殿下安好。”
月溪阁。
溪洄紧闭着眼眸,听着龟甲被火灼烧的声音在耳旁哔剥作响。
“太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芜之试探问。
溪洄指腹上沾染了黑色的粉末:“……王府那边,像是出了事。”
芜之哑然,随后愠怒道:“太师就不生气吗?”
他当真不知晓他们的太师是如何做到如此置身事外的。
“为何要生气。”溪洄淡然的扫了他一眼。
他看得明白,且早就知晓,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没有以后的,与其说他盼望着同郁云霁有些什么,可这颗心总是不曾如愿沉下来,他从不曾沉溺于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郁云霁的确能护住他,却给不了他安定。
他早在先前便卜出了卦。
没人比他更明白,郁云霁只是他的情劫,仅此而已。
溪洄将龟甲放下,淡声道:“有缘无分罢了。”
芜之望着他,终是兀自叹了口气。
罢了,不嫁便不嫁,他们太师这样好的儿郎,也并非一定要嫁人,菡王殿下满心都是那位王夫,自始至终都是太师在一厢情愿,及时抽身也是好事。
芜之不同他争辩,只追问:“那太师打算如何,要去王府看看吗?”
半月堂。
郁云霁推门而入,看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孤启抱着小臂瑟瑟发抖,眉心还轻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好不会私下去见恭王,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郁云霁阖上眸子呼出一口气,随后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做了些什么,居然又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他肩头歪歪斜斜披着披肩,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宛若风中将要破碎的残蝶。
她并不想对着孤启说重话。
郁云霁道:“郁枝鸢做了什么,你会一怒之下将她的王府烧毁?”
听她提及郁枝鸢,孤启肩头还在轻轻战栗,他对此缄口不言。
他心中委屈,可那又如何,这样的难以启齿的话要他如何开口,难不成,要他把今日郁枝鸢对他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全部都说出口吗。
被郁枝鸢握过的手腕,如今还残留着檀香。
似乎是要借此提醒他,他今日经历了怎样的事。
孤启抬起婆娑的泪眼,待对上郁云霁时,他鼻头微微酸涩。
他不能说。
今日一事损害了他的名节,若是他将这些话说出口,郁云霁兴许会从此嫌恶他,不会有人喜欢被旁人玷污过的男子的,他不想失去郁云霁。
手臂还在痛,可却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孤启,我希望你能将今日在恭王府发生的一切坦然告知于我,”郁云霁微微俯身,同他的视线齐平,“若当真是你受了委屈,我会尽数为你讨回来,别害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同郁枝鸢如今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她这位皇姐心思深沉,郁云霁猜想今日她兴许对孤启说了些什么,才将他吓成这般模样。
但孤启如今也并非是不知晓局势,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他不顾性命放火烧了恭王府。
孤启咬着唇肉摇了摇头,终是不肯告知她。
“事关重大,若是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母皇那边是说不过去的,”郁云霁望着他低垂的长睫,“听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恭王府?”
孤启只手捏着手背,钝痛使得他还能清醒一些,不至于让自己被脑海中可怖的设想吞噬。
他多么想将他今日的遭遇告知郁云霁,可孤启清楚地知晓,倘若将这些事说出口,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没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夫郎被人玷污的。
比起说出实情被抛弃,他宁愿欺骗。
孤启的水眸对上她的,他喉头上下滚了滚,哑声道:“殿下,我不喜恭王。”
“你不喜恭王?”郁云霁一怔,随即费解的看着他,“仅仅是因不喜,你便冒险放火烧了恭王府吗,不喜她不足以你做出这样的事,孤启,这样话骗不了任何人。”
孤启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背,辩解道:“恭王行事不端,多次欲加害于殿下,引之气不过。”
屋内静谧了一瞬。
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神色不变。
她知晓他在说谎。
孤启不善于撒谎,或许可以说是不屑于撒谎。
他想做的事,完全可以凭借着毫不顾忌的劲头达成,而他从不需要撒谎。
孤启在方才说下那些话时,手总是会不自觉的掐紧自己,这是他克制自己行为的信号。
“是,是引之操之过急,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引之不会让殿下为难的,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若是还生气,罚我便是……”她不曾回答,孤启有些着急了,忙道。
“不是你操之过急。”
郁云霁平静的道:“孤启,你当知晓,我喜欢你真诚和坦率,也欣赏你的敢于斗争,不顾一切,但当这一切沾染了谎言,就变了味道。”
第54章
孤启有些惊惶地抬眸扯住她的袖口:“殿下, 求你了,别不要我……”
他这幅神情总是能使她格外怜惜。
可孤启不说,她也要知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孤启虽是敏感,可他全然知晓,不会贸然行此事的。
她要知晓郁枝鸢究竟做了什么。
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 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会便回来。”
说罢,她将袖口从孤启手中抽出,面色沉沉地踏出了半月堂。
孤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泪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滴落在袖口。
书房。
弱水道:“殿下放心,属下会尽快将消息带回。”
郁云霁敛着眸子不语,她指腹拂过桌案上的一只玉雕的猫儿,思绪翻飞。
兴许是郁枝鸢对孤启做了什么, 他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 可郁枝鸢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将他激怒成这副模样,不论她如何诱哄,他都不肯告知她。
“殿下。”门口传来一阵清远的声音。
见到溪洄的一刹,郁云霁还是顿住了脚步:“溪太师。”
溪洄朝她颔首:“察觉到这边出了事,我特来看看如何了, 殿下又是因何烦扰?”
郁云霁轻轻蹙着眉:“如今王夫方从恭王府回来,我不知他究竟遇见了何事, 亦不知晓他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时冲动将恭王府烧毁,方派人去查。”
她面上的担忧做不得假, 溪洄淡声道:“但此事不论如何,对殿下都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如今的皇权争斗场,稍有差池便能使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郁云霁何尝不知,只是如今相比这些看得到的好处,她更想知晓孤启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
此事在明面上看来,似乎是孤启将两方实力的阵营打乱,将问题摆在了明面上,可细细想来,此事是对菡王府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王夫到底也是顾忌着殿下的,他是个聪明的男子,危及殿下的事,他应当不会做。”溪洄道。
郁云霁颔首,却见三千匆匆赶来:“殿下,属下方才打探到了消息……”
她将恭王府小侍口中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秉明,却见郁云霁愈发冷峻的面色。
她不知为何在孤启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要去恭王府私见郁枝鸢,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此刻没有发狂已是极好的了。
郁枝鸢竟会对孤启做出这种事。
“召集府兵,去见见我那位好皇姐。”郁云霁唇角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恭王府。
郁枝鸢不顾火焰的灼烧,越过朝着别院泼水灭火的侍人,一头扎进了别院的小屋内。
方才孤启逃走后,后门便传来了走水的消息,偏偏别院内是她存放的卷宗与密信,全然是京城世家大族的秘闻,随意一件东西便能使氏族倾颓,这是她稳住氏族最重要的东西。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来制衡氏族,只怕她在京中失势。
别院多年不曾修葺,如今经火灼烧,整个院落都跟着摇摇欲坠。
“殿下危险!”女卫眼睁睁的看着她冲进了火场。
郁枝鸢被火焰炙烤着,浑身的衣料也跟着灼烧起来,整个人都要被火焰吞噬,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一众跳动的火焰中翻找着,直至头顶传来一阵声响。
房梁终是经受不住高温许久的炙烤,在烈火熊熊来袭后,整根房梁外还裹着一层炽热的火光,就这般朝着她砸来。
郁枝鸢来不及躲避,被房梁擦着面颊而过,霎时,她半张面颊被火辣辣的痛感袭来,眼前则是蒙上了一层又干又辣的火气,痛得她几近倒地抽搐。
郁枝鸢痛叫一声,抬手将刺痛的半张面颊捂住,手指碰上了凹凸不平的面颊,皮肉被炙烤的狠了,此刻还在滋滋作响。
女卫们裹着浸了水的棉氅冲进来,将痛的满地打滚的郁枝鸢抬了出去。
一张张被浸过冷水的帕子轮番敷在她被烧伤的面颊上,可不论一众人如何忙活,仍却无济于事。
“快传府医!”为首的女卫道。
待女卫看清她面上的大片灼烧时,心口也不禁咯噔了一瞬。
她虽是女卫,可她却知晓,毁了面容的人与皇位便彻底无缘了。
幽朝早就有说法,即便是状元娘,也要仪表堂堂,君王更是如此,如今郁枝鸢的面容毁了,世家大族想来不会愿意再将儿郎嫁给一个与皇位无缘之人。
府医来得及时,只稍作查看她的伤势,便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殿下,您,您这伤怕是不能根治。”
她说的已然极其委婉,郁枝鸢面上的皮肉已然被烧得泛了焦褐色,这样的烧伤是根本就治不好的。
“……且殿下的眼睛,”府医犹豫道,“左眼被烟气燎过,兴许会有一段时间看不清,若殿下好生将养……”
女卫打断她的话,事宜周边的部下将她赶走,忙道:“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没事的!”
郁枝鸢面容扭曲着,那块几乎要占领半张面颊的烧伤痕迹嵌在她的面上,实在是恐怖至极。
郁枝鸢颤着手覆上了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待看清远处青镜映出的模糊面容后,当即将手边的小几掀翻。
霎时,文书与笔墨悉数落地,发出嘈杂的震天响声。
郁枝鸢胸膛起伏着,她仍旧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她的这张脸彻底被孤启毁了。
氏族是不会站在一个面容尽毁的人身边的,面容尽毁,她便失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更是失去了川安王的支持,她与皇位再无缘。
“……我要杀了他!”郁枝鸢咬着齿关,狠狠道,“我一定,要将他们妻夫二人剁成碎块去喂鱼!”
只要杀了郁云霁,便在没有人同她争抢皇位了。
贤能的皇女只有一个即可,既然有了她郁枝鸢,世间便不该再有一个郁云霁。
她硬撑起身子,从女卫腰间夺下一柄长剑,踉踉跄跄的朝着府门而去。
府门前有马车疾驰而过,伴随着枣红骏马的一声嘶鸣,马车上下来一个金枝玉叶的贵人。
对上那人的眼眸,郁枝鸢几近目眦欲裂。
郁云霁面容冷然的抬了抬手,身后便涌来一群身佩银甲的女卫,将郁枝鸢围了起来。
“怎么,皇妹这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郁枝鸢一开口便是无尽的沙哑,像是喉头也被火烤干了一般。
“我来,自是来为王夫讨回公道。”郁云霁冷声道,“皇姐究竟对我的王夫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哈哈哈,”郁枝鸢状似癫狂的大笑一声,“自然是细细品尝了你那美味的王夫,郁云霁,你怕是大婚多月也不曾尝到他的味道吧,皇姐替你尝过了,当真是尤物……”
夜幕中闪出一道冷兵器带来的寒意。
郁云霁眸中沁出冷意,她持着一柄寒凉的剑,架在她的脖颈处,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是替你尝了尝味道……”郁枝鸢话未说完,被身后的女卫一脚踹在了腿弯,她当即脱力地跪在了地上,眸光阴翳的看着她,“郁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休想好过!”
郁云霁心头的躁意愈发强烈。
方才她听闻恭王府小侍的消息时,仍旧不敢确定是这样一个结果,孤启这样一个人,是被郁枝鸢如此折辱了一番,才委屈成方才那副模样的吗。
所以孤启是害怕她担心,亦或是害怕她会为之抛弃他,所以才不肯告知她的吗?
郁枝鸢笑得猖狂,如今她容貌已毁,面上顶着一大片丑陋的疤痕,哪里还有寻常半分风光霁月的模样。
郁云霁眸中温度退却,抬脚朝着她的肩头踢去。
郁枝鸢才从房梁下逃过一劫,如今郁云霁蓄力的一脚正中她的肩头,她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戕害骨肉至亲,郁云霁,你就不怕为千妇所指吗!”郁枝鸢吐了口血沫子,哑声道。
郁云霁勾唇笑了一声:“骨肉至亲?这世间亲与不亲,可当真是难说的很啊,王夫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为我鞍前马后,可皇姐你是我的骨血至亲,却总想着如何至我于死地。”
“郁云霁,你配不上那个位置。”郁枝鸢攫着她。
若是眸光能化为利刃,郁云霁此刻已然被她戳成了筛子。
“我配不配,不是皇姐一张嘴就能决定的。”郁云霁睨着她,“如今恭王府走水,损失惨重,皇姐又受了伤,面上的伤怕是没有数月好不了了,我会向母皇秉明的,皇姐安心养伤便是。”
“你是在威胁我吗?”郁枝鸢狠声道。
“怎敢呢,皇姐怎会受旁人掣肘,可王夫到底因此受了惊吓,皇姐总要拿出说法的,”郁云霁眸中没有半分笑意,“皇姐,你说呢?”
郁枝鸢并非是滚刀肉,她还有所顾忌,不会因着王府被烧而攀扯孤启。
她不会让郁枝鸢借此引出孤启私见她一事,更不会让她毁了他的清誉。
她借此将郁枝鸢逼退,不同于她先前的以退为进,此番她面部受了伤,不知氏族的态度会如何,不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谁又愿意将自己全部家当,压给获胜几率极小的一方呢?
