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者
一通输出后, 亚修怔愕在原地,常年露出病态表情的面孔在一小段时间里空白茫然。
林争渡不欲再交谈,操控鲸鱼瞳转身朝城外走去, 没走几米,亚修忽然扑了上来,用机械臂抓住鲸鱼瞳的左手。
在一瞬间,林争渡察觉到他机械臂里潜藏的魔力, 直接操控连接了机械臂, 让其停止运转,随后鲸鱼瞳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至与机甲头颅平视的高度。
林争渡说:“我现在不能动你,但你对蚁群来说只是个阶段性的工具人,你觉得蚁群会护着你一辈子吗?”
她直言蚁群,又怒又惊的亚修顿了顿, 随即吼道:“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
鲸鱼瞳收着力道将亚修撂开, 继续向前走, 未料她和亚修的外脑同时响了一声, 应该是发送方设置的音效,听着像是飞虫振翅的声音。
打开一看,讯息的确来自胡鸠。
【[定位]】
【去帮忙, 那里有人等。】
这又是什么事?胡鸠已经回到基地了, 但是她涉及的范围还是在白相城。林争渡要从邱城回基地,反正也要路过白相城,正好去看看。
林争渡:【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亚修, 他皱眉查看消息后, 视线也不再停在她身上,只是狠狠瞪了林争渡一眼, 随后进入机甲鹰商,飞速奔离白相城。
……
进入白相城,林争渡解除机甲模式,倒是有不少人在进来时就看见了鲸鱼瞳,认出林争渡。
有人打招呼道:“小林小林,你最近来白相城来得好勤啊。”
两天前来白相城,她自然也被发现了身影,加上白相城的机甲圈氛围浓厚,最后传得全城皆知也是意料之中。
林争渡点点头,说:“想多来逛逛。”
凑过来听二人交流的一位女性说:“那挺好的,不过,虽然邱城和白相城近,但来来回回的太麻烦了吧,我妹妹开了家酒店,免费给你开个房间吧!你累了就去住住。”
林争渡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来回就当竞速训练了。”
“哦对了,”又有人提醒道,“我刚刚看到那个亚克斯利也到白相城了,小林你……你懂吧。”出声的人眨眨眼睛。
一群人也纷纷提起此事。
林争渡和亚修的矛盾冲突是这一届区赛的重头戏,要看的人不会不知道,他们友善提醒,是怕亚修对她不利。
“谢谢提醒,”林争渡温声说,“不过请放心,他打不过我的。”
林争渡没有停留多久,便循着定位地图走向目的地,是在白相城的西南部,这里有一
依誮
片工厂集聚区。
走到一家工厂大门,她忽然蹙了蹙眉,大门原本是封闭且极高的,掩着里面的情况,林争渡还是听到了一些打斗声。
通过大门留出了空间,她快步走进去,入眼的就是大厂室外地坪上的打斗场景。
并非是缠斗,而是有人单方面挨打,三个人蜷在地上,护着头,身周围了几圈人,最内圈的人踢在三人的各个部位,痛哼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亚修蹲在旁边的小平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注意到林争渡的视线,他也看过来,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吐出舌头,对着她装死。
林争渡先给胡鸠发了个消息,说她已到达指定地点,随后走过去,问他:“什么情况?”
“不告诉你,”他说,又光速改口,“算了告诉你,有个人得到那个药,但是不规矩,拿到这边的制药厂来复刻,想做好了拿去卖钱。”
一旦流通,那绿堡星才是真的要乱套了。
林争渡说:“这里看着并不需要我们。”
大概是猜到了林争渡对这次行动困惑,胡鸠又发来消息,说:【近期会有另一个负责人与你们交接,熟悉一下长相,没必要交谈。】
新负责人?胡鸠那边是出什么事了?
沉思间,自工厂内走出两个人,抬着一箱药品出来,后面又陆陆续续地跟着抬箱的人,直到最后一箱被抬出来,林争渡目光一顿。
箱子上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子,就像是荡千秋一样前后摇晃着箱子,在其左侧抬着箱子的女子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即便没怎么见过面,但林争渡还是记得她——刑者,那个代号最狠的人,红蚁的名义三把手。相比龙舌、红蝎、胡鸠,林争渡只与刑者在葬礼上有过语言交流。
但是刑者的眼珠子一转,越过重重身影,目光钉在了林争渡的身上。
咯噔。
林争渡心口一凛。
下一秒,刑者猛地跳下箱子,直接几步跑过来,抱着林争渡的腰,将她扑到在地。
腰背一下子摔在地面上,泛起疼。
林争渡本以为刑者是要袭击自己,但在她靠近时察觉到她没有出手的意思,才收了势就被扑到在地。
林争渡的手一直攥着刑者的衣袖,又松开,她推了推枕着胸口的刑者,朝后挪出身体。
比林争渡的反应还要大的是其他人,围殴私自产药的一群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刑者和林争渡,亚修站在小平台上垂眸看着这一切,又爆发出莫名的笑声。
刑者抬起头,顶着一个温柔又依恋的笑,抱着林争渡腰的力度却丝毫不减。林争渡太阳穴狂跳不已,她伸手按在刑者的额头上,将其往后推,说:“……请起来。”
刑者笑眯眯的,用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这次不会把你认错了哦。”
“……!”
很隐晦的一句话,但说给林争渡听,似乎又有很强的指向性。
林争渡重新攥住了刑者的衣袖,不动声色道:“我们见过?”
“好有趣~你是在做伪装吗?没关系,我帮你,”刑者轻哼一声,“苍蝇太多了,会打扰我们叙旧。”
言罢,刑者离开林争渡的身体,背着手后退几步。
林争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垂眸间掩去了思索的神色。
她暴露了。既然如此……要杀了刑者吗?
刑者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但林争渡没忘记,当初葬礼的时候,刑者也是负责将“眼睛”的眼睛取出来的人。
现在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刑者一旦将林争渡的身份告知给红蚁,那么不仅仅是白蚁的计划被打乱,甚至她无法再回归日常身份。
如此,那把刑者这个隐患处理掉才是最优选择。
就算不杀,也要把刑者与红蚁隔绝开,在林争渡行动前刑者都不能与红蚁进行情报交流。
刑者把注意力转向了亚修,“热情”一下子消减了,只对亚修说:“我是新负责人刑者,你的代号?”
亚修:“……我不用代号。”
刑者正色道:“不行,你必须取一个。”
亚修表情不耐,说:“烟。”
“好吧,”刑者又转身看林争渡,“你呢?”
怎么又要取代号?林争渡定了三秒,从脑子里随意抽出来一个名词,说:“火焰。”
“好啊好啊,”刑者说,“见过面了,没什么事了,你们俩的行动结束。”
亚修眸光深沉地环视一圈,冷笑道:“真把我当狗呢?换个主人还要专门跑过来闻闻气味。”
刑者咯咯笑道:“那听话呀,乖狗狗。”她从外套里摸出两袋药,一袋装了有十颗,一袋只有三颗,前者抛给了亚修。
亚修接住,跳下小平台,将药袋揣进兜里,俯身对着刑者说:“药就是‘铃铛’,只要你给,那我就能听话。”
说罢,他一分眼神也不给林争渡,逍遥自在地离开工厂了。
刑者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她说:“真是个无趣的人呢。”随后,她看向林争渡,摇了摇手上的袋子,说:“我对你更感兴趣哦。”
说话间,刚刚那个女人又走到刑者身边,提醒:“老大,龙舌让你别掺和太多。”
“老大”“龙舌”,这两个称呼体现出女人的身份,是刑者的直系下属,林争渡对她依稀有个印象,代号叫畸骨。
刑者在红蚁里很特殊,她的主要职责就是长期外勤,且外勤的目的地不是“三城一巢”,而是禁区边缘,即在可居住区的边缘巡逻且观测禁区环境,因此长时间都处于基地外,也就因此对红蚁没有进行实际的管理,平常也不参与决策。
上一次从边缘回来是为了眼睛的葬礼,并助力红蚁夺权,那么这次呢?把一个外勤人员喊回来,只是为了替补胡鸠的缺位?
