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司锦喊“二哥”的时候,一堂屋的人都没敢开口说话,甚至呼吸声都比刚才更轻了。
司家到司父这一辈,没别的优点,唯有一条:不纳妾。
几兄弟娶的都是喜欢的人,生儿育女多年府里既没个妾室也没个庶出,所以一家子关系极好,几个小辈之间感情更好。
尤其是三房这边,家里三个儿子,老大司钰,老二司岩,老三司锦,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血缘。
三人平时处起来也没个长幼之分,又因司锦年龄最小身体最不好所以最受家里宠爱,导致她喊司岩基本都是“司老二”或是“老二”,极少有个正形喊“二哥”。
除非她不高兴了。
司父瞪向司岩,刚想吼他,看了眼钱橙的后脑袋,主动把音量降低,压着声音问,“你说你怎么没个正经哥哥的样子,你吓唬她娘子干什么。”
她好不容易娶回来的现在吓得躲她怀里不敢见人,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司锦抱着钱橙,面无表情补充,“这都第二次了。”
“还都第二次了?!”司父立马伸手对着司岩指指点点,“你说说你……”
爹是救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司父把态度做出来,然后放下手看向司母,等她表态。
司母,“……”
司母无奈地看着老二,“到底怎么回事?”
就老二这样的性子,也不可能跟钱橙结仇故意吓她,里头肯定有原因,说不定还是让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司岩也没想到会这样,但现在一家子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他呐呐解释,“我、我没想吓她啊,我就是问她怎么一直低着头,我都看不见她的脸了。”
他丝毫没意识到他刚才嗓门大,这会儿依旧胸腔共鸣似的说话,“昨个大家就在说新娘子长得好看,我就是想看看。”
司岩解释完,屋里陷入沉默。
丝毫不意外呢,是老二能干出来的事情。
司锦垂眸轻抚钱橙后背,“我忘了提醒你他缺心眼,是我的错。”
刚才钱橙问她要不要准备什么的时候她就应该把自家二哥的德行告诉钱橙。
司岩立马不服,“小五你几个意思啊?”
司锦掀开眼皮看他,“就这个意思。”
不服就比划比划。
司岩深呼吸,……生生忍了这口气,看向她怀里的钱橙,态度端正,“对不起啊弟媳妇,吓着你了。”
钱橙尴尬到脚趾头抠地,几乎没脸见人,轻声回,“没事,是我胆子太小了。”
她恨不得捂着脸,这样就不用对上别人的视线。
知道她害羞,司钰的夫人柳氏站起来,款步走到司锦身边,手温柔的搭在钱橙手臂上,轻轻将她从司锦怀里扶出来,把台阶铺好,“怎么能怪你,全怪老二鲁莽。”
钱橙踩着台阶站直了身,看向柳氏的目光像是在看活菩萨,觉得她温柔的脸庞都带着普渡众生的光晕。
大嫂是个好人。
来之前钱橙还怕妯娌关系不好处,现在完全没了这个想法。
柳氏柔声训司岩,“既然这么好奇新娘子,那我倒要看看你做为哥哥待会儿给新娘子多少见面礼。”
司岩看了看钱橙的脸,笑着一拍胸口,语气阔绰,“大嫂放心,鼓鼓的,早就备好了。”
有柳氏当个中间人在其中周旋调和了一下,气氛好像没那么尴尬了,众人见司岩坐回去拿起自己备好的礼物等着吃茶,都笑着摇头。
有了这个小插曲在,连敬茶都显得没那么端庄严肃跟可怕。
柳氏坐回去,丫鬟们捧着红托盘走过来。
司父今年刚四十一,是个瞧着威严但笑起来有酒窝的慈父。司母比他小两岁,双眼叠皮五官大气皮肤白皙,因容貌保养得当瞧着才三十出头,满面红光笑得和蔼又富态。
钱橙端起茶盏,躬身福礼,颔首垂眸手臂朝前,将茶递过去,“母亲喝茶。”
司母瞧着钱橙,眼里的喜爱就没消失过,借着接茶的动作倾身轻声问,“昨日可曾圆房?”
一句话,把钱橙问脸红了。
司锦是女子的事情,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司母这个亲娘肯定是知道的啊!所以她应该不会当众说什么“早日生儿育女”这种话吧!
钱橙头更低了,只留一双红耳朵跟身上的红色锦袍相呼应。
司母笑了,钱橙这个模样,答案都写在反应里。
她在乎的不是小两口圆没圆房,而是钱橙能不能接受司锦的真实性别。
如今这样,她就放心了。
司母双手没急着接过茶盏,而是托起钱橙微凉的手腕,声音温和,“橙儿,司家路平,往后走路尽管抬头大胆的走,无需低头小心看路。”
钱橙微怔,懵懂着抬眼看司母,一时间对她话里的深意似懂非懂。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她琥珀眸子清澈无波,司母只得笑着换了个说辞,“不然下次遇见你二哥,他还要勾头看你问你为什么低着头,你还想再被吓一次?”
