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腊月;杭州城,某一街巷的一个酒楼。
这座酒楼临街而立,三开间二进深,悬山顶。酒楼有前后两院,前院宽大,颇有一些官客进出。后院窄小清静,多为本楼仆役人员挑水担柴喂马等进出与歇脚之所。
这一日的午后,天降大雪。
至傍晚时分,酒楼后小院已积起了七八寸厚的一层白雪来。积雪晶莹剔透,照亮左右房壁与院墙,煞是好看。
酒楼的掌柜有一小女,姓陈名灵素,十八九岁,清秀可爱。陈灵素喜爱白白降雪,便叫了一个素日间跟她玩耍的小鬟,两人来到后院的雪地间戏耍了起来。
本来隆冬日短,天已昏黑,但有白雪映照,却还有不少光亮。
阵灵素同小丫鬟欢喜玩耍间,忽然听到后院小门嘭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倒在了上面一样。
两人微微一惊后,不禁大奇,便行去拉开了门闩。跟着二人惊出一声时,见是一个衣裤破烂,满身血迹,瞧着三十来岁的汉子栽倒了进来。
这个汉子虽然不是年少俊美,面相却是端正亲和,给人以仁善忠实之感,而且他此刻,不知到是因为重伤,还是因为饥寒,已经不省人事了。
小丫鬟怕事,怯怯道:“这人满身都是刀伤,一定是江湖里跟人拼杀打架的武人,咱们赶紧把他推出去了吧!”
陈灵素虽然也害怕,但她觉得这昏晕的人似乎不是坏人,要是将他弃之雪地,不闻不问,他一定九死一生。陈灵素心中不忍。
陈灵素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还是把他拉进去,救醒了再说吧!要是他醒来后,对咱们没有什么图谋,咱们再设法医治好他;要是发现他是坏人,再把他赶出去也行。”
小丫鬟见小主人说得有理,又瞧这昏晕的人确实不像坏人,便不做声了。二人悄悄将这汉子拉进了柴房,又找来了一些干稻草,给他遮在了身子上。
二人随后又悄悄端来了一碗温热粟米粥,协力给这汉子灌喂了下去。这汉子吃得了热粥,又有稻草暖身,终于缓缓醒来。
此时外边又昏暗了许多,夜间的寒气也更加明显。
陈灵素跟小丫鬟二人,把着一个小灯笼照看时,这汉子也瞧清了她二人。其时陈灵素二人不知道自己救醒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心中颇有些不安。
跟着,汉子瞧见二人脸色后,张口道:“是你们救了我吧?多谢了…”说时,他喉头咳出了几下。缓了缓气后,他又道:“我这是到了哪里了…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汉子要站起身来,却不想身子一动,便查觉出了满身的伤痛。陈灵素看出了他的疼痛,心下颇有不忍,急道:“你还是别动了吧!我瞧着你身上满是伤口,怪吓人的。”
经陈灵素这么一说,又似乎是缓了几口气,这人总算想起了一些事。默思间,他道:“我在城南跟对头碰着了,他们有十几个人,我只一人,因此受了重伤……”说到这,又对陈灵素二人郑重道了句谢。
陈灵素二人察言观色,觉得这人确实不像是坏人,才放下心来。陈灵素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斗呀?而且还是玩命的打……”
这人道:“我叫聂震天,是余杭本地人。因家中贫寒,时常吃不饱饭,又是懂得一些武功,所以在市井中拉帮结派混饭吃,时间久了,自然树起了敌人了。”跟着又道,“我瞧你们衣裳光洁,一定不是穷苦人家。等明天我伤势好些了,我自己会离开的。”
陈灵素虽然是富人家的小姐,心地却良善,她看见聂震天说得诚实,心下颇为同情,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过的又是那些跟人拼杀打架的活,还是养好了伤再出去吧!”