郁枝鸢不会将自己面容受损一事告知于众,更不希望王府牵制氏族的资料残缺一事被人得知。
相应的,她要拿出所谓的说法,否则郁云霁照样也不会让她好过。
“当真是我看错了……”郁枝鸢冷笑一声,掌心撑地想借此起身,却被脖颈处那把剑制止,锋利寒凉的剑身贴着她的颈侧,好似只要她敢强行起身,那柄剑便会毫不犹豫割开她的喉咙。
是她低估了郁云霁对孤启的重视程度。
起初她还认为,郁云霁并非传言中那般喜欢孤启,却不曾想她能为孤启做到这样的地步。
戕害骨肉至亲,这样的罪名在皇族无异于谋逆。
郁云霁竖起寒凉的剑身,拍了拍她被火烧到残缺的面颊:“皇姐,好自为之。”
皇宫,临华殿。
女皇重重的咳了几声,将苦涩的汤药饮下:“宓儿那边传来消息,说青州百姓如今苦不堪言,川安王那边如今当是忌惮京中传来的风声,一时间还不曾有所动作。”
月晚为她揉捏着肩膀,应道:“菡王殿下定能游刃有余的。”
女皇摇了摇头:“云家的儿郎近些时日同鸢儿有得有些近,朕将青州一事交给宓儿,她兴许也有所察觉,不知她心中是否会怨恨朕。”
“陛下看好菡王殿下,可如今青州疲弊,为何不曾命恭王出手?”月晚问。
女皇眸色深深:“鸢儿也是朕的女儿,朕自然知晓她是如何想的,她想借川安王的势力,可朕老了,如今宓儿有心皇位,若是宓儿还想要这个位置,此事当她自己解决。”
月晚明白她的意思。
听闻女皇年轻的时候,曾是九女夺嫡,后来九位皇女之中只剩下了她与川安王。
她为了这个位子,犯下了太多的杀业,在皇家为了那个人人垂涎的位置,这种情况总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女儿步了她的老路之时,女皇多是无奈。
“但这皇位,当是能者居之,鸢儿她心思太重了,可她若能做得一个利于百姓的君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皇望着金霖的画像,长叹一口气,“而究竟谁为君,便要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
郁枝鸢到底少了一分君王该有的仁爱之心,若是她能留手,则证明她能做好一位贤明的君王,可若是她想她当年一般,用计对自家姐妹设下了套,皇位便该传给宓儿。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知晓郁云霁有能力将局势扭转。
“但川安王养兵一事,陛下也不管吗?”月晚为她将鬓边龙凤花样的钗环拆下。
身上各样沉重的配饰被月晚悉数摘下,女皇褪去了满身的光华,身上的疲惫难以掩盖:“朕兴许是真的老了,那到底是朕的亲妹,这些果决之时,交由后辈们去做吧。”
女“川安王想来也快要沉不住气了,青州,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只看郁云霁要如何安排。
今夜的国公府格外安静。
云梦泽在府中账务上圈画着,听了以荷的话,他唇角轻轻勾起些:“王夫总是能叫我钦佩万分,火烧恭王府,当真是解气极了,他烧得可彻底?”
以荷摇头:“府上只是书房与后院遭了殃,恭王殿下也还活着,只是面上被烧伤了,听下人说很严重。”
“啊……”云梦泽拉长了气声,随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如此吗,我还以为会有多解气呢。”
以荷为他磨了墨,低声道:“公子,您如今已然站在了恭王殿下的身边,前些时日您又提醒菡王殿下,这样,若是被发现了……”
“脚踏两只船,那又如何?”云梦泽微微一笑,“我是云家的儿郎啊,大家族的儿郎,怎能不为家族着想,我暗中下注,小心谨慎总能得利。”
以荷没有再质疑。
他们公子自小聪明,此事关乎整个国公府,公子不会拿整个国公府去赌的。
只是,他一时间摸不透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先前在他看来,公子的确是对菡王殿下有情意,可如今他为了国公府的利益,算计来算计去,不惧与虎谋皮,将每一个人都规划到了他的局中,连带着菡王殿下,连带着他自己的情意。
公子当真是喜欢菡王殿下吗,还是因为,菡王夫这个位置能为云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以荷也不明白。
他望着云梦泽的侧颜,半是同情半是敬佩,或许这才是成大事的当权者。
云梦泽望着窗外的明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几分。
他如今站在了恭王的身边,却也是在尽心尽力为她出谋划策,若是郁枝鸢将来荣登大宝后想对他不利,他也能够拿出可以制衡郁枝鸢的把柄,使她三思而行。
若是最后得利者是郁云霁,那自然皆大欢喜,即便郁云霁知晓他的行为,因着他频繁帮助,也会原谅他的。
不论将来的帝王是谁,定国公府仍旧是定国公府,云家也仍旧是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
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他完全能弃暗投明,他是云家长子,他不会输。
这局棋,不论如何都得是云家胜。
——
子时,更妇刚刚敲过一番。
又到了男子每月该发作的小日子,孤启蜷缩着身子,艰难的喘息着。
即便如今没有了贞洁锁的束缚,可这样的小日子依旧难耐,孤启咬破了舌尖,为自己争取一丝残存的理智,此刻他很想郁云霁在他身旁,他想嗅她柔软的发丝,温暖的颈窝,虔诚的吻她的唇角。
“呜……殿下。”像是幼兽低低的悲鸣,眼尾一滴濡湿滚烫的泪啪嗒一声滴到软枕上,他胡乱摸索着郁云霁的位置。
身上的难耐愈演愈烈,孤启不愿让羞耻的声音从齿关泄露半分,他抱紧了属于郁云霁的锦被,将头埋在了蓬松柔软的锦被当中,像是狂性大发的瘾君子想要以此聊以慰藉。
半月堂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灼热了起来。
她的锦被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气息,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安神香,能让孤启的心跳与不安稍微平复下来一些。
锦被染了孤启身上滚烫的温度,温热的锦被与他的身子契合,晚香玉也严丝合缝的贴紧了他。
孤启大口大口呼吸着锦被里的空气,他阖着眼眸,想象着郁云霁就在他的身旁。他从未真真切切属于过郁云霁,作为成了婚的郎君,就连小日子也要一个人来捱。
小日子来临,男子总是多思的,这样慌乱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包裹。
今夜都如此晚了,郁云霁却还不曾回来,想来是生了他的气。
他骗了他的殿下。
可若是他不曾这般说,殿下会更生气的,兴许她会直接不要他了,是了,京城心悦殿下的男子那般多,若是没有他,殿下便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些狂蜂浪蝶都会趁机将殿下围起来。
不,不可以,殿下只能是他一人的。
“殿下,别不要我……”似是痛出了呓语般,孤启蜷紧了身子,双手覆在狂跳的心口,低低哀求。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喵呜喵呜的声响叫的人心痒。
“郁枝鸢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记恨着王夫与我,不知她何时会动心思下死手,王夫这边情况有些复杂,寻常也要看顾些,”郁云霁想了想,补充道,“不要让他接触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她将身上还带着春夜潮气的披肩褪下,递交到弱水的手中:“今夜打起精神,恭王府那边也要继续盯梢,一旦有动静便来告知我。”
“殿下放心。”她道。
交代好这一切,郁云霁朝着半月堂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想来孤启已然睡下了。
她收敛了动静,只手覆在腰间的长组玉上,生怕转身时长组玉碰撞出的脆响将他惊醒。
半月堂内一片昏黑,柔软而长的床幔也逶迤在地,将床内的人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小点缝隙,这一道缝隙没有被清辉关照到,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昏暗。
郁云霁将身上的束缚解开,只着了一件寝衣。
她轻手轻脚的朝着床幔而去的时候,里面似乎传来一声细小的动静,似是奶猫的叫声,又似是男子的闷哼,这样细小的声音却使得她顿住了脚步。
正当郁云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之时,重重叠叠的床幔内透出孤启喑哑的声音:“……殿下。”
一截儿白腻的腕子从床幔内探出来,其上还带着红痕,像是被人狠狠的凌虐过。
男子的皮肤本就细腻,她还记得初见之时,她为孤启解开腕上的红绸,他的腕上便有这样的痕迹,只不过今日的痕迹不同于那日,看着完全是被人掐出来的。
郁云霁的视线上移,顺着他的腕子向上看去,就见小臂的内侧还有残留着大片的青紫。
她想起今日郁枝鸢的话,眸中不由得腾升起了冷意。
若是郁枝鸢当真对孤启做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殿下,求您疼疼我吧。”帐内的人难耐的痛哼着。
清辉洒在他青青紫紫的小臂上,将其中一点朱砂映得格外显眼。
郁云霁敛去了眸中的冷意,温热的指腹点在了他的守宫砂上。
察觉到她的存在,孤启撑着身子拨开了一些床幔,待到床幔被撩开,光华照进拔步床的一刻,她才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孤启那双凤眸不再凌厉,眼瞳润了盈盈的光泽,在月的照映下格外诱人,他滚烫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着,握住她不曾收回的长指。
他眸底带着情欲,哑声道:“殿下,让引之属于你吧,只属于殿下一人……”
那双红唇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再也不是伤人的利刺,他此刻的媚态与话语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她抓进眼前的温柔乡,生生世世同他缠绵,再不分彼此。
孤启像是不曾察觉自己此刻有多勾人,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尖:“殿下,引之,不脏的……”
郁云霁望着此刻侧身陷在榻间的人,眸色渐暗:“……好。”
她本有千言万语。
她想问为何孤启不肯将实情告知于她,是否是不信任她,她想知晓孤启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这些话到了唇边,看着眼前媚骨天成的人,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这样的情况再回绝,郁云霁想,那她当真不是一个女子了。
柔软的小臂搂住了她的脖颈,只一带,她便随着孤启陷入了柔软的床榻当中。
第55章
孤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他的热情与羞赧却并不冲突。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这般铺开在榻间,在月光的映照下还带着柔柔的光泽, 宛若上好的绸缎。
“殿下,要了我吧……”他喃喃道。
孤启的眼眸中还带着星光点点,似乎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水膜,瞳孔中映出的是她的倒映。
那双濡湿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唇角, 像是一只正在笨拙地讨好着她的猫儿。
随着他方才带倒的动作,郁云霁占据了一个绝对主导的位置。
她将孤启此刻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郁云霁温和的将指插.进他柔软的发丝中,扣在了他的后脑, 随后将唇瓣覆在他的软唇上,攻略着他的每一道城池。
荼蘼香同晚香玉交织在一起,孤启的反应格外强烈,似乎是不满意她的浅尝辄止,他颇有些欲求不满轻哼, 搂紧了她的脖颈。
郁云霁轻笑一声:“王夫不喜欢温柔的吗?”
两人贴得极近, 郁云霁低声笑的时候,两人紧贴的胸膛也会为之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他的身子,孤启不禁红了耳尖。
分明是喜欢的,却什么都不肯说, 郁云霁格外喜欢他眼下这幅别扭的模样。
“好,如你的愿。”
那双唇瓣再度覆上他, 只不过此番不同于方才的温和, 郁云霁的攻势猛烈,他一时间招架不住, 像是空气都被尽数掠夺,他瞪大了凤眸,生理性的泪水顺势浸湿了她的袖口。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舌尖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屋内仅有令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
当双唇分离之际,柔软的红唇牵连出一条细细的银丝,莹亮而暧昧。
孤启小口小口的喘息着,即便是被吻的喘不上气,他也紧紧的攀着她的脖颈,像是害怕她抽身离去,不敢放松半刻。
衣衫尽褪。
“我原想着,待到我登基为帝,我们再重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届时不止幽朝,天下人都会知晓,你是我的王夫。”郁云霁伸出指腹为他拭着泪痕,“洞房也本该该留到那个时候。”
孤启与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妻,他起先是同原身拜了天地成了礼节,她是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的。
心中存着这样一件事,两人妻夫的身份好似也不那么和合理起来。
倒像是对偷情的野鸳鸯,她想。
“引之不要繁文缛节,引之只要殿下,”他哑声道,“我想做殿下的男人,想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他吻在她的颈侧,轻声道:“引之的身心都是殿下的,殿下,要了我吧。”
郁云霁应声俯身而下,啃噬着他的锁骨,孤启眉头紧蹙,将颈子仰起,口中喃喃:“郁宓,郁宓……”
他将这两个字流连于唇齿间,品尝千万次。
孤启总是别扭的,她却也不讨厌他的别扭。
她原以为两人会再无瓜葛,可一步错步步错,起先她避之不及的反派,如今竟真同她有了什么。
但这种感觉好像并不差。
荼蘼香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愈发馥郁,所有的声音皆被她以唇封缄,只是在两人的距离拉近时,孤启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瞪大,眸中凝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孤启不曾将她推开,而是收紧了手臂,颤抖着想要将她拥得更紧。
他只倔强的睁着眼眸,看着眼前人的容貌,不想昏睡过去错过半刻。
他这幅分明痛的受不了了,却还要相迎的模样格外令人想要怜惜几分。
“我,我没事的,殿下……”察觉到她的缓和,孤启断断续续道,“引之很喜欢……”
喜欢殿下,喜欢殿下的一切。
眼前惊绝的面容染了欲,他眼下的两点胎记格外殷红,衬得他肤白如新雪,孤启红唇微张,时不时溢出低哑的声音,却对她说不用顾忌他。
屋内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与儿郎的声音不绝于耳。
“殿下,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孤启昏睡过去前,蜷在她怀中轻轻道。
荒唐的夜里,半月堂外的莲池中,游鱼欢快地在水中游走,鱼穿梭在水中,交相欢好。
只道是,须作三生拚,尽君今日欢。
恭王府走水一事传遍了京城,听说是下人那里出了纰漏,才出了这样的意外,昨日恭王已然将那玩忽职守的侍人处死,以儆效尤。
当这样的消息传来时,郁云霁是匆匆睡了两个时辰,刚醒来不久。
昨夜的孤启格外热情,他初入王府时身子孱弱,如今在王府几个月来,身子已然将养的好了不少,昨夜偏偏是他凭着一股劲儿,不许她抽身半刻。
今日起得比寻常都要晚,奈何朝堂那边还有政事需要处理,她没有时间同孤启再温存片刻。
书房内。
郁云霁扣了扣桌案:“川安王就算再沉稳,如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溪洄淡声道:“殿下如何这般肯定?”
