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掩着厚而重色的窗帘。湖畔小楼外的情景,里头的人俱是听不见的。
栗清圆听进来给客人撤酒换茶的服务生说,外面下雨了。
她依旧坐
栗朝安说去接她;
向项则说不行就住酒店吧。
她没有回复哪一头。只是心里莫名的力证感,她父母虽然离婚,但她和父母关系从来不差。
感情也不是社会关系足以甄别的。
栗清圆早已过了叛逆甚至歇斯底里的年纪了。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了。其实
但又次次是父亲低头。
栗清圆人生际遇里,从父辈那里习得的对温柔具象的理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她小舅。
后来恢复单身的向项也跟圆圆说过,温柔从容才是男性最大的品质,别信那些花里胡哨的骄傲啊孤僻的,凡是与温柔相悖的全都是臭毛病。
小时候,栗清圆确实很喜欢温柔的父亲。因为那样的他可以哄好
直到她五年级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父母极为厉害的一顿争吵,她第二天还有模拟考,爸爸叫她早点睡。那晚,爸爸说了什么,至今栗清圆都无从所知。只知道,第二天,妈妈突然冷静地提离婚了。
没多久,爸爸医院出了一起医疗事故。栗朝安作为主刀,
院方披露到栗朝安头上的一部分个人赔偿及停职留观处理。多方舆论风波都认为这是最理想的处理。
结果,栗朝安接受了事故鉴定的个人赔偿,却给院办提交了引咎辞职申请。彼时,他是心外炙手可热的一把刀,谁人也没想到院方极力想保他的前提下,他竟然自己叛逃了。
为此,向项对栗朝安彻底失望。没多久,二人就协议离婚了。女儿跟了妈妈,那段时间,但凡栗清圆想回来看一下爸爸,向项总是暴跳如雷,说那样不上进还逃避的烂圣人,你想着他做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那一回是栗清圆唯一一次叛逆地连夜离家出走。她其实很怕夜里,更怕有人尾随她,她怕自己被玷污,更怕自己被碎尸。
可是她头一回生出了无家可归的落寞感。
父母找了她一夜。栗朝安找到圆圆的时候,父女俩已经一年又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栗朝安老了许多。头
那时候,他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栗清圆
你压根不懂妈妈,她明明那么
栗清圆提及了一个字眼,吓到向项哭成个泪人,几乎毫无尊严地求圆圆,不要吓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女儿好。
那一回,向项才算松了口。隔了半年,小舅的意外去世,妈妈唯一的胞弟,栗朝安去重熙岛照顾她们母女,也因为郎舅关系好,栗朝安痛心疾首之下才告诉了前妻他身体与神都难胜任那样高压高密的工作了,也厌倦了那里头无休止的官僚倾轧。也许当初他不怯弱不筋疲力,他还
经此一役,栗朝安也没有回心外去,而是去了下头的县医院。用向项的话来说,你爸的职业生涯也许就到他的四十岁。他如今这样也好,依旧有颗菩萨心,但只医不死人。能把那些有把握的手术做好,或者经常飞刀过去给他的师兄弟做一助、顾问也挺好的。
他还活着,有尊严有理想,就足够了。这是妈妈喝醉后时常念叨的。
大概包厢里酒气太浓了,栗清圆偏头看墙上一幅国画,像醉一般地走神许久。
连身边不时有人走回来,她也没有察觉。
国画上的玻璃映出一截影子,栗清圆这才扭头来,瞥到冯镜衡,她并没有多少热络殷勤。始终,她有规有矩的职业范畴礼貌。
冯镜衡往那幅山水画投一眼,重回座位的时候,他身上有烟酒气,不过说话的口吻倒比刚照面那会儿柔和了许多,嘴里含着薄荷糖。一面掇椅子调整最舒坦的坐姿,一面问他的译员,“刚会上谈到的人形机器人牵头公司是哪家的”
栗清圆便签上有速记,她的记性也丝毫不差,报给甲方听。
冯镜衡今晚第二次夸她冷静,“记性是当真好。”说着,咀嚼着薄荷糖的人,伸手来,要看她的便签。
栗清圆无有不依,递给他,甲方连笔都要了去。
随即,冯镜衡接过被她捂得
栗清圆垂眸看了一眼,是三个汉字,他的名字
冯镜衡。
