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玛星（五）
“黑、黑吞。”林争渡脑子宕机了
铱驊
一下, 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个遥远的名字。
一个她以为只是虚拟的名字。
林争渡点点头，说：“好。”她眨眨眼，指了指远处抱臂等着的段不容, 说：“段不容找我有点事，先走了。”
“嗯，再见。”
林争渡：“晚安。”
“……晚安。”
……
“怎么了？”林争渡走上前去。
段不容还望着钟鹭那边，饶有兴趣地说：“一直很想问了, 他那面罩到底是有什么用处？总不可能是装酷吧？”
林争渡说：“问问就知道了。”
“……我跟他完全不熟, ”段不容撇了撇嘴，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刚刚守夜名单分配出来了，你在前三个小时守A舱门。”
“好。”
虽然这个废弃基地看着稳固，但谁都不能保障晚上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段不容又带着她走了一遍去休息室的路，这间休息室里分了十五个人, 绿堡星的五人全都在这儿。
邱旭刚铺好垫子, 看见林争渡了, 立马问道：“小林老师, 你现在还难受吗？”
“已经完全好了，放心，”林争渡说, “对了, 我有件事要问你。”
邱旭说：“什么？”
林争渡揉了揉头，说：“关于邱宅里的那个模拟器。”
“嗯嗯？”
林争渡说：“它的场景生成是基于什么？”
其实林争渡除了第一次碰到那个场景后，就再也没匹配到了, 她以为是模拟器的系统检测到她的抵触情绪, 所以在之后的匹配中都删除了它。
邱旭说：“它是根据几场战役和早年机甲赛的公开数据生成模拟的，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 和别人聊到了模拟训练，我有点好奇罢了，”她揉揉邱旭的头，说，“早点睡觉吧，六个小时后就该起床了。”
“好。”
钟鹭用的机甲是机甲部队的标准机甲型号，Q-109，但原型名是“黑吞”，林争渡在模拟中遇见黑吞时，周围战火漫天，如果说是根据战役的公开数据构建场景，那很合理。
刚刚确实有些大惊小怪了。
很快全员入睡，林争渡守在A舱门旁边，舱门上的玻璃窗透露着外面的情状，荒芜的黑夜埋伏在外，室内灯火通明，让人稍微安定。
脑海一片空白，她盯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对时间的判断不再精准，直到“啪”的一声，一块布紧紧贴在了窗上，下面的一角在不断飞舞着。
起风了。
等到这块布被更猛烈的风吹开时，户外已然万里雪飘。
寒期降临。户外的地面瞬间蒙上一层冰，寒意扑面而来，按照原本的预测，这个基地可以御寒，但是一分钟后，林争渡的手脚开始发冷。
情况有变，她果断砸了警报器，基地里红光闪烁，选手全都醒了过来。
林争渡在频道里说：“基地防寒功能不正常，门口这边已经降温了。”
东方颂最先跑过来，身上换了防寒服，手里还拎着一件，递给林争渡。
林争渡套上防寒服，东方颂蹲在舱门周围摸摸敲敲，看了一会儿，说：“不是舱门的问题。”
另外两个舱门也被其他人查看了，确认不是舱门问题，那最有可能就是中央温度调控系统的问题。
“指挥，我已经在控制室了，”钟鹭的声音从频道里冒出来，他说，“可以确认，就是调控系统出故障了。”
东方颂说：“能修吗？”
段不容非常积极道：“让陈聪去。”
陈聪大惊失色：“我只是洗机甲兼修复，不是专业机器师。”
虞容之：“我可以试试。”
此话一出，频道里的声音更纷杂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还可以听到几句“队长威武”，看来虞容之在团里待了一天，收服了很多人心。
林争渡和东方颂前往控制室，一群人挤在门口，没进去打扰，控制室里只有钟鹭和虞容之。
一人站一边，非常沉默。
看到她来，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钟鹭朝她颔首，林争渡微微一笑。
“林老……渡。”虞容之叫她，叫林老师叫到一半改称名字。
林争渡：？
虞容之被自己给逗笑，缓了缓，说：“能帮帮我吗？”
“好。”
他从旁边的墙内箱子里翻到了工具箱，掀开刚刚就卸下的控制台的外壳，半个身子钻了进去。林争渡在外面给他递工具。
这种基地设备，一般都是有专门的人工智能或者技师负责的，很少会用到工具。但并未因为少用，而敷衍设计，这些工具有简易智能辅助系统。
虞容之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时不时撞到四壁，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虞容之钻出来，眼睛亮亮的，说：“好了。”
林争渡递给他一瓶水，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跟泽恩哥学的。”
算是有惊无险，团队还好安排了守夜，从而及时发现不对劲，不然等冻到休息室里的选手再赶过去修复的话，恐怕全员都要受折磨。
……
寒期，雪在天亮后就停了，但大风和寒气没有一刻停歇，毫无疲意。
黎明时刻，广播开始通报团体分数，林争渡本来以为六团应该是稳居第一，不曾想另有其团。
“七团？有谁啊？”
“曜罗学院团。”
段璟，白寻珠，季真心，陈禾亭，陈禾加，还有林争渡模拟赛时的队友们。
一般来说，高分点不会集中在一个区域，就像六团和二团（米特拉斯）也因此相遇。七团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至少不会在这个片区里，可以推测在进入中风险区前，六团不会遇到七团。
着眼当下，六团第二日的目标，就是进入中风险区。
六团平安度过了旱寒转换夜，再加上拿到了物资，即便找不到庇护所，也不会遭受太大的折损。
东方颂说：“我们预计在八个小时后进入中风险区，向导说中风险区内有岩山，大致路程为七个小时。”
中风险区里挑战与机会并存，虽然风险系数增加，但积分点也会变密，也会和更多的阵营碰面，因此所有人都是雄心勃勃，一扫疲态。
最终，六团以六个小时走完了在低风险区的剩余路程，其间处理了两波兽群。
不过也出现了一点小插曲，那就是团里有五个人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状况，精神高度紧绷，又遇上气温急降，身体上出现多种异常，在一脚踏过中风险区的标记点后，五人都撑不住了。
钟鹭对这种病症最为了解，情急之下不得不担任了医师的身份。
东方颂干脆让全员歇息整顿。
半个小时后，第一小队的五人忽然心有灵犀地对上视线。
林争渡会意，在频道里找东方颂说：“指挥，第一小队申请先行。”
东方颂正守在生病的五位旁边，给忙来忙去的钟鹭搭把手，闻言说：“但是钟鹭……”
钟鹭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作微微一顿。
林争渡说：“我们不会跑太远，就在低中风险区交接处看一看情况。”
钟鹭便在这时候开口：“五十公里内的情况都是比较稳定的。”
东方颂听这俩相互配合，也就松口了，说：“那就先行吧，但是向导不在身边，遇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都不要头铁。尤其是你，林争渡。”
林争渡：“……嗯。”
钟鹭提前交代了注意事项，“林争渡，地形会从平地过渡到沙丘再过渡到多岩块地区，寒期气候恶劣，但还是会有一些耐寒物种出没，除此之外，你们还可以尝试寻找巢穴，尤其是多岩块地区。”
“好，我记下了。”林争渡说。
第一小队即刻动身。在中风险区沿着线打着转走了五十分钟，他们就已经清除了四只四级兽、十只三级兽，且进入多岩块区域。
虽然打上头了，但是林争渡对新环境比较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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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再往前多走些路。
左凛：“不愧是中风险区，刚来没多久就遇上这么多变异兽。”
操控枪神爬上石柱的路锵说：“但是这多岩块区域里倒是没什么变异兽的身影了。”
鲸鱼瞳靠着一块十多米高的巨石坐下，林争渡吸吸鼻子，又甩了甩头。
——头有点晕。
这个征兆可不太妙，先前团里病倒的五位一开始也只是头晕。
西里亚敏锐地捕捉到微弱的吸鼻子的声音，说：“林争渡，感冒了？”
“嗯。”林争渡微微蹙眉，她很少感冒，这几个月来身体也没有这方面的病症，突然给她来一下，她的警惕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西里亚也相当慎重地说：“那你再歇五分钟，我们就回去。”
林争渡点点头，正要开口，陈聪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我找到巢穴了！在高山山脚。”
从刚刚来多岩块区域后，他就操控银背像只大猩猩一样上蹿下跳，不曾想他居然误打误撞地找到巢穴了。
陈聪指的高山山脚很好找，这附近虽然陡峭的奇石很多，但能称得上高山的只有一处。
山体呈细长状，如一只巨大的毛毛虫趴在沙地上，一头的山脚接着平地，另一头的山脚则是立在一座沙丘上，陈聪所说的正是前者。
林争渡和西里亚跑过去的时候，山体上已经被开了一个大窟窿，银背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左凛的轻玉等在下面。
路锵舍不得从石柱上下来，问：“陈聪啊，什么情况？”
银背整个身子都进去了，洞穴里闪过一瞬的强光，过了五秒钟，陈聪略带失望的声音响起：“这么大的巢穴，什么都没有。”他说完，又报了一遍巢穴内的尺寸，银背就跳了下来。
轻玉拍拍银背的肩膀，左凛说：“运气有点好，也有点差。”
此时，东方颂又再次联系了林争渡：“林争渡，你们那边如何？”
东方颂一直不太放心，除了林争渡主要报备外，东方颂每隔十分钟也要问一次情况。
林争渡说：“我们到了多岩块区域，但是没找到任何变异兽，陈聪发现了一处山体巢穴，但巢穴内没有变异兽，我们打算……”
“等一下，山体巢穴有多大？”钟鹭猛地加入对话，声线紧绷。
林争渡说：“高十米，宽五米，进深有二十……”
不等她说完，钟鹭急声说：“跑！”
噔。
心念还未来得及一转，余光里已被一道红色巨影霸踞。
徐徐呼出来的气息打在鲸鱼瞳身上，带起林争渡一身的鸡皮疙瘩。
猛地抬头那一霎，眼前只掠过一道长长的巨影，身旁的同伴瞬间被吞没在巨兽的口中，犹如黑暗吞侵天幕，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林争渡的反应已经够快了。
明明已经够快了。
鲸鱼瞳在下一秒就抬刀劈了过去。铛——合金刀直接被甩飞。
短短两秒内，足有二十多米的巨兽猛地一转眼珠，轻瞥林争渡，数十只手足自身体里探出，稍一纵跃就跳上山顶，身影消失在上方。
两秒内，鲸鱼瞳换了两把武器，未曾撼动那只巨兽一点。
两秒内，西里亚、陈聪、左凛，被这个东西吞入腹中，不见踪迹。
伏玛星（六）
【——】
【怎么回事？刚刚蹦出来个什么东西, 怎么直接断开直播了？】
【完了真出事了，那个体量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赛场上，赛方管控不到位, 出大事了。】
【救命，别吓我……谁来救救我们的六团。】
【别怕，林争渡在呢！】
【都这个时候就不要盲目相信林争渡了！你们应该寄希望于先锋队能跑快点。】
【一分钟过去了，直播还没恢复？完蛋了真完蛋了, 那个体量的变异兽绝对能在一分钟内解决掉六个人。】
在钟鹭喊出“跑”之后, 频道内一片死寂，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半分钟看起来不算长，但在紧急时刻，一秒都能定生死。
钟鹭猛地站起身，用外脑联系了伏玛星方。东方颂不知道他反应大的原因, 但知道情况很糟糕, 反复在频道呼唤道：“第一小队, 第一小队, 收到请回答。”
一分钟后，对面终于有了回应。
“……我是路锵。”
东方颂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小队一直是林争渡负责联络, 现在突然换了人, 自然是出大事了。
路锵的声音还在发抖，听得出来她在努力克制情绪，她说：“一只至少级别八的变异兽出现在中风险区。我们队的陈聪、西里亚、左凛都不在了。”
两句话, 惊雷一般劈在东方颂身上, 她神色顿失，努力让脑子转起来, 去选择最优先的事项说：“你怎么样？林争渡如何？”
“我在石柱里待着，刚好躲过了……至于队长，她也在我旁边，没受伤。”
钟鹭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已联系了伏玛星军方，说：“路锵，你和林争渡先回来，和我们汇合。”
路锵：“……嗯。”
