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夏把护膝护腕收好放在床下,躺在枕头上时,本来湿漉漉的短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今天是难得没有任何训练的休息日,她从早到晚颇为闲适的过完了一天,却感觉比训练的时候还累。
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理上。
林与骁送的礼物再次扰乱心神,让郑书夏重新想起了在ktv时她被迫唱的那首‘他不爱我’。
他是故意的,故意提醒她宋凛不爱她这个事实。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郑书夏的记忆不自觉的回到了自己高三那一年。
她和林与骁一切交集的源头,都要从郑其川的毕业典礼说起。
林与骁和郑其川同岁,在申城读的军校,毕业后就进了京北的歼一大队——正是和她现在所做的相同轨迹。
他通过考核后,有一段的日子似乎是没有那么忙的,常常会到一中来看她。
郑书夏刚开始觉得奇奇怪怪,但由于他是郑其川的好朋友,也算是她的‘哥哥’之一,虽然纳闷,倒也没有太多反感。
林与骁口中欠她的那些奶酪棒,鸭爪子,牛奶和软糖等等一大堆零食,也都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男生一边吃着小姑娘的零食,一边每次来的时候却都给她带一堆好吃的。
总体来说,还是郑书夏‘欠’他的比较多。
但只凭借互相吃零食聊聊天的交情,还算不上好朋友。
真正熟起来,是因为林与骁在晚自习后送她回家。
郑书夏从来不用家中的司机送,郑家到一中的距离是六公里,她一直都是跑步上下学的。
所以在听到林与骁说要送自己回家时,女孩儿笑了笑,委婉拒绝:“不用了,我是跑着回家的,而且我也不怕晚上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她自己能解决,而且也曾经解决过。
该有的骄傲,郑书夏从不缺少。
但林与骁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你以为我要开车送你?”他长眉微挑,反而很不理解似的:“谁说我要这样送你了?我是准备和你一起跑啊。”
“……”
“而且我也不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比如喜欢在夜里打劫的那些流氓。”林与骁耸了耸肩:“你哥说你一拳打飞一个。”
郑书夏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小姑娘那点小小的得意心情还没来得及炫耀就烟消云散了,闷闷地问:“你干嘛要和我一起跑?”
“一起跑不行么?”林与骁笑着反问:“还是你怕自己跑不过我?”
“我当然跑不过你。”郑书夏不假思索,说得理直气壮:“你是歼一的飞行员啊!”
她可是从初二开始就立志成为飞行员的人,对此有深入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歼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部队里的金字塔,龙潭虎穴,能留在那儿的都是国家钻石级别的作战兵种。
“哦,原来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啊。”林与骁面无表情的说着:“看你一开始以为我要开车送你,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
“既然知道,还犹豫什么。”林与骁抢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挥了下手:“哥哥让着你点,负个重跑。”
“……”
郑书夏感觉自己有点被绕进去了。
而且,林与骁明明就是想帮她分担书包,还非得说是负重。
真是个奇怪的哥哥。
郑书夏心里吐槽着,勉强跟上林与骁的脚步。
只不过他们虽然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一米,但姿态上一个闲适的仿佛在慢悠悠的闲庭信步,一个却已经气喘吁吁。
跑步的过程并不激烈,但郑书夏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的压迫感——她有故意慢下来和使劲儿冲刺的阶段,但林与骁脚下遛弯儿似的留力,故意把控着距离,却能做到一直‘吊’着她的感觉。
一直就是差那么一米,但她直到快跑回家里,都始终没能追上。
歼一的人……真的好强。
这是郑书夏第一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
男女之间生理上的体力差异,这点她始终都知道,所以早在好几年前就在有意磨练自己,想让自己做到尽量不比任何人差。
说句实话,一直以来郑书夏都觉得自己做的挺好的,她也挺为自己骄傲的。
直到林与骁和她跑了这么一次,就这样仅仅是跑,她就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差距’了。
不光是体能上的差距,甚至是男生对于她心理的把控,仿佛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加速减速,然后那不紧不慢把控距离的心态,都让郑书夏叹为观止。
这样的人,自己要多努力才能赶上?