“郁枝鸢面部烧伤严重,这样的消息必然会对她产生极大的影响,否则她不会极力隐瞒,单是京城都不知此事,更何况是青州。”郁云霁分析道,“她是不希望京城氏族们得知此事,更不希望川安王得知此事。”
“在川安王不知晓这些的前提下,定然会来了解此事,如今青州本就疲弊,所以,”郁云霁勾唇,面上是少女明媚张扬的笑意,“这招引之无意间安排的围魏救赵,是极大的利于我们的。”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讲究宝相端庄,若是面部有损毁,自然是争夺皇位更困难了,是以,恭王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溪洄眸色淡然的望着她,“但她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郁云霁颔首:“但至少在此时,她是不打算让旁人知晓此事的。”
溪洄静默了片刻。
他察觉到了今日郁云霁有所不同,她的面色似乎是更红润了几分,精神也更好了些,今日的郁云霁多了一些成过婚的女子应有的气色与状态,溪洄心中猜想到了什么,答案在唇边呼之欲出。
“……殿下说得有理,但恭王殿下终究也算是我的学生,关于殿下的脾性,我也是有些了解的。”溪洄道,“她是位极有谋略的女娘,如今她面容尽毁,却不代表她在皇位的争夺上毫无胜算,殿下还需小心谨慎,这并非是亲密的姐妹,而是隐匿在暗中的一条毒蛇。”
“太师大人如此帮我,我也该知晓太师大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郁云霁看着他,“毕竟我同太师只是师生,若我能成,便将太师所想悉数奉上,这些当是太师尽心尽力的束脩。”
溪洄眸中的神色依旧淡淡,他永远都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恭王殿下是个征服欲极强的女子,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当君王,”溪洄摩挲着茶盏,道,“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溪洄都希望,殿下你能做幽朝的主导者。”
郁云霁看着他:“我想知晓,太师的私心究竟是什么。”
溪洄顿了顿:“恭王殿下的野心不拘于此,她想要的,不只是皇位,唯有菡王殿下登基为帝,溪洄才能保住太师的尊位,幽朝才能久安长治。”
郁云霁眉头微扬,没有立即应声。
郁枝鸢登基便不保太师尊荣。
“好,太师大人放心,待郁宓荣登大宝,太师大人所求,郁宓会尽全力奉上。”郁云霁朝着他勾了勾唇角。
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镜中的自己,愤然抬手,将手旁的砚台朝着青镜掷去。
只听两物相击发一声脆响,随后砚台在地上滚了一圈,镜中丑陋的面容仍旧完好无损,郁枝鸢看向青镜,青镜中容貌损坏的脸也看着她,好似是在提醒她昨日受尽的耻辱。
“你真当我没有办法了吗……”郁枝鸢对着青镜中可怖的面容,恶狠狠道,“郁云霁,我面容尽毁又如何,你且等着,我也定然不会叫你好过。”
女卫双手捧着什么一个匣子,上前道:“殿下。”
郁枝鸢阖着眼眸长吸了一口气,随后道:“出去吧。”
那只匣子被女卫放在了她的面前。
关门的声音响起,郁枝鸢缓缓睁开眼眸,拿起匣子中那张半面金面具,指腹缓缓施力,京中丑陋的面容亦跟着如此。
她昨夜派人去寻工匠,将这具半面的遮挡做了出来,款式单一却好在能将面上的疤痕遮住。
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提醒着她,她与郁云霁妻夫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
郁枝鸢将黄金面扣在了半张被烧伤的面颊上,在黄金面的遮掩下,左眼的浅灰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明显了。
“云公子就没有什么主意吗?”郁枝鸢冷笑一声,看着她道,“还是说,涉及到菡王,你便下不去手了?”
“殿下说笑了,在下是恭王殿下的幕僚,自然是为恭王殿下着想。”云梦泽面上不曾带有笑意,不咸不淡道。
自郁枝鸢面容损毁后,她整个人好似也变得更加阴暗多疑不可理喻,自他今日到了恭王府,郁枝鸢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带整个定国公府,完完全全站在她身边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一个面容都变成如此的皇女,一个将会失去众多世家大族势力的棋子,有什么资格同他讲出这些话。
“是吗?云公子不会想着,待到我这棵树倒下后,再投奔新的主子吧,”郁枝鸢看着他那张脸,讥讽道,“树倒猢狲散,你这只猢狲是否又想独善其身,投到菡王的怀抱呢?”
云梦泽轻轻皱了皱眉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恭王殿下如此猜忌在下,那在下所出的主意,殿下相必是看不上了,既如此,我与殿下之间还是……”
郁枝鸢嗤笑:“云公子不必如此试探我,若是没有我的准许,你便依旧是我的幕僚,我不允许,你便也逃不脱。”
云梦泽缓缓攥紧了指节:“恭王殿下怕是忘了,你面容损毁一事也藏不了多久了,殿下当比我更清楚此事的后果,若是在市区了定国公府的支持,殿下如何同菡王再争夺。”
郁枝鸢自然知晓,面容损毁,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可皇位本就是代代相传,女皇女嗣稀薄,皇位之争也仅仅涉及到她与郁云霁两人。
但若是没有了郁云霁,她便是幽朝唯一的储君了。
女皇总不能因着她面容损毁而去禅让皇位。
郁枝鸢心生一计,面上笑的温和,她抬手意图轻抚云梦泽的面颊,被后者偏头避开,郁枝鸢也不恼,她道:“你说,若是郁云霁不在了,这皇位究竟能花落谁家?”
云梦泽蹙着眉:“殿下怕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如今恭王府出了这等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再做些什么……”
“啊,对了,榄风楼近些时出了个美人儿啊,只不过听说脏了点,但终究是内部的消息,真真假假尚不得知。”
“郁云霁的生辰将至,送这样一个美人儿,想来她会心生欢喜的。”
“本殿不对她动手,”郁枝鸢泛灰的眼眸中带着阴狠,“本殿要她身败名裂。”
当年的秘辛无多少人知晓,她也是曾听父亲袁文善说起,可若是堂堂皇女,身份存疑,又会有多少人站在她的身边呢?
究竟是站在血脉纯正但面容损毁的皇女身边,还是站在一个蒙着欺君之罪的狗杂种身边,想来诸位氏族的家主们心中都有了定夺。
若是届时郁云霁身上带了这些脏病,那才是彻彻底底的同储君无缘。
青州。
川安王将酒盏掼在桌案上,酒液随着她的动作飞溅出来。
她身边的娇俏儿郎忙上前哄:“女君莫气。”
“本王当真是有个好侄女啊,”川安王将桌案拍得震天响,“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蠢出生天的东西,小小儿郎便能将她伤成如此模样,好歹她身边还有一群首智谋士,这要是说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娘上前:“女君殿下,不若恢复京中眼线,偌大京城的眼线,总也不能每一支都被她们发觉,如今没有了京城的眼睛,您怕是会受阻。”
川安王冷眸对她,怒斥道:“你说的轻巧,倘若其中混入了菡王她们的细作,本王的大计不就毁于一旦,岂能因小失大?”
“女君殿下不妨先放出一些假消息,多次试探,总能知晓一些内线,不能用的,弃之即可。”幕僚道。
川安王将身旁的小郎推开,冷声道:“将消息放出去,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谁才是那个内鬼。”
“当年女君殿下费力将周芸欢捧上了高位,可如今老妪竟是听闻她在暗中行不忠之事。”翟媪面上的褶皱都在颤抖,像是被周芸欢的行为气成了如此,“女君殿下若是想探,不妨从她探起。”
周芸欢是她当年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川安王当即沉下了脸:“翟媪,你什么意思。”
旁支的眼线出现了什么问题都不打紧,可唯独周芸欢不能出什么差错。
周芸欢是她在京的底牌,如今京城的势力乱成这幅模样,她都不成派人动用周芸欢这张底牌。
可竟是有人告知她,周芸欢这里出了问题。
当年她同女皇闹得不可开交,她的实力若是想渗透京城,是何其的难。
但若是周芸欢当真出了问题,无人率领的情况下,下面的眼线又当如何。
川安王只觉一股血气冲上了脑门,她堪堪压下口中的血腥气,看着眼前恭恭敬敬,为她出谋划策数十年的翟媪。
翟媪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低于惨死的郝副将,但自从郝副将身死,不少将士们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这些跟随她多年的老将与谋士们,最不该出差错,郝副将已被误杀,她不能再没有翟媪。
若是翟媪不在了,青州的舆论,与民心所向都将成问题。
“查,给我查!”川安王闭紧了眼眸怒喝道。
半月堂。
孤启醒来时,已是申时。
天边橙黄的斜阳柔柔的洒在榻上,将他探出锦被还带着红痕的小臂映得清清楚楚,仿佛在提醒他经历了一个怎样激烈的夜晚。
他是殿下的王夫了,真真切切的属于殿下。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腾升而出的时候,孤启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好久,好久,好在这一天总算到来了。
“殿下,你醒啦?”含玉面上的喜色掩饰不住。
天可怜见儿的,他们殿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今他们殿下是有名有份的王夫。
他到底是在殿下身边长大的,知晓殿下本质是个怎样的儿郎,虽跟着殿下受过不少苦楚,但含玉是个忠心的小奴,他看看孤启是一点点爬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心中也盼着他好。
只有主子好了,他们这群做奴才的才能好。
见他手中捧着一碗汤药,孤启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他身子如今好多了,也不似方入府时那般羸弱,如今面颊上也带了几分血色,因着这些原因,他早早的便将苦涩的汤药停了。
无他,他每每闻到药味总是恶心难耐,如今除去调养身子驱寒的温补汤药,那些汤药都已经停了多时了。
若非他想为郁云霁生下女嗣,温补的汤药他都不会喝。
可含玉手中捧着的这碗汤药,实在是引起了他的不适,孤启蹙眉掩鼻,便听含玉支支吾吾道:“是,是避子汤,女君殿下嘱咐的。”
第56章
避子汤。
孤启撑起的上半身微微晃了晃, 他望着那碗汤药,仿佛没有听清含玉的话。
耳旁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避子汤,是他想的那个避子汤吗?
孤启望着他手中的药汁, 愤愤不甘的捏紧了身上还残留着两人气味的锦被。
怎么会呢,郁云霁昨夜在榻上还说着喜欢他,她的身子分明也喜欢他的,今日便差人来送他避子汤, 怎么会,一定是下人搞错了。
“不会的,”孤启喃喃道,“妻主不会给我避子汤的, 一定是有人横加揣测,殿下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般说着,孤启像是也断定了此事一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我是殿下的王夫, 是殿下身边唯一男子, 我当尽快为殿下生出一个女儿的,殿下心悦我,更不会派人传避子汤。”
“可,这是殿下临行前亲口说与含玉的……”含玉垂着头道。
这句话像是猛然戳中了孤启紧绷的神经,他当即怒道:“我说殿下不会!”
“是, 是!”含玉当即将避子汤放在桌案上,跪下请罪。
孤启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含玉, 他方才好容易将自己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为自己编制了一个柔软的美梦,梦里有他, 有郁云霁,还有他们的女儿。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也将要实现,郁云霁不会如此的。
她亲口承认了心悦他,郁云霁是不会骗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亲手为自己编制的梦境,更不容任何人来戳破,孤启死死盯着桌案上黑乎乎的汤药。
定然是有人嫉妒他,嫉妒他昨夜承了宠,同殿下有了妻夫之实,所以才这般,是有人人心生嫉妒,不许他诞下殿下的女嗣。
一定是这样的。
“……妻主可曾还说些什么?”孤启哑声道。
含玉想了想,道:“殿下倒是不曾说些什么,但是奴听说,殿下昨天去了趟恭王府,今日恭王府只说是下人玩忽职守,才起了昨夜的一场大火。”
“郁枝鸢,她没有死吗……”孤启寒声道。
他只要一想起昨日郁枝鸢恶心的行径,便恨不得亲手将她的脏手狠狠砍下来。
他可是菡王夫,是她的妹夫,她怎么敢的。
“听女君殿下身边的弱水说,恭王的面部烧伤了大片,也算是为殿下解了气,”弱水为他将横架上熏过香的衣物拿来,“殿下昨夜回了半月堂,女君殿下便亲自前去恭王府,可在见女君殿下心中,殿下是极为重要的。”
“到底是我为妻主惹事了,她不曾怪我,还为我去讨公道。”孤启垂着眼睫,心头被酸胀的情绪充斥。
他原以为昨夜说出那样欺骗的言论,郁云霁会不喜欢他。
郁云霁分明说,她不喜他的欺骗,昨夜他的样子着实狼狈,郁云霁非但没有嫌弃,还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亲自去了解了此事,为他做主。
所以都是他对郁云霁误会颇多,郁云霁这么好的女娘,放眼整个幽朝都寻不出第二个。
含玉越说越起劲:“是了,听弱水姐姐说,昨夜殿下可是将剑都比在了恭王殿下的脖颈上,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当时可是将恭王殿下身边的女卫都吓到了,还是恭王狼狈不堪的答应了殿下的条件,女君殿下给了她一脚,这才让她起来呢。”
孤启听得怔愣了。
郁云霁这样一个温和良善的人,他从不曾见她同旁人起过冲突,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温和的玉面菩萨会同人起争执,如今她第一次同旁人起冲突动刀剑,竟然是为了他吗?
“还有别院的依弱公子,”含玉似是想起什么,笑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前段时日依弱公子只是积食了,太医说他只是吃了太多的糕,并不曾怀有身孕。”
孤启缓慢的眨了一瞬眼眸:“……竟是如此吗?”
