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望京那场失败的送礼。十年前她父亲温立业,做了三和和李家利益输送路上的奠基石,杜建平害命在先,他扫尾在后。温立业不是善茬,提前藏了三和原股文件,还有杜建平和他最开始交易的证据。那时他年轻,手下不免冒进,逼死她母亲,文件和证据断了线索,只剩下温素这个一无所知的孤女。杜建平对温立业心气不平,痛恨他临死还摆下一道,找人折腾她。京中谢李正是要紧关头,李璨没工夫在昌州多耗,默许了杜建平发泄。斩草不除根,十年后菟丝草成了死对头谢琛的情妇,两个仇家撞到一起,一招妲己惑国迷惑了所有人。李璨原本不信,用火星燎原刺激季淑华去试真假,直到谢季十年联姻要退婚,他才放松警惕。李璨琢磨着,他还是不够谨慎。此次不妨谨慎些,外界的聪明人清楚局势,只怕料定他会下工夫拆台谢季联姻。被人窥破的路,哪有独辟蹊径的奇袭,更让人措手不及。谢琛以她破李家,他也能以她坏谢琛。再者,还有温立业藏的股份,足够李家定下三和。……………………年节将近,京中铺天盖地一片红挂,满城披彩。风波动荡隐匿在喜庆之下。谢琛囫囵在医院陪床刚合眼,管平带着文件匆匆推醒他。俯身压低声音,“谢三先生一月前有趟出国的任务,过程有牺牲。李家抓住这点不妨,走了上面的路子下达文件,谢三先生暂时免职。您父亲已经返回军区,防止事件进一步恶化。”谢琛立即坐起,他一宿没睡,下颌线一片青灰的胡茬,眼睛血丝弥补,骨子的硬汉气势又野又猛,“大哥那边呢”“李春来平调的岗位手底下刺头多,他不敢轻举妄动。”谢琛嗓子哑意明显,粗粝的声音压低,闷的十分压迫,“李璨呢”“刚收到消息,李璨的人昨晚深夜西去昌州,目的不明。”管平欲言又止,“另外,何文宇把持了投奔李家的三和小股东,李璨失去对三和的掌控,肖云漪那边是不是可以重新审核资金”谢琛捻着眉骨,“嗯。”事态发展在预料之内,他吐口气,起身查看谢建国。刚到床边,正对上谢建国清醒一双眼睛,他一顿,“您没睡”谢建国眯起眼,“老子应该睡吗”“凌晨五点,您不睡做什么。”“老子睡了就听不到外面翻天似的热闹。”谢建国了解谢琛的目的,“你想扳倒李家,老子不反对。只是老子不明白,大敌当前,你怎么敢抗拒联姻,季家在京中也能排进前十,季望平那小子最爱险中取胜,他主力季家倒向李,你想过后果吗”谢琛拉开椅子坐下,“季家还有季老爷子,他钓鱼图清净,小事不问,不代表大事不管。”谢建国望向他,目光顿悟,“你给季家资源项目,是为了稳住季和平”“是,季望平贪无下限,季老爷子比他冷静。中央现在看着,从李家沉船上刮下来再多好处,清算时也都得上交。”谢建国伸手,“扶我起来。”谢琛半抱他起身,垫好枕头,让他半躺。一番动作,惊了神,谢建国喘口气,阻止谢琛按呼叫铃。“那你知道,季和平最喜欢干什么事你给的资源他要,李家的资源他也要,当然不是从沉船上刮好处,他会佯装倒向李家,帮李家重创我们,反手再向中央检举李家。谢李相继斩于马下,他是大功臣,中央也会嘉奖他。”谢琛手一紧,“您说的有道理,但实践操作可能性小,毕竟我们不蠢,李家不笨。”谢建国冷笑,“当年季家能从偏远省挤进京城,不就是赌了所有人不敢赌的局他们最信奉不可为而为之。”谢琛叠起腿,靠在椅背,“那您什么意思。”“马上结婚。”“和谁”谢建国双眼射出厉光,“和季淑华,彻底绑死季家,共同对付李家。”“您之前醒过来要冲喜,现在摆明厉害定结婚日期。”谢琛挺直背,盯着他面容,“我怎么觉得逼我结婚,才是您真正的目的。”谢建国一呛,使劲儿拍床,“这婚你结了,局势才安稳。”