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安望飞,见过大人。”
丁衡如神兵天降一般,让原本面目狰狞的刘先生吓破了胆子,也间接救了安望飞一次。
是以安望飞这拱手一礼分外虔诚,可是从丁衡的视角,一眼便看到他左手掌心的青紫。
而后,丁衡又结合起方才刘怀仁要继续罚安望飞二十下铁尺掌手,一时心中气愤不已。
安望飞谈吐有度,举止得体,又非顽劣之徒,如此重罚,实属不合常理。
而丁衡再一联想安家将那块先帝玉佩呈上去之事,登时便知道这刘怀仁,乃至他背后的许氏族学打的什么主意了
“刘怀仁,你告诉本官,这安望飞究竟做了何等罪大恶极之事,才至于让你恨不得将他打废”
刘怀仁呐呐着说不出口,而一旁的学子们看着刘怀仁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纷纷抿了抿唇。
丁衡看出了学子们的欲言又止,随手点了一个人
“这位学子,你可是知道什么”
那学子看了一眼刘怀仁,咬牙道
“草民,可能知道为何刘,刘先生那般对安同窗”
安同窗自来到乙班之后,待人和善,时时总带些他们寻常吃不到的点心与他们分食。
反而是刘先生一直变本加厉的欺辱于他,此刻刘先生的真面目被揭穿后,他实在不能继续忍下去了。
“哦你且说来。”
丁衡坐直了身子,刘怀仁看到这一幕也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王思你素日不好好用功也就罢了,今日你敢攀咬先生,他日何人敢为汝师”
刘怀仁试图用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来压制王思,而王思也不由犹豫起来,却不想一旁的丁衡闻言直接冷哼一声
“你只管说来,今日在许氏族学中看到这样的先生,本官亦觉这许氏族学只怕并不配担这为我大周学子传道受业之责”
丁衡这话不可谓不重,听的刘怀仁都不由侧目
“大人我家大人乃是四品太仆寺少卿,您这般只怕不太妥当吧”
可丁衡是什么人岂会随意受人威胁,当下他只是冷冷一笑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王思学子,你直言便是。”
王思深吸一口气,这才直接道
“学生,学生以为,刘先生之所以这般对安同窗,是因为安同窗这段时日未曾向他送上值钱之物。”
王思说着,看了一眼刘先生,飞快道
“安同窗原来曾在刘先生主管的甲班,只不过因为甲班皆为许氏子弟,且都对安同窗百般欺凌,还从安同窗手中榨取了不少东西。”
丁衡听到这里,面色不由严肃起来
“你所言可属实”
王思点了点头
“此事,学堂之中,人尽皆知。”
丁衡听罢,眼神冷冷的扫过了刘先生
“那安望飞
为何离开甲班你又如何知道他是为了外物”
王思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继续道
回,回大人,安望飞之所以离开甲班,乃是因为甲班学子对他的欺凌之事闹大了。
盖因甲班学子照旧对安同窗欺凌时,意外摔碎了安同窗想要送给刘先生那价值千两的aheiahei慕家砚。”
王思在刘怀仁满含恨意的目光中飞快说完,而丁衡听完后,直接拍案而起
“小小一个族学先生,竟然向学生收用如此贵重之物刘怀仁,你岂是私德有亏,本官看你是穷凶极恶”
这价值千两之物对于泰安府来说何其贵重
那足矣相当于一府一季的粮税
随着丁衡话音落下,安望飞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他压抑着哭声,可是身子却不住颤抖
“多,多谢大人。”
安望飞最怕的,是这位大人与刘怀仁沆瀣一气。
从方才刘怀仁说出许青云官职之时,他便一直提着心,这会儿才终于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释放出来。
丁衡看着安望飞哭成这般模样,不由叹息一声
“你也是,你安家当初在关键时刻舍弃万贯家财,助我大周度过国难,遇此恶师,你本可以向本县父母官求助才是,可至于受这般罪”
安望飞重重的摇了摇头,声音否透着苦涩
“大人有所不知这偌大的瑞阳县,除了此处,其余学堂皆因学生出身而将学生拒之门外,学生,学生只能如此。”
安望飞这话一出,丁衡顿时竖起眉头,直接站起来
“胡闹安家倾尽家财,以解国难乃是义士之举,而你安家入仕更是先帝圣意,今日起,本官倒要看看何人敢阻你入学”