钱橙这次彻底听懂了,想着刚才心都要吓出来的感受,立马摇头。
再吓一次,她说不定要当众叫出来,到时候就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司母这才接过茶盏,拿起茶盖抿了一口茶水。
做为母亲,她交代司锦跟钱橙的是,“两人合心,万事如意。”
而非“夫妻和睦传宗接代”。
司父点头,“你娘说得对。”
司锦、钱橙应,“是。”
司母把茶盏放下,将早已备好的红荷包拿过来递给钱橙,“我和你爹的心意。”
钱橙想起司锦的话,福礼收下。
敬过父母,其次是叔叔伯伯跟婶婶们。
钱橙下意识低头含胸小心走路,才要抬腿就想起刚才司母交代的话,不由一顿,再抬脚往前走的时候,慢慢挺起自己的胸膛尽量抬起眼睛朝前看。
因为不适应,她感觉脸皮都在紧绷。
可能为了鼓励她,见她大大方方明眸皓齿看过来,婶婶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都在夸她好看。
钱橙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跟善意,但感觉并不赖,于是笑得越发真诚跟放松。
司锦侧眸看她,向来平静的凤眸也泛起涟漪。钱橙笑的时候,整个堂屋好像都比刚才更明亮了几分。
司母笑呵呵的,“我家橙子长得这般好看,就该抬起头让所有人都看见。”
她把儿化音改了,叫起来也更亲近。
钱橙心里暖暖热热,如同暖流划过,她从未感受过这般浓烈的亲情,哪怕知道是沾了司锦的光,但依旧很感动。
“你大哥不在府上,但让我务必把礼物送给你俩,”柳氏将怀里的画送过去,特意区分,“这是他的心意,这个才是我的。”
画是司家老大司钰执意要送的,说弟妹内敛害羞,礼物自然更喜欢文雅的。
可柳氏不喜欢这么文雅的礼物,她遵从自己的心意,挑选了她的这份礼物。
红木礼盒被当众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整套足金头面。
正午阳光照在那金子上,金光熠熠,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钱橙也没想到自家温温柔柔的大嫂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豪横,心里轻轻抽了口气受宠若惊,心中对大嫂的玉菩萨形象顿时换成了金菩萨模样。
她俗气,她没见过市面,她就喜欢这样的礼物。
毕竟今天收到的所有东西都将记入钱橙的私库算做她个人的私产,就算和离,东西也还是她的。
最后,轮到了司老二,所有人都端着茶悠悠看过来。
“怪不得刚才大嫂那般问我,原来是准备了金头面,”司老二道:“不过我可不怕,我这礼物也不差。”
他将手里红封拆开,从里面掏出一张地契,当着司锦的面得瑟地抖开。
司锦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司岩从椅子上站起来,拎着地契绕着堂屋众人走了一圈,务必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礼物。
“东街的丰德布庄。”
他道:“好看的人穿好看的衣服,弟媳妇好看,自然要穿好衣服,我这间布庄就送给弟媳妇了。”
司岩算是一纸翻身把人抖,中气十足的问,“我这礼物,如何?”
满屋没一个说不好的。
怪不得他执着于钱橙长得好不好看呢。
四叔挑事,故意问,“如果橙子长得没这么好看,那你这礼物怎么送?”
司岩心眼实在,实话实说,“那我就换成胭脂铺子。”
长得丑不要紧,咱有胭脂可以打扮。咱能不涂也不抹,但咱不能想抹的时候手边没有。
四叔笑起来,“不愧是老二啊。”
实在。
布庄是不错,但太贵重了。
新水州最繁华最赚钱最纸醉金迷的一条街便是东街,凡是那儿的铺子不管大小全都寸土寸金。
东街的一个布庄,每个月的流水大进账自然也多,可以说拥有了这个布庄,钱橙下半辈子只剩钱了。
钱橙到这儿才明白司锦的意思。
‘不管多大,都收着。’
钱橙深呼吸,才让自己伸出去接地契的手显得没那么抖,“谢谢二哥。”
这声二哥叫的真心又诚意。
司岩就喜欢这样痛快的人,抬手想拍弟妹肩膀,顾忌到司锦的目光跟钱橙的胆子,他又讪讪把手收回来改成叉着腰,“我现在就让人去衙门做公证,证明这布庄以后就是你的了。”
之所以送之前没让做公证,主要是司老二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布庄还是胭脂庄。
对于他的举动,满屋人没一个说不好的。
“行了,”司母甚至一挥手,示意小两口,“回去数礼物吧。”
她们午后还约了打牌,司父那边也约了下棋,都忙着呢。
得了司母的话,钱橙跟司锦就出去了。
直到出了主院,钱橙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宛如在做梦,她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扭头朝后看。
后面跟着两排丫鬟,她们手里的托盘上放的全是礼物盒子。
至于想象中的为难跟刁难,完、全、没、有!
她敬茶来晚了的事情所有人更是提都没提,催生更不存在。
谁能想到她半个时辰前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呢。现在半个时辰后,整个人飘飘欲仙。
话本里那种豪门大族掐的你死我活,为了争家财兄弟叔伯之间虽表面和谐但背地里暗潮汹涌的场面好像一点都没在司家上演。
难道是她心思太浅了这才看不出来里头的暗流?
但这礼物属实是实打实的都流进了她怀里啊。
钱橙揉了揉捏疼的脸,扭头问司锦,“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些都是我的吗?”
钱橙问完就瞧见司锦往前半步凑过来,那张俊秀漂亮的脸蛋慢慢在她眼前放大,凤眸里带着浅笑,就这么静静地跟她对视。
钱橙的心脏再次不规律地跳动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怎、怎么了?”
司锦抬手,视线顺着钱橙的鼻梁下滑,落在她唇瓣上。
钱橙脸都热了,以为司锦要在这儿亲她,刚羞着低下头,就见司锦的拇指在她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司锦搓着指腹,直起腰点头,音调慵懒带着苏感,“嗯,没留口水,不是在做梦。”
说完司锦双手往背后那么一搭,慢慢悠悠就抬脚走了。
钱橙,“……”
钱橙差点捂着脸蹲在地上。
她还以为刚才司锦要亲她,感情是人家司锦视力不好看不见她嘴角有没有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