刑者说:“哎呀,我知道的!只是小小地交流一下,你先让他们把其他事情处理好,我和她说说话,等你们收尾了就叫我。”
……完全放心她的属下。
畸骨扫了林争渡一眼,蹙了蹙眉,但还是走开了。刑者立马拉着林争渡,往厂里走。
工厂里的人都被清完了,这种环境也方便林争渡出手,于是她没有反抗。
刑者把她拉到工厂内的角落里,又抱住了林争渡。
林争渡:“……”她要受不了。
早在亚修离开时,林争渡就开启万类,将在场所有的人的机甲设入预连接的模式,方便她随时出手。
林争渡推开刑者,说:“现在没人了,你说清楚。”
刑者眨眨眼,说:“我说清楚的话,你不就得杀了我吗?”
林争渡:“……你不清楚我也要杀了你。”
“啊!好吧,”刑者遗憾地大喊了一声,“我才回来你就这么对我啊,眼睛。”
林争渡在这之前还心存侥幸,但现在刑者直称“眼睛”,也就没有侥幸可说了。
林争渡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活的眼睛很好认哦,我一看就能认出来了,死的眼睛没认出来……是我发挥失常,”她有些骄傲,似乎在向林争渡邀功,“我比龙舌还要厉害!”
林争渡:“……那你挺强。”
策反
刑者手心贴着唇, 轻笑几声,“出去好几月,回来后, 蚁群里还是只有你好玩。”
刑者对眼睛最多的评价,就是“有趣”“好玩”,林争渡对刑者多了点好奇,说:“那为什么不来白蚁?”
“红蚁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我只是对你有所图。”
林争渡:“图什么?”
刑者眉眼弯弯, “想亲手杀了你,嘻嘻。”
“……”这就是对她有所图吗?好朴实无华、好单纯的企图。
林争渡听到这儿,不禁在想,龙舌到底是说怎么说动这些人倒戈到红蚁的,比起红蚁的信念,似乎他们对眼睛的敌意、杀意、恶意才是凝聚红蚁的核心力。
至此, 林争渡也不想
再多问。
“那现在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林争渡指了指这个场地, “我们在这里打一架, 谁输谁死,如何?”
她本以为刑者会同意,没想到刑者大惊失色(或许是装的)道:“我不要, 那肯定我死啊。”
林争渡说:“那你就这么图着, 什么也不干?”
信念王者,但不付诸实践。
“当初龙舌找我,说是要一起动手杀你, 我就答应啦, 没想到你‘死在外面’了,我可太伤心了。”刑者伸出两根手指, 在眼角点了点,表示“流泪”。
龙舌的话术因人而异,刑者本想着团结力量一起把眼睛杀了,没想到后来红蚁没这么做。
林争渡说:“红蚁建立这么久,没想着对我正面出手,反而是忙着搞夺权,对你来说,很无聊吧。”
刑者顿了顿,笑着凑上来,说:“对啊,你想说什么?”
林争渡低头看着她,说:“来搞个有趣的。”
刑者歪头。
林争渡:“龙舌想捞胡鸠,把红蝎换掉。”
刑者:“啊……原来他们是在忙这个。”
林争渡嘴角一勾,“有兴趣当红蚁的第一领导人吗?”
刑者怔了怔,随后扬起笑,说:“原来你想让我倒戈吗?”
“不是倒戈,”林争渡说,“只是寻求双赢,你还是在你的红蚁,不过是换个领导人而已。”
刑者说:“我能不答应吗?”
微风吹过,一把合金刀架在了刑者的肩颈处,高大的鲸鱼瞳将二人笼在阴影里。
林争渡轻声说:“那现在只有你死我活。”
刑者的脸立马皱在一起,说:“你好残忍啊,早知道不和你叙旧,偷偷告诉龙舌好了。”
林争渡这样听着,反而心里轻松了,她说:“到时候不需要你去打谁,只要龙舌调度你和你的下属,按兵不动就好。”
刑者:“嗯哼。”
林争渡:“红蚁归你管。”
刑者:“唔。”
刑者佯装沉思,半晌,说:“成交!”
事情算是解决了吗?林争渡不确定,她和刑者几乎是口头约定,没有契约,没有任何约束与限制,林争渡现在放开她,虽然构思的是放长线钓大鱼,但刑者是一个不可控的因素,风险是有的,但林争渡愿意试试。
离开工厂后,林争渡换个地方进行乔装,再通过安全线路回到了蚁群基地。
在基地走道里没走几步,林争渡就听到了争吵声,听这声音,似乎来自红蝎和别的人,能在走道里吵的都不是什么秘密,林争渡没躲开,直接一拐弯,身影出现在红蝎的视线前。
红蝎停止争吵,瞪了林争渡一眼,随即拽着人进了房间。
有点生的面孔,林争渡若有所思地打开蚁群外脑系统,在红蚁的成员里翻了翻,最终停在了胡鸠的主管下属页面。
她差点笑出声。
红蚁在搞什么碟中谍呢?上上下下都在闹矛盾,拉小团体。
林争渡原本还计划再去激一激红蝎,现在看来,似乎也不需要了。
……
又是梦。
在双脚触及柔软的泥土时,林争渡在第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她身处梦境中,不再有先前的警惕、茫然、恐惧,而是像个镇静的观影者,旁观这一切。
她垂下双手,碰到了坐在的长椅上,再抬起头,她已经回到了花房里。
左方有一群结伴飞奔的小孩子们,根据动线,可以判断出他们刚从眼睛的身边离开。
她怔怔地看着嬉笑的孩子们。
右方倏地响起一些微音,林争渡猛地转头看去,一个人蹲在花丛里,抱着膝盖,她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唯有面孔是完整的。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一凝注后,林争渡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也想……看看我的眼睛吗?”
女孩闻言,站起身,伸手越过花丛,摸了摸林争渡的眼角,低如蚊鸣地说着什么。
林争渡不由得凑近一点,轻声说:“嗯?”
“……好漂亮,”女孩说着,手指一移,又使了点劲摁着林争渡的眼角,“好恶心。”
“好可怕。”
“好想,挖出来……”
林争渡没有被这些话激起情绪,她拿开对方的手,轻声说:“还不能哦。”
林争渡说:“你是新来的孩子吗?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女孩说。
林争渡:“那代号呢?”
女孩:“还没有。”
林争渡:“唔,好吧。等你有了名字,再和我说说。”
女孩:“……”
正因为女孩刚进入蚁群,所以还没有学会“尊重眼睛”,眼睛试图与她产生联系,或许能成为聊聊天的人。
林争渡又试图开口:“为什么要蹲在花丛里呢?”
女孩双目微微一移,说:“我饿了……找虫子。”
林争渡从口袋里拿出来两包饼干,说:“我有饼干,你要吗?”
“……”女孩退后一步,又向前一步,想够着饼干,林争渡将手朝后挪,放在了椅子上。
她默了默,还是从花丛里翻了出来。
林争渡重新拾起饼干,递到她手上,说:“坐在这里吧。”
她坐下来了,埋头地吃着饼干。
林争渡静静地等着她吃完,女孩忽然抬起头,说:“困了。”说完,又起身,准备翻到花丛里去。
林争渡欲言又止,还是任她坐回心理安全区域,再说:“我能进来吗?”