“是啊,不仅如此,据说依弱公子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呢,殿下心中从不曾有过旁人,只有您啊,”含玉欢欢喜喜的给他披上了一件薄衫,“殿下好生将身子将养好,才好为女君殿下诞下女嗣。”
处子之身。
这四个字宛若一阵闷雷,将他整个人砸得晕晕的。
所以,郁云霁根本就不曾有过旁的男子,即便他当时做出那样的事,指派依弱去勾引郁云霁,她也不曾动过依弱。
她竟是这样好的女娘。
孤启微微抿唇,随后撑着床榻起身,可奈何昨夜的情.事太过激烈,双腿到现在还是有些发软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上的某处还带着微微地刺痛。
即便他身上是最柔软舒适的料子,还是会将三处地方磨得酸痛麻痒,孤启将满是红痕的小臂搭在含玉的手上,被他搀扶着,这才勉强起了身。
昨夜是他的小日子,听说这个时间的男子是极易受孕的。
孤启微微敛着眸,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小腹内好似还温温热热,他想,里面或许正在孕育着他与殿下的孩子,兴许会是乖巧的女儿。
他一定要为殿下生个女儿。
宫内。
女皇垂眸道:“川安王说什么?”
“陛下,川安王那边传来消息,说同陛下许久未见,想借着夏中菡王殿下的生辰宴,同陛下一见。”月晚道。
“朕这皇妹可不是一个长情怀旧的人,来京城,怕是还为着旁的事,”女皇道,“对了,鸢儿的伤如何了,近些时日氏族那边又如何?”
如今川安王在京的眼线大部分被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川安王兴许是专程来探查,若是如此,她应当会在京城小住一阵。
“恭王殿下闭门不出,氏族那边已经派人去探望了,但殿下还在养伤,也仅是隔着帘子聊了几句。”月晚答。
女皇颔首,淡声道:“川安王来京的消息,她不知晓吗?”
“恭王殿下并无异样,不知是否是川安王听闻殿下出了这等状况,刻意避之。”月晚道,“陛下打算如何,接见川安王吗?”
川安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倘若不见川安王,一切兴许还依旧如常,可若川安王进了京,依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性,月晚不敢想象她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毕竟是能在女皇在位之时筹谋数十年的王女,当年同女皇不相上下。
水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关于当年的事她依旧记忆犹新。
金霖一把火烧了寝殿,下人抬来了焦黑的尸首,她不肯相信金霖就这么死了。
后来她挖遍了整个幽朝,总算得到了金霖的线索,他逃去了青州,去见了川安王。
她是女皇,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可金霖却将她抛弃,孤身前去青州私见了她的皇妹,这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在京成日忙于政务,但送去青州的信从不曾疏忽。
好在她将人哄了回来。
但金霖一怒之下诈死逃去青州一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结,没有女子会不介意此事,她还是天下的女皇,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被夫郎抛下,并同旁的女子相处一月有余。
她的介意不曾说出口,而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是郁云霁的到来,是的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那是金霖回到皇宫的第二个月。
“我与她之间,是有些事情要解决的,不能再拖了,”女皇眸色晦暗,她苍老的指骨划过杯沿,“此事事关重大,不论是于我,还是于天下。”
今夜月明星稀,那一轮弯月锋利如弓,苍凉的白光铺了她满身。
月晚不免有些担忧:“但陛下,川安王的心思您分明都知晓,同意川安王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您是当朝天女,您分明不必如此的……”
“但她是朕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女皇咳了两声,声音悠远而缥缈,“有些东西,她们当知晓了。”
——
伏月,菡王府内的荷花盛开,满池舒展的荷花会随着清风晃荡。
郁云霁倚在美人靠上纳凉,她一袭水蓝搭白的襦裙随着她舒展的动作坠坠落地,端的是女娘静如水。
耳边是鸣蝉的叫声,一阵清凉的风拂来,将她的裙裾吹得晃动。
“云公子的胆子是真的大,”郁云霁轻轻勾唇,落下一子,“但你今日来菡王府,不是为了同我比试棋艺的吧。”
云梦泽瘦了许多,兴许是因着这些时日恭王府繁忙,他也随之清减了不少。
他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顺势落下一子道:“自是有事前来禀报殿下。”
“斯玉,你如今的身份是恭王幕僚,你我站在对立面,你说出这话时,当知晓我会不会相信。”郁云霁轻笑一声,掀起眼眸看他。
云梦泽不置可否:“但当权者,太过多疑也不是什么好事。”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顺手端起那碗杨梅冰酪,垂首道:“自然,不能让云公子白跑一趟,你说便是。”
云梦泽眸色沉了沉,笑意也跟着敛去几分:“殿下的生辰将近,我猜想,恭王似乎是想在这段时间动手,而恭王这些时日对我起了疑心,我亦是不知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殿下当自行小心。”
“你冒险来提醒我,只因为我们是朋友吗?”郁云霁对上他平静的眼眸。
云梦泽端起冰酪,不着痕迹的将眸中情绪敛去:“自然,信与不信,殿下自有定夺。”
瓷勺搅动着那碗果香馥郁的碎冰,勺子同碗底相撞的声音响起,冷饮下肚,郁云霁整个人也跟着清凉起来,她将棋盘上云梦泽输掉的棋子收起:“可你是商人,商人不会做无用功。”
云梦泽搅动碎冰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在他曾入恭王府做幕僚之时,对郁云霁说过,却不想她竟还记得。
他静静的看着郁云霁。
他总是这幅泰然自若,自两人相识,他还不曾见过她乱了阵脚。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或事,才能叫郁云霁为之惊慌。
“……斯玉希望,若是将来深陷泥潭之时,殿下能够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拉我一把。”云梦泽默了须臾,道。
郁枝鸢面上的伤兴许仍是很明显,她如今鲜少出门,可这样一来,便引发了不少氏族的猜忌,两月过去,氏族们前去探望,见她面上仍带着那片黄金甲,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她身边的幕僚也没有先前那般众多了,只是云梦泽仍旧在他的身边。
可她如今性情大变,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又会如何对待云梦泽呢。
“我还是不明白,郁枝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等要紧关头还站在她的身边。”郁云霁微微摇头,“且在她杀戮幕僚时,你仍能安然活下来,云公子,真乃奇人也。”
云梦泽垂首笑道:“但如此看来,斯玉也不亏。”
郁云霁无奈摇头。
云梦泽是想争取为定国公府实现利益最大化,但这何其的难。
因着他如今仍是恭王的幕僚,便早早从暗门出了府,免得被有心人瞧见传到了郁枝鸢的耳朵里。
“妻主。”
郁云霁回眸,便看见一旁孤启身上热烈的红纱。
他臂弯上还带着三支荷花,像是方从湖面出来的荷花仙子。
郁云霁米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你来得正好,青州那边如今有消息了。”
孤启顺势坐在她的对面,待坐定,便闻到了郁云霁身上的清茶淡香,孤启面上的笑意微僵,便听她道:“自郭愚娇等人被捕,川安王便再无动作,如此安静了数月,可近些时日郭愚娇同身边的暗探都传来消息,我猜想,是川安王在试探。”
孤启眉头轻轻蹙了蹙。
川安王这些时日的确有所动作,依着她的脾性,多日按兵不动,如今又传来这样的消息,八成是有鬼。
“川安王身边皆有妻主的耳目,想来她们也曾传递消息,妻主打算如何?”孤启将心头的不悦压下。
郁云霁沉吟了一瞬,道:“依我看,她如今传出多个消息,我们若是避免,岂不变相暴露了这些耳目,倒不如将计就计。”
“那便用苦肉计,”孤启思忖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妻主总要有些损失的,将部分眼线暴露出来,使他们成为川安王的弃子,如此一来,在她们看来,妻主便是损失惨重,示敌以弱,才能攻其不备。”
说到这些东西,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莹亮的光芒,此时的他看着格外耀眼。
郁云霁望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夏风拂过他的面颊,将孤启被金发扣束起的垂坠发丝吹得飘扬,他面颊还有薄薄的汗意,方才他兴许是跑来的,如今他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种难言的朝气,这样的孤启是格外鲜活的。
孤启望着她:“妻主笑什么?”
“笑你,”郁云霁弯着眼眸顿了顿,道,“笑你可爱,说到底,还是我赚了,这样足智多谋的儿郎做了我的郎君,想想我便很高兴。”
对于她直白的表述,孤启不由地红了面颊:“引之,也喜欢妻主。”
郁云霁只手撑着下颌。
她当然知晓了,无数个深夜里,孤启都会趁着她睡着的功夫偷偷起身,望着她的睡颜,偷偷亲一亲她的额头或是唇角。
他还真当自己做的隐蔽,她什么都不知晓,实则她是个觉轻的。
同女尊国的儿郎不同,孤启常常会对她表示爱意,大胆而热烈。
她寻常都会笑看着他,可每当她认真的看着他回应时,孤启的面颊上又会染上绯色。
“听闻你这些时日时常请平安脉,怎么回事,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郁云霁关切的问他。
夏风停歇,他的发扣重新落在了肩头,孤启红唇张了张,眸光移向了远处的莲花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兀自摸索着指尖,心头却怦怦跳着。
自那日他同郁云霁圆房后,往后的日子堪称是夜夜笙歌,孤启如今时常小心注意着,饶是如今到了夏季,京中盛行冰酪小食的时节,他也不曾吃过一次冷的,生怕再伤了身子,将来生不出女儿。
可兴许是他太想要个孩子了,日日惦念,不论他如何缠着郁云霁,每日太医告知他的结果都能令他心底一片寒凉。
他的痼疾还需好生将养,孩子的事急不来。
偏郁云霁口中说着喜欢他,实则每夜行过女男之事后,都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碗苦涩的避子汤。
孤启从不曾问过郁云霁为何这般做,他生怕从郁云霁的口中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害怕郁云霁嫌他如今身份地位,没有资格生下她的孩子,可不论郁云霁如何回应,他总是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擅自留下郁云霁的孩子。
对上郁云霁关切的眼眸,孤启差点咬到舌尖,他眼神躲闪道:“……没有,是引之在调养身子。”
郁云霁颔首,表示了然,便没再多问。
孤启见她这副模样,静默了一会,追问道:“妻主,你,喜欢孩子吗?”
郁云霁本在思量着川安王一事,听他这样发问,眉头轻不可察的蹙了蹙道:“小孩?”
孤启敛着眼眸,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眉,心下当即一凉,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果然是不想要孩子的,兴许是不喜欢,又兴许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廊庑下的鸟笼里传来一阵黄鹂清脆的叫声。
郁云霁眉头轻挑:“如今不是时候。”
她猜到了孤启的意思,他兴许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如今的时机却不合适,幽朝看似平静,实则内里盘根错节,因着川安王的存在,虽是都有可能产生内乱,不论大小,皆是会有影响的。
大局未定,她自己的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再多分出心思照顾孩子。
“所以你最近不高兴,是因为避子汤吗?”郁云霁道。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他鼻头泛起了酸涩:“……避子汤太苦了,引之可以不喝吗?”
郁云霁温声安抚:“若是你不愿喝,我便差人寻一些外界干预的工具,这避子汤对身子无害,就是味道差了些,若是你不愿喝,这些时日我们节制一些。”
“不要。”孤启当即道。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过激,孤启微微偏过了头,面上还带着窘迫:“引之,引之喜欢殿下,所以才……”
郁云霁将唇边的笑意敛去,却因着收敛不及时,被孤启抓了个正着,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小声埋怨:“妻主就知道打趣我。”
孤启此刻面颊上还带着一层薄粉,他的长相并非是女尊儿郎的乖巧可人,而是带着锋利的俊美,很有攻击性,看得就让人知晓他是极不好相与的,是孤启独特的难以掌控的美感。
可偏此时他面颊的薄粉为他带来了几分违和,瞧见他这幅模样,郁云霁不由地想出言逗弄。
“喜欢?可你昨夜哭成了花猫,哭哭啼啼的说讨厌我,我以为你会不喜欢的。”郁云霁扬了扬眉头,“原来引之喜欢激烈一些的吗?”
孤启身子前倾,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郁云霁顺势扣住后脑,她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一吻。
属于女子的压迫感排山倒海的朝着他倾来,杨梅的清香混杂着晚香玉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一瞬间天地之间黯然失色,孤启怔怔的看着她。
他的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了颤,拂在面颊上痒痒的。
“……你,”孤启不自主的屏息,待到被他放开,心有余悸般捧着乱跳的心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
第57章
“这就算坏了吗, ”郁云霁敛着长睫饮下一口冰酪,唇角带笑道,“可你分明喜欢坏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才不……”孤启垂着眼睫,指腹拂过方才被她偷香的位置。
算了,若是他说出口, 郁云霁当真了该如何。
他其实还挺喜欢的……
郁云霁是很坏的。
起初他只当郁云霁是温柔善良的女娘,如今看来都不尽然。
她分明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石心肠,夜里不论他如何哭着央求,讨好地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 都得不到她的怜惜,郁云霁甚至连骗都不会骗他,她只会笑着看他,或许会吻一吻他的长睫与泪珠,但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总是躲也躲不过, 每次好容易撑着身子爬到榻边, 便又会被她拽着脚裸拖回。
女男力量本就悬殊,只要他求欢,无不是被郁云霁单方面压制一整夜。
她一点也不温柔,更一点也不良善!
郁云霁看出了他思绪翩飞,屈指不轻不重敲在了他的额角上:“在想什么?”