谢琛鬓角青筋乱跳,凝视谢建国半晌,才开口,“医生嘱咐您稳定情绪,我也出去抽根烟。”“谢琛。”谢建国语气发了急。谢琛一言不发,替他掖好被角,开门扬长而去。管平正好拿来换洗衣物,在消防楼道找到他。届时,男人靠在窗边抽烟,他体型峻拔,又英挺,此刻烟雾笼罩,是窗外日出万丈霞光,射不穿的阴郁感。短发也长了,胡子来不及刮,一片沉默中,胸膛沉沉浮浮,急促又压抑。医院这几天,谢建国时不时陷入昏迷,男人没请护工,忙前忙后亲手照料。管平明白他其实愧疚,认为谢建国住院,是他上次坚决去南方,被顶撞气到。依旧抗拒联姻,却再没有激烈争执过。谢琛听到脚步声,灭了烟,“黄教授回国了吗”管平一顿,这几天事多事急,他难得需要细想,“回国了,我马上安排温小姐检查。”谢琛猛然觉得指间空落落的,他皱紧眉,又点一支烟,这次抽得又快又猛,烟头猩红可见的飞速燃尽。大口大口的浓烟从鼻腔喷出,模糊他一张脸。像又过很久,管平听到他嘶哑到极致的嗓音,“再安排抽次血吧。”管平愣住,“抽血查什么”“查妊娠。”………………管平立刻预约好了黄教授。他开车到壹号公馆时,七点刚过半。温素刚起床洗漱完,陪王阿姨做早餐,蔡韵蹲在旁边洗菜。洗菜池正对窗户,蔡韵最先看到管平,“管秘这么早,吃了吗”管平没理她,风风火火从正门进来,“医院八点上班,约的最早的时间,饭是来不及吃了,温小姐先跟我去做检查。”温素之前检查过的耳朵,知道流程,“早饭能吃的,管秘书这么早来,应该还没吃吧,正好我们昨天蒸包子,热一下路上吃,不耽误时间。”管平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不用带,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您最好现在就跟我离开。”温素无声绷紧脊背。管平对她,即便在最初时,也轻言细语,不会疾言厉色。往常,她不会敏感。但邵贺东走后,她心头盖着浓厚阴影,阴影成真,尸骨无存,她必须警惕。温素弯眉笑,“管秘书有事先去忙,我和蔡韵一起去就好。”蔡韵已经装好包子,“谢总的事都是大事,管秘就放心去忙吧,温小姐身边有我。”管平神色严肃,一本正经,“谢总在乎温小姐,嘱咐我必须亲自陪着。温小姐,您别难为我。”话说到这份上,温素只得坐上车。蔡韵拎的包子,被管平严令不能打开,“味大不好散,我稍后还要去接个人。”温素预感越来越不好。等到了耳鼻喉科,前面流程都对,快结束时,黄教授笑眯眯开单,“做个血象检查吧,看一下有没有炎症”温素一瞬后背炸开一片冷汗,“我耳朵不痛不痒,不会有炎症。”“不是外耳,是内耳,你之前耳朵出过血,不排除残留导致。”“我在昌州医院清理过。”“小医院不一定干净。”管平催促,“温小姐,只是抽个血,您不用怕。”温素不能不怕,也知道不能表现出怕。若抽血是谢琛的交代,她明显抗拒等于不打自招。若不是,她如此推脱,别说瞒过谢琛,管平都能察觉异常。事实上,她连怀孕都不确定。温素强勾唇角,“不怕。”检验大厅设在三楼,温素乘电梯下来,人山人海,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她拽蔡韵在等候区坐下,“管秘书,你帮我排队吧,我轻微晕血,腿软了。”管平点头,去排队。蔡韵早察觉她心神不宁,担忧问,“您怎么了昌州那几次出事见血,您不晕血的。”温素防备所有人,身边坐着的陌生人也防备。她软了脊背,头枕上蔡韵肩膀,“我怕抽血是他们想检查我怀没怀孕。蔡韵,我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怀孕,你帮帮我。”