聂震天毕竟是市井中混迹多年的人,一眼便看出了眼前二人,陈灵素一定是主子,此刻见这小主人不仅美貌而且心地善良,便感怀起来,又是陈灵素说的是事实,自己身子没有恢复,出去难免一番凶险。聂震天于是静默了下来。
陈灵素道:“今晚就委屈你在这柴房中歇一宿吧。我先去把这事跟我父母说了,如果他们答应了,明天再把你接进里面房间去住吧。待会儿我们再拿一些衣服辈子来给你,免得你夜里冻坏了。”
聂震天心中大为感触,已然十分温暖。聂震天随口道了句“多谢姑娘好心相救”后,陈灵素便带着小丫鬟走去了。
次日,陈灵素将此事告知了父母。
陈父虽然不是特别好的人,却也不是很坏。而且陈父是买卖人,他心中往往看重利益,陈父来柴房瞧过聂震天,又随口聊了几句后,便看出聂震天忠厚,而且武功不俗。
陈父当即盘算:自己酒楼中虽然有看家护院的人,但武功靠得住的,确实没几个,每每碰到动乱的年景时,这酒楼的买卖多半难做,此时这人送上门来,或许是天意,不如把他医治好,给他带着院门中的那一帮武人打手,保卫自己酒家的周全。
陈父这般盘算后,聂震天自然安身了下来。
半月之后,在陈家人的照料下,聂震天已然痊愈,又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又因为平日里的来往走动,聂震天跟陈灵素便渐渐滋生了男女情爱。
之后,聂震天一来是喜欢上了陈灵素,二来是为报答陈家的救命之恩,就在这酒楼中留了下来,做陈家看家护院的小头领。聂震天的小日子渐渐过得滋润起来。
如此一二年过去,又是有聂震天的帮衬,陈家酒楼安稳无事,生意日益红火;陈父颇为欢心。
同时这一二年过去,陈家小女陈灵素愈发成熟美貌,聂震天对她的情感已然极深。不过,聂震天的陈灵素名分没有定,于是有了不少上门提亲的人。终于,聂震天生怕陈父把女儿许配他人,便开口向陈父,亦即自己的东主,说明了这个心事。
其时聂震天感觉出陈灵素于自己没有抗拒之意,又见这一二年来酒楼生意红火,陈父欢心,便以为陈父会答允。
却没想到,陈父是买卖人家,聂震天武功虽然不俗,但到底不是绝顶高手。陈父觉得聂震天不能保护自己家人一生,自己日后家业扩大,自然还得依靠他人,便没有接纳聂震天做女婿之意。
于是乎,聂震天大失所望,心中颇为感伤。陈灵素得知此事,也闷闷不乐。
聂震天虽然三十好几了,但他忠厚老实,又担心陈父把陈灵素嫁给他人,不仅整日惴惴不安,又时常喝的酩酊大醉。
陈父觉得聂震天性情有异变,又怕他惹是生非,便把他调迁去了别地的一个酒肆。聂震天终究气闷不过,甩手而去;大半年光景,音讯不闻。
聂震天这一赌气离去,虽然是陈父导致的,却也伤了陈灵素之心。与此同时,聂震天出走的大半年时光中,他本人却因祸得福,练就了绝世武艺。
随后,聂震天身怀绝艺,欢喜而归,本以为能得陈父之心,能与陈灵素终身相守,却不想得到的却是陈灵素已嫁给了他人的消息,而且陈灵素已随着夫君离开,不在二人相识相遇时的这处温馨之地了。
是夜大雨。
聂震天是粗人,又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他不会表达,但爱陈灵素至真至深。于是这大雨滂沱的夜里,聂震天心灰意冷,最终成为狂人。
三年后。三月初九日;皖南宣城。
天气晴好,日光灿烂。城郊的山野田地皆是浓浓春色;青草新叶,姹紫嫣红。就连地头田间忙于耕种的农人,似乎也透着几份新喜气。
城郊是如此盎然春色。城内也是人流攒动,百业繁忙。偌大的一个宣州州城,东南西北的伸展开去,其中的大街小巷自然是不少。
这时,只见城东的一条大街上,街上的各类行人纷纷避闪间,一队七八人的人马正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这七八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不仅人人佩有兵刃,还都骑着马匹。众人跟在一个小头儿的左右,昂首挺胸地朝前走来。眼见街上行人纷纷避让,这帮人仍是自顾自地昂首阔步,毫不在意,俨然一副根本没把百姓放在眼里的模样。
不过从他们投射到人群的眼神来看,他们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见这伙人的凶恶与急迫神色,行人纷纷避到两边,而后都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随着这伙人一点点地走去,躲闪的众人也一点点移向了前面去。
最终,众人避让间,前方的一对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姐妹暴露在了这伙人的眼前。
姐妹两人都穿着粗布衣裳,头上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一束。两人手中各提着一个藤条编制的篮子,一个装的是满满一篮子的新鲜野菜,另一个装的是一二十个鸡蛋。
看情形,这对姐妹必然是在叫卖手里的野菜和鸡蛋。只是从侧身看来,这姐妹俩便有一股清瘦秀气之感,瞧着人挺舒心。她俩身后的路人纷纷避让时,她们却还是浑然无知地朝那一头的人群张望着。
片刻后,姐妹两人的容貌也便清晰地显露在身后来人的眼前了。虽有几分瘦弱,但两人的容貌确实都秀气可人。看到她俩后,来人中的一个眼睛一亮,对这领头说:“头儿,就是那两个啦!”