郑书夏垂着头,不免有些沮丧。
她停在路灯下,夜色中纤细的影子被拉得长长一条。
“唔,到你家了。”林与骁也跟着停了下来,抬手看了眼手表:“二十五分钟,还不错。”
二十五分钟?郑书夏一愣,错愕的抬起头:“怎么可能?”
这条路她跑了两年一直都有记录,自己始终在进步着,但目前还是要二十八分左右的。
“怎么不可能?”林与骁笑了:“因为我在前面领跑啊,你不觉得自己今天跑的很累吗?”
领跑?没错……是领跑!
郑书夏恍然大悟——她今天始终处于一个‘追赶’的状态,因为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却还是追不上,她沮丧,甚至忘了自己今天跑的是多么的快,多么的累。
如果不是林与骁的提醒,她完全都忘记看时间,更不会发现自己已经比之前的记录进步三分钟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意识到差距,郑书夏完全没有因为这点进步就沾沾自喜。
“做到了也差你很远啊。”她丧丧地说着。
“不会吧?妹妹,你现在就想和我比啊?”林与骁闻言愣了下,哭笑不得:“哥哥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啊,你好强也要有个限度。”
“……”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郑书夏总觉得这人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欠抽呢。
“先不说男女体力上的差距,光是我比你大了五岁,多练了五年这点也不能忽视啊。”林与骁貌似是语重心长的教育着:“跑步看似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练习,实际上最培养耐力。”
“你十七岁就能达到这个速度,潜力很有的挖呢。”
郑书夏微怔,眨巴着眼睛看他:“哥哥,你极限的速度是多少?”
她当然知道刚刚不是林与骁的真实水平,大概率是为了测试她的极限。
“队里都是以五公里为一个基准的训练,而且都是负重跑,谁也没算过轻装六公里需要用多久。”林与骁估算了个数:“十二分钟?”
“……这真的是极限吗?”郑书夏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有些刷新自己的认知。
“大概。”林与骁顿了下:“毕竟没真正计数过,我可能谦虚了下。”
“……”郑书夏真是被这人的‘自谦’弄得要吐血了。
她声音飘忽着:“我先回家了……”
“回去吧。”林与骁微笑着:“有空再陪你跑。”
郑书夏脚步顿了下,回头用力点了点:“好。”
经过这样的一个晚上,她觉得有这样一尊‘大神’能指点自己,让她进步挺好的。
虽然林与骁有空的时候并不多,一个月大概也就能来一两次,但他遵守着诺言,只要来看她了就会陪着她跑步。
距离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间拉近的,几个月下来,从长夜漫漫的冬日到开春,入夏,郑书夏一口一个‘哥哥’也叫的愈发顺口。
某次,林与骁中午来看她,两个人没有时间跑步,就趁着小姑娘午休坐在林荫道中的长椅上聊天。
郑书夏好奇真正军校和部队的一切,总有许多问题想问。
林与骁知无不言,虽然有些不正经,但基本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他很少问她什么事情,但偶尔也会问一下。
“夏夏,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男生看着小姑娘还带着些婴儿肥的稚嫩侧颜——她没有看他,而是透过树叶的缝隙看湛蓝天空。
“啊?因为喜欢啊!”郑书夏想了想,回答的有些孩子气:“开飞机很酷。”
林与骁笑:“就因为这个?”
“嗯……”其实郑书夏没说全,除此之外,她还是因为宋凛的那句话——“夏夏,以后你就能坐哥哥的飞机了,想去哪儿都行,哥哥拉你。”
只是她不想被宋凛拉着,她想和他一起飞,并肩而行。
“当飞行员不好吗?”郑书夏转移话题,小手捧着脸看着林与骁:“哥哥是想说,成为一名飞行员会很辛苦吗?”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用类似的理由试图劝退她了。
可林与骁摇了摇头:“只要你喜欢,就不辛苦。”
郑书夏怔了下,反问:“那哥哥为什么当飞行员。”
林与骁笑,回答的很快:“因为我很牛逼啊。”
“……啊?”