“……可以。”
得到允许,林争渡笑了笑,翻过花丛,坐在了她旁边,说:“以后你饿了,就来找我,我有饼干。”
女孩说:“……我要,睡觉了。”言罢,躺了下去,将身子蜷在一起。
林争渡也就此躺下,刚好头就枕在矮木下,花房的灯光筛漏下来,让她有点发困。
“妹妹。”
龙舌叫她。
林争渡倏地坐起身,龙舌站在花/径上,微笑着看着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随后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该回去了。”
林争渡说:“这个女孩……”
“别担心,医生在花房外等着接她呢,”龙舌伸出手,“我先拉你出来。”
林争渡拉住他的手,龙舌带着她出来,又朝门口挥了挥手,两名医师走过来,将女孩抱起,带走了。
龙舌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着说:“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好,”林争渡最后看了女孩一眼,浅笑着说,“走吧。”
第二天,林争渡坐在长椅上,等着女孩到来。
没来。
第三天,没来。
第十天,没来。
……诶?-
“所以……你打算一边策反红蝎,一边策反刑者。”早晨,林争渡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克洛肃颜给出了这个结论。
林争渡:“重点的确是这个。”
船长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反正是要打一场的。”
克洛:“好啊!我早就想和他们决斗了,一群驾驶机甲的搞什么权谋阴谋!”
小羊说:“那做计划吧。”
几个人说干就干,花了一上午时间,把人员调度和行动细则构思出来,待分配好跟随的成员后,小羊说:“我来围实验室。”
小羊有战斗力,且负责实验室的交流,他来负责实验室这一板块,的确是最优条件。林争渡点了点头,又说:“负三层的那个人,一定要守好。”
她还有话要同“父亲”说。
除了这三位外,林争渡还有一个人要通知。
——“……哈,居然给我分配这个?”玻璃说。
林争渡看着视讯对面的玻璃,说:“物尽其用。”
“虽然说我是和机甲部有联系,但副部长
这个身份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群人说不定早把我忘了。”
“机甲部是技术为王,而且机甲部亲白蚁,你只需要看住车间和仓库,别让红蚁炸机甲就行——你那边在干什么?”林争渡看着摇晃的画面说。
“虽然……但是你这么说了,我就守,”玻璃走到室外,“这边在开会呢,因为人数分配的事,天,都到绿堡星了还要开会吵架。”
代表团在前六天的客套参观后,终于开始进行正事,和三城城长及代表商议观赛人数的事情,浑然不觉蚁群这边的水深火热。
林争渡:“邱檀和刘明辰在吵?”
玻璃:“这俩的确是吵得最凶的。”
祈星城人口最多,刘明辰一定会争取按照人口比例来分配名额。如果按照比例,邱城只能分配到相当少的名额,但邱城为了争取权益,派出的相关负责人员的人数一定会和另外两城持平,这就意味着邱城平民的名额空间会被挤压。因此邱城方肯定会争取另外的分配计算方式。
如果放在平时,邱檀并不在意人数。但这是多年来,绿堡星民众第一次大规模前往星外,她自然要努力争取。
有谁喊了一声泽恩,玻璃回头看了一眼,说:“我要进去了,挂了,估计得吵到半夜,明天再聊。”
“好。”
杀了我
接下来的三天里, 胡鸠发了一条消息,让林争渡最近的行动保持在祈星城,待命。
林争渡没有外出, 一直在基地里活动,主要是和白蚁核心三人进行商讨细化,其他闲暇时间里,也会到处逛逛。
有时候她会遇到龙舌, 野旗花过了花期, 龙舌也就换了打理的花,时不时让人送一束到林争渡房前,林争渡又将其抱去了实验室。
不过都是些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三日凌晨,手腕传来一阵震动,手环都快把手臂震麻了,她睡眼惺忪地点开讯息, 登时清醒过来。
——【[定位]四点前到这, 吃药, 准备机甲。】
定位就是基地不远处的矮山。
林争渡:【收到。】
行动比想象中还要早。
其实前几夜里, 林争渡辗转不能成寐,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她起身换好衣服, 先联系了克洛,再由克洛联系另外两人,随后知会玻璃。
两个小时后。
林争渡刷开实验室的门, 对于研究员来说, 彻夜不眠已经是正常事,因此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时, 不少人都看了过来,一愣。
有人急匆匆走过来,带着僵硬的笑容道:“我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林争渡说:“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话语未尽,她走去乘坐电梯,径直到了负三层,循着记忆,走向了“父亲”所在处。
她按亮显示屏,房间内的绿光也勾勒出他残余的肌骨。
龙舌大概多久到?又或者不会到。
不论她的哥哥做出怎样的对策,林争渡站在这里,就已经有了胜算。她淡声开口道:“父亲,晚上好。”
显示屏静止几秒,随即出现猛烈的波动,文字浮现的速度越来越快。
【好孩子你终于理我了。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龙舌在吗?】
林争渡:“他不在。”
【好孩子,趁着他不在,杀了我。】
【杀了我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活得生不如死,你忍心吗?】
林争渡说:“我有一些问题,你回答完,我就了了你的愿。”
【你快问吧,他肯定知道你来了。】
林争渡:“无妨,这不影响。”
林争渡:“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会问这个?难道你不知道吗?】
林争渡:“回答我就好。”
【龙舌提取了野旗花的毒素,加入我喝的药里,后来你来找我,说要挑战我,我答应,但是在过程中,毒素发挥了作用,被麻痹了神经,短暂地不能行动,你将刀捅进了我的胸口。】
【但我没有死,龙舌说处理我的尸体,把我带进了实验室,进行了改造,改造成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
“嗯,”林争渡说,“在你成为‘父亲’前,你是谁?”
【星联巡游舰队战机中队……】
【第三小队队长】
【许齐】
林争渡:“无论如何,谢谢你将我们救出绿血。关于Q-109,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Q-109是乞赛族的机甲。乞赛族有着天然的无辅助神经连接能力,但是为了增强战力,乞赛族的战士们都会进行改造,它们断去四肢,甚至有极端的族人会取出大脑,在自残后,将残躯嵌入机甲中。一辈子和机甲连在了一起。】
【夺走机甲的战士名叫沈秋念,她在巽土战役中一战成名,但是带着机甲黑吞回去后,身体上产生了副作用,一度瘫痪,星联的零号实验室将她接走,并说服她捐躯,在这样的基础上,制作了Q-1到Q-109,但事实上,实验室还做出了Q-110。】
【不管如何精进,这个机甲的神经连接都若有若无地与乞赛族保持着联系,最终,856年,在Q-110研制出来时,乞赛族与他们实现了接触。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新的声音,实验室里的几位主要负责人都出现了幻听,最终炸掉了实验室并一起叛逃,而在叛逃中,厄苏拉带着Q-110独自前往绿堡星,并成立绿血。】
【厄苏拉来到绿堡星,发现这里的生活在恶化,于是选择用已有的资源,聚集了污染者,用她的毕生所学来推进制作药品,Q-110的事情就这么放下了。直到868年,厄苏拉去世,别人看到了Q-110。】
【即便我不想承认,但孩子,你其实是继续研究Q-110的附加品。绿血最初的计划,是研究人如何更好地嵌入机甲,后来就变了,变成了……机甲如何嵌入人体。】
前者是机甲生物,后者是生物机甲。
林争渡闭上眼,五秒后,她睁开眼,说:“Q-110,就是这个吧。”被龙舌粗暴地塞入父亲残躯的机甲。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这些——Q-110承载了厄苏拉的记忆,它现在算不上完整的生命,但它,是个记忆体。】
林争渡反反复复地看这段话,很好理解,也很难理解,在文字消散前,她轻喃:“那我是什么呢?”
显示屏波动着,在演化出文字前,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争渡侧头回看,龙舌站在门前走廊上,怔怔地看着她。
无言一时,林争渡把嘴角扬起来,说:“怎么不笑了?”
“外面都乱套了,妹妹,”龙舌无奈笑道,“或者该叫你,眼睛?林争渡?”
林争渡没有多惊讶,她走了几步,站在容器前,说:“看来你还看了我的比赛。”
“老实说,看到你出现在这种低级比赛上,我还以为你是疯了——伏玛星上玩得开心吗?”