这一出动静吸引了团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段不容本就坐得不远，零零碎碎听到几个关键词，冲了过来，说：“什么情况？”
东方颂直接开了全团频道，既是回答了段不容，又是告知全员，说：“所有人，往低风险区走。中风险区出现了级别八的变异兽，先行队受袭了。”
众人：！！
钟鹭补充道：“我已经向上报备了，比赛不久就会中止，在该变异兽被解决、区域间围合完善前，都不会继续进行。”
“虞容之。”林争渡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她单独开了一个跟虞容之的频道。
原本神色紧张的虞容之松了一口气，应道：“怎么了？”
“我的机甲腕关节出问题了。”
虞容之轻声说：“你描述一下情况。”
林争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声线依旧平稳，虞容之企图从声线里判断出她的状态，但以失败告终，只得将注意力放在机甲修复上。
虞容之：“问题不大，你可以自己修复。”
大部队的所有选手都开始站起身子，进入机甲，充能武器。虞容之一边钻进机甲里，一边给林争渡讲修复流程。
等到不远处出现机甲身影时，等待的大部队松了一口气，虞容之讲完后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等等。
从那道身影出现，到逐渐靠近大部队，自始至终都只有一道身影，那就是路锵的枪神。
其他人也发现不对劲，邱旭出声道：“小林老师去哪里了？！”
“修好了，谢谢。”林争渡向虞容之说。
虞容之一霎失声，又急忙道：“你去哪了？”
“去找那只变异兽。”
同时路锵也在团内频道里解释道：“队长她……追过去了。”
还没安定下来的六团再次纷乱。
东方颂一震，紧急连通林争渡道：“林争渡，我和钟鹭都已经联系上部队了，他们很快就来介入。那是级别八的变异兽，我不能派团里的其他选手来协助你，我也不想让将你置于危险中……”
“部队太慢了，我等不了，”林争渡打断她的话，“我的同伴们也等不了。”
还是暴露了，林争渡的尾音里带着颤。
话音未落，广播声响起：“紧急情况，比赛中止，请所有选手前往地图中的标记点集合。紧急情况，比赛中止……”
钟鹭抬头看到天幕上逼近的数架飞行器，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悬在上空，自内跳出十架黑色机甲。
钟鹭叫她：“林争渡。”
林争渡：“我在。”
“我跟你去。”他说。
……
先行队在中风险区边缘就能遇到那么多变异兽，是因为有一只食物链顶端的变异兽出现，出于求生的本能，它们朝着低风险区的方向逃离。
多岩块区正是级别八的变异兽狩猎的区域，因此找不到任何生物。
至于那个规模巢穴，那是级别三和四变异兽常见的群居巢穴，一般来说不会倾巢出动，更何况是在寒期，因此巢穴内空空，必定是有异常。
林争渡在行进过程中梳理好这些异样，也难免自嘲一笑，后知后觉的分析又有什么用。
幸好，为了保障基本安全和方便弃赛后进行转移，所有人的定位都是团内共享的，而陈、西、左三人的定位信号尚未消失。
刚刚钟
依譁
鹭说他来跟林争渡，被她一口拒绝了。她做的这个决定完全不是理智的，要是还把他拉下水，那实在太畜生了。
“陈聪，听得到我说话吗？”
“西里亚？”
“左凛，如果能听到我的声音就回个信号，什么信号都行。”
她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喊三人的名字，一度嗓子干哑。
定位显示那只变异兽还在朝内走，大概还有二十米的样子就要进入高风险区了。她不由得凝神，开始思考如何应对那只变异兽。
路锵当时处于制高点，也发了几颗子弹，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枪神的前置录影里拍到那东西的全貌。
红色，身长二十五米，恐龙头、蛇身、节肢，反应迅速，林争渡用的合金刀砍在它的第一对足和身体的衔接处，相当坚固。
下一秒她操控鲸鱼瞳使用合金棍，并企图用无根水将它束缚，前者再次被它掀爪夺走，后者还没来得及绑上，它就离开了。
这个东西的跳跃能力非常强，身子虽然看起来很庞大，但动作轻盈，在录影里可以看到，林争渡正在向东方颂报备时，那东西像一只壁虎般沿着山体向下，尾巴如同一根丝巾随风飘荡，没有肉/体的厚重感。
反复地看这段仅仅只有十秒的视频后，林争渡再看向定位的面板——三人的定位已经停了下来。
变异兽停下来了，三人跑出来了，还是那些不利于消化的东西被吐出来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有些混乱的脑子再度冷静下来，复奔了数十步，身后响起滴滴声。
鲸鱼瞳正要回过神，一辆飞车就刹在了面前，车门划开，一只手伸了出来。
而其后，段不容蹙着眉，却还是朝她扬起笑，说：“走，我们去找他们。”
驾驶舱弹开，林争渡拉着她的手跳进车，鲸鱼瞳回到收纳芯片。
后座里还有一个人。邱旭关切地问道：“小林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也跟过来了……？”林争渡低声说。
“抱歉，我没能劝住这两位。”
驾驶位的人说。
林争渡转过身，钟鹭在后视镜里朝她笑了笑，发动车子，朝目标飞去，“要是在路上就消耗了精力，不划算的。部队已经带着六团撤离了，还有一批机甲单兵正在检查中高风险区之间的封锁线。”
“……嗯。”林争渡垂下眼。虽然她拒绝了钟鹭的跟随，但他没接受她的拒绝，但是有了部队使用的飞车，速度的确快。
段不容用肘弯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揽在怀里，使劲揉她的头发，“你忘了叫上我了！我昨天才用声波炮救了你诶！”
林争渡也不挣扎，只说：“我只是……”
她考虑的因素太多了，解释不清楚。或许是同伴受袭给她带来的重击，让她失去了部分理智，等她冷静下来时，已经修好鲸鱼瞳走在路上了。
对面坐着的邱旭笑着看段不容同林争渡打闹，但掩盖不住一脸的愁云。所以她欲言又止，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段不容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小鲸鱼，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万一遇难了，万一已经找不到全尸了，万一杀不了变异兽不能给他们报仇……体温好像又上升了，她转了转头，脸贴着段不容的外套，轻声说：“嗯。”
良久，钟鹭说：“要到了。”
林争渡坐起身，开启万类，面板的边缘冒出三个绿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还分布着零星的绿点，应该是机甲骸骨。
而透过车窗，他们也看见了中高风险区交界处的情况，废弃的机甲、飞车、武器随处可见，还有坍塌的基地，上面都附着尘沙与冰雪。
很快，血红色巨物出现在视线中。
四人脸色一变。
这只变异兽，竟已是一具尸体，长条条的身体瘫在地上。
不待车停稳，林争渡进入机甲状态，跃下了车，段不容和邱旭紧随其后。待飞快地欺近兽尸后，林争渡看到溅射在地上的血迹。
鲸鱼瞳直接翻上尸体，一步一步地检查尸体情况，直到双脚停在□□米长的一道伤口旁。
他们出来了。
随即林争渡才想定位，她打开定位，三个人不在这里，他们在倒塌的基地里。
“……咳，咳咳。”
等林争渡翻过坍塌的墙体，就听到了微弱的几声咳嗽。心脏再次狂跳，林争渡喊道：“西里亚！陈聪！左凛！”
“……这。”
林争渡循声跑过来，转过又一面墙，面前的一幕又将她一震。
西里亚已经离开了驾驶舱，满脸的血早已凝固，左眼被血糊住，睁不开。西里亚瘫在地上，肩上还搭着两只手臂——陈聪一直被西里亚背着，他的脸贴在西里亚的肩头，闭着眼睛，意识微弱。
半路回车带上治疗仪的段不容和邱旭也赶了过来。
段不容只看了一眼，满脸顿时阴翳。
“咳咳咳咳咳咳咳……陈聪大腿有贯穿伤。”
西里亚双手撑着地，将自己挪开，手臂很快脱力，林争渡操控鲸鱼瞳一把扶住她，从邱旭那儿拿了一个治疗仪，二话不说先给她套上，再问道：“你呢？”
“应该有内出血，再加上快累死了，”西里亚低笑几声，不忘交代道，“左凛没重伤，她说去翻翻基地里还有没有废弃的药品。”
话音未落，抱着几个罐子的左凛跑了过来，看见他们来了，顿时卸力，靠着墙，欲哭未哭地说：“吓死我了。”
邱旭把剩下的一个治疗仪也给她套上。
陈聪和西里亚的伤都很严重，但陈聪的情况更糟糕，目前已经是没有反应的状态，待治疗仪将三人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后，他们才敢搬。
一个机甲抱一个人，将他们先转移进飞车里，西里亚被鲸鱼瞳放上车后，立马昏睡过去，左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累得直接晕过去。
一直留意观察四周的钟鹭见三人转移好，他就翻上驾驶位，说：“走了。”
飞车迅速转头，驰离中高交界处。
车内一时只有沉默，林争渡拿着纱布，替西里亚清理了面部的血迹，才擦完眼睛，旁边的陈聪忽然发出几声呻/吟。
邱旭顿时很紧张，说：“怎么了？”
陈聪又闷哼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和查看情况的林争渡对上视线。
他盯了三秒，忽然咧嘴，声音若柳絮般轻轻地落在耳畔：“我就说……它消化能力没那么强吧。”
在模拟器的斩杀训练里，训练者一旦被级别八的变异兽吞入腹中，系统立马宣布挑战失败。
他们三个在现实中遇到了这个困境，但没有选择判定自己失败，而是不断反抗，最终从内部剖开了变异兽的身体，逃出生天。
“嗯，”林争渡用纱布抹掉他嘴角的血，轻声说，“你们超厉害。”
伏玛星（七）
直播断开五分钟后, 赛方发布了基本情况信息，直播断开十分钟后，赛方发布处理方案。
比赛中断, 伏玛星负责方开始介入，负责疏散选手、排查中高两区间防线漏洞、清除从高风险区逃逸的八级变异兽。在危险完全排除前，赛事不会再次启动，事态进一步恶化则取消本次比赛。
赛方和伏玛星方的迅速反应让众人不安的心稍稍稳定了些, 但随后观众也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八级变异兽逃逸后首当其冲的几位选手身上。
【所以六团第
依誮
一小队的人呢？还得等公告再次更新吗？】
因为在直播断开五分钟后的基本情况公告里, 赛方只阐述了“目前三位选手遭到攻击”，后续情况还未跟进。
虽然处于某种隐私问题，“三位选手”究竟是谁还未明说，但凡是观看直播的人都知道是哪个团哪个队的。
【五个人里三个人都被攻击了，看公告语气也是不明结果，死伤还没有确定啊。】
【我受不了了, 我浑身都在发抖。第一小队运气也太差了吧呜呜呜, 谁来救救！】
好在, 没过多久, 赛方更新了情况，提到了几句话，“确认遇袭选手存活, 目前已展开救援。”-
“糖……”小羊探头过来, 不经意瞥到她的面板，“你在看……直播？屏幕怎么是黑的？”
他站在糖果身后，说完话, 见她动也不动一下, 他转到她面前。
糖果神色愀然。
小羊很少看到她会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在发现眼睛的“尸体”时, 他立时觉得不对劲，“眼睛出问题了？”
糖果眨眨眼，回过神，“……不。”
糖果说：“你看，伏玛星好像又有状况了。”
联合赛末赛将赛场选在伏玛星，引起轩然大波，时时刻刻关注星联动态的蚁群早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却并未紧密关注，糖果看直播是出于个人选择，但误打误撞碰上了比赛事故。
小羊俯身浏览直播弹幕，对事情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等再站直身体，他若有所思地说：“真有人觉得是单纯的伏玛星方失误吗？”
“很多人觉得。”糖果说。
“啊，”小羊恬淡一笑，“也不妨碍我们不觉得。”
他拨了拨手串，说：“我记得伏玛星那里还有些废弃机甲？”
糖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静了一会儿，她猛地坐起身-
而救援小队那儿，陈聪刚夸耀完，就又昏了过去。
治疗仪只能做到维生和伤痛□□，一直靠它也是不行的，所以钟鹭打算将三人送到刚刚部队在中风险区内临时搭建好的基地，不算远，再开半个小时就能到。
“我已经让基地那边准备好了医疗舱，大概还有二十五分钟。”
钟鹭说。
林争渡和邱旭、段不容负责擦血迹、调整治疗仪，忙活了一会儿。直到现在，她才有心思去看钟鹭，确认他的状态。
钟鹭察觉到她的目光，蹙起的眉头霎时松开，自刚刚到达尸体旁后，钟鹭的面罩就没有再放出来，林争渡想，他的能力远不止“探知情绪”这么简单。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他再如何探知情绪也没什么用。