孤启额角当即红了一小块, 他吃痛地捂着额头,控诉着她的行为:“我们都被妻主的表象骗了, 妻主分明是个黑心肠的, 却偏偏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苦来哉。”
好一个黑心肠。
她若是黑心肠, 天底下这群人都成什么了,她分明才是那个最纯良无害的。
可孤启面上的委屈做不得假,好似个委屈的受气包。
纯良无害的郁云霁眨了眨眼眸,随后支着下颌靠近了他一些:“当真有那么坏吗,我也不过是为了让夫郎高兴,毕竟这些时日,是夫郎你日日蓄意……”
唇瓣接触到一颗微凉带着湿气的樱桃,那颗湿滑的樱桃就这么堵住了郁云霁的唇。
衣袖中的荼蘼香逼近,随着果子一同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别,别说了。”孤启埋着头将她的话打断,他像是认输般,耳尖简直要比她口中衔着的这颗樱桃还要红。
郁云霁轻轻勾唇,随后撤开了撑着下巴的手,道:“青州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川安王要入京了,只是这戏台子还需有人搭。”
“恭王如今对面容一事耿耿于怀,既然川安王同她站在一处,此番她若得知川安王入京的消息,还不知如何是好,”孤启对于政事丝毫不敢疏忽,“人在慌乱之中最容易出错,若非女皇仅有两个皇女,今日恭王早就淡出了皇位的争夺,如今她还要争一争,便证明恭王还有底牌,妻主还需小心。”
樱桃被齿关触及,熟透的果儿当即迸出了清甜的汁水,隐隐约约还掺杂了荼蘼的味道。
清甜的果子在她口中被肆意蹂.躏,蓦地,郁云霁想到了昨夜的樱桃。
夜深人静之时,感官的刺激总是放大而尖锐的,孤启的欲拒还迎总是能激起她的征服与保护欲,是以,昨夜的樱桃也被殃及了。
她的眸光缓缓移到孤启的下唇,他面颊的薄粉仍在,下唇一开一合,其上还带着她昨夜咬的齿痕,如今看来别有风情。
昨夜的一幕幕好似仍在眼前。
孤启今日嗓子似乎也带了干哑的调调,时不时呷一口茶,看来的确是她将人欺负的狠了。
郁云霁颔首,认真道:“引之说的是,不过我如今还是更担心你的身子,你昨夜一直喊痛,今日还痛不痛了?”
孤启当真像个琉璃娃娃,一点也磕碰不得,便是指腹陷进他的肌肤,没一会也能出了印子,她将那瓷白的肌肤按得青青红红,孤启可是将嗓子都哭哑了。
她在面不改色的出言调戏,与正经的商谈政事之间切换自如,孤启红着俊脸,嗫嚅道:“……妻主最坏了。”
川安王来京,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皇女间的夺嫡没有几个是光彩的,即便当今女皇是贤主明主,当年夺嫡一事依旧是污点,历朝历代的君王为了盖住这一污点,便只能用功绩弥补。
后辈们私下议论着川安王当年夺嫡一事,老辈元勋们则是闻之色变。
当年皇女血洗崇德殿一事还历历在目,只是这样的事早已不许人们提及,仿佛只有不提,所有人便能将这件事情忘却,将九女夺嫡的凶险与狠辣手段忘却。
当年受无数封赏却被遣去青州的川安王,虽同女换该是同母父的姊妹,但毕竟君臣有别,川安王如今是无召回京,不少老臣捏了把汗。
不知这位老王女的到来,会不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十余年不曾见面,陛下,别来无恙。”
临华殿里,川安王朝着上首的女皇笑道。
川安王同女皇生得有七分像,相比女皇给人带来的如沐春风,她身上明显带着杀伐果断的感觉,像是在沙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少了君王的气度与温和,令人望而生畏。
女皇面上仍是和善的笑,她抬了抬手,身旁便有月晚上前将托盘呈上。
“听闻你要来,朕特意派人将这琴弦取来,虽阔别多年,此事朕仍是挂念,总想着亲自给你。”女皇道。
川安王有一张琴,自那张琴断了弦后,她便再不曾碰过。
川安王扫了月晚一眼,随后将其上装着琴弦的锦盒抓在手心:“臣只当陛下早已将此事忘却,毕竟此事说着也去不光彩不是,不曾想陛下竟还为臣留着,幸而臣今日来了,否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这琴弦。”
那琴是要同洞箫和鸣的,当年她便是曾用这张琴对金霖示好,金霖对此爱不释手,但他后来成了当朝凤君,琴弦也再她与女皇的争吵中不慎崩裂,她便再不曾碰过这张琴。
川安王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还同当年一样。
她口中虽然称着君臣,可言语神态却依旧没有那般恭敬,但明显女皇并不介意。
“朕派人将你儿时住过的宫殿打扫干净了,这么些年也还是老样子,你为何不去看看?”女皇笑问她。
“看什么,睹物思人,想起母皇父君,亦或是陛下与臣当年吗?”川安王好笑的看着她,“陛下,您都在位数十年了,怎么还会说出这等不痛不痒的话。”
“是啊,朕同皇妹如今都老了,”女皇叹了口气,“你倒是没变,还同以往一般,说出的话将人气得牙痒痒。”
临华殿看似平静,血脉相连的老姐妹们却暗中试探,你进我退,不曾有人步步紧逼,更无人敢上前打破这种气氛。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菡王殿下。”
殿外的婢女侍人纷纷道,她们的分明声音不大,却足以将殿内川安王的目光吸引去。
殿门大开,足以让她将殿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天光好似格外偏宠面容姣好的女娘一般,将她身上霁青色的裙裾与流光纱映的熠熠生辉,腰间的一枚白玉佩叫人一眼便知成色极好,温润如玉,宛若眼前的女娘。
川安王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瞳色深深,唇角总是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笑意,单看着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带着故人的影子。
女皇轻咳一声,出言招呼道:“宓儿。”
郁云霁依言上前,看到她身旁着赭色长袍,身上配着各色宝石钗环,鬓发花白,却仍被梳得一丝不苟的贵人,便知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皇姨母。”郁云霁弯了弯眼眸,笑道。
她没有过分的亲近,更没有刻意的疏离,但恰好这拿捏得刚刚好的态度却能让眼前人手足无措。
川安王眸光颤了颤,许久才呢喃道:“像,真像啊……”
她的声音很轻,偏郁云霁耳力极好,听了个正着。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道:“皇姨母舟车劳顿,却迫不及待的来见母皇,可见皇姨母同母皇感情至深,果然同母皇口中所说那般。”
川安王却好似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眼眸颤着,最后隐忍地收紧了苍老的指骨。
“宓儿长大了,”川安王缓缓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女皇,“我远在青州,却听闻了不少关于宓儿的事,如今看来,怕是京东这些老贼们的污蔑。”
郁云霁的到来使得方才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缓和,川安王没有再看她,只是同女皇说着什么污不污蔑的当年之事。
郁云霁眸色淡了淡。
这位皇姨母同她想的不太一样,亦或者,兴许是她遗漏了什么。
周府。
周芸欢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听闻侍人来报,不慎抬手掀翻了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使得原本紧张不已的周芸欢怒气更甚:“川安王殿下当真这般说?”
侍人装扮的儿郎面色平静,道:“奴怎敢欺骗右侍郎,这可是川安王殿下的吩咐。”
“我在京城多年尽心竭力,无非就是为了川安王殿下,殿下怎能如此怀疑我?”周芸欢胸膛急剧起伏着,随后,她指着皇宫的位置高声道,“我要亲自去见殿下!”
“侍郎糊涂了不成?”小侍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是侍郎此番入了皇宫,怕是不等见到王女殿下,便被殿下身边的人斩了首,凄凄惨惨……”
周芸欢怒目相向:“你是殿下身边的男子,又同我周家是有亲,即便川安王殿下不知晓,被小人蒙蔽,可你当知晓,我周芸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你非但不劝阻,还冷眼旁观?”
侍人轻笑一声,眸中却没有一点温度:“看来侍郎是当真糊涂了,殿下的脾性谁人不知晓,如今我们身边殿下的身边人都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侍郎您啊。”
周芸欢焦躁地将眸光挪到了一旁的信纸上。
前些时日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寻常川安王殿下不会主动寻她,她知晓自己对于殿下来说多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殿下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
可半月前,青州的信件传到了她的手中,殿下竟是让她去查明京中眼线混入细作一事。
此事本倒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在当时的境况,一旦她有所行动便是暴露了自己,这封信面上看来是川安王殿下对她的器重,可实则不容深想。
她虽为殿下的底牌,但她们这群被派遣到京城的人,实则并不知晓京城到底有多少势力,川王过于谨慎,不会将这些事情全然透露给她们,可那日的信件便能令她食不下咽。
若是川安王在京不只有她一张底牌,一旦殿下对她产生怀疑,她便再没有了利用价值。
如今她能爬上这个位置,多半有川安王的手笔。
可既然殿下能培养她一人,是否又能培养千千万万人,她身边的同僚,她的师长,或是她的谁,隐匿在京城的任何一个人,是否都是川安王在京埋下多年的底牌?
“你回去告诉殿下,我定然会帮殿下将京城的细作揪出来,请殿下安心,我周芸欢必要在三日内自证清白。”周芸欢察觉到自己手心一片湿滑寒凉的冷汗。
她绝不能成为弃子。
倘若成了川安王的弃子,她便再不能活。
郭愚娇照例打开了门。
她几乎每月都会同经过府门口的小贩聊上两句,时间相差无几,这些小贩并非寻常人,一般都是郁云霁亦或是旁人派来的线人,以此来同她交换消息。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门外竟空无一人。
郭愚娇意识到了不对劲,当即后退一步,要将后门闭上,可原本老旧的后门,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手按住,府门当即被死死固定。
“郭愚娇,你当知晓背叛川安王殿下的后果。”那女子着了一袭黑衣,冷声道。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殿下!”
郭愚娇心中慌乱,可同郁云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也有所长进,起先的纨绔子弟,此刻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仍能保持几息的面不改色。
黑衣人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即把一只锋利的银匕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郭愚娇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不知者无罪,而你明知故犯,殿下绝不会轻饶。”
那只匕首缓缓施力,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陷入她的皮肉当中,郭愚娇明显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缓缓顺着她的颈子向外渗。
郭愚娇还欲说什么,她看向远处的眸子蓦然瞪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黑衣人见状,也当即朝着那处看去。
霎时间,两颗头颅应声落地,当即血流如注。
无头尸身缓慢倒下,将土地慢慢渗成了紫黑色。
傍晚,菡王府。
孤启看着被原路送了回的菜碟:“殿下她,不肯吃吗?”
“王夫,女君殿下还在处理政事,如今顾不得用膳。”三千礼貌地朝他颔首,将食盒重新递回他的手中。
孤启攥紧了食盒的把手。
郁云霁果然是生了他的气吗……
第58章
怪他, 是他忤逆了妻主,他明明知晓妻主不会喜欢小孩。
他作为殿下的夫郎,当知晓出嫁从妻的道理, 可妻主如今不愿意在府中添人丁,他也不该如此步步紧逼的,只是不知郁云霁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妻主她……”孤启抿了抿唇,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前些时日郁云霁并非一直空闲, 她仍旧很忙,但宵衣旰食也不会忘记他,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反常,他觉得出来, 只是他不知晓郁云霁究竟是否是生了他的气。
怎么能不吃饭呢,她最爱吃他炒的小笋和炸鸡了,今日竟是连看都不曾看的。
孤启捏紧了食盒。
他心中空落落的,即便郁云霁这些时日对他关怀备至,从不曾冷落他, 可郁云霁越是如此, 他便越发慌张。
郁云霁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的身边从来不缺星星,她关心他,仅仅是因着明月的普光垂照在他的身上,若是郁云霁想, 她随时都能抽身离开,将他一人仍在此处, 任由他自生自灭。
明月有很多星星, 可他只有郁云霁。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但女皇总不会看着他带着孩子流落在外的, 那毕竟是皇嗣,且郁云霁是女子,带孩子都是男子的分内之事,若是男子没有孩子傍身,是站不稳脚跟的,妻主更是会被人笑话的。
只要他怀了郁云霁的孩子,郁云霁便不会不要他了。
想到太医对他说的话,孤启心头便一阵闷闷的痛。
身患痼疾,女嗣艰难,一个男子若是被冠上了女嗣艰难的言论,无异于被人扣上了无用的帽子,下不出蛋的公鸡,只有被唾骂被嫌弃的份。
孤启太着急了,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他每日都会请太医来诊平安脉,可太医每日的回答都会令他失望,好像他越是着急,孩子便越不会来一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孤启圆润整齐的指尖死死扣着坚硬的把手,将那把手硬生生的抠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划痕。
“……让妻主顾及着身子,我,我在半月堂等她。”孤启顿了顿,绷直了唇角。
书房内。
郁云霁凝着面前的周子惊,道:“周老将军当真这般说?”
周子惊显然比她还着急:“这还能有假,什么李仵作不李仵作的先放一边,母亲擅暗器,先前母亲还曾教过你我二人,只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里,然母亲今日亲自去看了然郎的伤口,唯一便是那暗器上雕着你菡王的标记。”
“此事若当真是我干的,我将自己身边暗卫的冷兵器都刻上我的名字,我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郁云霁笑道,“皇姐好算计,可这一招却没有必要。”
“如今京中有郭愚娇与她的诸位好友做线人,我们不至于全然暴露在暗处,”郁云霁到,“有她们在,我们虚实相间,倒也不至于如何。”
周子惊面上的神情突然一僵,她看着郁云霁,颇有些忐忑的试探道:“……今晨去郭愚娇那里的线人,还不曾回来。”
郁云霁微顿:“已经多久了?”
饶是书房放了冰鉴,如今依旧是令人燥热不堪,尤其是得知这样一则消息之后。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内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更何况郭愚娇的身份本就复杂,郁云霁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被川安王身边的人所发觉。
“弱水,”郁云霁当即道,“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似乎是周子惊的话为她带来了新的方向,郁云霁道:“如今在郁枝鸢看来,我在朝并无依靠,没有她势力众多,更没有她在京中那般有名气,我这样孤立无援的人,先前还是有名的纨绔草包,唯有母皇疼爱才能让我立足京城,只要母皇不再偏向我,那时我便是最容易打压的,所以我猜想,她会找准时机对我下手。”
“她有一点同川安王很像,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这样杀伐果决,却也未必是好事,身边的人惧怕多过敬畏,会生了异心……”郁云霁沉吟道。
所以若是想将这样的人击溃,还要从身边人下手。
内室静默了一瞬。
冰鉴融化,重新低落盆中的声音好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子惊看着她,许久才道:“郁宓,你先前究竟,知不知晓恭王同川安王的关系?”