丁衡掷地有声的说着,而安望飞听到这里,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他声音带着轻颤
“草民,谢大人”
这声音里,是无穷无尽的心酸与悲楚。
有学政大人此言,从今以后,他不必再比寻常学子矮半个头了
而一旁的刘怀仁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恨不已,明明只差一日
是的,他本就准备先废了安望飞的左手以示警戒,自此来从安乘风手中得到先帝玉佩。
他相信,安家会知道怎么选
可是,现在全都功亏一篑了
随后,丁衡扶起安望飞,直接道
“自今日起,许氏学堂停学停课,能以此恶人为先生者,这学堂许氏一族也不必再办”
丁衡这话的意思,直接断了许氏以后接纳外来学子的可能,也彻底绝了许氏一族想要借此牟利之心。
“大人且慢。”
但见一个老迈的身影从外面冲了过来,正是许氏老族长,而刘怀仁见此,也忙从地上爬起来,对许氏族长低语几句。
许氏族长刮了刘怀仁一眼,这才乐呵呵道
“大人呐,您且莫急,小老
儿乃是许氏一族如今的族长,方才之事小老儿已经听闻,您且先听小老儿说几句话可否”
丁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许氏族长这才笑着道
“大人有所不知,甲班欺凌安学子之事发生后,我许氏一族便立刻将曾经从安学子手中得到的东西以等值的银两赔偿给了安家。
您也知道,我许氏一族广纳周边村里学子,且我许氏人丁兴旺,人一多,自然有行事不妥之人,可却不提我许氏知错能改之事,是否有些太武断了”
许氏族长巧言令色,轻飘飘便将许氏族学的失察以及刘先生曾经的权利掩盖了过去。
“刘怀仁方才字字句句许青云,本官倒是想要问问,你许氏族学究竟是为了造福乡里,还是为了日后结党营私”
丁衡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可是这会儿许氏族长的避重就轻更是让他厌烦不已。
与其相信这许氏族长油滑狡诈的妄言,他更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而随着丁衡这话一出,许氏族长也不由面色一变
“大人慎言”
许氏族长这会儿捏着胡子,缓缓道
“大人方才不过是被这么几个目无尊长的学子蒙蔽了,我许氏族学早在发现事端之后,便已经妥善处理,此事即便是请圣上裁决也亦无可指摘。”
许氏族长一面说着,一面用浑浊的目光看向乙班的诸位学子,是那样的阴翳黏稠,让人几欲作呕。
“圣上”
丁衡冷笑一声
“圣上若是知道安家后人被尔等这般折辱,愧对先帝英灵,只怕那许青云也落不得好”
许氏族长闻言却有恃无恐。
圣上,他可不会知道。
一个小小的安家,还不足以圣上记挂。
“大人啊,他们都是孩子,说话做不得数,自然也做不得证。”
许氏族长慢吞吞的说着,可是却暗藏机锋。
若是这些学子开口,影响了远在京城的许青云,他自然有法子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
“你”
“我的学生做不了证,我可以。”
许氏族长正与丁衡胶着之际,一句话如从天而降般,让他们不由看去。
“文先生,您怎么”
许氏族长一脸诧异,而一旁的丁衡打量了文先生片刻,故而面色微变,上前拱手一礼
“先生,您怎么在此处”
文先生抬手托住丁衡,没有让丁衡拜下去
“吾如今不过一介白身,丁大人莫要如此。”
“先生,我”
文先生抬了抬手,缓声道
“先说正事。”
文先生说着,看向贼眉鼠眼,正欲交头接耳的许氏族长和刘怀仁,沉声道
“刘怀仁收受学生重礼与许氏子弟欺凌压榨安学子之事属实,我可以作证。至于许氏为何赔偿许族长,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
许氏族长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文先生只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昔日听闻许氏族学曾为我大周教导出数位栋梁之材,可却不想尔等私下却尽行龌龊之事,实不配再行教导之事,丁大人你且依规严办吧。”
“是,我会向巡抚大人呈交奏报。”
许氏族长本来想要再挣扎一下,可是听到这里,最终还是沉默了。
文先生在许氏族学多年,他知道的可不知眼前这一星半点,若是激怒他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文先生如今身份不明,却能得学政这般礼遇,也不知他背后是何人