段不容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才想起他，猛地一醒，说：“钟鹭，你过来，换我开吧。”
现在的飞车大多都是有自动驾驶的，但这里是伏玛星，加上暗藏危机，需要有人在驾驶位盯着。
钟鹭摇摇头，“多谢，但是我不累。”
林争渡抿了抿嘴，直接道：“一心二用很消耗精力，歇一歇也挺好。”
“……”
钟鹭一怔，松开了握住操控仪的手。
段不容也就顺势站起身，说：“换吧。”
二人换了位置，段不容想活跃一下气氛，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个笑话。钟鹭坐下后就发出一声轻喟，后脑勺抵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其实刚刚林争渡无意瞥到的一幕，和当初区赛开始前的那次直播有些相似，钟鹭一声不吭，但表情里潜匿着痛苦。
不管是从私人角度，还是从情势角度，林争渡都希望他现在别出岔子。
对面的邱旭紧紧地盯着昏睡的三人，半晌，低声说：“他们是怎么杀出来的？”
林争渡回忆刚刚看见的画面，说：“有陈聪喷火口的灼烧痕迹，西里亚的剑伤，左凛应该用了机甲变形，将变异兽腹部撑大……”
“从腹部出来后，变异兽没完全死亡，他们和它又打斗了一番，陈聪的伤应该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西里亚的内伤应该是在它体内造成的。”段不容接道。
说着说着，又都缓过劲来，微感心惊。
每一步都是一道劫，他们三人撑到林争渡等找过来，实力非同小可。
邱旭忽然说：“他们机甲的前置录影要是没坏，一定保存好。这局比赛要是还能继续，他们就能拿到分，比赛彻底停了或者赛后，他们就能用它拿到补偿，必要的时候还能发出去，给他们造势。”
总而言之，这苦不能白受。
段不容一听，又说：“可以要两份赔偿吗？伏玛星赔，赛方赔。”
林争渡：“星联也可以赔。”
钟鹭听到她们一本正经地讨论责任方，忍俊不禁，慢慢睁开眼睛。
林争渡看着他，说：“你算哪一方？”
“伏玛星赛事方。这件事是伏玛星多个部门的问题共同造成的，之后厘责任……”钟鹭话未尽，刹住嘴，笑意尽失。
“等一下。”
他蹙眉凝神，左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个动作持续两秒后，他肃声说：“有东西跟过来了。”
言罢，车里清醒的人都豁地站起身。
万类还开着，面板显示没有其他绿点的移动，可以排除是机甲。林争渡对他的能力略知皮毛，见他这么肯定，打起百分百的精神，进入机甲。
飞车上端有个供机甲站立的空间，一般是给飞车的核心机甲站的，视野好，也方便迎击。鲸鱼瞳攀上去，候立在所有人的上方。
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有闲着，邱旭进入机甲状态，将昏睡三人拢在身边，段不容调试了车的飞行高度，钟鹭再次联系临时基地。
“还有十五分钟，我喊他们来接我们，”钟鹭在进入机甲前，仰头看着鲸鱼瞳，“那个东西没再靠近，但是在不远处徘徊——我帮你‘盯’着。”
“好。”
钟鹭只给出了“有东西靠近”的信息，没有做任何解释，但紧急状态下，出于对队友的信任，所有人都不会多问。
林争渡说：“如果一分钟内解决不了它，钟鹭，你设法先带着他们三个走。”
不管如何，八级变异兽都必须被清除。
钟鹭神色微动，张张嘴，只能说：“好。”
屏息十秒后，钟鹭再次给出新情况，“靠近了。”
放眼四周，除了南边有几个驰来飞车的缩影，并没有其他生物。
不在地面，不在天上，自然从地下出来。可惜，他们在模拟器里被骗过太多次，早就不好骗了。
钟鹭猛地握住扶杆，厉声说：“来了！”
随着钟鹭的提醒，那尘沙中蓦地出现一道沙坑，变异兽腾空跃起，沙坑越陷越大。尘土飞扬，连带着飞车左右摇晃。
只见一只二三十米的变异兽蹿地数十米，身子犹如抽绳般冒了出来。
这次林争渡再也不会给它们留任何机会。
在看到沙坑的同时，鲸鱼瞳径直上前。
被掷去的合金刀先至，先化作机甲兽在变异兽身躯上落足，疾奔，很快检测到了哪里是最柔软的地方，利爪直直插进去，仿佛要把这块肉给生生掐下来。
被甩开的无根水随着机甲抖腕、挥臂，尖啸一声，直直地卷在了头与躯干的衔接处。
两套动作结束，这只变异兽方落地。
林争渡问：“段不容，骑过墨沫鱼吗？”
海妖刚跳下来，段不容不明所以，但快速回答：“骑过。”
鲸鱼瞳把无根水抛给海妖，海妖一把接住。
段不容：“哈？”
林争渡：“骑它。”
下一秒，变异兽开始挣扎，一甩身子，海妖被猛地一拽，踩实了机械足。
身长和体型差异太大，二者勉强达到一种僵持。
林争渡控制鲸鱼瞳再度爬上兽身，攀至机甲兽所在的位置。
刀刀伏在变异兽的身上，看见鲸鱼瞳靠近，摇了摇尾巴。鲸鱼瞳摸了摸它的头，
殪崋
再次拿起它，它已然变作三叉戟，照着刀刀留下的抓痕插入其中。
果然这个部位柔软。
随后鲸鱼瞳拔开三叉戟，换做手持炮，朝这伤口轰了几炮，变异兽的力量瞬间被削弱。
另一头的段不容察觉到这个变化，“邱旭！”
“我来。”邱旭应声。立在飞车上方的寒兰拈弓搭箭，对着兽身连发三箭，一箭扎入鲸鱼瞳刚刚造成的创口，内置炸弹炸开，另外两箭黏上头、尾部，尾端储有硬绳。
海妖抓着无根水，时松时紧，就像把它当做藤蔓，在变异兽的身上、四周荡来荡去，灵活至极，变异兽十几只足不停地抓挠牵拉，偏偏是抓不到她。
寒兰持续放箭，把所有的牵引箭库存都用光了，变异兽身上一共黏着十五支。
趁这个时候，鲸鱼瞳顺着脊骨，径直朝前移动，待爬至无根水鞭尾卷住的部位时，海妖勾着十五根牵引线，已然将变异兽的部分部位折卷在一起，限制其身躯的腾跃。
赶来救援的飞车也快到了。
林争渡听到声响，瞥了一眼，没有停下动作。无根水圈住的地方，既是用于限制它的行动，也是在做标记。
做的是提醒自己要斩断何处的标记。
林争渡：“段不容，松一下鞭子。”
段不容：“收到。”
机械精密转换的微音频起，鲸鱼瞳的机械手上附着一层新的武器——林争渡在玻璃那儿拿下的拳套，握住无根水。
只见双手间掀光挟电，构建的能量瞬间传至无根水鞭身，诡丽的光色闪烁其间，行动受限的变异兽再次剧烈挣扎，企图忍痛咬住鞭子将其扯下，但它没有机会。
皮肤上坚硬的外甲瞬间被烧穿。
鲸鱼瞳拿起合金刀，旋踵跃身，借力向下狠狠一劈，还未消失的能量场被这一刀激起数米辉光！
在场所有人顿时横臂遮住双眼。
百米外，三辆飞车里的机甲单兵微微一凛。有人喃喃道：“这一届人才辈出啊。”
强光还未散尽，钟鹭急急放下手臂，看到了屹立在变异兽身躯上的鲸鱼瞳，装甲浴尽血色。
变异兽的头颅已被斩落刀下。
伏玛星（八）
赶来的三架飞车悬在上空, 最后只有一架下降高度，有机甲从车中跳了下来。
来者和钟鹭的机甲的外形几乎是一模一样，脚步有力地走到兽尸前, 双手叉腰，沉默地看了半晌，然后再开口道：“你们几个，还挺会的。”
蹲在尾部的海妖抬臂晃手, 给对方显摆手里团成一团的牵引线。段不容：“可以说是艺术品了。”
“宋队, ”钟鹭伏在窗边，简单地朝对方致意，“多谢。”
“客气了。”
鲸鱼瞳抹掉合金刀上的血迹，归刀入鞘，回收拳套，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跳下兽尸。
被称为“宋队”的人对她很感兴趣, 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鲸鱼瞳身上, 林争渡发现了, 也不避，走过去同宋队握了握手。
林争渡说：“你好，我是林争渡。”
“宋映, 你好。”
林争渡不只是为了自我介绍, 她诚心道：“谢谢。”
钟鹭没有权限随意使用部队内的物品，这辆飞车是从别人那儿借的。
闲话少叙。宋映带来三车，最后只留下了一车手下清理现场, 另外两车返回基地。救援小队跟着前往临时基地。
临时基地是由原废弃基地再朝外搭建扩展而成的, 室外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到达基地后, 昏迷三人被放入医疗舱，送去了医疗室。
“我们的医疗师接手了，请放心。”解除机甲状态后的宋映人如其声，随性又稳重。
四人朝她再次道谢，宋映作为行动二队队长，事务繁忙，拟要离开处理其他紧急事务，临走前补充道：“对了，基地东边区域还待着我们转移的两个团，要是你们在这边觉得不太舒服，去那边应该会好一点。”
宋映迈腿走了几步，一顿，回头瞥了一眼融入其中的钟鹭，露出“还要我请你吗”的表情，说：“钟鹭，跟上。”
“……嗯。”钟鹭朝三人点点头，林争渡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他扯了一下嘴角，跟上宋映。
等宋映和钟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坐在舱门外的排椅上，机甲部队的人身着黑色制服，来来往往，不远处还有几个在争论的工作人员。
段不容说：“去会会那两个团。”
林争渡刚刚同东方颂进行了通话，六团已经离开中风险区，目前在赛场外的主基地歇息。
同伴脱离危险，大家也放松了些，想起了比赛的事。
邱旭说：“居然有两个团走了半程的中风险区……”
速度比六团还快。
林争渡说：“应该是昨晚没睡觉。”
“在旱寒转换夜坚持行路，挺敢的啊，”段不容说，“猜也能猜到是哪几个团里的。去东边？”
正巧路过的工作人员听到段不容的话，停下脚步，说：“需要我为你们带路吗？”对方目光亲和，声音也温柔。
“谢谢，但不用了。”眼下事情还没完全结束，怎么可能让别人抛开别的事来带路，所以段不容直接拒绝了。
林争渡见对方应该是知情人，乘机问道：“你好，请问那边两团的编号是多少？”
“啊，我听他们交谈的时候提到过，三团和七团。”
果然在预料之类。三团，即以太苍星第一万明雨为核心的阵营，七团则是黑王星的曜罗学院团，同时有太苍星的双陈加盟。
段不容又来劲了，说：“这俩团遇上了啊？岂不是打得难舍难分？”
“说起来还真有这件事，”工作人员不禁露出笑意，“我们的人赶过去时，广播已经通知停赛了，两团还不停，三队队长一眼盯出谁是核心人物，把她们逮住了才罢休。”
段不容噗嗤一声笑起来。
三人都待在这也没什么用，林争渡说：“我在这里守着他们，你们先去那儿休息吧。”
段不容说：“一人守一个小时。”
“嗯，我先守一个小时，待会儿叫你。”
那边有曜罗学院团的人，和段不容、邱旭还算熟悉，他们在那儿待着也不会尴尬。
……
林争渡的头靠着墙，小眯了一会儿，直到脑袋一沉，她猛地醒过来，静坐了三分钟，脑袋的昏沉状态没有任何改善。
……差点忘了这件事。她起身，找到医疗师说明了情况，医疗师一听就知道解决方法，给她端了一碗药，林争渡一口气灌下去，听了几句不轻不重的医嘱，又继续坐着发怔。
“林争渡。”
听到呼唤，林争渡回过神，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段璟说：“段不容和邱旭在我们这儿。”
林争渡说：“嗯，我知道。”
说话间，舱门口又慢慢走出一人，陈禾亭应该是和段璟同路来的，只不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禾亭说：“段不容提了几句你们的事，段璟说来看看你。”
林争渡朝她微微歪头。
陈禾亭面不改色道：“我正好没事。”
林争渡拍拍两边的空椅，示意她们坐下。段璟屁股一挨椅面，吸了吸鼻子，说：“你喝药了。”
“有点水土不服，不严重。”
三人都不是绝对外向的性格，坐在一起聊天，语气相当稳定，但并非是没天硬聊，同她们说话，林争渡觉得很舒适，挺适合喝完药后的休息时间。
最先醒来的是左凛，她推开门，走路还有些晃晃悠悠的，看到对面坐着的林争渡，又瞟到两边的段璟和陈禾亭，迷茫地傻笑了一下。
林争渡说：“怎么样？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什么不舒服了，除了有点晕……”左凛自觉地走过来坐下，挨着陈禾亭，她又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一震，说：“我们不是还在比赛吗？”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比赛中被袭击。
陈禾亭好心解释道：“防线出现缺口，八级变异兽才
䧇璍
跑了出来，所以停赛了。”
陈禾亭出了声，左凛又一震，朝后仰着上身，与陈禾亭对视三秒，喃喃道：“你是陈禾亭……”
“嗯，你好。”陈禾亭淡声道。
在医疗舱里睡醒过来，脑子的确会短暂地犯迷糊，林争渡在区赛爆炸后进了医疗舱，刚出来的第一天也有点发懵，伊连那和唐皎一边照顾她一边逗她。
左凛移眸，看了看另一边的人，说：“段璟，啊，段璟。”
她说完，垂眸，又枯坐了一分钟，恍然大悟道：“所以段璟也是你的家教学生？”
林争渡：？
段璟：？
陈禾亭：？
怎么突然从犯迷糊转换为名侦探的？
这个话题跳得太远，又正中答案。林、段、陈都怔了怔，左凛倒是高兴了，把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陈禾加和陈禾亭是老师的学生，圈里的人都知道，我想了一下，段璟和老师关系也好，而双陈选择加盟曜罗，和段璟有关，现在你们又齐聚在此，那必然是因为家教的联系了。”