她知晓郁云霁同郁枝鸢关系极好,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皇家多的是姐妹反目成仇的事,可这听着是一回事,真当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她不信郁云霁不疼。
“起先我猜想到了她同川安王的关系,”郁云霁道,“但川安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既然同川安王站在一处,便是同母皇为敌,同我为敌,同整个幽朝为敌,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所求是什么,她终究是同逆臣贼子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不会手软。”周子惊肯定道。
一炷香燃尽。
弱水匆匆来报:“殿下,郭飞龙使被人杀害了。”
即便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但真当听闻这个消息时,她还是阖上了眸子。
“……飞龙使已然身首异处,而蹊跷的是,属下不曾见到线人,只见飞龙使身边躺着另一具尸身,同样与飞龙使一般,属下上前探查,却不曾察觉此人的身份。”弱水道。
同时出现两具无头尸体。
郁云霁蹙了蹙眉。
起初她猜想,是恭王亦或是川安王的人手发觉了郭愚娇的叛变,故而行此事。
可如今却又说不通了,郁枝鸢同川安王站在了一起,两方无论是谁对郭愚娇动了杀心,对方都应当知晓此事,那同郭愚娇死在一起的黑衣人又是谁。
郁枝鸢作为原书女主,身边的能人众多,有名的便是她的蓝颜知己,孤善睐云梦泽还有溪洄。
但自从她来到了原主的躯壳中,便不曾见过这样的支线剧情发生,倒像是她的到来抢了女主的机缘。
可女主终究是女主,即便没有蓝颜知己,依着郁云霁对书中人物的了解,她更倾向于今日之事是郁枝鸢身边之人所做。
郁枝鸢并非是个好掌控的,川安王亦是如此。
“内讧吗……”郁云霁低着下颌思忖道。
或许两人的关系,本就没有看上去那般和睦。
临华殿。
川安王拜别女皇,被一个年纪极小的侍人带着,朝着复道而去。
郁枝鸢此刻正巧从对面而来,见到川安王,她面上挂上了浅淡而疏离的笑意:“皇姨母,可还安好?”
川安王对上她的眼眸,意味深长的勾唇,却不知在同谁说话:“今年的荷花开的格外的好,只是荷花这东西,在青州可是儿郎们人手一支的,不知京城男子们何时才对这一池的荷花下手?”
郁枝鸢轻笑一声:“姨母别急,总要挑着荷花开得恰好之时再去采摘。”
带着几分燥热的夏风夹杂着蝉鸣,为红墙内的人们染上了躁意。
凉亭内,郁枝鸢覆上了面颊上的黄金半面,唇角勾起了带着冷意的弧度。
两个月。
这两个多月,她受尽了屈辱。
分明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幽朝皇女,却因着孤启这疯子毁了面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面上的伤并非是能根治的小伤,如今也有不少世家大族也开始疏远她。
毁了面容的人,被认为是灾祸与不祥的象征,这样的人如何稳坐帝王之位。
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她自小便为之付出诸多努力,可郁云霁毁了属于她的一切。
这些苦难都是郁云霁与孤启带给她的,郁枝鸢攥紧了拳头,就算是受宠的皇女又如何,她要将这些东西悉数奉还,让人们知晓,她才是幽朝唯一能担起重任的皇女。
“时候差不多了,让人洗干净,当送予皇妹当做生辰贺礼。”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阴寒,冷笑着吩咐。
她不是爱美男如命吗,那便让她死在美男的怀中。
——
思及孤启在府上兴许会无趣,郁云霁吩咐道:“派人去定国公府送一份庚帖给云长公子,记住,是以王夫的名义递交到他的手中。”
三千应声:“是。”
郁云霁的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咕咕的响声,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三千的脚步顿住:“……殿下,可要宣小厨房?”
“我记得你一个时辰前曾来送过一次膳食,”郁云霁面色如常,“当时我正同枝月商议政事,不曾顾及,那膳食味道闻着还不错的,可还有?”
三千有些为难:“那膳食是王夫亲手做的,若是殿下想吃,属下这就寻王夫。”
郁云霁持着毫笔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呈上来的膳食,并非出自小厨房之手,而是孤启亲自为她下的厨。
她是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王夫可曾说些什么?”郁云霁问。
“不曾,”三千想了想,补充道,“王夫只叮嘱属下,要属下看顾好殿下的身子,以免殿下操劳过度。”
郁云霁一言未发。
她知晓,孤启定然会是失落极了。
他到底是王夫,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儿郎,并非是她的厨子,大家族的男子从来没有下厨的道理,这在世家大族看来是自降身价的,可偏偏她喜欢孤启做的饭,孤启便不厌其烦的为她做一遍又一遍。
她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想到孤启那张美人面,郁云霁仿佛已然猜想到了他此刻的模样。
孤启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儿郎,还是最为敏.感的儿郎,兴许他此刻委屈的不成样子,为此难过的窝在了床脚。
“……郭愚娇一事好生探查,毕竟是朝堂的五品官员,岂能任由逆贼暗杀,但今日暂且搁置,我还有些事,一刻便回来。”郁云霁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书房。
周子惊看着那个背影,啧啧感叹:“我倒是没想过,她当真能这么宠爱这位王夫啊,这样专一的劲头,哪里还是我曾认识的郁宓?”
孤启正曲着腿倚在床尾,那头墨色的发柔顺的垂坠在了肩上。
如今是妻主不要女嗣,但若是某一日妻主想要女嗣,而他的身子又是如此,受孕艰难并非一朝一下能治好的,届时他仍旧怀不上,又该怎么办。
郁云霁会不要他吗?
孤启环着小腿,烦闷的将头埋在腿间。
可郁云霁说过,她喜欢他的,郁云霁从不曾骗人,至少不曾骗过他,这样的情意,应当是真的。
他昳美的面上带着惆怅,郁云霁太好了,可他知晓,他这等卑贱到泥潭里的人站在她的身边,只会影响到她。
他一步步朝着郁云霁逼近,期盼着他能回头多看他一眼。而如今郁云霁真正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又终日惶恐不安,害怕她对他的好会消失,更越发清楚自己不配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但他好舍不得郁云霁。
“殿下,云公子来了。”含玉道。
孤启的思绪收回,面色冷淡道:“他来做什么?”
“王夫这话叫人好不伤心,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云梦泽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茶淡香。
茶香一点点萦绕在内室,孤启不悦的蹙了蹙眉,他明显很嫌弃这股味道。
孤启屈指掩了掩鼻:“我何曾请你来了,如今云公子都是靠这样的话术来串门的吗?”
云梦泽扬了扬眉头,不曾同他辩驳,但心下有了计较:“我还当真是羡慕王夫,看来殿下很将你放在心上。”
“自然,妻主是格外疼爱我的,”孤启顿了顿,看着他补充道,“且妻主只疼爱我一人。”
明晃晃的炫耀。
云梦泽颔首,看样子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如今殿下政务繁忙,京中又出了些事情,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于巧合,王夫难道只在这里默默看着,不打算为殿下做些什么吗?”
孤启微微一顿。
他并不知晓京城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但今日的郁云霁明显与往常不同,由此看来,京中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郁云霁从不曾将这些烦心事同他提及,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只是偶尔会同他商谈政事,却不会事事都告知于他。
兴许是怕他担心,又兴许是她将此事提出来,他根本对此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好想帮郁云霁,他不想站在她的身后,至少不是如今云梦泽来这里讽刺他的无用。
“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朝堂虎视眈眈,各方势力盘根错杂,殿下若是想入朝大展拳脚,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一些。”云梦泽漫不经心道,“云家是幽朝的老牌元勋,王夫当知晓,倘若云家站在菡王殿下这里,殿下能省下不少力气。”
“你同殿下在一起这么长时日,不会不知道殿下是奔着皇位去的,”云梦泽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眸中的笑意淡淡,“若我在这王府的位子上,此刻当是不同的光景。”
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蛇,攫着他道:“王夫,无用的男子,怎么配站在殿下身边,宠极一时便罢了,有些时候别太当真。”
阴寒渐渐蔓延,孤启背后腾生出细密的冷意。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高声道:“你胡说!”
郁云霁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他的。
对,云梦泽不过是嫉妒他罢了,他也心悦妻主,他想要借此将他赶走,好稳居正夫之位。
可今日一事若是放到先前,他定要同云梦泽唇枪舌战,而今日不同,他指高声唤出这三个字,不许云梦泽再往下说后,但自己也哑了声,不知该如何辩驳。
云梦泽说的不错,他对郁云霁此刻是没有任何助力的,而郁云霁心向皇位,如何能由这一个毫无帮助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注定是他在耽误郁云霁。
不论郁云霁要不要他,他这些少得可怜的帮助都不算什么的。
或许,他不该再苦苦纠缠,当放手让郁云霁得到她想要的皇位。
见他此刻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云梦泽勾唇轻笑道:“王夫不必这幅作态,若是王夫应下此事,让我来做这王府的男主人,我可以容下王夫做侍的,我是个大度的男子,倒不会做出妒夫之事。”
孤启缓缓收紧了指节,修长而匀称的骨节被他攥的泛了白。
孤启真的有些慌了。
此刻他慌乱的不是自己对郁云霁起不到大的帮助,也不是害怕郁云霁将他彻底抛弃,是他自己,他在这一瞬竟然当真在考虑,是否来将王夫之位让出来给云梦泽,好让郁云霁后面的路更顺畅些。
可他一旦想到郁云霁身边将会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她会同旁的男子生女育儿,他的心口便会闷闷的痛,像是被钝刀子缓缓割开,醋意疯狂翻涌。
他疯狂,不可理喻,肆无忌惮,郁云霁都不曾嫌弃,她亲手将他拉出了泥沼,对他关怀备至。
偏偏他对郁云霁的好生了异心,他贪恋这一份温柔,想将明月的清辉独占。
“王夫不妨好好想想,此刻究竟是要做殿下身边的菟丝花,将来被世人百般厌弃,还是将王夫之位让给可靠之人,也保自己后半生无虞。”云梦泽笑的像只狐狸。
他是拿捏人心的高手,但孤启不得不承认,此刻他认为云梦泽的话是对的。
郁云霁心有大志,他不该如此的。
云梦泽后面再同他说了些什么,孤启已经记不清了。
他将镇纸摆放好,望着那张纸,轻声道:“郁云霁,别讨厌我……”
孤启束袖,亲自磨好了墨,他坐在案几前的一瞬,只觉手中的毫笔好似有千斤重,坠得他腕子都疼。
孤启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
第59章
墨迹未干。
孤启怔怔的坐于和离书前发楞。
兴许是结尾的“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太过扎眼,孤启轻轻蹙了蹙眉,偏过了头。
空气中弥漫的墨香味使得他格外烦躁, 他只觉眼眸中朦朦胧胧的,像是凝了层水雾,不单是和离书,就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大清了。
墨迹的清香带着微微的苦涩, 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廊外还有鸣蝉声不止,心头的烦闷之感愈演愈烈,孤启抬手将镇纸挪开,正欲将墨迹方干的纸张撕毁, 屋外便传来声响,他当即将手中的和离书攥出了褶,藏在了袖袍中。
“妻主。”待看清来人,孤启率先发声道。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人,上前两步道:“方才我忙于政事, 并不知晓那膳食出自你的手, 因着来不及,便让三千带了出去。”
“……我知晓,”孤启垂着长睫,闻言抬眸望着她,“我知晓妻主是在忙, 朝堂政事繁多,妻主当注意着身子。”
郁云霁眉头轻不可察地扬了扬。
她总觉得孤启有些反常。
孤启不会如此的, 兴许是她习惯了他的处事方式, 习惯了委屈与愤怒都写在脸上的孤启,如今他的温和与善解人意倒让人无所适从起来。
看得出他兴致不高, 郁云霁抚了抚他光洁的面颊,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同云公子玩得不开心吗,你们起了龃龉?”
暖香清甜的晚香玉将他心头的褶皱抚平了些许。
孤启眸光闪了闪,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其实今日分明没有什么的,可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变得好难过,并不仅仅是因为云梦泽今日的一番话,兴许是对自己的无能,对这段关系的惶恐与不安。
他清楚的认识到,此刻他所得到的,不过是仗着郁云霁对他的宠爱。
可郁云霁荣登大宝之后呢,天下多少男子心悦于她,届时他便是糟糠之夫,便是拿不出手的存在,他劣迹斑斑,如何还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原本他好容易将情绪压了下去,郁云霁偏要来招惹,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委屈像是潮水一般,一股脑的掀起了浪头,将他兜头淹没在里。
听云梦泽的意思,如今她政务繁忙,想来本是抽不出时间的,他不曾想郁云霁竟是因着此事来见他,可见她是当真待他不同。
可郁云霁待他越好,他越不自觉的想要退缩。
孤启张了张唇,哑声道:“……并未,我同云公子聊得很好,颇有感悟。”
他虽这般说着,但他周身溢出的情绪分明低落得不成样子,无不在向郁云霁诉说着他的不实诚。
孤启不愿说,她也没有刨根问底。
郁云霁伸手将他环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若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去散散心。”
晚香玉的味道像是最好的催泪计。
孤启被她这般环着,鼻头的酸意更甚,他将头埋在郁云霁的颈侧,温热的泪珠蹭在她的肩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若是没有了郁云霁,谁还会待他这样好。
可不论他如何想将她占为己有,都不能再这样的危急时刻自私。
他不想让郁云霁受那样多的为难而与苦楚,郁云霁不同于他,她是皇女,是将来的天之娇女,更是幽朝百姓的民心所向。
他不该将郁云霁据为己有。
“我无事的,妻主那边还有政事在身,国事当先,若是来陪我,只怕要耽误不少要事了。”孤启轻声道。
他虽这般说着,却伸手拢紧了她的腰际,恨不得将自己同她揉在一起一般。
他总是这样,喜欢说一些违心的话。
“王夫心情不好,我怎舍得将美人留在这里独自垂泪,”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晶莹,“说实话,是在为我哭吗?”