丁衡在文先生面前很是守礼,文先生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丁大人,若是没有许氏族学,你且看我这些学生要如何安置”
文先生如是说着,却自有深意。
丁衡闻言,思索片刻,却是一笑
“瞧您说的,这些年其他省、府、县已经都开始施行社学,泰安府偏僻穷困,一直未有动静,却不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待我回去上奏巡抚大人,先在瑞阳县设下社学,如何”
“然也。”
与其将税银交上去任由旁人分吃干净,倒不如做些实事。
丁衡说完,看着一众乙班学子,眼中也不由闪过满意之色
“您的学生皆品性端方,有君子之风,此番社学自瑞阳县而建,应为其他诸县开一个好头。”
文先生闻言,那不苟言笑的面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温和
“那便借你吉言了。”
随后,丁衡直接做主让诸学子散去,只不过在他们离开前,将社学的一概规章制度告知他们。
“大人,您是说真的吗社学不用我等交束脩”
“大人,社学里面当真还一日两餐吗”
“大人,社学”
乙班的学子们方才站出来只是为的是一腔热血,可是却没有想到离了许氏学堂,他们立刻就有了更好的社学
只免去束脩之事,便足够让他们高兴不已
“不错,但社学虽条件优良,可却需考试入学。尔等此番归家,切记不可轻慢学业,他日社学落成之日,本官会再次来此,希望可以与诸位再会。”
丁衡一番勉励之言,说的学子们激动不已,随后他们这才纷纷行礼告退。
丁衡也请文先生朝外走去,对于身后的许氏族长和刘怀仁置之不理,他一边走,一边道
“这么些年,一直未有先生的消息,未曾想先生您竟然在此。”
“当日我在外游历,不幸遇匪,适逢夏日中了暑气,得一许氏族人所救,听闻许氏族学尚缺先生,这便自告奋勇来此,却未曾想到”
许青云步步高升之余,许氏一族也渐渐移了心性。
丁衡和文先生前脚离开了课室,许氏族长和刘怀仁也并未多留,匆匆离去,只是临行前,刘怀仁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安望
飞。
若不是这安望飞太过难啃,他岂会这般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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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没了功名,他只能为吏了
可这一次,安望飞并未低头,他亦是冷冷的回视回去。
丁大人说的对,如此恶师,不配他尊敬
刘怀仁被安望飞的一眼,看的又惊又怒,但却不等他说什么,便被许氏族长直接拉走了。
而等课室清静下来后,安望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韶华的面前,他一脸郑重的看着徐韶华,几度哽咽,他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跪,他跪的心悦诚服。
和此前懵懵懂懂被爹带着跪不同,这一跪,安望飞满怀虔诚。
一月以前,他被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百般欺凌,毫无还手之力,他亦不敢还手。
他安家日后荣辱皆系于他一身啊
他本就负重前行,可却前路一片黑暗,坎坷崎岖,荆棘满途。
他日日在绝望中挣扎,如同即将溺水的人直到,徐同窗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一刻,他将被殴打的蜷缩在地的自己拉了起来,也为他本就濒死的心注入了一分生机。
“徐,徐同窗,我何其有幸,与你为友”
徐韶华一面将人扶了起来,一面含笑道
“我更期待,他日社学之中能与安同窗常相见。”
徐韶华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可是安望飞却已经不受控制的自己站了起来,他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睛,不由红了红脸,忙匆匆回到座位
“这个好消息我要赶紧告诉我爹,他日再请徐同窗小聚庆贺”