左凛主动和她俩握手，说：“你们好你们好，同门诶！这个是叫同门吧！”
先前在丽珀星，林争渡当着段璟的面给陈禾亭送彩石，段璟也猜到了个大概。
她从未同任何人提过此事，只是因为她不是那种喜欢分享的人，但也并非刻意隐瞒，眼下左凛说出来，她也就坦然承认了，和左凛握了握手。
林争渡觉得还挺神奇的……莫名其妙就开成了师生聚会。
一番交流后，左凛又想起些事，说：“段不容和邱旭去哪里了？”
“在另一边。”
林争渡见她想去找段不容和邱旭，提出带她去，左凛断然拒绝，说自己能走，然后满脸兴奋地离开了。
……
“见到陈禾亭了吗？”训练结束的陈禾加抓到一个队友，张口就是问她姐。
“之前跟着段璟走了，”队友回答，眸子一垂，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忍不住提醒道，“你真的是在哪儿都能创造训练条件……练太狠了！都是淤青。”
“没事，正常。”陈禾加语气有些敷衍，软绵绵地拍拍对方的肩，视线却不在后者身上了，而是在四周巡视一圈，最终盯着不远处傻乐的选手。
有点眼熟，应该是林争渡那个队的。
赛场里出的事，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有所耳闻，知道大体是哪个队出了问题。这个人来了临时基地，说明林争渡也来了。
段璟平时不乱跑，也没什么人缘，现在她姐跟着段璟，好像也只有往林争渡那儿跑了。
搞什么啊？
陈禾加撇了撇嘴，被盯着的人发现了她的视线，撒开腿跑了过来，说：“你好，我是左凛。”
“……”
陈禾加被左凛这一跑给惊了一下，顿了顿，咧嘴笑道：“陈禾加。”
左凛笑眯眯地说：“同门你好。”
闻言，陈禾加觉得莫名其妙，也不装笑了。一个太苍星辉崖学子，一个赫希星恢刃学子，隔得老远，平日也没什么交集，她微微蹙眉说：“什么什么同门……？”
左凛说：“那个呀，我俩家教老师一个人——虽然我没找过她1V1但，也算吧。”
陈禾加：？
陈禾加眯了眯眼睛，搞明白了，说：“哦，你说地球语家教老师啊……”
老师之前在发录课，陈禾加当然知道，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从区赛笔试备考到现在，陈禾加的“同门”得有几百个人了，所以她不在意，也没什么兴趣相认。
陈禾加拟要找个借口走开，却听左凛继续说：“嗯，刚刚段璟和你姐姐都待在她那儿，你怎么不去？”
陈禾加动作一滞，“……哈？”
陈禾加的反应好像不对。
左凛察觉到某个环节好像有点问题，笑意一僵，挪开一步。
……不是，你们姐妹俩平时不谈心吗？
陈禾加宕机了一分钟，脑子才重新开始转动，她偏头看着左凛，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是六团的人，六团是林争渡的团，出事的是先行队，先行队里有你、黑王星一人、绿堡星三人。”
左凛吸了一口气，问：“……你和你姐平时关系好吗？”
陈禾加却像是没听到，继续说：“先行队四女一男，排除那个男的，排除你，只剩下三个人。她说过她是母语者，三个人再排除一人，也就只剩下……”
左凛：“……呃。”
陈禾加：“林争渡和另外一个人。”
左凛：“叫路锵。”
看着像是二选一，其实陈禾加从一开始就完全通透了，只不过试图让左凛纠正她的思路，但无果。
长达数秒的沉默后，陈禾加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手心，咬牙说：“难怪陈禾亭那样做！”
左凛：“哪样做？”
“各种各样……啊啊啊啊啊！我服了，”两手像扇贝一样把脸夹在中间，陈禾加抓狂道，“陈禾亭为什么不告诉我？”
左凛：“你姐可能有苦衷。”
“这两个凭什么是一个人？！”
左凛一下子就共情了，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我懂，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伏玛星（九）
“陈禾亭！”
老远听见有人叫, 林争渡转过头去，陈禾加气势汹汹、毫不掩饰愤怒地疾步朝这边走来。
林争渡：“……你妹妹。”
陈禾亭静了一秒，说：“左凛和她说话了？”
……嘶, 和林争渡有关，那这就不能置身事外。在陈禾加走来前，林争渡的脑子急速转动。
“别担心，”妹妹还差四五步路就过来了, 陈禾亭并不降低音量, 安抚道，“她真生气的时候不会这样。”
陈禾加的怒火还是集中在陈禾亭身上的，她一上来就锁陈禾亭的喉，吱呀乱叫地说些什么，林争渡只听懂一句“你太过分了”，而陈禾亭全程面色自若。
段璟静静地看着, 说：“她俩平时也这样。”
林争渡好像全程没有插话的机会, 只能看着陈禾加单方面打闹了一会儿, 最后以陈禾加咬了一口陈禾亭的虎口作结。
等陈禾加移开视线, 看向林争渡，林争渡说：“你好。”
陈禾加咬牙，双目圆睁, 瞪着林争渡, 说：“你还要跟我装不熟吗？”
于是林争渡加上了称呼：“禾加，你好。”
下一秒，陈禾加大喊：“我不上你的课了！就此结束！”
林争渡顿了顿, 说：“好。”
“哦, ”陈禾亭的反应比林争渡还要淡，顺势就提出来, “那把我的上课时间调整为两个小时吧。”
“？”陈禾加噎住了。
林争渡等她“冷静”下来了，轻声解释道：“抱歉，这个身份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没有向你坦白。”
“那凭什么陈禾亭就能知道？”陈禾加的气已经消了一半。
陈禾亭：“我自己听出来的，呆子。”
这下好了，陈禾加对陈禾亭的怒气值继续增加，“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一听就听出来的，”陈禾亭说，“但凡你看她的带声视频。”
本来就没收走的手臂再次把陈禾亭卡在中间，陈禾亭反手一巴掌按在陈禾加脸上，姐妹俩又开始无声地打闹。
坐在右手边的段璟已经在看书了。
闹了一会儿，陈禾加的气基本消没了，她趴在陈禾亭身上，对着林争渡说：“主要是……那个，之前那些……跟你说的有关林争渡的话，你就那么听着啊？”
陈禾亭无情地吐槽说：“刚刚的都是幌子，你最在意的是这个吧。”
陈禾加哼哼了两声，说：“这也算一种心有灵犀嘛~”也算是承认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
林争渡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她回想了一下，陈禾加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把林争渡当做竞争对手，发布了几句带有斗气的宣言。
林争渡：“没关系，挺正常的。”
“哦……”陈禾加摸了摸鼻子，
依誮
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陈禾亭打破沉默，说：“所以你到底退不退课？”
“哎呀，不退不退。”
“喔，这么热闹，”段不容悠悠地走过来，“稀客啊。”
段不容和其他三人礼貌地打个招呼，走过来揽住林争渡的肩膀，说：“小鲸鱼，我来守，你去休息吧。”
“好。”
东边的休息区被两百多个比赛选手用着，除了几间静休室，其他的房间、走廊都吵吵闹闹的，林争渡遇见好几个熟悉的曜罗选手。
她进入静休室。这一间静休室里没人，连灯都未打开，林争渡只开一盏灯，再选了一个软椅坐下来。
林争渡不打算睡觉，虽然她在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但事情还未完全，很有可能出现新插曲，如果她现在睡，那么就需要补充大量的睡眠才能恢复状态，但凡没睡够就被中途叫醒，很影响她的战斗发挥。
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点了点外脑。目前外脑仍处于赛时状态，看不到论坛状况，无法从外界获得信息，她清空杂念，又仔细复盘了一遍今天的事故。
“星联管理伏玛星数十年，怎么可能还会出这种纰漏？”她开口说话，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当然，她也并非是在自言自语。
林争渡试图对话的对象被唤醒，系统说：【看来你已经感受到了。】
“存在一种不安定的因素，”林争渡低喃，无奈地抿了抿嘴，说：“看来比赛是进行不下去了。”
……
指挥室。
宋映一脚踏进去，看见中央的投影，刹住步子，行礼，“将军。”
钟鹭始终木着脸，“……”
联合赛末赛期间，钟司叙一直留在首星，钟鹭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他的养父，今日事发突然，钟司叙却还是一副从容的模样。
钟司叙：“情况？”
“已经排查完缺口，总共有三处大缺口，两处小缺口，已完成修补；警报设备遭到损坏，但监测设备尚且完好，据估计，总共跑出来三只八级，五只七级，目前已全部清除。”
虽然大问题都解决了，但她的眉眼不见放松，反而透露着严肃。
钟司叙听完，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夸赞他们做得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宋映垂下的眸子闪烁一下，再次昂起头，说：“这次事件是人为制造，但没有将事情做绝，给我们留了监测设备，我想，对方还在酝酿别的事情，这次比赛绝对不能再进行下去。”
“嗯，”钟司叙说，“保持警戒状态。”
言罢，钟司叙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钟鹭，钟鹭顶着钟司叙的目光，别开头。
钟司叙也不在意，只冷声警告道：“保护好你自己。”
这句话在别人耳里听着，像是父子间别扭的关心，但钟鹭对钟司叙的企图心知肚明，默默发笑。
通话结束。
在指挥的间隙里，宋映看着僵立的钟鹭，轻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叛逆期也太长了吧？”
钟鹭抬眼看她，眼里满是无声的愤懑。
宋映知道钟鹭的怪脾气，提醒道：“把面罩戴上，变异兽已经清除完了。”
“嗯，我已经没用了。”钟鹭说，反手一摁颈环的机关，面罩重新覆住她的下半张脸。
“……”宋映有点后悔带他来见钟司叙了，明明刚刚也没那么多负面情绪的！
宋映说：“去找你带的那群人，我们准备转移了。”
……
外面有个人三过房门而不进，林争渡瞧着那颗熟悉的头，抬步过去，拉开门，“万明泽。”
被叫出名字，左右踱步的万明泽一顿，又朝左右、后方张望一番，抬步小跑进了静休室。
“好久不见。”林争渡微微扬起眉头。
万明泽挠了挠头发，说：“他们说你在这休息，我就来看看，看起来你挺好的。”
“嗯，好着呢。”林争渡说。
“咳，”万明泽清了清嗓子，“我还听他们说，你们队杀了一只八级兽。”
这是来打探比赛情报了？
如果在比赛暂停的时间斩杀的八级兽能算入分数的话，那么六团的积分将会直线上升，替代七团成为第一。
但这局末赛不会再进行下去，林争渡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坐回软椅上，“两只。”
“！！！”
万明泽深深地吸气，嚯了一声，望了望天花板，瞧了瞧灯管，还是没忍住一屁股坐在旁边，说：“那两只八级兽长什么样啊？”
好像不只是打探情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争渡给万明泽简单描述了一下，万明泽起了兴趣，眼睛都亮起来了，还想再问，林争渡忽然说：“万明雨去哪里了？”
万明泽一愣，说：“她在另一边休息……问她干什么？”
林争渡再逗他，说：“你忘了？”
万明泽不太自然地挪开视线，看来没忘——当初他可是作死替姐宣战了的，林争渡还说要在挑战赛上挑战万明雨，现在挑战赛并入末赛，于是挑战也就意外提前了。
万明泽说：“要不还是别打了吧，之后私底下去联合模拟训练……”
事实上，就算林争渡有心，现在的条件也不允许了，她还想再逗几句，咚的一声，静休室内的灯熄灭了。
基地也在瞬间陷入了黑暗。
居然停电了。
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停电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林争渡顿觉不妙，按住万明泽差点跳起来的身子，说：“万明泽，去你姐那儿。”
“什、什么情况？”
“不知道，但警惕一点比较好，到万明雨身边去。”
二人分开，林争渡往回跑。
西里亚和陈聪还在医疗室，处于不能行动的状态。
路上林争渡企图给邱旭打个电话，点开外脑才发现信号也没有了。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停电”，那被破坏的可不只是局部设备。
不对劲。
林争渡加快速度，回到另一边需要穿过一条极长的走廊，不少工作人员都打开了外脑的照明功能，一束束光柱在其中交织。
穿过去的时候撞到了不少人，但谁都没有停下来。
等林争渡跑到医疗室，等在外面的段不容一把拉住了她，说：“邱旭跟着医师去转移他们俩了。”
“左凛呢？”
“在段璟那儿。”