这领头对着姐妹俩人从上到下地端详片刻,道:“嗯,不错,像个美人坯子。”这么吐出一句后,喝道,“下去几个人,把她俩给我绑回去!”
话语一出,左右五六个壮汉中便跳下了四个来,直逼姐妹俩人去。周围人众不明所以,虽然有些忌惮,但还是忍不住围观而来;七嘴八舌,纷纷议论。
这两姐妹显然是穷苦人家的闺女,年少无知,见这伙面目凶恶的男人向自己逼来,早吓得五色无主,两人抱在一块,全然不知所措。
几步抢上后,四个壮汉两两伸手,向娇小的姐妹俩抓去。这些个男人的手又粗又重,被抓的姐妹两人不禁惊叫出声来。
摆手挣扎间,稍大点的姐姐叫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听了话,抓着她左右臂膀的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应到:“哟!瞧你这模样,你是真不知道呢!既然如此,便给你俩讲清楚了吧,免得街坊们还说我们大兴帮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呢!”
男的一面抓紧女孩的臂膀一面高声说,“你娘前些日子拿着一对碗筷到咱们大兴帮的铺子典当,说是银的,从咱们铺子拿走了三十两银子。当时那伙计没有看仔细,后来经过掌柜的仔细查看,才发现那破碗烂筷是白铁做的,被你们给诓骗啦!”
这人摆着一副挺是无辜的样子,续道:“没办法,我们这才去了你家,想要回你娘拿走的银子,连本带利一共五十两。这倒好,千辛万苦地到了你家后,却发现你家穷得连块像样的砖瓦都没有,哪还来的银子还我们!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把你姐妹俩抓去我们大兴帮的红花楼去陪客抵债了!父债子还,你们也怨不得我们啊!”
听到这,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唏嘘不已,也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正为这姐妹焦心时,却见那姐姐急忙辩道:“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娘拿去的那对碗筷确实是银子做的!我家祖上是富户,到我祖父时才败落的,如今我爹又染了顽疾,常年卧床,我家因此才变得穷困了的!可那祖上留下来的那对碗筷确实是银子做的呀!要不是急着凑钱给我爹买药,我娘也不会拿去当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们再仔细看看吧!”
姐姐央求时,心里已然又急又怕。她毕竟是个纯真年少的女孩儿,一番话话说得恳切真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真的了。
围观的众人里头,便有人悄声道:“这大兴帮的人真是蛮横!那看当铺的,成日里便是摸这些金银铜玉的,是银是铁他们一眼就瞧得透彻了,哪还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再说了,这世间也听过过有什么白铁呀?”
一个听了,低声附和到:“可不是吗!依我看来,分明是这大兴帮的人见这俩闺女长得秀丽,再借着这事编个说辞来强行抓人罢了!”
另一边也有人低声说:“这大兴帮是咱们宣州的一霸,赌坊、酒楼、妓院、长生库不知开了多少家,财大势大,惹不起呀!”