二人就此作别后,课室中只剩下徐韶华叔侄二人,徐韶华看向方才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等着的徐宥齐,朝他伸出手
“齐哥儿,我们走吧。”
徐宥齐点了点头,伸出小手紧紧握住徐韶华的手,半晌,这才犹豫着小声道
“叔叔,你是能掐会算的仙人吗”
不然叔叔怎么会知道刘先生会对安同窗下狠手,又怎么会知道今日正好有人来救下安同窗
徐韶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失笑
“你不妨猜猜看”
徐韶华看着小侄儿鼓着脸颊,那副又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坏心眼的没有解释。
叔侄二人并肩朝外走去,一出课室的门,院中那棵桂树的桂花早就已经落尽,明明上面的树叶还纹丝不动,可却无端生出几分凋零殆尽之感。
“徐韶华,来。”
徐韶华抬眸看去,却不想是文先生和丁大人正在桂树下唤他,徐韶华犹豫了一下,抬步过去,拱手一礼
“文先生,丁大人。”
文先生看着徐韶华,道
“如今四书五经,你已经可以通背下来,不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徐韶华听了文先生这话,笑了笑道
“只是通背可不行,我还想请文
先生教我经义”
“你这是看到我桌上的书了”
“若是,您是说您桌上那半人高的一摞书的话。”
徐韶华眸子微弯,文先生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笑意
“你倒是沉得住气,我那些书已经放了半月,你一直不开口问起,我还当你并无兴趣。。”
“都是文先生教导的好,做学问总是需要夯实基础的,若是学生囫囵吞枣,您也不会给学生不是”
“哼,明日辰时带人来取,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让你父兄一道前来吧,我那里还有些其他书也一并给你了。”
书,在如今的大周分外珍贵。
无论是文先生口中的经义,还是其他书籍,其价值都不可计量
可徐韶华听了这话,面上并无欣喜之色,反而急急道
“文先生,您,您是要走了吗”
这些日子,文先生时不时给自己凯各种小灶,学问的,吃食的,让徐韶华的生活不知丰富了几许。
可以说,文先生是自己来到这里第一个毫无缘由释放善意的人。
这会儿听到文先生这话,徐韶华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酸涩不舍。
“经了今日之事,此处已经不适合我久留。”
文先生看着徐韶华的眼睛,如是说着,仿佛此前种种,他已经洞悉。
随后,文先生看了一眼丁衡,丁衡会意
“我去瞧瞧那个小学子。”
随后,丁衡朝徐宥齐走去,文先生这才看向徐韶华
“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许氏一族狗急跳墙,你和乙班其他学子,恐有性命之忧”
徐韶华点点头,又摇摇头
“您说的是,但如今恰逢京察之际,若是许大人祖地有多起命案,此为不吉,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那样做。”
“哦那若是丁大人意图息事宁人,你又当如何”
徐韶华听了文先生这话,有些犹豫,但还是道
“那还有圣上。安家已经将传家玉佩献了上去,当年安家的功绩再度重提,必不会让苛待他的人落了好。”
文先生听罢,眼神惊诧的看了一眼徐韶华,他倒是不曾想到,这么一个少年郎,竟是将桩桩件件都考虑的妥妥当当。
他如今才多大啊
这么想着,文先生眼中的激赏之色越发浓烈,他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
“好了,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去吧。”
徐韶华闻言轻轻点头,看着文先生欲言又止,而文先生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有缘,我们会再见。”
随后,文先生这才引着徐韶华走过去,和丁衡又说了一会儿话。
因许氏学堂发生变故,徐韶华叔侄二人提前回家可是让家里人担心坏了。
今日连午饭都没有吃便走了回来的徐韶华一进门便沉迷干