段不容等到林争渡，也就拉着她跑出舱门，离开室内，昏暗的环境并没有得到改善。外界的天光也行至尾声，只余昏黄、暗淡的光色。
已经是傍晚了。
要命，不仅停电，还非要在寒期的夜里，温度骤降，风雪加重。
林争渡追望着残照，所有人都化作了幢幢身影，在最后一缕天光被收走前，一道强光亮起，笼罩一方天地。
林争渡循光看去，瞥见了机甲厚重有力的轮廓，驾驶员用扩音器安抚道：“大家不要慌，机甲能量充足的驾驶员可以先开一会儿照明灯，我们马上就转移大家回到主基地。”
林争渡和段不容都选择进入机甲，打开了照明。
很快，基地西侧的区域被白光包围，在角落给医疗舱置换能量核的几位医师都松了一口气。先前以为出了什么事，医师们跑得太急，又要兼顾伤病者，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稍稍松弛了些。
寒兰就守
护在旁边。
很快，又有通知道：“所有人，带好重要物资，准备转移。”
话语未落，就有人跑了过来，说：“各位跟我走，你们被安排在四号车。”
四号车算是个中型飞车，是白天钟鹭开的飞车体积的四倍，林争渡、段不容、邱旭被优先送上车了，随后五个医疗舱也被抬了上来，并有五名医疗师带上了器械跟随。
过了一会儿，车外又上了十人，都是些停电事发时散落在西侧的机甲赛选手，虽然行事稳重不拖后腿，但神色间仍有残留的茫然与惊惶。
最后一个乘客是机甲单兵，以机甲状态踏入飞车，直接攀上了车顶的核心机甲位。
四号车转移人数到齐，驾驶位的门被拉开，停靠场的各种声响被带进来一点，主驾驶员上车。
“人都到齐了，各位做好准备，我们要出发了。”主驾驶员说。
车窗外闪过一道身影，钟鹭臂弯搭着一件外套，匆匆走到走到车前部，拉开副驾驶位的门，坐了上去，“副驾驶员就位。”
事出匆忙，没有机会打招呼。四周的飞车悉数亮起前灯，陆陆续续抬升车身。
寒夜，停电，紧迫的转移，每一个因素叠在一起，压在人的心口，车厢里只有呼吸声。
林争渡的视线大多集中在医疗舱那儿，陈聪和西里亚睡得很安稳，应该在明日破晓时就能恢复行动能力了。
余光里忽然炸开一道火光。
心一突，林争渡蓦地转过头去——
右后方的一架飞车在转瞬间爆成火球，在白光围成的圈中映起炽燃的火光！
“有……”很多人看见了，怔住了，或者只来得及张口，下一秒，三架飞车接连爆炸。
“有敌袭！”
乘坐的这架飞车迅速斜飞避开爆炸波，林争渡猛地抓住扶杆，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右后方。
在火光之下，数个机甲跳下爆炸的飞车，背甲映着火光，坠入尚未照明的黑暗中。
原本的飞车阵列瞬间分散开，紧急预案启动，飞车分为三波，转移选手的一波加快速度驰离，剩下两波展开反击。
一架掉头的飞车掠过窗边，三秒后，在火光中湮灭。
在后方。
……在哪里？
林争渡盯得眼睛发涩，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迹。
车里也有其他选手发现了情况，近乎失声地说：“怎么没有炮弹轨迹？”
林争渡果断发动万类，面板上密密的绿点集结、分散，受袭的位置并不固定，没有可以推测的范围。
段不容：“不对，这个受袭的位置有问题。”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议论与争执声越来越大。
“是不是飞行的变异兽群？！”
“变异兽怎么可能在瞬间引发爆炸？”
“管它什么东西，别跑了，我们留下来战斗！”
“车里有伤员！”这是邱旭的声音。
——“我们得降落。”冷冽的声音响起，一切纷乱的声音滞住。
这句话发自林争渡，她已经走到飞车驾驶位后侧，手按着椅背，提醒道：“飞车要炸了。”
“你在说什么？吓傻了？”
主驾驶位的驾驶员对她在此刻还要打扰人、干扰心态的做法感到不满，克制怒气地说：“钟鹭，你把她……”
钟鹭倾斜身子，一手按在了操控台的某个按钮上，飞车一顿，随即开始快速降落。
主驾驶员猛地抓开钟鹭的手，“你真的听一个外人的话，疯子！”
钟鹭任由对方抓着手腕，面色如常，“冷静，你再多想想。”
主驾驶员一怔，瞳孔不断震颤着，林争渡站在后面说：“受击飞车范围不定，找不到攻击方，这根本就不是外部袭击。同时爆炸强度有所控制，大多数车内人员都成功逃出，这是想把我们逼下去。”
钟鹭补了一句：“但是我们这里有伤员。”医疗舱中昏迷的伤员无法在爆炸后迅速逃脱。
主驾驶员懂得衡量与取舍，下一秒松开手，重新掌握操控台的控制权——加速下降。
林争渡紧紧抓着椅背，于极速下降中朝窗外抬眼上望。已经有不少飞车上的人发现了不对劲，周围的飞车都开始朝陆地速降。
最上方的爆炸还在继续，下落的机甲与飞车犹如被倾倒入海的重物，借着水面上幽微的光，泛起无形的涟漪。
着陆后，不待飞车稳定，大多数选手都站起来，拥过去帮忙转移医疗舱，待所有人都下车且远离了飞车数十米后，后者爆炸了。
爆炸是意料中的，但正因为符合了意料，才更让人心惊。
部队里的非战斗人士如驾驶员、医疗师也都配有机甲，因为被不稳定的环境包裹，所有人都放出了机甲，朝着指定的标记光束疾速分群聚集。
“……我难道不是在比赛吗？”就算是活力如段不容，她在此时也有了疲意。
很显然，今天发生的几出事故都超出了选手独立处理能力的范围。
身周围着一圈黑色机甲，选手的机甲形态和颜色各异，很好识别，机甲单兵有意无意都在保护选手。
很快，鲸鱼瞳的照明范围里，红褐色机甲从两点钟方向靠拢。这是段璟的悬铃，在落后悬铃两个身位的地方，还有两架谷黄色机甲，即陈禾亭、陈禾加。
默行良久，所有人未发一语。
——直到地面上骤然惊起三声枪响。
伏玛星（十）
所有机甲单兵闻声而动, 同时抬起了枪，对准枪声的方向，并且在慢速移动中向参赛选手靠拢, 将后者围在中心。
左凛的轻玉也靠了过来，欲哭无泪道：“我半天都没找到你们，吓死了。”
鲸鱼瞳抚了抚轻玉的背，以作安抚。
上方的爆炸还在继续, 下方在照明不足的情况下又出现了状况, 林争渡的神经达到了高度集中。
黑吞就在鲸鱼瞳后侧方，钟鹭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氛围，“只有我们，没有其他东西靠近。”
面板上的机甲行迹开始变化。
首先可以大致分为两个密集点，A点是林争渡所属的以保护选手为核心，B点是最初爆炸后降落的机甲单兵集结处。
A点的所有人正在飞速调整队形, B点似乎被一条无形的警戒线分割为两个队, 离林争渡等近的那一队僵持不动, 远的那一队却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有人用扩音器竭力地喊了一声：“有叛乱！”
话音未落，B点开始炮弹交织, 火光迭起, 再次映亮了天。是的，没有外来物，是内部出了问题。但问题是, 哪一队是叛乱方。
行动二队队长宋映在A点, 她控制机甲匆忙走到机甲丛的前列，身后有三个副指挥, 半分钟后，宋映就判断出了孰正孰反，说：“靠近我们的这一波打法不对，是叛乱方。”
言罢，她手下的几位指挥开始协调战力，一部分分散开查看四周的其他情况，一部分去寻找刚刚爆炸后落地的伤员，一部分人去试图联系总部，一部分协助清除叛兵。
协调后，所有人正要动身，忽闻一道女声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争渡听出来这是万明雨的声音，她在人堆里找不到万明雨在哪儿，但听这声音，万明雨还算镇定。
宋映说：“暂时还不需要你们。”
万明雨：“那我们就干看着吗？”
宋映说话也不客气，直言道：“休息。你们补充好精力，之后不给我们拖后腿，就已经是帮忙了。”
部队的人突然就开始叛乱，更何况总人数也不占优势，用的还是相似的武器，胜率不大。因而宋映不将选手纳入战力中，并非是有意轻敌。
但林争渡总觉得不太对劲。
很快，所有人都被包在一个圆里，站在边缘的单兵不断向上发射光弹，光弹炸开的一霎，与白日无异。
但另一头，原本应该迅速结束的战斗还在持续着，眼见着那群叛乱兵似乎毫无疲意与恐惧，哪怕机甲轰掉了小半个身子、断了腿，都没有停止攻击，就好像驾驶员失去了痛觉共感一样。
而压制叛兵的队伍更显真实，机甲受了重伤后，驾驶员也受到疼痛的折磨，哪怕强撑着战斗，动作也不够灵活。
林争渡蹙了蹙眉，说：“那边态势要逆转了。”
宋映同样发现了，说：“补上。”
宋映有意将选手与这种事隔开，或许有保护的意思在里头，但林争
依誮
渡想，她应该是有更深的考量。
明面上不能参与，但林争渡可以悄悄帮忙。
A级万类，控制五架机甲。S级入侵，控制三十名机甲驾驶员。林争渡就算一齐发动，也只不过能控停三十五架机甲。
【入侵】
三十，这是林争渡的二技能极限。在此之前她控制人数的最高记录是十八人，即在丽珀星竞速赛被围猎的那次，她也想看看自己在这个极限中的状态。
在接入的一瞬间，脑际惊起刺痛，鲸鱼瞳受此影响，轻幅度地摇摆了一下，林争渡做了几个深呼吸，再定睛时，那边的情状却丝毫未变。
——她明明控制三十位单兵停止操控了。
等一下……等一下，她发动万类，将“机甲受控”的状态叠加在刚刚使用了“入侵”的其中五人身上，机甲方停了下来，下一瞬就被炮弹击飞。
万类起作用，但入侵不起作用了。
系统察觉到她心中掀起的波澜，开口说：【技能始终有效。】
技能始终有效，那为什么入侵驾驶员后，机甲并未停止动作?
因为从“叛乱”的开始，这群驾驶员就被切断了控制，有别的东西控制了它们。
单兵没有背叛。
控制的五架机甲被打飞后，林争渡回过神，所有叛兵被尽数打败了，她的呼吸陡然急促，“他们没有背叛……”
下一秒，机甲单兵又举起武器，打算彻底清除叛兵。
铛。
鲸鱼瞳举枪打飞对面的其中一把枪，在所有人回过神时，鲸鱼瞳已拔身飞奔过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那些抬起的枪口炮口转向了鲸鱼瞳，带着不属于部队的深蓝色，也象征着驾驶员是个“平民”。
他们迟疑了。
林争渡没忘记她长着一张嘴，在他们迟疑、未展开攻击的同时，林争渡说：“机甲出了问题，是机甲出了问题！不要下死手！”
话音未落，鲸鱼瞳又打了一枪。
这次却是打在叛乱的机甲身上，后者残缺不堪，还企图抬枪攻击。
两枪下去，林争渡的立场不明，但一队队长在短时间里综合考量了她的身份、立场和发言，肃声说：“打手臂和腿。”
得到命令，单兵将炮火集中在这群反叛的机甲手部和下身，声响持续了一分钟，停下来，天边还荡着回声。
鲸鱼瞳在距离他们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还有六个负责盯着它的机甲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在微妙的死寂后，其中一架断肢机甲忽然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这边的所有机甲又再次举起了枪，林争渡也听见了，但她为了降低别人对她的警惕，不得不保持静止。
一队队长念了某个人的名字，一架机甲上前开始行动，蹲下身，将盾牌防在身前，然后飞速地卸下了驾驶舱舱门。
自内爬出一名机甲单兵，犹如溺水后获救，她伏在机甲的身上，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地呼吸，喉咙发出短促的声响。
都是曾经的战友，多少有些不忍，还有人不禁上前一步，低唤其名：“桑亚。”
确认没有危机后，负责打开舱门的机甲再次靠近，将这个名叫“桑亚”的单兵掀到正面，“说，指使你们的是谁！”
“……”桑亚仍旧在平复呼吸，试图挣扎说话。
鲸鱼瞳迈步过去，跪下身子，将头颅贴得更近一点，听到她以微弱的声音说：“……救、先救其他人。”
林争渡说：“先把所有人都拉出来。”
桑亚出言急切，眼里还蓄满了情绪不明的泪花，在听到林争渡传达出自己的话后，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闭上双眼，泪才滚出眼眶。
断肢机甲里的所有单兵都被救了出来，无一不是第一位单兵桑亚那样的状态。
一队队长看了一阵子，沉声说：“这不是与机甲共感产生的伤痛，更像是神经连接遭到攻击了。”
言罢，不由得多看了鲸鱼瞳一眼。
桑亚恢复一点精力，说：“我在落地后就发现和机甲断连，然后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和意识，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它在行动。”
“……我也是。”旁边瘫倒的单兵说。
即便口径一致，其他人却不敢轻易相信，一队队长沉默了一瞬，说：“万一这是你们提前说好的借口呢？恕我无法完全相信，我们得先把你们押下。”
桑亚不愿意就此屈服，说：“让机甲师看就知道了，我们的机甲绝对被动了手脚！”
“——不，”桑亚陡然改口，说，“让这些选手中会修机甲的人来看！”
桑亚改口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她怀疑部队里的机甲师在搞鬼。除了机甲修复，单兵的机甲几乎从不离身，只有机甲师能接触、改造到这批机甲。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部队里都有叛乱者。