“托你的福,很糟。”林争渡说,大拇指在手环上抚了抚。
龙舌见她的微动作,笑着叹气道:“一旦放出机甲,我们之间就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早就走上了。”林争渡沉声说。
“在这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龙舌靠着墙,说,“你是她么?”
“……”
龙舌垂眸一笑,“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袖间银光一闪,心念一闪,林争渡避开射来的子弹,子弹钉入显示屏,室内瞬间陷入黑暗。
待再落足、折身时,两人皆是机甲形态。夜航抽出曳青,一剑击上护盾。
龙舌的机甲藤蛇装甲上游走着藤蔓或者是蛇一样的外挂机甲,夜航还未撤剑,外挂机甲缠上曳青,企图将其吞咽入腹。
龙舌出声道:“鲸鱼瞳在外面,你分去了一部分精力,走神了。”
不是走神。
林争渡隐隐约约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竟然会在
殪崋
第一瞬间选择迎战,她明明有……她一顿,伸手摸向耳后,面罩瞬间笼住她的口鼻。
刚刚那枚射出的子弹释出了野旗花的毒素,让她的思考变缓了。
林争渡清醒了,电光火石间,【异形】发动,藤蛇的动作一滞,下一秒,它的装甲就像被风剥开的一层布般齐齐剥去,一片接着一片砸在了墙上。
驾驶舱里的龙舌直接被掼在墙上,藤蛇的四肢扭曲,将他的四肢、脖颈箍住。
一分钟,战况就此而止。
林争渡透过夜航的眼睛,凝视龙舌,她在这场迅速结束的战斗里得出结论:“你本不足以造成威胁。”
龙舌静静地看着她。
林争渡说:“你和乞赛族交易了什么?”
龙舌闻言轻笑,额发被汗水浸湿,他坦白:“协助我们完成区赛爆炸,我会制造星内混乱,为其接管绿堡星铺垫。请它们干扰伏玛星的一切,除了你,杀死其他选手,作为交换,我会把Q-110,和你,送给它们。”
“……但是你进步得太快了,不是吗?我以为你不如她,不能到达她,但是你进步太快了,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它们的意料,”龙舌朝后枕着头,蹙眉,嘴角却还是笑着,“……我看到你毁掉兽墙的那一刻,就知道再也不能掌控你了。”
林争渡看着他嘴角的笑,跳下夜航,说:“龙舌,你吃这个药多久了?”
“不重要,”龙舌一开口,连尾音里都戴着欢喜的颤抖,“我很开心,所以杀了我吧。”
“不,等药效过了,”林争渡抬手,抓着他的下巴,昂起他的头,说,“我要把你扔进禁区里,受折磨致死。”
龙舌的双目无神了一霎,但下一秒,两侧传来金属破裂的声音。
林争渡:!!
夜航挡在迅速挡在身前,但机甲身躯的空隙里,林争渡被强力擒住了左手,右手朝后一摸,拔出了匕首,她超前速刺,却又猛地一顿。
但龙舌已经扑了上来,将匕首没入胸口。
血溢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襟,龙舌呛出血,他紧紧抓着林争渡的手,似乎想要挣脱,却又似乎要助力。
林争渡在一瞬惊愕后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加重力度,匕首再没入几分。
龙舌突然生出蛮力,并非是他有意蓄力挣脱。林争渡拉开他的衣领,果不其然,在病态的肤色下,她看到一根长长的管子,管子接了一个仪器,应该是控制输入,每隔一段时间输入一次,因此龙舌的每一刻都同时经受了药效三阶段,只不过主导阶段不同。
“……”林争渡在此刻,回答了龙舌最后一个问题,说:“她早就死了。”
龙舌轻声笑道:“是么?那……太好了。”
龙舌的手向下几分,握住刀刃,手心被割出更多的血,下流,汇聚。
他在逐渐微弱的呼吸里,似乎终于卸掉了笑容面具,他喃喃道:“我恨死你了。”
林争渡垂眸,看着他快没了起伏的胸口,说:“你不配给她陪葬。”
这里再次回归一片死寂。
林争渡站起身子,走到容器面前,她的视线描摹了一遍Q-110的轮廓,说:“我来满足你的心愿,再见,父亲。”
【万类】
话音未落,沉寂已久的机甲亮起胸灯,自内发出阵阵嗡鸣,盈满的液体开始翻卷,玻璃壁面出现闪电般的裂痕。
林争渡转身离开,她在走廊上疾行,在看见龙舌曾说的封存她尸体的容器时站定。
嘭的一声。
最末端的室内炸开巨响,液体溅至走廊,徐徐地流向这头。
直到水势被踩断。
机械足踏在走廊上,目镜里似乎露出茫然,又转面向远处的林争渡,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林争渡抬手碰了碰它的手,说:“你好。”
【绿血主题任务之任务三已完成,奖励20000能量值。】
【请选择升级技能,万……】
林争渡截住了系统的话,掌根摁了摁额角,“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
“你似乎是个别的东西,换个名称,如何?脑内传讯器,或者,脑阀?后者好像听着更有威力。”林争渡笑笑。
“其实你一直在和我交换情报,我来满足你的布局需求,你给我相关的情报。”
“至于能量值……其实我一直没有用空过,因此也不会有能量值为零时尝试发动技能的机会。”
林争渡戴着Q-110进入电梯。
她看着银白色内壁里映出来的轮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或许只是你来限制我的手段呢?”
电梯开始上升。
“你说S级万类只能控制三十架机甲,我就从未考虑将第三十一个纳入其中。你说A级入侵只能接入五个人,我就没试过第六个人。”
林争渡陈述完她的想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笑道:“我就说你是个骗子吧。”
后面的机甲歪了歪头。
系统没有回应,持续的沉默就已经是默认。
林争渡说:“我已经入局了,这局我会走完,你想做交换,完全可以继续,在结束之前,我不会过问更多。但是,不要再当阀门,试图调节我脑子里的一切。”
叮。
林争渡大步跨出电梯,就听到系统说:【成交。】
铛。
一颗子弹飞来,瞬间出现的夜航升盾挡住。
林争渡笑说:“成交。”
话音未落,脑海响起了几倍速播放的提示音——
【万类已升入SS级……升入SSS级……升入??级……入侵已升入S级……升入……】
【升级成功。】
胡鸠(配角视角)
在林争渡刚进入实验室时。
胡鸠到达定位处, 林争渡、亚修·亚克斯利等人已经到达,且进入机甲模式。参与的“平民”总共有二十五人,不算多, 但大多能力强。
撕裂团四人的机甲围在一起,因为吃了药,言行在稳定中已经出现了一点反常,尤其是有个人……胡鸠循着吼叫声看去, 掷去厌恶的一眼。
这些人轻而易举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无论在绿堡星区赛怎么风光,都难成大器。
对于红蚁的老大龙舌,说实话,胡鸠也没有多尊敬他,不过是志同道合,她才来了红蚁, 而他又是组织的初代成员, 理所当然地做了一把手。故而在私底下, 胡鸠也曾对他有过不满。
但是在“掌控身体”这一方面, 她又佩服他。
龙舌用药这件事,除了红蝎、刑者,就只有她知道。但龙舌曾有一次和他们待在一起长达五日, 他没有透露出一丝疼痛、失去理智的模样, 总是笑盈盈的。
这种药原本只给他用。
直到两个月前,在白相城出任务的胡狼发现了不对劲,他在一个酒鬼的怀里发现了模样相似的药片, 并带了一片回来。胡鸠直接越过红蝎, 知会龙舌。
很快,龙舌就查出了泄露源。
红蝎, 她的上级,一个精神不稳定又窝囊到拉她出来挡箭的男人。
不知道他多久变了质,贪图钱财,私下将药片带出,找到一家药厂,让其复刻成功后开始大规模地生产。
用这个药毁掉星联,不失为一种方法,但龙舌有自己的计划,他更愤怒的是红蝎的背叛,同时,这件事并非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他还要清理红蚁里的叛徒。
……怎么说呢,龙舌说出“叛徒”这个词的时候,胡鸠差点要笑出来。
正因为龙舌有着类似的经历,所以才如此明白“叛徒”的危害。
当然,这不过是个导火索。龙舌和红蝎的矛盾,在眼睛“死亡”期就已经相当尖锐了,尤其是红蝎进入邱城,试图杀人后被对方反击,引起邱檀的注意。
龙舌讨厌计划之外的行动,讨厌掌控之外的人。
——控制狂一个。
神思回笼,胡鸠一一扫过在场的机甲后,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机甲上。还挺稳重。
胡鸠走
䧇璍
上前,鲸鱼瞳微微垂头看她。
不知为何,对视上的一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胡鸠的动作依旧,抬手贴着鲸鱼瞳的腹甲,说:“你挺乖。”
“……什么时候行动?”林争渡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电流,有些失真。
机甲才刚放出来,装甲冰冷,胡鸠很快就挪开手,说:“你比我还着急,不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
胡鸠笑了笑,说:“要是你是我的下属就好了,只可惜,你现在活得很好。”
“没必要用这个标准隔开我们,”林争渡淡声说,“利用组织之外的力量,你们的思路很对,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带着绿堡星一起反叛?”