又有的人摇头叹道:“可惜呀!这么好的两个闺女,年纪轻轻就要被拉去那污秽肮脏的地方供人糟蹋了!”
一旁的附和道:“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出落得标志,再又碰着这样的事,难免会遭这样的罪啊!这天底下苦命的人,多着呢!”
又听到另一处的道:“这俩女孩真是可怜,怎么就缠上了这样的糟心事呢!”听了话的人回道:“这本就是人吃人的世道,人人都顾着自己的贪欲,哪还管他人的死活呢!”
围观的众人虽然是压低声音议论,但你一言我一语,那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便大起来了。于是乎,众目睽睽之下,那拿人的汉子心里便有些惊慌起来。
马背上领头见状,便向左右的下手使了个眼色。眼色一出,几个下手会意,纷纷亮出兵刃,指手画脚地对着围观的人众呵到:“都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另一边的也边赶边喝到:“去去去!别看了!别看了!”这些只想安安静静过活的乡民百姓,见对方手舞兵刃,眼露凶光,便一个跟着一个远远地避到一旁去了,街上一下子只剩了大兴帮的这伙人和被他们拿住的姐妹俩。
自然,避远一些的路人乡民,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往这边张望的。
街边的一间小菜馆内,两三个男的正聚在一张桌上喝着小酒。酒桌上放着几碟荤素小菜,三人面前各放着一个土钵头,钵头内装着清酒。
这时,他们当中的一个,一面侧头紧紧瞧着街头这里,一面伸手去摸酒碗,出神之间,手却摸到盛花生米的菜碟子去了。
或许是菜碟和酒碗的轻重相当,这人毫不察觉,端着菜碟缓缓地向嘴边送来。另一个酒伴回神,刚好瞧见他端着菜碟,正往嘴边送去。
这人瞧见,也不叫他,一边忍笑一边悄悄排打旁边的另一人来瞧,两人一笑之间,便见那端菜碟的把碟子往嘴边凑去,正好是那喝酒的样子。
而街中这里,围观的众人被呵散时,拿人汉子心虚,急地厉声道:“你少在这儿胡扯瞎编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爹妈既然还不了钱,你们便得跟咱们走!”说着便把姐妹两个往领头这里拽来了。
姐妹俩哪受得住这般惊吓,边不停地叫喊,边奋力挣扎。两人毕竟是年少的女孩儿,气力加起来都还没有这些大汉的一半大,自然挣脱不了。
慌乱间,姐姐便放嘴往抓着她臂膀的那人的手臂咬去。那男的猛然一阵疼痛,“啊呀”一声叫出来后,只见手背上已渗出了血来。
这男的勃然大怒,一巴掌便向女孩儿的脸打了过去。一掌下去后,还粗骂了几句。
同时这重重的一巴掌下来,另一侧的那个男的又没抓稳,瘦弱的女孩儿便往后边扑倒去了,手上篮子飞向一边,篮子上滚落出来的鸡蛋,裂的裂,破的破,散落了一地。
两边人众看见,无不脸上变色。倒地后,女孩儿嘴角和面腮涌起满满一阵热辣辣的疼痛,耳中嗡嗡作响。一旁的妹妹见状,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向姐姐叫唤。
左右观望的人众虽然很是愤怒,却仍是没人敢站出身来说话。
再去看被打到在地的姐姐时,她的脸上已满是痛苦、恐慌和无助的神情,嘴上虽然没什么声响,眼泪却已暗暗地掉落了下去。
接着,刚才不小心脱手的那人便要去把倒地的姐姐再抓起来。
这时,马背上的众人忽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声响飞掠而来。众人一惊之间,隐约瞧见一根长而扁的短棍一样的东西,从出手抓人的汉子的头顶一穿而过;贴着他的头皮,极速穿过他的头发。
这东西来得极快,以至于它从抓人汉子头顶穿过时,这人头顶上的头发有的就像是被利刃切断了一般,有的被连根带出,有的则被一冲而散。
出手拿人的汉子只觉头皮上阵阵疼痛,痛楚难当,几滴鲜血也已从他额头上缓缓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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