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回应宋锦茵的话,也没有人敢应下她的询问。
可她好像也不需要旁人回答,忽闪的目光一点点地落了过去,终于看向了那个她想看却又不敢看的地方,也终于彻底瞧清了那个人。
那人是柳氏,可她又不像柳氏。
宋锦茵原本不太想哭,她怨柳氏的种种,让她发过誓,绝不再为了柳氏而哭。
可此刻,她瞧见那瘦弱的人站在远处,被人粗鲁对待,眼睛终是不争气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也只是如此。
她看着她,一动不动。
“姐姐......”
雪玉唇瓣翕动半晌,直到察觉到眼前姐姐的身子开始颤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
扶着宋锦茵的手用了些劲,怕她会哭,也怕她倒下。
脑中闪过那日长廊下瞧见的身影。
即便是被人背着,眼下也与前头的人有了重叠。
这一刻,雪玉终于明白那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自是识得柳氏,但又不是时常相见,唯有一道模糊的影子落在记忆之中。
“姐姐,那日,那日我瞧见的人......”
开口的声音都在抖。
雪玉不敢相信,远处那落魄又沧桑的妇人,竟是曾经在国公府里锦衣玉食的柳侧夫人。
甚至那双她记忆中只属于柳氏的冷静非常的眼,如今也只剩瞧不见底的空洞,如寒凉深秋,带出阵阵萧瑟。
雪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她只能紧紧扶稳眼前的人。
远处的婆子眼瞧着没喊动人,撸起袖子便了冲过去,指着柳氏鼻子骂了几句,见她似乎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婆子一怒之下推了柳氏一把。
原本就行不稳的人霎时便摔倒在地,提着的水尽数泼到了两人的身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大,顺着风飘向四处,肮脏又刺耳。
可柳氏看都未看那个婆子一眼,她只是蹙眉瞧向空掉的木桶,而后压着心口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被水泼湿的粗布衣裳贴到了一处,愈加显露出她已经瘦得不成样的身子,甚至只是一个站起的动作,就好像要了她近一半的力气。
远处瞧着她的宋锦茵眼底泛红,眸光却被冷意占满,另一只垂下的手狠狠用着劲,像是攥到了皮肉里。
前头的柳氏终于站稳了身子,她拿起被打翻的木桶,无视想继续寻她麻烦的婆子。
谁也不知她是准备回去换衣,还是想继续去打水,只知道在她转身时,瞧见不远处停着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再无动作。
眼前的人让柳氏死掉的心又生了慌乱。
她从未见过女儿这样的目光,红着眼却满是恨意,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狼狈又悲哀的时候,被她的女儿瞧见。
她站在原地,挪动的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
不敢动,也不知能往哪动。
凉风阵阵,不停落在人身上。
寻麻烦的婆子打了个冷颤,而后怒火更甚,她冲过去抓住柳氏的衣襟拉扯,咒骂的话一句接一句。
可柳氏仍旧这么站着,任由她推搡,不躲不闪,只与宋锦茵遥遥相望。
直到那婆子察觉到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黝黑又满是褶皱的脸唰一下便失了血色。
她没去过前头,但一个姑娘站在院中,后头皆是守着她的护卫,这样的阵仗,傻子都能猜到来人身份。
婆子吓得收回了手,不顾身上的水珠,舔着脸迎了过去。
可不过两步,还未来得及开口,脖子上就落了一把剑。
碧玉不知何时出现,当着这一处所有人的面,划破了她些许皮肉,而后才冷着声音,让人将这婆子拖了下去。
求饶声响遍这一处,可没人去听一个嚣张婆子的哀嚎,他们只在这声响里瑟瑟发抖,低着头,匆匆退离了此处。
尤其是等着看戏的王婆子,亲眼见同行之人渗出血迹,吓得连滚带爬。
直到这一处空了下来,碧玉才收回长剑。
她看了呆滞的柳氏一眼,行到宋锦茵面前。
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相见,但碧玉明白,眼前的人大抵不会再想和她说话。
“姑娘。”
“你一直都在这座宅子里,她也是?”
“回姑娘,留了些时日,但并未一直。”
“是从进了新大厨开始。”
宋锦茵终于看向了面前低着头的碧玉,重见的欢喜被冲散,干哑的声音带了些自嘲,“所以我的吃食,都是她做的。”
还有那日爹爹瞧见的,也是她。
“姑娘......”
“你们从头到尾都知道,被隐瞒的只有我,所以不愿让我来后头,是怕我瞧见了她?”
说话间有眼泪落下,可宋锦茵并不想哭。
她以为她已经同过去和解,可瞧见柳氏,那一场遗弃就如同甩不掉的黑影,重新攀了上来,狠狠掐着她的脖子,拖着她跌进往事,陷入窒息。
甚至除了那些,宋锦茵忆起她在裴晏舟和孙娘子面前,夸赞所谓新大厨的每一句,忆起裴晏舟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再欺瞒她任何的语气,她还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可笑。
院中回应她的只有碧玉的请罪。
许久,前头的柳氏动了动,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她靠近。
沾了水的粗布衣裳瞧着又冰又重,将本就虚弱的她冻得脸色苍白,唇瓣也微微发紫。
宋锦茵深吸了口气,红了的眼毫无躲闪,又一次冰冷冷地看了过去,对上了她带着愧疚和心疼的目光。
宋锦茵又扯出一抹笑。
愧疚有什么用?
能将往事的伤害抚平,能让一切从未发生,能把她的娘亲还给她吗?
什么都不能,就像眼前的一切也能逼出她的心软,可却依旧消不掉她的怨。
“茵茵......”
“我并不识得夫人,还请夫人莫要如此叫我。”
宋锦茵攥紧的手依旧未松,声音里也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可她仍是强行压下心口的不适,冷冷开口。
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再梦见曾经那无助的一场,忘记柳氏将她丢到那座冰冷院落的模样。
即使她猜到她有苦衷,她也翻不过那座差点就将她压死的山。
柳氏脸上终于有了不同于适才的神情,她扯着湿掉的布裙,眼中局促又难过。
“夫人也不必这般瞧我,即便我能说出软话,也不会真的同夫人有任何交集。”
宋锦茵转了身,得知了所谓新大厨的身份,心底只余空荡。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想问一句,若她什么都不怕,若她敢一同赴死,柳氏愿不愿意将她留在身侧。
可她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唯有八岁那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提醒她,她曾经是被丢掉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