胡鸠听到这番话,笑容垮了下去,她说:“算了,你不适合我,天真得像……”
她没再说此事,摁了摁耳机,向对面的人说道:“刑者,你在哪儿?”
那边回答后,胡鸠说:“行。”
胡鸠一边进入机甲,一边说:“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待会儿有个男人会来这里,杀了他,交易条件成立。”
她共享了红蝎的资料,随后折身朝基地的方向迈步。
“……什么意思,你不带我们?”亚修出声道。
“小宝宝吗?还要人带。杀一个人多简单,”胡鸠不屑道,“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此话一出,人群里顿时有了不满的声音,却没有人真正地离开。
亚修笑道:“你们一晚上同时干这么多事,不怕捉襟见肘?”
胡鸠:“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同样的,既然入局了,你就别想跑。”
言罢,胡鸠的机甲西追驰离矮山区域,绕到另一方向进入基地。
鹰商走到鲸鱼瞳面前,亚修说:“比一把。看看谁能先杀死这个红蝎,大冠军,怎么样?”
鲸鱼瞳没怎么动,一直很安静。林争渡:“不稀罕。”
亚修:“没意思。”
三十秒后,基地的西北角发生一场爆炸。
留在矮山的人一震,在冲天的火光中,一道巨影逆光而来,站在矮山的望风者借着火光看见了机甲的颜色,提醒道:“目标来了!”
“来了,”亚修的喉咙中发出不正常的低吼声,“那就速战速决吧。”
话音方落,鹰商已抬升飞奔向前,身影已晃至来者前,待定睛看去,鹰商的机械臂已贯穿了机甲的胸部。
旁人俱是一惊,然而还未等到德里锡等为他欢呼,鹰商猛地抽回手来,拔身撤后的瞬间,受袭的机甲炸开,掀起飞沙。
沙石回落时密密打在机甲上,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有人下意识抬手挡,机甲同步动作,说:“任务……完成了?”
“不,”亚修冷声说,“手感不对,驾驶舱里没有人。”
博尔惊道:“那这个机甲是怎么动的?”
亚修“啧”了一声,鹰商抬脚踹走了石头,说:“这并不重要,我们被耍了!再不动起来,全都完蛋!”
“哈哈,不。”带着邪性的笑意的声音自上空响起,三具机甲被抛下,滚了几圈,血迹染上山坡——都是刚刚在山上望风的人。
而后,一束光,两束光,三束光……机甲照明迭次亮起,这只平民小队已然被完全包围。
驾驶着机甲的红蝎慢慢走出来,带着慵懒、玩弄意味的笑声说:“不,不,不。”
“你们完蛋了,”红蝎意指亚修刚刚的那几句话,“但是我不介意你们挣扎一下。”
——
胡鸠今天的主任务是杀死糖果。
亚修把两件事都安排在了今晚。一,红蚁换血。二,摘除眼睛的羽翼。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太急躁了,一旦打草惊蛇,就彻底打破了红白的平衡,不怕被眼睛一锅端了吗?
但龙舌坚决执行。
胡鸠不理解,但还是遵照他的安排做了。
只不过在这短短的行路间,又出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动静——基地被炸了。
被炸了?谁炸的?
胡鸠的步子一顿,迅速联络了爆炸区域的负责人,没有回应,大概率死了。
她转而向上联系:“龙舌,基地提前被炸了。”
“听到了,”龙舌声线平稳沉静,“你不用管,先去处理糖果。”
糖果是白蚁核心里最弱的——但她是白蚁情报的命脉,处理她,再毁了她的设备,白蚁少了更多依仗。其实红蚁暗中黑过很多糖果的系统,但糖果是这方面的天才,红蚁这边的人根本追不上她修复、建新的速度。
“……好。”
胡鸠从东二门进入基地,在通道疾行中,基地蜘蛛网一般的过道中传出打斗声,胡鸠辨声得出方向——是在机甲部的主区域,那里应该有人守着的。
心中暗叫不好,胡鸠再次联系龙舌:“龙舌,白蚁的人反应过来了!”与此同时,外脑上弹出数十条求救讯息——红蝎带着人去收割那支平民小队。
两个行动对象都进行了反击,偏偏在这个时候,龙舌掐掉了对话。
“——”
胡鸠不可置信地看着“已断开”的弹窗,嘴巴无声地动了动,随后怒骂一声,一拳砸在坚硬的墙。
她改变行动方向,奔向机甲部,同时开始调度其他人,“刑者,龙舌断联了,控制住船长了吗?”
“控制住啦!”
“好——胡狼,你……”
“……呃,哈,哈,我受伤了,但是从实验室里薅了点药,问题不大,已经在处理了,”胡狼发出呻/吟,气喘吁吁地说,“羊带人把实验室围了,我猜眼睛在远程助力……但是龙舌进去了。”
胡鸠每听他说一句,心更凉一分,她说:“我先去机甲部,你带着手下的人找个地方躲着。”
胡狼无奈道:“躲哪儿啊?”
“随便哪儿,离开基地也行!”
胡狼:“我怎么能……”
“龙舌根本就是在找死,我才不带着你们给他陪葬!”胡鸠怒道。
胡鸠甫一到机甲部的区域,就看见墙上赫然一口大洞,她刹住脚。
一个机甲擦过她的脸庞,被甩了出来,身子还未落地,一枚光弹射出来,直接洞穿其胸部。
胡鸠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
下一秒,一道身影踏了出来。
“啊,”淡蓝色机甲歪歪头,“有点眼熟,又有点面生。”
机甲端着一把枪,悠悠对准西追,“好几年没回来看看,这里大变样了啊。”
胡鸠自看见它的第一眼,身上大汗淋漓,但她还是操控机甲侧身,防备、蓄势。西追背部微微转过来一点,但就这么一点,引起了男人新的反应。
他说:“它背甲改过,又改回去了,哈。”语气像是平稳地叙述着什么——“用过幢罗么?”
不愧是蚁群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天才机甲师,玻璃,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看出了背甲的问题。
胡鸠咬咬牙,“用过,挺好用的。”
“哈……我做的,当然好用,你能用幢罗,说明资质也不差,可惜跟错了人,脑子应该不好使,”玻璃说着,似乎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尾音上扬,“乱成一团了吧?”
“……”
胡鸠和这位玻璃的交流不多,但是被他这么毫无紧张感的话一堆,本就混乱的心情更加糟糕,西追拔开刀,“闭嘴!”