一队队长的声音又冷了下来，说：“选手都不能涉入此时。”
“还有你，”队长的机甲抬臂直指鲸鱼瞳，“回你同伴身边去。”
而林争渡在双方交锋间，紧皱眉头，陷入沉吟。
她在想，不管是谁、何时、在哪个部分动了手脚，首先导致的状况都是机甲脱离驾驶员控制自行行动。
是插入了远程控制核心吗？还是什么……AI控制？
她的思路被越来越激烈的争吵打断，桑亚甩开要拽住她的机甲手。
眼见着矛盾又要激发，林争渡往回看了一眼。
那边的状况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林争渡的一系列行径刺激到本就风声鹤唳的人后，有选手甚至差点要炸了鲸鱼瞳，最后是林争渡熟悉的几位选手出言“安抚”。
“我相信她的为人，绝对不可能是叛兵！”
“先冷静一下——你们看，她还打了躺着的机甲一枪，两边都没沾啊！”
“她确实有点鲁莽但是也挺靠谱的——不准动，不然我开枪了。”
“冷静，我知道你害怕，但是她似乎发现了我们忽略的点。”
总而言之，有些混乱，但看着B点那边又稳定下来后，A点中纠缠的选手们又松开了。
林争渡收回视线，虽然她可以确定是机甲的问题，但也不能向单兵证明。
这些被污蔑的单兵都是在伏玛星鞠躬尽瘁的人，被战友不信任，自然感到愤懑不平与屈辱。林争渡默了默，斟酌着开口道：“不如你……”
抬眼的一霎，瞳孔微缩。
轰——！
矛盾激化的同时，异变再生，桑亚原本靠着的机甲已然湮灭在炮弹中，飞尘扬起。
眼一花，鲸鱼瞳落在了距离爆炸处八十米处，怀里护着桑亚，它避开了火花，但是还在冲击波的范围中，被推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伏玛星（十一）
桑亚猛地攀住鲸鱼瞳的肩, 撑起身子朝爆炸处看，附近的几位单兵也都被其他机甲主动带着避开了爆炸火花，桑亚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队队长在紧急之下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向后抬枪——这发炮是出自站在他身后的机甲，其他单兵迅速避开。
队长厉声说：“你在干什么！”
然而机甲中的单兵连发出完整句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嗬……嗬……呃……”
这个状态……这个状态！
队长急声说：“打四肢——”说话的同时，其他机甲都做出了判断, 不到三秒, 这架机甲迅速倾倒。
但是，“叛乱”就像空气传播的病毒一样，根本阻断了不了。
队长默了一秒，随即拔出放在驾驶舱里的长刀，快准狠地刺入驾驶舱
斜后方的位置，一刀, 两刀, 三刀, 再向上插了三刀。
机甲引擎停转, 驾驶舱内的屏幕、灯光一个接着一个暗下。
她毁了机甲核心。
在其他人眼里，领队的机甲立在原地，目镜的光亮自行暗下, 随即向后倒去。
他们自然懂这是什么意思, 沉默之后，纷纷取出了驾驶舱里防身的武器。
……
“果然……”桑亚咬牙说。
没在范围里的自然人单兵在爆炸后也全都跑开了，林争渡见暂时没人受伤, 控制鲸鱼瞳放下桑亚。
她想让桑亚往A点跑, 但是A点那儿也有单兵机甲，还不少。
离开AB点, 就还有夜里伺伏的变异兽。
桑亚拍拍鲸鱼瞳的手臂，说：“谢谢你，不用管我了，我还有武器，能保护自己。”
“……”
桑亚感激地笑着说：“去吧。”
在一队队长的机甲倒下后，不少单兵也开始进行毁掉机甲核心的操作，但时不时会有机甲突然失控，其他人不得不停下来先压制机甲。
宋映那边自顾不暇，林争渡能推测出其余选手的行动安排，无非是那几样，隐约可以看到六团七团的指挥走动。
鲸鱼瞳站起身，机械手上重新覆上拳套，再执起合金刀，再开启全战斗模式，机炮、枪口全都从外甲中支了出来。
武器准备就绪，鲸鱼瞳重新回过身，抬步冲入其中。
合金刀直入机甲核心，倒比他们拿人用武器毁得快，毁掉核心后，手上抓着的机甲一下子就瘫回地上，单兵还不忘向林争渡道谢。
因为单兵的机甲全都停止了反抗，鲸鱼瞳也不用使上太复杂的身法，只要速度快一点，处理效率非常高，但凡出现了机甲失控，她就用万类控制。
眼见着鲸鱼瞳走入机甲群，就像是走入了黑木森林，它像一架高速运转的伐木机器，所过之处，型号为Q-109的机甲纷纷栽倒。
在此之前，爆炸刚刚发生后，宋映看到一队队长的机甲倒下，向前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是我们的机甲出了问题。”
通讯尚未恢复，但她和对方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面对这样的事实，众人心情五味杂陈。所有部队单兵的机甲型号都为Q-109。
待在机甲里，会失去意识，会在清醒后感受到“攻击战友”的痛苦；离开机甲，那以肉身面对机甲，便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宋映吸了一口气，说：“各位，会摘核心的摘核心，不会就毁掉核心，躲过这次，部队会重新更换机甲的。”
钟鹭倒是痛快地捅毁了机甲核心，宋映话音未落，黑吞就倒了下去。
宋映：“……”
自毁羽翼，并非良策，但确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宋映说罢，断开连接，对着选手们说：“各位选手，如果我们部队有谁失控，就拜托你们了。”
七团指挥白寻珠和三团指挥荀桂通过机甲对视了一眼。
“七团，我们去处理那边失控的机甲，援助林争渡。”
“六团，我们留在这里，重新分配的任务如下……”
悬铃抬步前，朝海妖和寒兰、轻玉点了点头。
段不容、邱旭、左凛都选择守在这儿，医疗舱里还有五个伤员。
医疗师都纷纷走开了一点，不然一旦他们的机甲失控，第一个就得打医疗舱，这对医疗师来说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有四个六团的机甲也靠了过来，包括陈禾亭和万明泽。
而被包围的单兵机甲开始逐渐出现失控。
枪弹声响起后，就再未停下。
邱旭原本警惕地观察着那一边的动静，但过了一会儿，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敌人是谁？
从八级变异兽出逃开始，邱旭跟着同伴们跑前跑后，心里却越来越茫然。
敌人是变异兽，杀掉它救出朋友就好了。
敌人是叛军，打败叛军就好了。
现在呢？
这个敌人可真狡猾啊，至今尚未现身，却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恐慌、猜疑，最后逼得单兵做出类似于“自戕”和“自相残杀”的行径。
“累了吗？”段不容轻声问道。
邱旭调整了寒兰的姿势，让它显得精神抖擞，说：“不累。”
他俩开了口，万明泽忍不住问道：“那……等我们把他们的机甲弄完，之后再遇见那些八级变异兽怎么办？”
段不容：“至少我们能打，那简直是最幸运的情况了。”
万明泽：“……”
左凛说：“现在离主基地还有多远啊？飞车被毁了，单兵们也全都没法使用机甲，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一晚上？”
陈禾亭微微蹙眉，说：“解决了这个，就能消停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捣鬼。
顶替侦查单兵的选手们拿到了光弹，向上发射，又再次映亮了天地。
段璟跑得很快，先赶到了林争渡的身边，还未开口，鲸鱼瞳先把无根水递了过来。
段璟：“……你？”悬铃迟疑地接住无根水。
林争渡说：“把它交给你们团里会用鞭子的人。”
段璟：“你怎么不用了？”
林争渡：“我用别的。”
首先，入侵用不了，战况混乱，她也没必要借着无根水来掩饰；其次，她摸索出了这个情况下更趁手的两把武器，暂时用不上无根水。
段璟“嗯”了一声。
林争渡再次投身于核心清除中。
在陈禾加的穗跑过来时，悬铃就拉住了它，把鞭子递了过去。
陈禾加一顿，左右看了一眼，说：“这不是林争渡的无根水吗？”
段璟：“给你，你会用鞭子。她暂时不用了。”
无根水已经在机甲赛上打出了名头，陈禾加本来就会用鞭，还挺馋这把无根水的，当下拿到手，自然乐意。
七团的加入让林争渡更轻松了一点，而且没有出现一开始的大规模失控局面，一百多人平均解决两三个机甲。
当最后一个站立的Q-109机甲倒地时，四周瞬间陷入久违的安静，只剩下光弹贯空时燃烧的声响，犹如虫子啮咬树叶。
倒地的机甲响起一阵摸索声，一队队长推开驾驶舱，从机甲里爬了出来，坐在机甲的身上，情绪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单兵们迅速从机甲内出来，并跑出拉机甲刚刚出现失控的单兵，他们的神经连接都遭到了攻击，都出现了和桑亚类似的症状。
躲避在一旁的桑亚和最开始遭受神经连接攻击的单兵全都跑了过来，桑亚没有冷嘲热讽，而是说：“队长我们得迅速调整方案。”
一队队长扶了扶额头，说：“先原地待命，我去找宋映协商，还有……”她抬眼看向周边的选手机甲，说：“还要再麻烦你们一下。”
眼下最有经验的所有单兵都处于自然人状态，为了避免突袭，选手们需要将他们护在身后。
两波队伍终于汇合。
宋映和一队队长展开交谈，选手们也参与其中，眼下后者的话语权达到了新的高度，林争渡控制鲸鱼瞳护在外围，她不太想听，便背过身，望着她正对的方向、最远的一颗光弹。
光弹已升至最高点，闪烁了一霎，随后向下快速下坠，光亮越来越暗淡。
在包围圈内的钟鹭似有所察，他摘下了面罩，朝着鲸鱼瞳的方向望去。
他不是在看鲸鱼瞳，下一秒，他眸子一缩，急声说：“宋队，有变异兽靠近！”
讨论瞬间滞住。
残光落在一块崎岖的地面上——不是地面。
侦察的机甲尚未知觉地发射新的光弹，光弹越来越高，明光掠过近旁的“高墙”。驾驶员悚然一惊，忘记了呼吸，机甲慢慢向后腾挪身子。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不同种类、不同体型的变异兽互相咬合，组成了一只巨大的“兽”。
这是它们在夜里为了恐吓更高级别的巨兽时而进行
的操作，但在这群单兵们的生涯里，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兽墙。
事故接二连三，没有谁卸劲，但在此刻，逐渐有人崩溃了，人群中响起隐秘的哭声。
宋映脸色非常难看，手里还提着她从机甲身上拎起来的炮，她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阵细密的噪音。
她一顿，赶紧对着外脑说：“主基地，主基地，这里是行动二队队长宋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频道里重新响起了回应：“我听得见，上方已告知行动队情况，我们快到了。”
宋映赶紧说：“Q-109的机甲全都不能用。”
“放心，我们换了芯片。再等我们半个小时。”
宋映抬起头，看着周围的神色各异的同伴们，目光逐渐坚定，说：“用刚刚商量好的方案，我们来得及。”
来不及也没有办法。
肉/体跑不过变异兽，只能先借选手们的机甲来行动，一人带三，在拉开一定距离后开展攻击，先将其打散，再分别打击。
……
伏玛星的原生生物全都灭亡了，这些变异兽全都是当初的外敌投放的怪物。在无声无息中组成的反常的兽墙，不依靠声音来交流，那是听见什么召唤了吗？
它们的母星？
那个未知的敌人，先制造停电，逼得临时基地仓促转移，又制造飞车爆炸，逼得所有人离开空中，来到地上，再引起叛乱，削弱了所有单兵的战力，现在，又放出了变异兽。
把他们当做戏弄的玩具，一波又一波，不停折磨他们。
真是恶劣啊。
林争渡抬头，盯着伏玛星的夜幕，眸子里含着无声的怒火，好似能焚噬万物。
寒风吹过，失去核心倒地的机甲们，身子微微一颤。
叮。
【万骨坟地，只需要一颗心脏，就能涅槃重生。你已觉醒技能：异形（？级）】
【异形（？级）：以存在机甲核心与骨架为前提，机甲可进行形态转换与拼接。】
【数量不限。体积不限。对象不限。】
伏玛星（十二）
“不行, 等一下，有几个侦查的选手快被卷进去了！”在调整分配中有人惊呼道。
“我去救他们。”自始至终未开口的林争渡出声道。
万明雨不甘示弱，说：“我也去。”
陈禾加一听, 说：“我也去！”
宋映在衡量后说：“两个人就行。”她看向鲸鱼瞳和万火，说：“两位去吧。”
陈禾加：“……”
海妖一把擒住鲸鱼瞳的手臂，段不容急声说：“这次不行，太危险了。”
鲸鱼瞳回拍了拍海妖的手。
林争渡说：“没关系, 我心里有数。你们保护好自己, 还有陈聪和西里亚。”
异种是么？
让她来看看，这个迟迟不来的第三技能究竟有多强吧。
“……你真的是犟死了。”段不容说。
海妖甩开手，径直走开，站在后面的钟鹭正对着鲸鱼瞳，仰头看着鲸鱼瞳的眼睛，说：“它们还在集结, 这期间不会主动攻击, 不惊动他们就好。”
宋映补充道：“不要逗留。”
……
“阿刘, 别停下来啊！！！”
“……我不行了！”
两架机甲互相搀扶着, 朝着这些源源不断涌来的变异兽的反方向奔离，但大多数变异兽都盘结在“兽墙”的脚下，再跑慢一点就要被卷进去了。