饭,没空解释,倒是徐宥齐直接是起学政大人私访许氏族学,结果却撞破刘怀仁想要对安望飞下毒手,大怒之下这才直接取消许氏族学的办学资格之事。
此言一出,一时便是徐易平都不由义愤填膺的痛骂几句。
“那飞哥儿看着也是个顶好的孩子,怎就这般被作践学政大人干的好”
林亚宁也在一旁附和
“就是打手板就打手板,可那是铁尺啊,正经先生谁能下那么狠的手”
林亚宁说起这事儿,都不由身子一哆嗦,铁尺和木尺,那区别可大了去了
徐宥齐讲起学堂的事儿来,难得多出几分鲜活,这会儿他也是点头如捣蒜
“没错以前文先生只是用铁尺来吓唬我们,就算是打手板最后也换成木尺了,谁能想到刘先生竟然来真的。
而且,他前一日才罚了安同窗五下,安同窗过后整只手都不能抬了呢”
徐远志知道内情,听了这话也是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这许氏学堂不去便不去了,有那样的先生,我还怕华哥儿和齐哥儿被他教的移了心性。
只不过,这桩事后,又得重新寻摸学堂了。现在的许氏学堂已经都够远的了,接下来”
徐远志还未说完,徐宥齐便道
“对了,祖父,丁大人说啦,咱们瑞阳县要办社学了到时候我们都可以去报名”
徐宥齐小嘴叭叭着,将丁大人告知的社学的好处一一道来,徐远志这才眼睛一亮
“竟有这等好事,若是早知道有这社学,那便不必卖了家里的兰花了。”
徐远志有些可惜的说着,他们村子之所以被命名为青兰村,且他们徐家敢供养两个读书郎的原因,便是因这青兰。
青兰原是村后山里的野兰,村人每年会将其移栽一两株在家中培育一载,等其适应了人工养殖,这才售往京城、晏南等地。
届时,一株青兰足足可以卖上三两银子
自然足够一家人的花销了。
而这青兰似乎是山神对青兰村人独特的眷顾,其余村庄种出来的青兰要么品相不佳,要么早早枯萎,是以青兰村的青兰价格一直都不错。
而等里长和村长共同决定下,为了不耽搁农事,每家每户每年在山上移栽的青兰不得超过三株。
当然,这中间也少不得有人打别的主意,但村长是个心里有成算的,直接在青兰村的青兰打出名声后,放话出去,若是谁绕过他这个村长买了别的青兰,届时被骗青兰村一概不理。
这才让青兰这门生意得以长久,也为村人带来了稳定的一笔收入。
久而久之,感受到村长这条规定好处的村民也不再反对,老老实实一年只种两三株青兰。
而本该翻了年就可以售出的青兰,因为当初“徐韶华”闹着要去学堂,被徐远志拍板用一两三钱的银子卖给了别家。
林亚宁听了徐远志这话,没好气道
“人家安老爷看在我们华哥儿的面子上,给了那么多银子,你还惦记折了的那么点儿银子呢”
徐远志摆了摆手
“话不能那么说,那是人家给华哥儿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要动。
再说,以后华哥儿和齐哥儿都要读书进学,咱们这些当长辈的,还能指着孩子自己赚银子
只旁的不说,上次我和老大去卖粮,可是听走商人说,京城里那一间客栈,一日就要百余文”
“我的老天爷哎,一天就那么多,这客栈是镶银子还是镶金子”
张柳儿听了这话,也是面色一变,她本来以为家里如今的条件,供养两个孩子读书是没有问题的,却不想这日后的花销根本不敢算
“不过,现在咱们县里有了社学,能省上一笔了。但咱们华哥儿和齐哥儿都是聪慧的,以后若是考上去,总不能一直吃老本。”
徐家并不是长辈的一言堂,相反,徐远志喜欢有什么事儿和晚辈一起说。
最起码总不至于他日家里有个变故,让剩下的人抓瞎。
徐远志是吃过这种亏的,是以这会儿他这话的意思是与家里人一道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也是这些日子,一直横在徐远志心里的一根刺。
这笔飞来横财,让家中人心浮动,可若真正计较起来,又远远不够,作为一家之主,徐远志十分焦虑。
徐易平听了徐远志这话,只是挠了挠头
“那爹的意思是,今年咱们早些上山,挖上三株青兰回来养”
徐远志叹了口气,点头
“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这三株青兰便是九两银子,再加上安老爷送来的银子在钱庄生息,年年滚着,到时候什么事儿也就顺了。”
徐远志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徐远志将目光看向一直没吱声的徐韶华
“华哥儿,你怎么看”
不知道为什么,徐远志面对自己这个幼子,总觉得他一定可以给出更加妥帖的方法。
徐韶华听了徐远志这话,斟酌着道