她不是处于“被甩开”的状态,比刚刚的人有一点优势。
她没完全避开对方射来的光弹,但只炸在右肩,还能打,但西追再近身后,玻璃忽然操控机甲朝后一翻,跃进洞中,随后一道屏障猛地竖起,将胡鸠挡在外面。
胡鸠又惊又怒,踹了一脚屏障。
玻璃在里面打了个哈欠,说:“眼睛让我放你一马,她让我告诉你,‘胡狼那支队也被红蝎围了’。”
记忆(糖果、船长视角)
“……糖果?”
带着犹疑的呼唤声叫她拉回现实, 克洛伊·扬,或者称其为糖果,她掀起眼帘, 与坐在对面的船长对视上。
小羊停止了说话——事实上,他的声音很温柔,语调也很平稳,以至于糖果总是在他的徐缓的声线下走神。
糖果坐直身体, 眨眨眼, “我漏听了什么吗?”
“没有,”船长摇摇头,“只是看见你……在发呆,一个人默默地发笑,嗯,我就问问。”
小羊紧
依譁
张道:“你有感觉不舒服吗?”
“没啊。”糖果说, 她抿了抿嘴, 把嘴角的笑意含回去。
外人看来, 白蚁正经历眼睛死亡带来的重创, 不该会露出笑容的。
因此,她这样莫名地笑,会被担心状态, 也是很正常的。
船长定定地盯着她, 三秒后,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外勤,要不然……”
“诶?不要轻易地给我下结论啊, 我现在状态超好的。”糖果差点跳起来。
船长:“是——吗——?”
糖果:“真的真的!”
小羊:“哈哈哈哈哈……”
糖果又花了十分钟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没脱轨, 然后匆匆结束对话,拎起提前收拾好的行李, 飞奔离开基地。
踩好点,设置好轨迹,和城内外勤成员对接,做好一系列准备工作后,她换了造型,将自己塑造为成男形态。
有点紧张啊。
当糖果踏上巴士时,心跳如擂鼓,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理了理假发,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待会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没法露出脸啊,不能吓到她。
她停下了手里慌乱无措的动作,原本上翘的嘴角又慢慢放下了,头一偏,靠着车窗,她又发了一会儿呆。
咚咚咚。
噔,噔,噔。
铛铛铛!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同的,或重或轻,或急或缓,力道、速度、发力点、鞋底材质都会影响脚步声,不过在脚步声响起时,巴士内都会一阵摇晃,窗框咔吱咔吱地想,或许快要散架了。
很久,轻缓的脚步声落在车内。
却在糖果心里掀起了大波。
光是听声音就知道那人的体重很轻,糖果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假发刘海披在眼前,掩饰了她的目光。
太瘦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瘦成这样。
糖果看得眼睛发涩。
“眼睛”扫了一眼车内的乘客,随后继续低头看着面板,很快走过糖果的位置,坐在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糖果微微坐直身体,通过车窗,看着后面的人,只能三秒,三秒后,她的头重新抵着车窗,闭眸假寐。
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老实说,她不该干扰眼睛的选择。但是选择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吗?为什么眼睛活成了这个样子,这是她甘愿的吗?她真的不要蚁群了吗?
她的思维总是活跃的,但是与之相反的是,过往的记忆在这样活跃的思维里慢慢沉寂,就像死鱼一般,被那群跳跃、摆尾的鲜活的鱼拍下海面,下沉到她再也抓不到的地方。
这是记忆最常见的特点,大部分人都得接受。
糖果接受记忆的淡化,但她不想让眼睛只留在记忆里。
这是自私吗?
如果是,那又何妨。
她想把珍惜的同伴都留在这个永恒的“此刻”,抬眼时、思念时,都鲜活地存在着,那就好了-
……“克洛。”
“我在。”糖果身周环绕着数百个屏幕,她的眼眸迅速扫视,双手有条不紊。
林争渡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待会儿我会进实验室,你在白蚁战略里是重要的一环,战力又相对低,一定注意安全。”
“姐,放心,”她轻松道,“这局稳赢,待会儿见。”
房间外守着十个白蚁成员,房间内灯雪等候,除此之外,林争渡也控制了机甲部的限制机甲守在她身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只需要做好技术支持就行。
林争渡没在说话,而克洛也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处监控上——船长和红蝎狭路相逢了。
船长并不意外,而红蝎也没那么意外,他迅速调整好了神态,“果然啊,那个眼睛试图说服我,就是早有准备了。”
船长说:“龙舌要除掉你,这你也知道?”
红蝎抓了抓脸,抓出几道血印,他的语气却是轻松的,说:“蚁群早就要完蛋了,自从龙舌和眼睛关系恶化后,组织里有多少人焦虑,你们知道吗?分部的焦虑情绪甚至更加严重,但是你们在乎吗?”
船长说:“我在乎。”
“得了吧,”红蝎咬牙切齿,“你们这些人,越到上层,越冷血,简直是被做实验后做出情感缺陷了。”
船长听到这样的指责,也不觉冒犯,她很想沟通,然后解决问题,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说:“红蝎,现在没时间理论,但送那些人去参加区赛再自爆,不就是你提的?”
“我才是真的把他们的生命发挥到极致,”红蝎大声反驳,面容出现了狰狞,但很快,他又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说,“我又没说我不冷血,事实上,正是因为他们焦虑,我才能见缝插针,让他们相信我,然后为我所用啊~”
船长:“……”
红蝎说:“我受够了龙舌,是死是活,今天都要拉人陪葬,而你……”
他舔舔唇,咧嘴笑起来,“今天不打算收拾你们,还有人排在你们前头。”
“哦哦,”船长无情绪道,“那祝你夺权顺利。”
红蝎收笑,有点无辜地眨眨眼,随后再笑道:“那你呢?”
船长疑惑一顿。
红蝎察觉到她这一微弱的反应,更兴奋道:“你本来都当上白蚁一把手了,眼睛一回来,你又被踢下去,还任劳任怨地给她这个甩手掌柜打补丁。”
反过来策反她了么?
船长不常想这种东西,眼睛回来,为她的队列增加了势力,这件事很好、非常好,所以当红蝎从这个角度解读时,她有些无语地说:“……我和你不一样。”
红蝎摆摆手指,“怎么不一样?都是做着当家的话,头上还顶着一个人,怪沉的,你愿意?”
红蝎:“不如跟我一起,夺走一把手的位置。”
船长退后一步,“一,我不喜欢你。二,事实上,我就是白蚁一把手,眼睛是红白蚁的总负责人,别忘了,你家老大的级别比眼睛低。”
红蝎:“……啧,听着更不爽。”
船长看了一眼外脑上的时间,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红蝎,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一分钟后,这里就会爆炸。”
红蝎一愣,随即尖声笑起来,说:“这么高调?不怕那群偷偷监视基地的人发现?”
船长:“那群人没空。”
趁着代表团在绿堡星,三城绝对不敢提起蚁群任何一点情报。
红蝎抹了抹唇角,进入机甲,说:“走之前,我再给你一点提示。”
“眼睛可不是从前的眼睛了,她的能力大为下降,你难道没发现?她回来之后,使用能力的次数变少了,红蚁里很多人怀疑她受了伤,身体技能不复从前了,她都这样了,你还要跟着她……”
“还有十秒。”
红蝎:“那——祝你前程似锦~”
在二人的机甲同时奔出西北门的瞬间,身后的基地一角轰然爆炸,爆炸波推及机甲,红蝎驾驶着机甲摔了一跤,但心情愉悦地爬起来,朝着黑暗中跑去了。
接着火光,船长看到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许多暗影闪过。
她的眸光越来越沉,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经历了爆炸的建筑。
噔噔噔,有人从屋顶上跑了过来,最终站在边缘处,双手撑着膝盖,俯身看着船长,说:“哇,好厉害!”