被叫“阿刘”的人刚刚被一只变异兽撞烂了能量仓, 目前是依靠着能量核的残余能量面前支撑机甲, 他心里升起绝望，怨恨交杂期间，泪不自觉就淌了下来。
他咬牙, 将同伴的机甲向前一送, 对着周围的变异兽说：“……我和你们拼了！”
他将剩余的光弹尽数射出，一弹接着一弹, 以至于在半分钟内，这方天幕几乎是亮得难以直视。随后他拔出了刀，挥臂，真要迎面斩下一只变异兽。
一根鞭子卷来，锢住了他的刀。
鲸鱼瞳跃至力竭的机甲面前，将其扛在身上，说：“走了。”
阿刘的眼睛一阵花，等他回过神来，已停在了一处矮山的空地上，不远处就是一开始清理失控机甲的地方，而同伴也在旁边。
阿刘猛地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刚刚施以援手的机甲，“谢……你是、是林争渡啊。”
“嗯，收了机甲，让你朋友带着你先撤离。你是不是关频道了？频道恢复了，记得打开，听宋映和你团指挥的安排。”林争渡语速飞快地交代完。
只需要朝左一绕，就能与其他人汇合，二人看着鲸鱼瞳向右侧走，略有一讶。
阿刘一边收了机甲、被同伴的机甲抱起，一边忍不住问道：“你不回去吗？”
“马上回去，”林争渡说，“我还要解决一点小事。”
“哦哦，好的。”
看着机甲带着人离开，林争渡在频道里说：“我这边完成了。”
总频道里非常嘈杂，宋映和钟鹭回了一句“收到”，万明雨也说：“我也完成了。”
宋映：“收到，不要逗留，尽快与兽潮拉开距离。”
万明雨：“好。”
林争渡：“收到。”
林争渡操控鲸鱼瞳走到矮山罩下的阴翳中，一道暗影闪过，夜航立在了鲸鱼瞳的面前。舱门同时打开，林争渡轻巧地跃入夜航的驾驶舱。
在光弹熄灭的一霎，双翼展开，携带着黑色机甲隐入黑暗中。
频道里一阵混乱，有人语气惊恐地说：“Q-109……好像又复活了！？”
——三分钟前，机甲分配结束。
桑亚跑到机甲倒下的地方，蹲下身，从作战服的快拔腰带上取出两件工具，她手速飞快地拆卸机甲臂炮，时不待人，拆卸还差三步，她就已经迈开了腿。
一步，二步，三步，咔。
臂炮被拆了下来，手指扣进按钮间的缝隙，桑亚拎着它拔腿就跑，负责带上她的机甲展开手臂，正要接住她。
手忽然被一拽，桑亚被带着跌回去。
她满眼愕然地朝手边一看，臂炮的另一头被一只机械手抓着……这是最开始被轰断的机械手，怎么可能还能有这么多的力气？！
桑亚犹如见了鬼一般，但不愿意放弃手上的臂炮，又拽了一下，那只机械手松开，铛铛地掉回地上。
桑亚无暇顾及，拔腿跳上接应的机甲，环着对方。机甲开始狂奔，桑亚调整姿势，举着臂炮对准后方的兽墙。
专注的目光在一瞬间被夺走。
——那具四肢尽断的机甲，忽然坐了起来。
然后，不只是那一具，周边的机甲也纷纷坐起身，目镜重新亮起荧光，犹如森森鬼火摇曳于黑夜中。
见鬼了。
桑亚滞了一瞬，又再次瞄准兽墙，臂炮由机甲模式转换为手控模式，几发炮弹曳着火尾锐啸而去。
不能细想，因为再不战斗，她就要成鬼了。
不止桑亚，许多试图攻击兽墙的人都注意到了那群机甲骸体的异状，零零碎碎的讨论声夹杂在频道中。
“立起来了！”
“怎么都在往中心的机甲那儿跑？”
“变大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些残骸就像是被无形的线拖拽住，疾逾雷电地吸附上断肢机甲，一层又一层，不断增厚、延长。
作为核心的机甲被续上了四肢，它缓缓站起身子，每向前一步，就变得更高、更大、更状。
所有残骸簇成了一只堪比兽墙的机甲怪物，然而这还未结束，地下一阵轻震。
带着桑亚和其他两人的机甲猛地刹住脚，自它面前腾升起一架耷拉着脑袋的机甲残骸，躯干、关节里尚有沙土，在下一秒，就飞入机甲怪物的身体中。
那些埋在沙土下的机甲残骸也被“怪物”找到了！
“……老天，”桑亚追望着它的身影说，“能在短时间内拼出来的机甲，这该叫机甲吗？”
在桑亚疏神间，巨大的羽翼快速掠过机甲怪物，隐没在其身影之下。
当这只巨型机甲拔足奔向兽墙时，宋映猛地松喘上一口气，说：“……看来它是站在我们这方的。”
“暂时的，”钟鹭在两人频道里非常冷酷地说，“那个机甲怪物里面，我根本感应不到生命体。”
宋映垮下脸，默了一下，又猛地想起什么，说：“这么久你一直没戴面罩？”
“嗯。”
两个人是分开行动的，宋映留在较前线，而钟鹭已经被机甲带远了。
宋映说：“附近生命体太多了，你还是戴上吧。”
“无所谓了，”钟鹭的目光一直钉在机甲巨怪上，说，“来之前打了增强剂。”
宋映：“尽作死，这里没药，你待会儿疼了就自己受着吧！”
宋映拿着连发炮狂轰一阵，又说：“不觉得挺像的吗？”
钟鹭：“……”
宋映：“像将军的宇宙机甲。”
钟鹭：“嗯
依譁 。”
随着指挥的指令，密密的炮弹又打了过去。兽墙被打出几个缺口，很快又有变异兽爬上去缝补。
这样一来一回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分钟，但好在没有耗太久，那只机甲怪兽终于停止了“吸食”，它抬步，机甲残骸开始转移至臂部，构成一把巨刀。
奔跑，扫刀，斩刀。
兽墙被劈散开，不等其再补，机甲怪物又再次挥刀，刀势渐生，直到这兽潮被彻底打散。
留在前线的万明雨、陈禾加、段璟等人取出了拿手的武器，被甩到近处的变异兽很快伏尸遍地。
原本撤远的机甲也都跑了回来，钟鹭跳下来，说：“所有变异兽都解除了集结状态。”
宋映朗笑一声，说：“这下该轮到我们了！”
笑声未歇，头上空中传来飞车飞进的声音。
钟鹭抬头，天空亮起密密的火光，投向那些变异兽，随后，一张巨大的光网自天而降。
宋映笑容更大了，说：“主基地来支援了，这下属于是瓮中捉鳖，难为我们之前还要想方设法把它们集结在一起，现在它们倒自投罗网了。”
钟鹭没有回答，又在专注地观察着巨兽。
宋映的手持炮能量用尽，她扔掉手持炮，发现他的视线：“那里面没有生命体，你还一个劲地看什么？”
钟鹭听到她的这句话，嘴角上勾了一瞬，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他转过头，说：“很神奇的东西。”
钟鹭：“明明没有生命体，但我似乎能……感应到它的‘心绪’。”
宋映：“嘶。”这已经不是她能理解的范畴了。
“没有驾驶员，”钟鹭低声发问，“还是有驾驶员？”
宋映企图让钟鹭从这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主动问道：“它什么心绪，说说？”
下落的光网触及机甲怪物，那只巨物就如同火边的蜡烛，身上的机甲物件停止吸附，如蜡油般向下滑去，最终，在某个瞬间，完全坍塌。
“愤怒、杀意……还有一丝丝疑惑与迷茫？”钟鹭轻声地转述出来，话音落下，他垂下眼帘。
“真的吗？”宋映说，更重要的东西吸走她所有的注意力，她站起身，向着陆的飞车抬手致意。
“嗯。”
钟鹭最后看了一眼怪物的废墟，视线由远至近，落在了矮山旁。
鲸鱼瞳绕过矮山，走向这边。
钟鹭的目光微微闪烁，带着疑惑，笑了起来。
伏玛星（十三）
虽然错过了清除兽墙的环节, 但救援来得还算及时。一批批机甲跳了下来，找到散落各处的单兵与选手，将其送上飞车。
鲸鱼瞳朝着大部队走来时, 宋映一眼瞧见，有些惊愕地走上前，说：“你怎么还一直待在外面？”
因为林争渡有最先的救援任务，所以之后的战斗安排都是随意游走的,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在前线的前线逗留啊。
林争渡说：“走错路了。”
宋映：“……”
宋映说：“你的能力很强, 我不否认，但是你……”她顿了顿，说：“算了。”
二者之后是否还能有交际都不好说，宋映何必置喙。
海妖跑了过来，一把搂住鲸鱼瞳，抓着它跑开了。
宋映目视着两架机甲离开, 幽幽地瞥了一眼钟鹭。钟鹭感应到宋映的情绪, 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假笑。
宋映说：“还有你！”
钟鹭：“好的。”
宋映恼了, “把你的面罩戴上, 别来感应我。”
钟鹭按了按颈环，面罩再次罩上他的下半张脸，他站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 面色从容。
宋映转了转, 瞟了一眼深蓝色机甲的背影，林争渡从机甲里出来，被好些人围着, 那个女孩虽然看着冷面, 但人缘似乎不错。
宋映说：“我说，你的事, 没跟其他人说吧？”
钟鹭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宋队怎么这么想？”
“你最近和这些选手的关系不错——毕竟都能主动找我要飞车去救人了，所以我挺担心你一个激动就敞开心扉了。”
“……暂时没有这种想法，”钟鹭说，支援的单兵开始组织人进入飞车，他偏了偏头，“但如果有人猜到了，我也没办法。”
“哈？”-
五个单兵机甲朝着林争渡这边走了过来，弹出一个面板，“在这里登记一下身份。”
林争渡抬起手腕，将手环在面板上扫了一下，让开了登记的位置，观察这些支援者的机甲。这个型号的机甲和Q-109差别挺大，尤其是骨架比例，前者显得更贴近人型。
林争渡候在旁边，说：“请问，Q-109是什么时候开始投入使用的？”
“……”五架机甲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单兵礼貌又无情地说道：“你没有接触这些信息的权限。”
段不容登记完成，站在林争渡身旁，说：“今天的这堆糟心事，你们不给我们解释吗？我和我朋友们可是遇到两次八级变异兽诶。”
“会有的，我们先将你们带走。”单兵也只是这么说。
不过是听从命令的人，她们也不会多纠缠。登记结束后，第一批人就进了飞车。第一批基本都是选手，只有五个医师随着医疗舱行动，飞车里还设置了十个单兵护卫，所有人坐下，却没见几个神色安宁或者放松的。
有人不禁道：“万一这个车也炸了怎么办？”
“那就自求多福了。”
“管他呢，再来我就再反击。”陈禾加这样说着，却头抵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林争渡原本以为是要转移到主基地去，没想到飞车头一拐，带着他们冲出大气，接入了等在上空的星舰。
所有人稀里糊涂地上了星舰。
从飞车下来后，停靠舱的门打开，舱外的廊道上挤满了人。
为首的东方颂看见林争渡等人，挥挥手，人群里六团的人都有所反应。
随着林、段、邱、左离开停靠舱，六团的人也就簇着他们去了更宽阔的地方讲话。
东方颂提着林争渡的袖子，上上下下看了看说：“你们都没事吧？天知道我在断联有多焦心。”
巫媂大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没事，我和弓月都算了一下运势，你们今天是大吉！逢凶化吉！”
段不容说：“算挺准的啊，怎么算的？”她凑过去，让巫媂演示演示。邱旭瞧见大好的长见识机会，也凑了过来。
林争渡被围在中间，神色终于松了松，露出浅笑。
路锵就在东方颂的后面，她和林争渡对视上，勉强笑了一下，有些欲哭无泪道：“你们能平安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东方颂笑着拍了拍路锵，路锵两侧的周正和钱辛桐同林争渡颔首，周正说：“因为第一小队只有路锵一个人回来，她挺自责的。”
“不需要你多嘴。”路锵踹了周正一脚。
“哎呀，”左凛嘿嘿一笑，说，“没必要自责，小路你来了还多一个人受罪呢！这种事故，又并非平均主义，不是多一个人分担、每个人就少受一点罪的。”
路锵听到左凛这么说，泪意更重了，她说：“话说你……你不是也被吞了吗？”
就在刚刚，医疗舱被抬去了星舰的治疗室。
左凛：“我没受重伤，所以挺清醒的。”
路锵和左凛在赛场上第一次正式
依誮
交流，但性格契合，很快又凑在了一起。
总而言之，半日不见，如隔了一个半的秋，因为是劫后余生，林争渡头一回这么松弛，每一个人来同她说话的人，她都耐心回应了。
东方颂与她同步了失联后的情况，主基地也发生了类似的停电和叛乱事件，因为主基地的选手更多，也有机甲师，所以很快地清除了Q-109型机甲，部队重新部署，将选手送上星舰的同时，另一波人前往救援。
飞车爆炸和兽潮事件都只发生在临时基地这边。林争渡提了几句，东方颂听完，神色也更加莫测。
沉默了一会儿，林争渡忽然想起一个人，说：“虞容之呢？”
“他之前协助机甲师拆卸机甲核心，把手伤着了，去了治疗室……按理说应该回来了。”东方颂左右张望。
转移的第二批到第九批人全都到达了星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四方廊道的交汇大厅，现在也汇集许多人。
林争渡看了一眼外脑，上不了网，论坛、搜索引擎全都登不上去，也不知道外面对这件事的情况了解多少。
林争渡先与东方颂道别，走进刚刚医疗舱被抬往的廊道，廊道两侧是长长的舷窗，展露着星舰外的宇宙。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林争渡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她要找的人。虞容之伫立在舷窗前，久久未动。
“手怎么样？”林争渡一边走过去，一边开口道。窗面映出她的倒影。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虞容之没有转过来，倒影里的他眸子一转，看向林争渡，说，“刚刚去了中央厅，你没事就行，我想着不打扰你。”