“爹,赚钱这事儿,我还真不太懂。不过,安伯父送来了那么多银子,只放在钱庄是有些可惜了。”
“那华哥儿觉得应该如何是好”
徐远志前小半辈子读书,后大半辈子种地,对于钱生钱的事儿,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至于思来想去,只想出多种一株兰花来赚钱了。
“或许可以买房子。”
徐韶华如是说着,徐远志和徐易平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徐易平抿唇道
“买房子咱们现在的房子已经足够了啊。有道是父母在,不分家,二弟你”
“非也。”
徐韶华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这才道
“方才齐哥儿说了社学之事,难道爹和大哥没有点儿想法吗”
“呃”
徐
易平看着脚尖,低声催促
“爹,快啊,说说你的想法。”
徐远志“”
这臭小子
“华哥儿,你就直说吧,爹老了,你大哥又是个榆木脑袋,就甭让我们猜了”
徐韶华微微一笑
“爹方才听齐哥儿所言社学的好处,为何不想一想它的弊端呢”
徐韶华说着,看向了一旁欲言又止的徐宥齐
“齐哥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徐宥齐没想到叔叔还真主意到了自己,这会儿全家人的目光冷不丁汇聚在他的身上,徐宥齐只觉得喉咙微干,他咽了咽口水,这才看着徐韶华道
“叔,叔叔,那我说说看”
“都是一家人,你但说无妨。”
正好,他也想看看小侄子这些日子一直若有所思的思索着什么,可有什么结果。
“我想着,丁大人说了那么许多,说社学免束脩、给食水,可,可唯独少了一样。”
徐宥齐顿了顿,在徐韶华鼓励的目光中,他这才大着胆子道
“少了一样住处。我想着。许氏学堂距我们家已经有十里地,我们来往已经十分不便。
每每上学堂,我时时想着,要是我们能和那些许家子弟一样住在附近就好了,可是若开了社学,只怕还有比我们更远的,到时候住处就比较重要了。”
社学本就减轻了大部分的花销,若是真心为孩子打算且家里宽裕的,应当都不愿意让孩子每日耽搁在赶路上。
徐宥齐说到最后,越说越利索,不过他能在这般大的年纪说出这话,乃是因为自己亲身体会过,这才有此感悟。
但即使如此,徐宥齐这话一出,徐韶华不由赞了一句
“说的好。齐哥儿此言才是真正的体察入微”
张柳儿本来想要说齐哥儿是去上学堂,怎么一天天净惦记享福的了,可是徐韶华这话直接打断了她本来要出口的责怪。
而徐远志和徐易平对视一眼,也不由道
“齐哥儿真是读书读聪明了,爹都想不到”
“确实是体察入微,有齐哥儿和华哥儿在,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放心了”
看着家里人接二连三的夸奖齐哥儿,张柳儿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将方才心里升起的念头压了下去。
随后,徐韶华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
“有齐哥儿方才的大前提在,若是我们可以在社学附近购置一些房产,届时既可以赁给求学的学子,也可以作为一分家业,岂不两全其美”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远志等人纷纷恍然大悟,徐远志又道
“可是,这社学到底会建在哪里,咱们也不能提前知道啊。”
“这件事,不日自有分晓。”
徐韶华并未直接说出来,可是随着这次谈话,却让这些日子明明身负巨款,可心却一直浮在半空的徐家人渐渐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还是华哥儿这脑子好用”
徐远志不由乐呵呵道,得子得孙如此,夫复何求啊
这一夜,徐家人难得都睡了一个好觉。
而等到第二日,徐韶华本来想要自己独自去一趟学堂,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叫上了爹和大哥。
二人一听是先生赠书,别提多高兴了,徐远志还特意去了一趟村长家中,借了牛车,这才乐颠颠的载着两个儿子朝许氏学堂而去。
虽然文先生说的是辰时,但是父子三人还是提前了一刻到,幸而文先生也已经收拾妥当。
“来了”
文先生看到父子三人,表情依旧是旧日的冷硬。
“见过文先生。”
徐韶华先上前拱手一礼,徐远志和徐易平这才跟着唤了一句“文先生”,行了一个有些局促的礼。