船长看到刑者走过来,顿了顿,说:“你分的任务是打我?”
“对。”
船长点点头,控制机甲拔出武器,说:“那来吧。”
刑者笑容一
依誮
顿,她说:“眼睛讲作战计划的时候,没和你说过我吗?没有吗?没有吗?没有吗没有吗没有吗?”
船长:“……说过。”
但是打一架也没关系吧,只是别让刑者去支援。
“那对啦,今晚我不是你的敌人哦,我们就此休战吧,”刑者做了一个打板的手势,坐在屋顶上,“来,和我一起看星星!”
绿堡星怎么会看到星星?
船长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在女孩热络的邀请下,船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没有星星。
于是她直接道:“看不了。”
“怎么会呢,你坐上来,我教你怎么看!这里到处都是星星。”
“……”
自己怎么还犹豫了?但一秒后,船长的眼神反而更加坚定,她说:“不。”
这里不需要她,但是其他地方说不定需要帮忙,而且眼睛说过,他们和刑者只是暂时有共同利益,和她过多交流没有益处。
“啊——无聊的人——”刑者仰倒在屋顶上,拉长声音说着。
好像别人也这么说过她。
船长想,下次去搜点笑话背。
基地里的响动多了起来,船长从爆炸的窟窿里钻回基地,联系糖果道:“糖果,现在哪里还需要我来支援的?”
“其实都挺好,态势稳定,你可以去……呃!”
糖果说到一半,忽然一声痛呼,然后就没了声,船长隐隐约约听到机甲打斗的声音,心叫不好,即刻赶往糖果所在处。
她联通眼睛的频道,疾呼:“糖果那边好像有情况,眼睛!”
眼睛没有回话,但下一秒,她的权限被抬高了一级,糖果把全员定位给她了。在定位里,属于糖果的粉点正在迅速移动,方向很明确。
船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机甲的全战斗模式,护盾升起,枪炮皆开,随后,定位系统给出了最佳追加路线,她开足马力,对着过道的墙体,径直撞了上去。
嘭!
嘭!
嘭!
机甲连连穿过一道又一道墙体,她就像是真正的船长,驾驶巨船,撞向目标物,直到前方暗下来,也一路平坦,她看到前面的影子,机甲直接撞了上去。
成功阻断其行程后,战斗经验让她差一点就要把刀插进驾驶舱,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将驾驶舱门扯开,里面是急促呼吸的糖果。
“糖果?!”船长立马操控机甲一把抱起糖果,随后将刀插进核心里。
糖果一断开连接,就猛地睁开眼睛。
糖果说:“毁核心了吗?”
“毁了。”
糖果撑着额头,又迅速点开了外脑,数道面板再次升起,因为没有设备,糖果同时处理的信息只能缩减,她骂道:“……该死的!这个机甲是无辅助——”
话音未落,船长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机甲一把护住克洛,船长肃声说:“糖果,先进灯雪。”
糖果也听到那个响动,她脸色微白,只能先将更好理解的情报说给她:“无人机甲,眼睛控制不了,只能靠我们。”
机甲系统给出来最基础的判断,船长说:“我们可以。”
糖果进入机甲形态,和船长打配合,船长出主力,靠近的总共十具机甲,均被成功毁掉核心。
但糖果心里不太妙,因为这一批机甲比林争渡讲给她的伏玛星机甲要更难对付一些,而且刚刚……她被这个机甲掳走并进行连接后,短暂地接触到了一些记忆。
不能细想的记忆,但这也不容她细想,因为很快,四周的机甲又逼近。
这样下去,精力会被消耗的,而且刚刚船长为了追上来,肯定开了助推器,能量有限——糖果也不能把注意力离开外脑太久,她咬咬牙,还是决定抽空处理面板。
船长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说:“我们要撤,先撤到基地附近去,叫点支援……”
“不……不,”在糖果移开注意力的一分钟里,基地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糖果抽了一口气,说,“我们每批人都被这东西包围了。”
船长一边后退,一边攻击敌方机甲,她说:“那就只能尽力多杀了!”
更绝望的是,下一秒,脚下那群机甲“尸体”动了动。
糖果状态在崩溃与冷静的交织中达到了诡异的平衡,“……机甲有多核心。”
那些机甲全都重新站了起来,将两架机甲围在中间,逐渐缩小包围。
船长和糖果还没有放弃,把什么武器都使了出来,开始轰机甲的臂、腿。
某一刻,糖果忽然大嚎道:“船长,和你做同伴我很开心!”
船长也回吼着:“我也是!!”
就在她们即将被围杀的一瞬间,枪炮声、装甲碰撞声还有远处所有的声音都猛地停了下来。
荒地的夜晚再次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好像这块大陆上,从未有过生命的存在。
直到糖果倏然喘上一口气,胸口上下起伏,她茫然一瞬,环视四周静止的机甲,再察觉到灯雪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下。
——是谁?
还能有谁?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机甲的扩音器忽然打开,自内传来徐徐的呼吸声,稳重、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
“龙舌,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出现在每一架机甲上,远远近近,响彻在这一片天地,宣判最后的结果。
你哭了
在胡鸠到达后, 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胡鸠和红蝎各自带着一批人缠斗,中间还夹杂着“平民队”, 伤势惨重。再到后来被出现的无人机甲纠缠,几乎是一把死局。
亚修·亚克斯利被困在其中,不时怒骂,从红蝎骂到胡鸠再骂到撕裂团的其他人, 最后看着不远处的鲸鱼瞳, 又开始骂林争渡——“林争渡,你平日里不是牛气哄哄吗?到这个时候歇菜了?你摆什么?”
鲸鱼瞳的攻击力度依旧未见增进。
他气到头疼,总觉得副作用提前发作了,在一阵混乱中,看见不少人倒下,血液如山泉般汇聚, 他禁不住笑起来, 又很快被怒气占据。
都变了, 都变了……从林争渡出现时, 一切都变了。
如果不是她,他还是区赛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王;如果不是她,西里亚就不会想到离开他;如果不是她, 那些废物根本就不可能晋级, 占了位置;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沦落到给蚁群卖命,像一条贱狗般被轻视生命。
外出观赛的名额, 他不要了。药, 他不要了。这些企图牵制他的东西,他全都不要了!
他爆发出最后的强力, 鹰商见机甲即杀,朝着鲸鱼瞳硬生生开出一条路,及至半程,在机甲淹没的群体里奋力伸出一只机械手,博尔的惨烈的声音传出来——“亚修!救我!!!!”
鹰商在博尔绝望的声音中掠过了这只手,又从哪里刺来一刀,飞来一弹,扎来一箭,鹰商装甲千疮百孔,左臂摇摇欲坠,但还是走到了鲸鱼瞳面前,拔开腰甲的刀,插进鲸鱼瞳的驾驶舱。
亚修大笑着:“我的愿望满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鹰商拎着鲸鱼瞳的脖颈,拔出刀,插进去的同时,有谁自背后捅来一刀,亚修不在意,他只想杀死林争渡,让她在痛不欲生中慢慢死去,这让他极度愉悦。
直到全场安静下来,鹰商的动作也硬生生地滞住,然后有女声诡异地发出宣告。
龙舌……是谁?她又是谁?
为什么所有机甲都动不了了?
不重要,亚修看着垂头的鲸鱼瞳,又勾了勾唇。林争渡活不了了,这几分钟里,她会流干血,绝望地死去。
数秒后,所有人都回过神。
红蝎发出大笑声,说道:“他死了?”
“他死了!哎呀!龙舌,就你还想拉我下台——呃!”
