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府君!”
军司马韩浩衣冠不整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刚踏进庭院,便大声喊了起来。
士卒向他汇报敌军攻城的时候,韩浩还睡得迷迷糊糊,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半夜来攻城,敌军疯了不成!
但士卒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急忙起身开门,问清楚情况后,便急匆匆赶往了府衙。
为了攻城,敌军也是够拼的,居然能想出府君已死这等拙劣的借口,当真可笑!
脑中带着这个念头,韩浩继续大步向里面走去,正要推门而入时,却被外面守卫的亲兵拦下。
“司马,府君已歇下了,容小人通报一番!”
毕竟是夜里,王匡又已经睡下良久,士卒便开口道。
“军情紧急,还通报个屁!”
韩浩却不管这些,开口呵斥了亲兵一句,立刻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府君,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终身难忘!
只见王匡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点生气。
脸早已变为青紫色,一对空洞的眼睛往着上方,瞳孔却早已浑浊消散。
更可怕的是,王匡嘴角尽是呕吐物,鲜血从鼻子、眼睛、耳孔处流出,端得无比骇人!
“使君!”
韩浩见到这一幕后,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脚下忍不住一个踉跄,吓得汗毛战栗。
回过神后,他像是疯了一般冲了上去。
到了床榻前,韩浩伸出颤抖的手,在王匡的鼻子试了一试。
这一试不要紧,韩浩的心彻底凉了。
王匡早已气绝多时,此刻上面躺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噗通!
韩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一片灰暗,整个人彻底六神无主。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敌军已经在城外摆开阵势,马上就要大举攻城。
在这个节骨眼上,府君却忽然暴毙,自己该怎么办?
不……不对!
韩浩忽然想起了士卒的汇报——敌军在城外大喊王匡已死。
难道……城中有敌军的细作?
韩浩赶紧跳起来检查王匡的尸首。
其实也不用检查,任谁都能一眼看出,王匡死于毒杀。
这下彻底坐实了韩浩的猜想。
此刻,守在门口的两个亲兵听到韩浩的喊叫,也急忙走了进来。
见到王匡的尸体后,两人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韩浩却没给二人震惊的时间,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说,今晚谁来过府君房中?”
王匡今日大宴全军,和众将士一起享用了美酒美食,可其他人却没事,足可见军中的伙食是安全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单独给王匡下了毒。
“司马饶命!”
两名亲兵急忙跪倒在地,大声哭喊道。
王匡被人毒杀,他二人作为亲兵,自然万死难辞其咎。
“少废话,我眼下没心情追究你之罪责。快说,今晚谁来过府君房中,若敢隐瞒半个字,我灭你满门!”
“回司马,使君大醉归来后,我二人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旁人进来,除了……胡母氏的小姐来过一趟。”
闻言,韩浩不禁一愣。
“胡母氏的小姐?”
“是的,小人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下一刻,韩浩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
按理说,胡母氏姐妹作为王匡的外甥女,怎么也不该对王匡下手才是。
但韩浩却知道,此事却有很大的可能。
因为……去年诛杀胡母班,正是韩浩奉命为之。
为报父仇,胡母氏给王匡下毒,便顺理成章。
一念及此,韩浩不再犹豫,当即喝道:“速速召集人马,跟我去客馆捉拿凶手!”
“遵命!”
两名亲兵见韩浩没有要追究他们罪责的意思,当即脸色一喜,连声答应道,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慢着!”
还没跑出房门,韩浩忽然喊住了二人。
两名亲兵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有心逃跑,却又不敢,只得转身抱拳道:“司马还有何吩咐?”
“府君身亡之事,不可外传,若有一人得知,我夷尔等三族!”
“遵命!”
两名亲兵一惊,连忙答应了下来,这才敢转身离开。
此时房中只剩下了韩浩一人,他转身望着床上王匡的尸首,目光中满是悲恸。
片刻之后,他走上前,伸手合上王匡的双眼。
“府君,末将这便为你报仇!”
等韩浩从房中走出来,已有百名士卒在外面聚集,都是王匡的亲兵。
王匡已死的消息不能说,韩浩便只好高举手中佩剑,喝道:“府君有令,捉拿胡母氏一门,尔等随我来!”
“遵命!”
百余名士卒跟在韩浩身后,浩浩荡荡向着客馆而去。
可还没走几步,便又有士卒冲了上来。
“司马,城外敌军快要开始攻城了!”
原来是守城的军候见王匡没消息,便又派了一人前来催促。
韩浩闻言,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他倒不是惊诧于敌军围城,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胡母兰这边刚毒死了府君,城外大军便开始围城,并且大喊出府君已死的消息……
难道……胡母氏早就投靠了敌军?
今夜的一切,其实早有预谋?
这个念头升起之后,韩浩不禁遍体生寒。
敌军若当真如此神机妙算,这陈留城是断然守不住了。
不管了,且为府君报仇再说!
想着,韩浩便冲那士卒道:“敌军来袭的消息,府君已知。你且先回去复命,让将士们好生守城,府君随后便到!”
闻言,那士卒一抱拳道:“遵命!”
打发了此人之后,韩浩继续率军向客馆冲去,不过片刻间便已赶到。
望着紧闭的大门,韩浩冷笑一声,大声喝道:“破门!”
“遵命!”