蔡韵大惊失色,几乎呆住,“怀……怀孕”温素余光观察管平,“我记得我们血型相同。”“是——都是型血,您是想——让我帮您去验”温素捏她手心,“可以吗”蔡韵反握温素手,她对温素有最自然身体反应。昌州别墅那段时日,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温素不习惯肢体亲密接触,见她情绪不高,也主动勾她指头,轻轻浅浅不用力,她不表示反感,就一直不松开。不多问,不多劝。温温柔柔,安安静静,体贴相陪。乖柔的包容。大多人认为疏导情绪,需要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最好纵贯古今,来上一片长赋。但蔡韵清楚,她这样的人,或者说任何自身有能力,有阅历,三观坚定的人,再悲伤,再气馁,再绝境,都不需要道理,她们有解决办法,无言温存的陪伴才是头号杀手锏。队伍还长,管平一时过不来,蔡韵也压低声音,“我知道您想离开谢总,可是有了孩子——您确定吗”温素微不可查点头,“他父亲在老宅见了我一面,说了些话,他们和李家生死关头,谢季联姻必不可少。我留下,局势失控,要是再有孩子……”“温小姐。”管平立在抽血窗口叫她,“可以过来。”温素撑着扶手起身,腿脚抽筋的厉害。蔡韵掺着她,她脚下无力,一步一挪,几乎站立不住。到了窗口,蔡韵一马当先坐在椅子上,搂着温素,“她不仅晕血,还怕针。管秘,你先把我包拿来,里面有薄荷油,抽完血马上给她闻。”蔡韵是管平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也不知道抽血的原因。管平不疑有他,转身挤开人群。蔡韵即刻撸起袖子,“快抽,陪我来的朋友晕针晕血,坚持不了多久。”护士有些狐疑,“需要抽血的人是你吗”蔡韵极其不耐,“温素,二十七岁,型血,快抽吧。”医院人多日久,什么人都见过。小年轻人菜瘾大,晕针晕血硬陪着来,也不是没有。多是一男一女,同性还是头一次。护士皱眉,采血很快,蔡韵扶着温素刚转身,迎面撞上管平,她先声夺人,“抽完了,她很难受,先离开这儿。”管平偏头望她身后窗口,“这么快”温素煞白一张脸,脚步虚浮往人群挤,“只抽两管血,不费时间。管秘书,我胃里难受,能先去吃点东西吗”管平见她额角缀满密密的汗,抽完血的胳膊耷拉一旁,想起她严重贫血,没用早餐,不好再迟疑,“当然可以,楼下就有早餐店,您跟蔡韵先去,报告我来取。”挤出检验大厅,温素有一霎死里逃生的瘫软感,四肢沉甸甸的痉挛,长久用不上力。温素不明白怎么和谢琛走到这一步。邵贺东几句机锋,犹如漫天席卷的龙卷风,乍起,搅旋,极速颠覆。她和谢琛之间烂账刚算清楚,只等分手。如今又添最大阻碍,个中关系,不只谢琛,还有季家。在昌州传出退婚,她就险些丢命。季家深恶痛恨她,绝不会容忍她怀上孩子,再次影响联姻,她没有生路。谢琛是正气凛然的男人,温素信他会袒护出手。可眼下时机太巧,谢季联姻必成定局,谢琛能阻拦季家,谢家也会阻拦他。温素很有自知之明,莫说她当真怀孕,就算再多几个孩子,也不能和谢家的危急前途相比。她决不能再像从前顾及许多,必须快刀斩乱麻,立即离开京城,离开谢琛。管平带着检查结果匆匆回到干部病区。谢建国刚睡下,谢琛拉上遮光窗帘,示意他先出去。管平立在走廊,等谢琛一出来,递上结果,“温小姐的妊娠结果出来了。”一墙之隔的病房中,谢建国刹那睁开眼,压在被子上的手掌,悄无声息攥紧,青筋几乎冲破皮肉。..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