林争渡说：“那你还挺贴心的。”
虞容之又笑了起来，说：“谬赞。结果却是又让你浪费精力来找我了。”
虞容之的话总是显得亲近又疏远，但他有句话说得对，林争渡确实没什么精力了，因此也不想费心绕弯子，说：“你是我的家教学生，还是泽恩的朋友，我多关心你才正常吧。”
虞容之扭头看她，似笑非笑道：“你是这么想的吗？”不等林争渡回答，虞容之说：“好的，下次一定不躲着你了。”
林争渡：“……”
“啊，说起泽恩哥，”虞容之说，“要是你真出事了，我就去找他把我的手给砍了。”
林争渡：“……”
等一下，突然急匆匆说出这么血淋淋的话，这是生气了吧？
因为虞容之协助林争渡修好了机甲，所以他觉得是他自己给林争渡提供了离开大部队的可能吗？
林争渡理解出这份含义后，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她说：“就算不修好鲸鱼瞳，我也会去救他们的。”
没有鲸鱼瞳，她还有夜航，她还有那些埋沙尘下的机甲残骸。
路锵、虞容之，都因为与这件事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而自责，但他们的存在并没有影响林争渡的选择。
虞容之一怔。
窗户上忽然亮起一道显示屏，星舰系统Z27提醒：“房间分配结果已出，请查看您的房间。”
林争渡说：“睡觉吧，折腾了这么久。”
“嗯。”
林争渡的房间刚好在这个廊道的方向，她照着系统提示前往房间。
在路过一处走廊衔接的休息室时，嘭的一声，惊得她瞬间进入机甲状态。
“……”
大厅内跪倒一人，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口鼻，头颅低垂，一只水杯滚落在地，杯中液体尽数溢出。
林争渡靠着发色认出了这是钟鹭，她接触机甲状态，跑过去，将他的头捧了起来。
钟鹭眸子里一片空洞，呼吸急促得相当异常。
林争渡说：“钟鹭？”她扶着钟鹭的后颈，倾身去够那只水杯，闻了闻，里面的液体只是普通的水。
“没事……我没事，”钟鹭忽然抓住她的肘弯，企图扯下她的手，他痛苦地皱眉，“Z27会通知别人的，把我留在这里就行。”
“不要。”林争渡说。
她重新接了一杯水，递到钟鹭嘴前，钟鹭忽然朝后猛避，说：“不行，不行——水太臭了。”
“水……臭？”
林争渡嗅了嗅，没有味道——出大问题了。
她搁下水杯，背起钟鹭，对着星舰系统说：“Z27，指路！”
过道上登时亮起新的指示灯，林争渡背着钟鹭，脚步飞快地穿过走廊，掠过刚修整好心情的一脸错愕的虞容之。
在进入下一个走廊后，另一头又跑来了五个人，慌张急切，看见林争渡和她背上的钟鹭，赶紧围过来。
两个人扶着钟鹭，三个人拿着什么东西按在他身上，轻车熟路，应该是处理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
但林争渡没完全撒手，她说：“他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初次了，你们有治疗经验吗？”
如果他们只是随星舰的医师，不太方便。
“放心，我就是负责他的医师。”
其中一个医师在匆忙中给她看了一眼证明，林争渡松开手，看着钟鹭被带走，等她回过神，虞容之站在后面，一脸茫然。
“……还是去睡觉吧。”林争渡对他说。
一连经历了多项事故，她刚觉醒了第三技能就把它用到了极限，对精力的消耗特别大。她决定，哪怕明天宇宙大爆炸，她都不会醒过来了。
伏玛星（十四）
“呃……！”
陈聪猛地弹起身子, 笼罩在身前的梦魇顷刻消散，替换而来的是明亮、干净、温暖的室内，他正对着一面落地窗, 星海无声旋转。
“……”
死了吗？
昏睡前最清晰的记忆，应该是在杀死八级变异兽后，他看着腿部的贯穿伤，愣了一下, 又抬头看了一眼西里亚, 西里亚脸色奇差，下一秒，他就晕了过去。
后来隐隐约约又醒了三四次，一次好像和林争渡说了话，其他时候醒过来，好像在医疗舱里, 摇摇晃晃的。
他开始转头, 看到了隔壁医疗舱里躺着的西里亚。
“……看来我没死。”陈聪低声说。
——等等, 这都在外太空了。
不会是因为负伤所以直接被取消参赛资格了吧？？
他跨出医疗舱, 跌跌撞撞地伏在西里亚的医疗舱上，看了一眼罩子上的显示屏——看不懂，随后非常着急地朝外跑。
“你——一醒来就乱跑？”
身后响起动静, 陈聪猛地转过去, 段不容抱着一罐营养液，歪头。
因为是腿部贯穿伤，陈聪在进医疗舱前下身换成了一块布, 腿上凉飕飕的。
段不容瞥了一眼他的伤口, 那里还有淡痕，说：“腿不疼吗？”
“嘶, ”陈聪本来就还有点懵，经此一提，“嘶，好像真的有点疼……嗷。”
“回去躺着。”段不容走上前，捞着陈聪的腋下，把他带回了医疗舱。
陈聪一瘸一拐地躺回去，又坐起来，说：“不是，到底啥情况啊？”
“情况啊，情况就是……”段不容打开罐盖，递给陈聪。
陈聪抱着罐子喝营养液。
段不容才继续道：“那只八级变异兽是从高风险区跑出来的，所以停赛了。我们把你们接走，带去临时基地，临时基地停电了；我们在夜间转移，准备回到主基地，结果半路遇到袭击，飞车爆炸，所有人都撤到了地上；单兵的机甲失控造成叛乱假象，我们协助销毁；后来变异兽组成兽墙，准备向我们袭击，我们发起反击，中途有个机甲巨怪出现，帮我们打散了兽墙……然后支援到来，把我们接走了。比赛也彻底结束了。”
陈聪大撼，“……大半天时间发生这么多事吗？”
段不容：“嗯。”
段不容：“一觉睡过去也挺好。实不相瞒，我累得想死。”
陈聪：“辛苦了。”
段不容：“我们都辛苦了。”她笑叹一口气，看了看右手边医疗舱里的西里亚，说：“你们醒得比想象中要晚。”
“那现在是……”
“第四天了。”
陈聪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想起更严重的事，说：“西里亚到现在还没醒？”
“不，她醒了一次，后来觉得不舒服，又躺回来了，”段不容说，“在找到你之前，西里亚一直背着你没有放开。”
“左凛呢？”
“她当天就醒了，放心。”
“弟弟呢？”
“训练。”
“林争渡？”
“没出来，应该还在睡觉吧。”-
房间内，林争渡坐在床边发怔。
两个小时将会有一场谈话，作为多项事故的亲历者，七团、八团以及六团中接触八级变异兽的六人，每个人都会进行一场谈话。
是对他们进行询问，也是向他们解释。
林争渡很好奇，如果她提起那只巨大却破烂的机甲，星联和伏玛星方究竟会如何回答呢？
在她苏醒后，系统向她祝贺了觉醒第三技能，这是在层出不穷的插曲与安定的休息后，系统与林争渡难得的独处时间。
林争渡绕过了第三技能觉醒的事情，她直言道：“在某个地方发生了战争，是吧？”
系统：【你很聪明。星联的一支远航舰队遭到了袭击，舰队展开反击的同时，伏玛星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故。】
在遥远的星海中，发生了一场战争，本不会引起民众的注意，却因为带动了伏玛星的种种事故，让星联民众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绿堡星、伏玛星都与曾经的“和平协议”有关，前者曾受益于和平协议，做了一百年的港口外贸星球，后者则因为和平协议的撕毁而遭到打击。
林争渡不由得更关注一点。
变异兽本就是外星种族投放的外来生物，只要靠一些无声的信息传递，就能将这群变异兽集结在一起。
至于Q-109，或者，黑吞，它们能集体受控，要么是出现奸细，要么就是这个机甲设计，本身就与这个种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思及此，许久未处理的任务界面缓缓升起，“Q-109”出现在【提示】栏中。
【任务提示：〇〇之女。Q-109。】
林争渡：“……”
又来了，这种无论走到何处，都能被牵扯入局的既视感。明明系统看似什么都拿捏在手，但却只给林争渡透半个底。
她停下思考，走出了房间。
她刚刚睡醒，想着先去看看西里亚和陈聪的情况，在靠近治疗室时，最先看见的却是钟鹭。
自四天前她发现钟鹭倒地后，二人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等候间里窗明几净，栽着绿植，钟鹭原本是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朝外走的，但他看见林争渡，脚步一顿，向后退了一步。
林争渡欺近几步，说：“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原本属于面罩遮挡的区域被凝胶绷带一圈圈缠住，力度重得足以在脸上留下勒痕。钟鹭别开视线，说：“已经好了，谢谢。”
什么啊，在回避她？
林争渡装作没注意他的微动作，说：“在绿堡星的时候，你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吧？”
似乎是言语触及了隐晦处，钟鹭身体僵直，苦笑道：“……被你看见了啊。”
“嗯，就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你的。”林争渡说。
钟鹭：“……我生病了。”
他偏头拨弄手侧的绿植叶子，以平稳的声线说：“小时候得了这种病。”
当钟鹭给出这个解释，林争渡怔了怔。
她有猜想，钟鹭的这个激烈反应应该是在使用他的能力后的副作用，但他用“生病”来解释这种症状，潜意识里也是抵触的。
林争渡：“那，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钟鹭说。
两人沉默了。
“有件事，我正想问问你，”林争渡说，“关于黑吞，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外脑的对外功能至今仍处于被屏蔽的状态，刚好见到了对黑吞略有了解的钟鹭，林争渡也就顺势问了。
话题转移到别处，钟鹭的神色更自然了些，在他看来，林争渡对黑吞的兴趣属于意料之中，他说：“我闲来无事，的确翻到过一些碎片信息。”
“黑吞第一次出现在记载中，应该是800年的巽土战役，那是星联与乞赛族的五大战役之一——伏玛星一役也在其中。在巽土战役中，一位单兵驾驶着黑吞立下战功。”
“当时没有留下太多资料，但那个时期的单兵标准机甲骨架都不是黑吞的比例，可以确定黑吞并非星联的产物。那位单兵带着这个机甲回到了首星。之后，却找不到踪迹了。”
钟鹭虽然只给出了几个关键点，但暗示得非常明显了。
林争渡再结合一下Q-109失控的事件，给出推测的结果：“那是乞赛族的机甲。”
钟鹭轻轻颔首。
合理猜测，那位单兵应该是在战役中失去了机甲，最后灵机一动，夺走敌方的机甲并连接。后来这个机甲被带回星联，在进行学习后改良了单兵机甲，制作出现在的Q-109。
钟鹭说：“我翻过过往的战场日志，乞赛族不以语言交流，他们的神经发展应该优于人类，要想控制机甲，不必像我们使用辅助连接带。”
“……”
无辅助神经连接。
林争渡脑子里蹦出来这个词语，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乞赛人可以无辅助神经连接，黑吞被带回了首星，首星，实验室，与机甲相关的实验室爆炸，研究员逃到绿堡星，绿血，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创造了眼睛。
眼睛会无辅助神经连接。
她……
“林争渡。”
林争渡回过神。
钟鹭把她拉回现实，定定地看着她，说：“想到什么了吗？”
林争渡说：“……乞赛族个个都会神经连接的话，那么控制Q-109、影响变异兽行为，倒是不奇怪了。星联也该想到这一层，接下来Q-109的命运，被改造还是被销毁，就看星联如何行动了。”
“咳，咳咳咳……”
钟鹭忽然不住地咳嗽，林争渡神色一紧，钟鹭抬起手婉拒了她的上前，他说：“没事，不必在意……咳咳。”
“咳咳咳哈……”钟鹭咳到最后，又笑出声，掌心贴在额头上，喉咙吞咽几下，他再次开口：“乞赛族能做到神经连接，看着很强，但也有着局限，它们种族只能做到一对一的连接与控制。正是因为集体体质相对于人类的先进，所以落在每个族民身上，就变成了进食的口部一样，人人皆有，人人也只能用在进食上。”
“所以，”他徐徐道，“那架巨大的机甲，不是乞赛族能控制的。”
若不是钟鹭脸上还缠着凝胶绷带，林争渡真的会以为钟鹭又在试探她。
在凝注间，忽闻有人说：“林争渡渡渡渡——”
林争渡循声看过去，陈聪行走的发力还有些不协调，他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拍拍林争渡的肩，说：“可算见到你了。”
陈聪非常自然、顺滑地抬手，同钟鹭打招呼，说：“钟鹭，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话，谢谢你！”
钟鹭浅笑，“作为向导，我应该的。”
“哎呀，不要这么客气，”陈聪说，“我们加个外脑吧！”
陈聪的到来冲散了刚刚严肃的气氛，林争渡让开一点位置，肩也被揽住了，段不容靠着她，说：“西里亚醒了，准备去谈话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