“那天去你家的是我大哥的老婆和他的两个孩子。老大叫纪衡。”
“”
“你不看今晚的宴会名单的么”
“看了。我也知道冯先生名讳。”
“那为什么还会搞错”甲方
“我没有搞错。我只是并不关心客户的私隐。”
“那刚才搬出我大嫂干嘛”
栗清圆明显面上一噎,却毫厘不让,“
她还是委婉了。冯镜衡不禁一哂,“我很好奇,如果真是我大哥这么对你,你要怎么做”
“打电话给冯太太。”
有人眼里一时看笑话的恶趣味,“真的”
栗清圆“真的,打电话给冯太太,是最好的脱身办法。”
“别一口一个冯太太,她有名字,叫朱青。”
栗清圆听他这么说,不禁抬眸看他一眼。
席上换上了茶,配着普洱的是一些中式茶点。冯镜衡端一盘桂花龙井茶糕给耳后的人,眉眼示意她尝一块。
栗清圆摇头。
冯镜衡轻微蹙眉,两次碰壁后,他干脆问她,“那么你一般工作结束后还吃吗”
栗清圆点头,她只想正名她确实不需要客户额外的关心乃至体恤。
“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面包,饭团,或者泡面。”最后她提醒冯先生,如果因为他个人没必要的闲谈拉长陪同时间,那么约定的半天价就得升级到一天价了。
大概栗清圆开口闭口的生意经太招资本家的反感了,也大概她这个人天生就性格淡,不讨人喜欢。总之,冯镜衡之后没再高兴搭理她。
终于,晚上九点半,一场持续三个半小时的宴会陪同画上句点。
合同约定的就是会前候场的时间算入正式计价时间里,这间顶楼行政包房的几方会谈方悉数起身,络绎往外走了。
栗清圆落
其中一个中方友商提及了冯镜衡兄长,称呼的是大冯,栗清圆后知后觉,原来他们先前
对方友商是冯镜衡父辈,抛开生意经,好像中式长辈的寒暄最后终将落到催婚上头,“我上回见老冯,他可跟我牢骚了啊,就剩你这一个心头病了,你也抓点紧。眼光不要过分得高,挑花眼了,到时候老大孩子都成家了,你家的开裆裤还没脱掉呢”
冯镜衡顺着长辈说笑,“您这一看就是不带孩子的爷爷,现
队伍一行,个个体面革履,却聊得再接地气不过。最后,众人
冯镜衡里头还有事要谈,他折步回来的时候,张嘴就问栗清圆现
栗清圆依旧报时刻给他。
他微微颔首,“我这里没事了,你下去找我助理就可以交接了。哦,另外,你不急着回去的话,帮我理一份今晚的会议谈参出来,如你所见,我确实是替我家老头子来应酬的,谈参回头是给他的。放心,既然超出半天的雇佣计价,我们就按一天算。”
栗清圆安静听完他一口气没歇的交代。
“怎么说”甲方诉求口吻。
栗清圆原本想说谈参可以帮你理,计价就算了。转念,同情资本家是最大的滥情。她本就是来打工的,扮清高给谁看。“好的。谢谢冯先生。”
冯镜衡听她口中的自己,晦涩且刻板。终究,他放人了。示意她可以走了。
包房里,莫翌鹏
莫翌鹏是有事要求冯二,他知道冯纪衡这些日子还没正式回归,想着趁着冯家那铁面无私的老大还没回去,和冯二磨个人情。
烟抛早了,冯镜衡也没高兴接。于是,孤落落地掉
莫翌鹏笑着重拿一根,也打趣一屁股坐回来的冯二,“是谁惹着你了”
冯二并不回应,只让他有事说事。
莫翌鹏要拖他去汗蒸室聊,冯镜衡即刻臭起脸来,“谁高兴和你脱了衣服聊,大夏天的,你小心蒸过去”
莫翌鹏哈哈大笑,一副逮到了的嘴脸,“我知道谁惹着你了。刚走的那翻译小妹是不是叫什么来着。嗯,确实挺漂亮的。就是不长眼。”
冯镜衡只管喝他杯中的茶,一脸冷淡。
莫翌鹏继续自说自话,“她是知不道我们冯二平时的脾气。他什么时候要看女人脸色的。嗐,你得告诉人家,上一个能让我这么把碗端到嘴边是我妈。不是,你有没有这么服侍过咱妈啊,我甚至有点怀疑。”
“你怀疑个屁。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呢,我闲出鸟来了,没事逗一个书呆子。那是前段时间老大家的孩子丢了,是对方家帮忙找到的。老大夫妻俩托给我的人情”
当事人话没说齐全,冷不丁地耳后一阵动静,去而复返的人自若地来到她先前坐的那张椅子边。中式的交椅,坐垫布两边都留着垂边搭链,栗清圆之前为了工作便利,就把手机搁
刚甲方说结束了,她可以走了。进了电梯,她才
现下拿出来,栗清圆即刻表示,“打扰了。”
“喂嗐”等人再次走远,莫翌鹏瞥一眼冯二,阴阳怪气道“还真是个书呆子。”
冯镜衡本人不为所动,把翌鹏分给他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