孤启眼眸红红,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郁云霁很会蛊惑人心,譬如他此刻听着她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容,便想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知她,让她好好哄哄自己,再抱着他说一些动人但热耳的话。
但孤启偏过了头,没有再看那双好看的眼眸:“……才不是为你。”
“是吗,王夫若不是在为我哭,又是在为哪家的女娘哭?”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这幅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孤启,看他对自己露出尖利的小獠牙,却只轻轻在她指腹咬上一口的模样。
孤启避而不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闷声道,“快去处理政务吧,要早些回来,我很想你,见不到的时候都在想你。”
他柔顺的发丝蹭在她的面颊上,郁云霁五指插.入他的浓密发丝中,被沁上了淡淡的荼蘼香。
“好,”郁云霁吻在他的长睫上,“等我回来。”
翟媪作为随行的马车妇入了京。
她立于下首,鬓发花白的老媪看着其上搂着美娇郎寻欢作乐的川安王,道:“女君殿下三思,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如此草率行事?”
“草率?”川安王冷笑一声,惊得几个幕僚慌忙垂下了头,生怕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她周芸欢若是清白,便该早些将这些东西都告知青州,而不是如今本王来了青州,她来寻你们为之求情。”
周芸欢作为京城的暗线之首,便是要将这些大事禀告青州的。
可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她竟无所作为,如今周芸欢坐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便当真不将她放在眼中了,她如何不记恨。
若非是周芸欢知情不报,她此刻也不会损失这样多的京中眼线。
“您怀疑她同菡王殿下相勾结?”翟媪皱着眉头,沟壑纵横的面颊像是秋末残败的菊,“不会的,侍郎大人一心为女君殿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望女君殿下三思。”
川安王面色明显冷了下来。
方才还抱着怀中美娇郎言笑晏晏的人,此刻暴怒的将桌案上的瓜果扫落在地,瓷器银器落地的脆响炸开在耳旁。
“翟媪,你跟了本王这么些年,不会不知晓本王的脾性,”川安王怒视着她低吼道,“本王向来说一不二,周芸欢知情不报,再三背叛了本王,若你们谁敢为她求情,本王便连带着你们一起处置!”
翟媪还欲在说什么,被她出声打断道:“本王累了,今日不想议事,退下。”
翟媪静默了须臾,朝她缓缓俯身,退出了正堂。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将她的眼眸刺得有些睁不开,带着夏天的炽热将人烘烤。
她跟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周芸欢在京城潜伏多年,又得她的帮助,如今才得以坐上如此高位,她作为京中的线人,为隐匿身份与行踪,寻常鲜少向青州发来消息,多为重要情报,而她便是同周芸欢对接的人。
翟媪偏灰的眸中褪去了混沌,她淡淡的扫向正堂的方向。
她跟随在川安王身边这么些年,见识了她的冷漠狠辣,唯利是图,沉溺酒肉美色,对下属更是堪称暴虐无情。
只因怀疑,她便将跟随在身边多年的部下老将残忍杀害,致使身边可用之才人心惶惶,人才一个接一个死在她的手中,青州势力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分崩离析。
她是看着郝副将被虐杀的。
一众幕僚无人敢为之求情,只因先前为郝副将开口求情之人,全然被川安王处置。
后来她的女儿染了重病,她求医无门,最终求到了川安王的座下,那一夜的露水格外寒凉,像是要渗透她的骨缝,川安王身边的人将她拦下,告诉她,女君殿下不许人来打搅。
她不是没有苦求,堂堂大女子,上了年纪的老媪几近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网开一面,让她见一眼川安王。
川安王是知晓此事,翟媪想,她不会听不见,她为川安王尽心竭力,可她的女儿病了,要死了,川安王对此无动于衷,她那日走投无路,几近要昏死在路上。
是菡王的人救了她,更救了她的女儿。
人与人之间兴许就是这样的,即便她知晓菡王的意图,知晓今日兴许不是那么凑巧,但她依旧会选择站在菡王的身边,她终究是救了自己,救了她的女儿。
她听从郁云霁的吩咐,收买了生了疑心的线人,将周芸欢递来的信件悉数焚毁,期间不论川安王想要杀谁,她都会去阻拦,而她越阻拦,川安王便更为气恼的要将人置于死地。
周芸欢可怜,可这世上又太多个周芸欢了,她们站在了川安王的身边,便注定不得善终,更不值得可怜。
“听闻我这位好侄女如今有了不少的长进,同当年那只知寻欢作乐的郁宓不同了,”川安王顺势吃掉身旁儿郎递来的小果子,捏了一把娇郎的软腰,“恭王那边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如何还不动手?”
李幕僚上前道:“恭王殿下那边已然准备,就等菡王的生辰宴了。”
“郭愚娇死了,就连本王派去暗杀郭愚娇的人也不曾回来,”川安王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瞧了郁枝鸢的心思,真是好一个渔翁得利。”
李幕僚应声:“同恭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这样的心性才最是可怖,一边想利用殿下的势力,一边又对女君殿下做出这种事,属下想,若是将来她当真登基为帝,怕第一个要下手的便是女君殿下您。”
川安王眸光淡淡的扫过她,李幕僚当即闭上了嘴:“登基为帝?”
“既然她心思活泛,那便看看,我同她,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菡王府挂上了昂贵的丝制宫灯,金银细线在灯面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
今日郁云霁生辰。
古代总是喜欢繁文缛节,郁云霁对此倒是很随意,将一众宾客安置好后,王夫的侍人们便开始宣读礼单。
“……南海红珊瑚,”侍人道,“象牙席一对。”
她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兴趣,只是面上挂着淡笑,接受孤启的布菜。
象牙席,残忍而奢侈的工艺品,她曾有所耳闻,幽朝富庶,皇室奢靡,结合如今的情况来看,长久下去会致使赋税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她正思量着如今的朝局,直至侍人读到溪太师的名讳之时,郁云霁持着银箸的动作堪堪顿住。
察觉到郁云霁情绪的变化,孤启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动声色的为她夹了一块炸鸡。
“妻主尝尝,这是我根据妻主所说研制出的酱汁,不知合不合妻主的口味。”他温声道。
“恭王殿下送来美侍一对,名字画若干,珊瑚摆件一对……”侍人道。
孤启的面色彻底僵在了脸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郁枝鸢,便见对方眸底的挑衅与得意。
郁云霁不会收下的。
他这般想着,眸光也带上了殷切的期盼,他侧眸看着郁云霁的侧颜,生辰宴是在湖边设下的,月光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而这样的波光也为她的面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郁云霁没有出言。
她静静的看着湖边的凉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妻主。”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他又太多的话想说了,可如今这样的境况,他只得不安的扯着她的袖口,希望郁云霁能出言拒绝那朝着他们走来的妖艳贱货,并告诉他,她不会喜欢这些人的。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镇定自若敛着薄薄的眼帘,夹着面前的菜。
郁枝鸢不会无端示好,她投其所好准备这些,想来,是在为不久的大戏搭台子,她这位好皇姐如此费尽心机,她总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她等这场大戏,可等了好久。
“诸位不必拘礼,若是今日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郁云霁淡笑道。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眸光落在郁枝鸢的身上,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郁云霁也回之轻笑。
孤启今日好像格外慌张,他向来机敏,对于外界的变化与周边人的情绪更是极为敏感,如今他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口,被她覆上了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算作安抚:“无事的,别慌。”
孤启蹙了蹙眉,水眸里依旧带着紧张的情绪。
郁枝鸢的笑会莫名令人慌乱,孤启便是如此,郁云霁一时间想不到,她究竟能用怎样高明的办法在她的生辰宴上动手脚。
郁枝鸢同川安王最像的一点便是多疑。
而今日的行动,她不曾收到任何一方线人的消息,显然郁枝鸢对此格外谨慎。
郁云霁看着那张面容,忽而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醉酒后的眩晕,这种身子不受控制的感觉有些讨厌,让她怎么也甩不掉。
是她高估了郁枝鸢,她原以为今日郁枝鸢会想出如何高明的办法,却不曾想,她用了最卑劣的计谋。
郁云霁心下了然,对于身上这逐渐增强的药效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溪洄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早在先前便派人暗中送来了清毒丹,这样的药丸她已在来到此处之前服下,有溪洄炼制的清毒丹在,她还不至于死在毒上。
郁枝鸢不知暗中给她下了什么药,如今药效缓缓将她整个人吞噬,带着夏季的潮热,身上的炽热与口中的干涩是的她有些难受,郁云霁饮下一盏凉饮子,将那药效压下去了一点。
可凉饮子的温度是不足以平息她身上的灼热的。
眼前的景象也同方才不一样了,像是天旋地转,郁云霁持着盏的手微微一晃,将那杨梅饮子洒在了腿间,一瞬间,带着果香的淡红甜汁在她浅色的衣裙上氤氲一片。
远处有一个着了一身嫩粉的儿郎看了她许久,想来便是郁枝鸢带来的那位儿郎。
他长得的确标志,身上还带着儿郎娇娇弱弱的气质,整个人立在湖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嫩荷,等着她去采撷。
“我去更衣,失陪。”郁云霁道。
那粉衣儿郎当即迎了上来,他身上有一股奇香,随着晚风朝她袭来:“殿下,奴随您去更衣。”
如今这粉衣侍人是郁枝鸢为她带来的生辰贺礼,此时还是无名无份,贸然带走不合规距礼仪。
但他身上的奇香像是带着细细密密的小勾子,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郁云霁头脑有些发昏,她咬破了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对上那张娇俏的面容,如此道。
孤启掐紧了掌心。
郁枝鸢是有意恶心他们妻夫二人,可他不明白,郁云霁怎会答应这样妖艳贱货无理的请求,她知晓郁枝鸢不怀好意,却还要留下这样的人。
他盼着郁云霁能回头看她一眼,亦或是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等到,他看着郁云霁朝半月堂而去,那粉衣身影跟在她身后也随之不见。
身上的药效愈演愈烈,待避开了人群,身后儿郎急急地迈着小步,似是怕惹了她的不悦,侍人轻声唤她:“殿下,您慢一些,奴实在是跟不上了……”
他身上的奇香愈发浓烈,像是一只大手,马上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收紧,用力控制,令她逃无可逃。
郁云霁没有入半月堂的正房,而是挨着药效,进了偏房。
幽朝的偏房多没有床榻。
粉衣侍人有些不明白,但历朝历代以来,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总有怪癖,更何况是皇族这些人,他捺下心中的疑惑,随之而入。
偏房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内室没有点灯,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黑暗随之笼罩了整个偏房。
当强烈的不安涌来之时,侍人犹豫着想退出房门,却被冰凉的刺痛惊得痛呼,耳旁传来女子冷冽的声音:“你胆子倒是不小。”
第60章
郁云霁手持着一柄薄刃, 指腹缓缓施压。
粉衣侍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扬着慌张的水眸娇呼:“殿下,奴, 奴只是来侍奉您更衣……”
说着,他抬手轻轻扯住一点她的衣袂,似乎是求她垂怜。
偏房昏暗一片,唯有月光透过窗棂的一点缝隙照射进来, 将娇郎受到惊吓的面颊映的惨白。
郁云霁无动于衷,语气却依旧平淡,可她的平淡却无端的使人害怕:“侍奉?我何曾答应,让你跟来了?”
“你自作主张, 这便是郁枝鸢教你的规矩吗,”郁云霁的面上染了薄粉,眼眸却毫无波动,“如此没有规矩,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娇郎颤着身子。
他没有怀疑郁云霁的话, 她便是这样的性子, 即便如今她不曾做过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但菡王残余的威风仍在。
娇郎不死心的看着她,他努力做出几分可怜的模样,想郁云霁能看在他此刻的模样上手下留情, 但不论他如何,郁云霁眸中仍是一片清明。
怎么会, 她为何没有半分情动的迹象?
不肯, 恭王殿下说了,这药是难得的烈药, 一旦被服下,定然抵不住汹涌而来的难耐,若是没有男子解药,泄出这火气,女子便会元气大伤留下病根的。
“殿下,奴好痛……”娇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您身上好烫,奴知道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奴来帮您吧。”
郁云霁有一瞬间的晃神。
眼前这张娇媚的面容扭曲变换着,竟是变成了孤启那张凌厉俊美的笑靥。
面前的“孤启”还带着笑,眼下好似妆靥的胎记灼灼如火,像是一只勾人的花妖:“殿下,求您,疼疼奴吧。”
郁云霁齿关微微用力,口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眼前“孤启”的面容却愈发委屈:“殿下,奴就这样惹您生厌吗?”