立刻便有十多名亲兵冲了上去,用力一推大门,却根本纹丝不动。
其中一人倒是机灵,三两刀将门锁砍断,之后再去推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见此,韩浩冷笑一声。
“哼,早有准备是吗,翻墙!”
既然正门被从里面堵住,那就翻过墙头杀进去。
前来投奔的胡母氏算上家仆也不过二十余人,又怎能将客馆完全看守起来。
亲兵当即开始架起人墙,不多时便有十名亲兵翻过墙头,一跃落在庭院中。
随后,便听到了阵阵厮杀声和惨叫。
果然早就做好了抵抗的准备!
韩浩眼中满是嗜血之意,接连喝令亲兵攀爬院墙。
随着进去的亲兵越来越多,院内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弱。
胡管家毕竟只有十几人,且大多手中只有棍棒,又如何能抵挡全副武装的亲兵。
纵然奋力拼杀,最终还是全都倒在刀剑之下。
临死之前,胡管家看了一眼夫人和小姐所在的房间,眼中满是不甘。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厮杀彻底结束,亲兵赶紧搬开了遮挡物,将大门打开。
韩浩大步走进院中,望了一眼地上的十多具尸体后,便扭头看向了亮着灯的房间。
罪魁祸首,就在里面。
韩浩不再犹豫,立刻大步冲了上去,一脚踹开门房。
预想之中的惊恐声并没有出现,反观房中的母女三人,都表现得无比平静。
胡母班三岁的幼子,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见韩浩冲进来,胡母兰蛾眉微皱,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已然绝望到了极点。
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死吗……
不过大仇已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想着,她便站了起来。
以娇弱之躯面对众多持刀士卒,眉宇间却无一丝惧色。
韩浩的目光在胡母兰身上扫视了一番,却又避开了她,径直射向坐位上的王氏。
“夫人,你本是府君血亲,府君又待你不薄,为何要毒杀府君?”
“哼!”
答话的却是胡母兰。
“王匡狗贼,不念亲情残杀我父,这还叫待我不薄?”
韩浩大怒道:“你父攀附董贼,助纣为虐,乃是死有余辜!府君虽大义灭亲,却仍待尔等如故,天下谁人不敬佩。反倒是尔等,忘恩负义,当真鲜廉寡耻至极!”
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
听韩浩这般言语,胡母兰便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
“要杀就杀,何必这么多废话。我等为父报仇,死而无憾!”
一旁的胡母秀娇喝一声,梗着脖子不屑道。
她脑子虽不如姐姐聪慧,但性情却更为刚烈。
“好,好!”韩浩怒极而笑,“既如此,那就成全你们!”
言罢,手中佩剑就要向胡母秀砍去。
“慢着!”
胡母兰忽然大喊道。
“小姐还有何话说?现在求饶,不觉得晚了些吗!”韩浩冷声道。
胡母兰看着韩浩,目光满是凝重,忽然躬身一礼。
“将军,咱们各有立场。我为父报仇,乃天经地义;你欲杀我等为主复仇,亦是理所当然。只是临死之前,可否容我把话说完,如此则死而无憾。”
韩浩迟疑片刻后,便冷声道:“哼,小姐尽管说,说完好上路!”
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娘皮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得到许可后,胡母兰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最关键的一次求活。
“将军可知,敌军已兵临城下?”
“那又如何,我取尔等性命,只在须臾之间,谁也阻挡不了!”韩浩不屑道。
“那将军就不打算为自己留条后路?”胡母兰认真道。
闻言,韩浩不禁一愣。
“想必将军已经猜出,我与城外大军早就达成了交易。王匡已死,纵然将军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守得住城池。杀了我等,将军难道要为王匡陪葬?”
这句话就如一柄重锤一般,敲开了韩浩的心防。
他对王匡自然是忠心耿耿,却还没到以身殉葬的程度。
王匡活着,他自然尽心尽力。
王匡死了,他却还得活着。
之前脑中一直充斥着为王匡复仇的信念,如今被胡母兰点醒,韩浩不禁心乱如麻。
眼前这几个娘们到了穷途末路,自己又何尝不是?
沉默片刻后,韩浩争辩道:“杀了尔等,我再开城投降,亦可保无虞!”
“那倒未必。”胡母兰忽然抬高了音量道,“我胡母氏乃泰山望族,如今族人大多出仕,在徐州牧刘使君麾下担任要职。此次入城诛杀王匡,亦是族中授意为之。
将军若杀我等,一时自然无虞,但我敢保证,将军日后必死于非命!”
“小姐休要大放厥词,城外敌军乃乔瑁麾下,与徐州有何关系?”韩浩冷笑道。
闻言,胡母兰笑了,笑得极为嘲讽。
没想到,王匡最终却是做了个糊涂鬼!
“可笑将军竟然不知,城外敌军乃徐州牧刘使君麾下,领军之人正是徐州长史张子毅!”
“不,这不可能!”韩浩满脸不可置信道。
“是与不是,稍时将军开城投降时自知!”
韩浩再度沉默了。
徐州本就和刘岱是联盟关系,胡母兰又言之凿凿,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且,他虽然大小也算个将领,但在世家大族面前,可以说屁都不是。
投降之后,还是要在别人手下混日子的。
真要把眼前这几个女人都杀了,张恒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今后在徐州为官,势必会被人使绊子,甚至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再一联想这几个女人,可是张子毅亲自派来的,自己若贸然杀之,等于落了他的面子。
自己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一念及此,韩浩手中的剑不禁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