“我很牛逼啊,做什么都很优秀,几乎算是现代社会里有特殊天赋的天才了。”林与骁回答的理所当然:“像我这么厉害的人,要是只把才能留给自己和家庭,把目光局限在‘自己过好’的阶段那就太罪恶了,就该贡献给更多人,造福大众才对。”
这话听起来很自大,甚至有点自恋,但实际上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道理。
郑书夏一开始想笑,可笑着笑着,逐渐认真思考起来。
“嗯。”然后她点了点头,跟着顺杆爬:“那我也很厉害,就应该去当飞行员。”
林与骁欣赏她和自己臭味相投的精神,笑了笑,不继续问了。
他知道小姑娘没说实话,因为他本来就知道她想要成为飞行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只是现在还不是戳破的时候。
但是,他确实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作为一个生来含着金汤匙,不愁吃喝也没有父母给施加任何压力的小公主,有个追求的目标来鞭策自己挺好的。
林与骁揉了把郑书夏那个时候就已经剪短的头发:“记住,活的太舒服了不是什么好事。”
“你既然决定要走一条最艰难的路,那就好好干。”
他说:“哥哥支持你。”
这是郑书夏在偷偷决定未来的这条路上,第一次得到支持。
来自于林与骁的,这个歼一的尖子飞行员的认可,让她出乎意料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里欢喜。
要知道在此之前,小姑娘只是默默地练体能,努力着,用‘女孩子也要强身健体练防身技能’为借口,根本不敢真正的决定跟任何人说。
但林与骁的出现就仿佛天降奇兵。
他轻而易举就看破她心里的想法,知道她的梦想,支持她的决定,甚至陪她练习进步……
在这一刻,郑书夏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把他当做哥哥了。
很好很好的‘哥哥’。
于是,郑书夏理所当然的邀请自己心里认可的好哥哥去参加她的十八岁生日宴。
女孩儿一向不喜大张旗鼓,但成年的生日加上高中毕业,郑家是要大肆操办的。
她没反对,因为她需要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到场的场合,来宣布自己‘无法无天’的决定——乖乖女乖久了,总是要放肆一把的。
郑书夏并不把其他人的错愕当做乐趣,但她早晚是要说出自己报考军校的这个事实的。
在生日宴这个觥筹交错的正式场合下,父母和哥哥没那么多精力来第一时间责怪她,等过后兴师问罪,情绪也能冲淡不少。
郑书夏把一切都算好了,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宋凛会带着他的新女友来。
她高昂的斗志在他美艳女友的到来下像只被打蔫了的斗鸡,强撑着把话说完,等下了台才忍不住垂头丧气。
郑书夏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手熟练地躲猫猫技能了,她不想应付所有人的各色询问,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先藏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能安静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是刚绕到一个大柱子后面,就被暗处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铁箍似的力道,让她一时间都挣脱不开。
郑书夏吓了一跳,可很快反应过来拉住自己的人是谁。
对她的‘逃跑’路线知晓的门儿清,又能让她反抗不得的人在场只有一个。
于是小姑娘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会所外面。
直至到了后花园的长椅坐下,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林与骁这才放开她的手腕。
“哥哥。”郑书夏不解地问:“你干嘛带我到这儿?”
“你应该想找个隐蔽的地儿吧。林与骁坐姿放松,修长的双腿交叠,指尖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他扫了郑书夏一眼:“这儿不会有人,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郑书夏不懂。
林与骁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在十八岁生日这天精心策划,想给喜欢很久的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对方带着女朋友先给了个当头棒喝。”
“这种打击,不想哭么?别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