文先生点点头
“这些都是我要赠给徐韶华的书,劳烦两位搬一搬。”
文先生说着,指了指自己背后书桌上放着的慢慢一桌子的书,徐易平不知其珍贵也就罢了,徐远志看到那些书的一瞬,呼吸都不由急促了。
这里面有成套的四书五经,有四书五经的整体释义,翻看一看,那经义的纸张有些泛黄,上面一层批注叠一层,一看便是文先生自己所写。
至于其他诸如大周律、杂学等书,也会对徐韶华日后的科举有着不少的益处。
而另一边,文先生将徐韶华叫到一旁
“来,我来考考你,且看看你昨日归家可有轻忽了课业。”
徐韶华本来被文先生叫过去,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浓浓的不舍,可是等听完了文先生的话,徐韶华整个人都懵了
“啊”
文先生看到徐韶华一改素日的沉重冷静,不由勾了勾唇
“与你玩笑的。整天思虑过多,也不怕长不高”
“文先生”
徐韶华不由急了,身高是他的硬伤,明明他和安望飞只差了一岁,却直接比人家矮了一个头。
可是,这不是他这些年一直饿着吗
他还小,还会长的
文先生唇角笑意加深,许是就不笑,显得唇角的弧度都僵硬了几分,并不如何好看,他将手放在徐韶华的肩上,拍了拍
“徐韶华,后会有期了。”
“文先生”
文先生看着徐远志将最后一本书搬走,冲着徐韶华摆了摆手
“去吧,我这些宝贝就托付给你了,下次再见,我可是要真的提问的,若是答不上来,莫怪我请铁先生了。”
徐韶华只觉得鼻尖一酸,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与文先生挥手告别。
之后的一整个月,徐韶华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书里,除了平日一日三餐外,他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
平日偶尔也就只有徐宥齐请教学问的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回应。
而文先
生送给徐韶华的那本经义极其完善,即便是当初徐韶华记录的属于刘怀仁的经义都要略逊一筹,是以等到最后,徐韶华直接以文先生的为准了。
这日,将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一一读完之后,徐韶华只觉得在这一刻,自己的灵魂几乎已经升华了。
那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与成就感,让灵魂都为止颤栗。
而这也意味着,来年的县试,他或可一试。
只不过这件事徐韶华暂时没有宣之于口,反倒是徐宥齐察觉到了叔叔的进度之后,学的愈发用功了。
他自知没有叔叔的过目不忘,便求一个稳扎稳打。
一时间,叔侄二人之间浓浓的书香氛围感染了整个徐家的风气,徐易平也不似寻常冬日要睡个懒觉,反而开始看家里家具哪里不妥便开始修修补补。
张柳儿和林亚宁婆媳二人也是日日忙着缝补,徐远志有时候听着齐哥儿吟诵,自己也会跟着念上几句。
一时间,徐家倒是充斥着勤劳与忙碌,显得和乐融融。
随着一场冬雪落下,这是青兰村的第一场雪,雪停后,便是那些青兰最适合移栽的时节。
与寻常兰花不同,青兰更喜欢寒冷,它的叶片越冷越硬越绿,在周围枯木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苍翠欲滴。
这日,林亚宁和张柳儿早早起来便张罗了早饭,林亚宁没有上桌吃饭,而是在厨房又烙了四张饼子,取了竹筒灌了两下烧开的热水,刚一准备好,村长便让人来叫徐远志和徐易平两人上山挖青兰了。
二人连忙将饼子揣好,又背上了一竹筒的水,这才急急朝外走去。
一场雪,将原本还有些发绿的树苗灌木彻底冻的枯黄衰败,可又因着天气寒冷,土地被冻的梆硬,故而挖青兰的时候要非不少力气。
只不过,山里始终都有各种各样的危机,是以每每入山,村长是要组织全部壮丁一起同往。
如今几十年下来,倒是一直安然无恙。
等徐远志和徐易平离开后,徐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午后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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