任何女子都抵不过这样的架势的,鱼禾知晓女娘该如何拿捏。
他混迹风月场多年,如今身染了这样的脏病,本就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能将这样的脏病染给郁云霁,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便是死也能拉上郁云霁这样的皇女作为陪葬。
只是郁云霁此刻盯着他的面容发怔,眸中渐渐蒙上一层不解,和按捺不住的情欲。
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柄匕首应声而落,他脖颈处的冰凉与痛感消失不见。
鱼禾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当即埋到了郁云霁的怀里,蹭着她道:“殿下,奴来帮您……”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郁云霁骨节分明而滚烫的手卡紧,一瞬间,周边的空气也随之稀薄起来,娇郎面色涨得通红,却只剩下“嗬嗬”喘气的声音。
他挣扎着,试图从郁云霁的桎梏中逃离,却无济于事。
郁云霁冷眸看着他:“皇姐的人,都是如此不惜命的吗……”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可眼前的面孔俨然是孤启那张俊脸,身上的药效也愈发强烈,宛若强势的猛虎,将她整个人束缚着,不容她清醒。
郁云霁心头的跳动极快,受药效影响,如今她整个人在暴躁的边缘徘徊。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眼前这张酷似孤启的人掐死。
好似眼下除了女男情.事以外,这种暴虐的,嗜血的感觉,是唯一能够缓解她身上痛苦的方式。
可终究是这张面容,使得她没能下死手。
鱼禾面色涨红,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显然是窒息到了一定的程度。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我还真看不上,倘若真有本事,朝堂见分晓。”郁云霁随手将他扔在一旁。
鱼禾脱了力,他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被郁云霁随意的仍在一旁。
腰被方才郁云霁暴虐的动作狠狠磕在桌角,疼痛席卷而来,他宛若一条濒死的野狗,粗粗的喘着气,没了半分方才的诱人作态,他却不敢再多留,忙不迭地朝着外面爬去。
偏房恢复了沉寂。
郁云霁阖上了眼眸,任由猛烈的药效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她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
孤启是提着剑来的。
在郁云霁离开后,他在正堂为她主持着诡谲云涌的生辰宴。
可孤启等了太久,他总感觉郁云霁会出些什么事,在对上郁枝鸢似笑非笑的眼眸时,这样的感觉更甚。
待他迈进半月堂,却见房中空无一人,晚香玉浓郁的气息在空中久久不散,这样慌张的情绪使得他不安,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郁云霁。
孤启破开偏房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在了原地。
郁云霁外衫逶迤了一地,她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眼眸中似乎还泛着红。
“妻主……”孤启颤声道。
他从不曾将郁云霁折服于,在她的心中,郁云霁一直是个温柔稳定的女娘,永远都是那副沉着的,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如今面前一身中衣的她宛若方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吃人的美罗刹。
感知到屋内来了人,郁云霁踉跄着两步上前,狠狠的卡在他的脖颈上:“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她像是失去了意识。
孤启眸中当即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重重地拍打着她的手背:“郁宓,是,是我,是孤引之……”
“孤引之”一词像是触及到了她的神经。
郁云霁用力的收一顿,面上也随之带上了几分疑惑,似乎是在思考孤引之究竟是谁。
“……妻主,痛。”孤启道。
郁云霁泛红的含情眼对上他,那双以往平静如湖底的眼眸,此刻泛起了汹涌的波涛。
郁云霁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那只手不容忤逆地扣在了他的后脑上,五指触及到微凉而柔顺的发丝之时,整个人都被令人安心的荼蘼香浸染,她狠狠吻在了孤启的唇上。
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皆被以唇封缄。
孤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周边的空气也跟着稀薄起来,耳畔只剩下令人面红心跳的水声,孤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手中的剑也缓缓脱落,掉在了他的身旁。
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强势。
寻常的她总是恶劣的,在榻上对他是如此。
不论他如何求饶,如何讨好,郁云霁只会温声安抚着,动作却从不曾轻缓,她格外喜欢看他哭,更喜欢在他哭得厉害的时候吻在他的眼尾,将温热湿润的泪珠悉数吻干净。
可真到他受不住的时候,郁云霁还是会停下的。
但今日的郁云霁不是如此。
她身上的威压似乎在这一瞬悉数释放,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将整个偏房覆盖,险些令他站不住脚。
孤启眼睑处薄薄的肌肤泛了红,泪珠将落未落,却躲不开她强势的攻击。
快要喘不上气了。
郁云霁的手紧紧贴在他的后脑,使得他动也不能,孤启唯有攀紧了她,才得以使发酸的腰与腿有一处支撑力,不至于狼狈的倒下。
郁云霁口中的甜腥悉数渡入他的口腔,孤启脑海中似是被一层雾气蒙住,将要丧失思考的能力,他一时间分不清,这血腥味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
孤启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郁云霁的动作被他的动作打断,她有些不满的松开叩着他后脑的手,那只手落在他下颌的位置,迫使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
“谁家的小狗跑出来了,”郁云霁声音还有些低哑,“怎么动不动便咬人……”
她唇角还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被她随手拭去,涂在了孤启红润带着水光的朱唇上。
郁云霁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微哑,这样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莫名让他苏了尾骨。
这样酥麻的感觉太陌生了,从尾骨向上蔓延,连腰都是软的。
“……我,我才不是狗,”分明是逗弄,带着一点情趣和侮辱的话,却令他有些兴奋的战栗起来,孤启控诉的含泪瞪她,“你,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哪样,”郁云霁低低笑了一声,惹得面前的人身子轻轻颤抖着,“你这样口是心非,你的妻主知道吗?”
孤启心头猛烈的跳动漏了半拍。
郁云霁她,她竟是将他当做了别人,而且还是有妻之夫。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寸,他的腰紧紧贴着坚硬的桌案,退后不得,方才随着郁云霁猛烈的吻,他柔软的腰肢蹭在桌案边角上,如今已然又红又痛,兴许已经磕出了淤青。
月光顺着缝隙撒落在她的面颊上,寻常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颊上,此刻半分神情都无,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更采不到她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她处于一个绝对掌控的位置。
这样的她更为迷人,却也更危险,郁云霁让他感到陌生。
她滚烫的指尖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缓缓向下,将方才随着动作落入衣襟里的发丝抽出,触及他的锁.骨之时,孤启低.喘了一声。
郁云霁倾身覆在他的耳畔:“乖狗狗,怎么反应这么大。”
眼前的儿郎无助地战栗着,却在她吐出这些字眼之时,半是屈辱半是羞愤的抬头看着她。
身上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
可郁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眸底的情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种感觉令人恐惧,却又带着隐秘的快.感,好似他是郁云霁爪下的猎物,她伸出带着倒刺的舌,轻轻舔舐着他的喉骨,稍有不慎,脆弱的喉骨便会被她咬断。
孤启的眼泪汩汩而下。
他身上每一处都无不在告诉他,他是多么喜欢这样的郁云霁,又如何期待着接下来激烈的情.事。
——
正堂,宴会。
郁枝鸢也不见了踪影。
在郁云霁离开后,她原本等着小侍来报,亦或是这样的丑事被旁人揭发。
堂堂菡王殿下,竟是因着女男之事上太过不节制,而染上了花柳病,这样浪荡的人,如何能担得起储君的位置,只怕届时女皇再疼爱她,也会因着这样的耻辱,将她派去偏远的州做王女。
可她等来等去,也不曾等到下人的消息。
身上莫名的燥热使得她格外烦躁,郁枝鸢按捺着这样诡异的情绪,借口离了席。
在她看向身旁言笑晏晏的诸位朝臣与世家大族家主之时,心头控制不住的暴虐呼之欲出,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倘若她再留在正堂,怕会忍不住想要嗜血的冲动。
这样无处发泄的感觉使得她整个人的血液都在倒流,郁枝鸢看向一旁来来往往的王夫侍人,再也控制不住了这样的冲动。
她一把将队伍末尾的侍人拉了过来,根根的掐住他的脖颈,儿郎身子本就娇弱,经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侍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眸,还不等惊呼,便被她粗.暴的动作痛晕了过去。
恰此时,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甜香传来。
郁枝鸢看不清地上趴伏着的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丧失理智的人只剩下了动物的兽.星,她抬手将地上香甜的人拉了起来,直奔不远处的一间空房。
恭王府。
翟媪冷冷的看着李幕僚:“你当知晓,若是如此劝女君殿下,可是将青州与京城势力离心,不单女君殿下会厌弃你,也无人会因此帮你求情。”
李幕僚:“那便让李某看着翟媪如此行事吗,我是殿下的幕僚,看到殿下如此做是有危险的,便当劝阻殿下规避危险。”
她生了一张正义的脸,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却带着几分违和。
川安王的身边,哪有什么正义之人,正义之人早就被她杀绝了。
“周芸欢是京中的侍郎,若是侍郎出了什么意外,恰巧还是在女君殿下如今的这段时间,女皇怎会不生出疑心,届时,不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过一死。”李牧道。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李牧,”翟媪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周芸欢的确行了不忠之事,京城出来这样大的乱子,她身为京中的眼线,理应向青州传信,可她却为着独善其身,将京中诸多眼线陷于囹圄而不报,这样的人,女君殿下是不会留的。”
李牧:“我说了,周芸欢不会如此。”
她同周芸欢自小相识,可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改变川安王要杀她的心思。
此事本已成定局。
“殿下亲手培养她,周芸欢更是待殿下忠心耿耿,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如今周芸欢站在朝堂之上,想害她的人太多了,不论是京城还是青州,此事有待再查,她定然是被人陷害的。”李牧说着,眸光闪了闪,她蓦然抬眸看向眼前老神在在的翟媪。
以往在川安王面前卑躬屈膝的老媪,如今正捧着一盏茶,垂眸吹拂着上面缥缈的烟气。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李牧深深吸气,许久开口道:“你,你是负责同京城与青州传信的人,京中的消息大都会经过你的手,是不是你。”
“我?”翟媪笑出了声,她浑浊的灰眸对上李牧有些惊慌,却故作沉静的面孔,“李幕僚怎能含血喷人,老媪在殿下身边多年,时候可比你长,即便李幕僚你有逆反之心,老媪我也不会有。”
“周芸欢知情不报,这是大罪,休要怪老媪没有提醒你,女君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倘若你贸然提出此事,为周芸欢求情,恐怕也难逃一死。”翟媪缓缓摇头。
李牧不死心的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那张满是沟壑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周芸欢的为人她清楚,她这样耿直的人,将恩情看得重于泰山,即便是川安王要杀她,她也会引颈就戮,不会忤逆殿下半句。
就算有多方势力的诱惑,她也不会如此。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翟媪幽幽道:“李牧,你同周芸欢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十余年,足以一人发生巨大的改变,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十余年……”
“我知晓你们都对她有成见,可她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李牧道。
不论她如何为周芸欢辩解,这样的解释总是苍白无力,让人信服不得的。
说到最后,李牧看着茶盏中忽上忽下的茶叶,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否正确。
是啊,十多年,她同周芸欢事多奶奶不曾见面了,倘若她为周芸欢说话,川安王下令彻查此事,周芸欢当真对青州生了叛心,届时她又当如何自处。
她也有夫郎,有女儿,她不能放下一家老小不管,而为了周芸欢断送了自己的官路,甚至是性命。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幕僚,青州与京城交接的线人皆可作证,周芸欢手中不曾传出任何信件,若是固执己见,只怕这样的结果,你是承受不起的,”翟媪将晾好的茶放置手旁,“你想好了,要为这样的罪人开口吗?”
翟媪的话似乎是打通了她的思绪,李牧眸子迸出了光亮。
她要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周芸欢生了异心。
她看着眼前的翟媪,暗暗压下了眸中的狐疑。
桌案上的砚台镇纸被悉数扫落在地,可怜的儿郎被架在了桌案上,腰背上青红一片。
孤启墨发披散在肩上,原本蓬松的墨发如今带着汗意,他的肩头还带着明显的咬痕,那处泛了红,像是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衣衫随意的散落在他瓷白的小臂上。
夏夜有些燥热,郁云霁像是一口熔炉,要将他整个人就这样炼化一般,他的面颊上被蒸腾出薄薄的汗意,薄背上也汗津津的,可奈何他此刻像一只软脚虾,只能攀 紧她的小臂,免得自己狼狈的摔下去。
郁云霁太过强势,容不得他半分拒绝。
她像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掌控者他的一切,不容他有半分逃离的迹象,方才在她猛烈的攻势下,他的衣料已经全然湿透,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味道。
偏眼前的郁云霁却还是衣冠楚楚,唯他泥泞不堪。
“这么凶做什么,郁云霁,你就是算定了我离不开你,冤家,”孤启开口便哑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分明带着控诉和娇嗔,放出了这样的狠话,眼前人非但不生气,却还一副得了趣的样子。
郁云霁眸中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看着眼前儿郎红透的面颊,出言逗.弄:“不跟我好,你还要跟谁好?”
“……既然醒了,便快些回去,免得宾客为之担忧,传出些风言风语。”孤启偏过头不去看她。
郁云霁同他离席许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不知会被如何编排。
“啊,”郁云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轻声道,“可我的药还没有完全解开,此刻若是同王夫这样前去,定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孤启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方才郁云霁将他翻来覆去无数次,就算是再猛烈的虎.狼之药,此刻都该解了。
他警惕的等着眼前人,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
“若是你我这样回去,怕才是会被人狠狠编排,”郁云霁故作为难,“说些什么好呢,说王夫狐媚惑主,还不到深夜便要拉着我共赴.巫.山,半刻都不能没有……”
孤启忙不迭的倾身捂住她的唇:“住口!”
可奈何两人还不曾分开,他主动倾身,只使得自己双腿发颤,那双好看的凤眸当即迸出了泪光,他唯有咬紧牙,才将不堪的声音吞回去。
郁云霁扶紧了他的双肩,才使得他稳稳坐在那处。
恶劣,太恶劣了。
这样温和的人内里居然是黑的,简直黑透了,偏她藏得很好,无人知晓她竟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黑心肠实在是可怕,京城那些倾慕她的儿郎,若是知晓她骨子里是这样恶劣的性子,兴许都要被吓跑了。
除了他,谁还能受得住郁云霁这样的……坏女人。
想到郁云霁方才令人脸红的话,孤启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
“是王夫太过热情。”郁云霁眸光向下,示意他自己看,“你嘴上赶着我,心里却不许我走,我又当如何?”
孤启此刻恨不得自己生出第三只手,好将郁云霁这张嘴彻底堵上,不许她再说半句话。
她,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怎能说出这样放诞的话。
可他红着耳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郁云霁自诩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可她此刻却不想再顾及宴会上被她晾在一旁的宾客,只想将眼前可爱的人气得朝她亮出獠牙,却舍不得狠狠咬她,只能耐着性子用尖牙摩挲着他,求她嘴上留情。
她仍想在他身边放诞一会儿。
正堂那边乱了套。
菡王许久不曾出来,偏恭王也不见了,不多时,有小侍惊慌的叫喊着,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间堆着杂物的小间被人推开,里面赫然是衣衫不整的恭王与一个侍人,她送给菡王的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