他一滞,随即缓缓地垂下眼。
一把粗刀自背部贯穿了驾驶舱,也贯穿了他的胸口,浴满鲜血。
胡鸠的机甲西追在此时脱离了
殪崋
眼睛的掌控,她借此杀死红蝎,她咬牙,说:“送你去陪葬。”
红蝎双目开始充血,他伸出手,试图控制机甲,但是机甲纹丝不动,只是冷峻地站着,直至他呼吸的最后一刻。
待红蝎咽气,西追拉开驾驶舱,甩出他的尸体,然后就没再继续动。
胡狼原本期待她趁此将红蝎的其他手下杀干净,见此,有些急切地催促道:“老大,你快动手啊!”
“闭嘴……!”胡鸠企图控制颤抖的手,她掐了掐腿,才冷静下来一点。
她能脱离控制不是偶然。
是眼睛……是眼睛“看到”了这里的状况,于是她在胡鸠和红蝎之间,选择让胡鸠胜利。
除此之外,不能妄动。
“哎呀,”熟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刑者跳过来,说,“真可惜!龙舌,死了,红蝎,死了,那还剩谁了呢?”
胡鸠尚未回过神,发了怔,“……”
刑者打了个响指,“猜对了!还剩下我,胡鸠,以后我就是红蚁的老大了哦,你来做我们红蚁的二把手,怎么样?”
竟是为了说这个?
胡鸠环视四周失去行动的机甲,眼下何尝不是一种被眼睛包围的局面,她慎重道:“……还是要等眼睛任命。”
“不要怕,”刑者弯弯手掌,示意胡鸠放松,“她和我一开始就说好了,结束后,我来当红蚁的老大,所以你们现在都听我的。”
“……”胡鸠又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在此之前,刑者就和眼睛完成了某种协议。
但被“背叛”的愤怒早就在之前将她的心烧成灰烬了,事到如今,胡鸠只余下一点凄然笑意。
无数只手将他们推入红蚁,短短几年,这些手又重新抓住他们,将红蚁撕开。
这是胡鸠第一次感到自身的无力,也是第一次察觉到蚁群已经不是个栖身之地了。
但是她能去哪儿?
他们的命运早已一同捆缚。
于是胡鸠说:“好。”
有振翅的响动,风沙卷起,一对双翼掠影在基地上空,最后落足于他们面前。夜航双目灼灼,缓缓巡视一圈。
林争渡开口道:“看看那群平民的伤亡情况。”
又有五个人的机甲解除了控制,再加上胡鸠,在一片狼藉里翻找幸存者。
胡鸠才发现边缘的包围圈里,纠缠在一起的两架机甲,眸光一动,西追拨开圈圈机甲,看清楚了整个情况,鲸鱼瞳的驾驶舱被鹰商捅穿,鹰商的驾驶舱被无人机甲捅穿。
她闷闷地呼了一口气,西追撬开鹰商的驾驶舱,朝里面探了一眼,默了默,胡鸠说:“亚修·亚克斯利……濒死。”
他睁着眼睛,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看着对面的鲸鱼瞳。
而鲸鱼瞳的创口更多,林争渡也活不了。
胡鸠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一开始对“邱宅的林争渡”有着妒忌,妒忌她活那么好,现在看到她死了,也该觉得幸灾乐祸,但事实上,她察觉到心里的一丝愧疚。
能风风光光地离开绿堡星……其实很好啊。
她还是打开了驾驶舱,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她震在原地,躺在鹰商里的亚修也突然挣扎了一下。
“……”
这里面根本没有人。
呼吸难免急促,胡鸠关上驾驶舱的门,再朝眼睛的方向看了一眼,她闭上了嘴。
亚修·亚克斯利也断了气。
眼睛没有在这里停留过久,很快展翅又飞去了其他地方。
“姐!”
“眼睛。”
林争渡查看了二人的情况,没有重伤,糖果肩膀被撞了一下,发青,船长全须全尾。
她带着二人回到基地,接触了机甲状态,全脸还笼着玻璃做的那个面罩,糖果看见她的新造型顿了顿,说:“这是……”
“玻璃做的,他回来了,”林争渡说,“他在机甲部那边。小羊在实验室收尾。”
船长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眼睛……你控制好几分钟了,没问题吗?”
“我现在解开了,”林争渡的声音很平稳,因为全脸被彻底遮挡,也看不见表情,显得她异常冷静,“刑者接手,她的属下畸骨会接手处理的,红蚁那边没什么大问题。白蚁这边后续的处理,还有之后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船长点点头,“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
糖果疯狂点头,对林争渡说:“那我送你去房间,休息一下,怎么样?”
林争渡闻言,用气声笑了笑,她说:“可能睡不着。”
“那也休息休息吧,这么大范围、长时间的使用能力,我真怕你下一秒就晕了。”糖果挽住林争渡,带着她往房间走。
只不过走在过道上,二人忽然都没再开口,而是沉默地走完了路,等到房门打开,林争渡才说:“我去拿治疗仪,治治你的肩。”
“好好。”
糖果坐在沙发上,林争渡去储物柜里翻找出治疗仪,她看了一眼治疗仪的电量,同时按耳挂上的开关,面罩回收后,她转过身走向糖果。
糖果原本在处理外脑上的信息,余光瞟到林争渡走过来,笑着抬起头,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林争渡:“怎么了?”
糖果默了默,说:“……你哭了。”
嗯?
林争渡用手背拭了一下眼,皮肤蹭上了水亮的液体,她垂下眼帘盯了三秒,说:“一些副作用,没事。”
阀门打开,能力真正地掌握在她的手里,而这具身体里的记忆也都流了进来。
如果说Q-110是记忆体,“父亲”许齐被嵌入Q-110,获得了厄苏拉的记忆。
那么或许,现在眼睛的身体就像记忆体,林争渡被嵌进来,获得了眼睛全部的记忆。
林争渡若无其事地坐在糖果旁边,拉开她一边的领子,打开治疗仪按了上去。
糖果忍着肩头,止不住地扭头看她,哀哀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真的没事。”林争渡说。
治疗仪自然吸附在肩上,林争渡松开手,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儿,倏然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了一块糖。我以为你是送给我的,但你说……”
“‘姐姐,请帮我剥一下糖。’我虽然郁闷,却还是帮你拆开了糖纸,但你拈起糖,喂进我的嘴里,然后把糖纸揣进兜里,”林争渡说,“那个糖是烤肉味的,很怪,糖果,很怪。”
糖果怔了怔,低头笑了。
在林争渡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她的发顶,那里生出的新发很明显,视线往下,有几滴清亮的泪水自糖果眼中坠落。
糖果哽咽道:“……我不记得了。”
那已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早在时光里被冲淡了。
但现在,它们在林争渡的脑中栩栩如生。
她还想起来,妈妈把她从宫舱抱出来,带她回家的路上的声音。想起尖叫声中,妈妈将一个防毒面罩挂在她的脸上,把她关进一个小房子里。想起小房子被打开时,那群人看着她,满脸怜悯。
想起福利院,想起趴在婴儿床上逗她的姐姐哥哥。想起滑滑梯,想起秋千,荡起时,风灌进她的裤腿里,头发被吹乱。
想起大火,想起拉着她的姐姐,想起抱走她的人,把姐姐扔回火里。
想起实验室,强烈的灯,一层一层被掀开的眼皮。想起头上缠满绷带,她摸索着掏出实验室,在走廊上逃亡,又被掳回去。
想起隔着两层玻璃的“玻璃”,说好的逃出去,还是被抓了回来,他被挑断了手筋。
想起一个新的孩子,他的房间里每天都被送进新的生物,等到天黑时,那些生物都会被研究员当场杀死。而她就在斜对面,看到他默默垂泣。
想起重逢的福利院哥哥,他说他现在叫龙舌……“我们要有家了。”
想起每一个被接进来的小孩,模样长相,声音,喜欢吃的东西,给自己取的代号……
林争渡闭上眼睛,轻声
䧇璍
说:“糖果,这次,试试吧。”
糖果吸吸鼻子,“嗯?”
林争渡睁开眼,擦掉糖果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站在总决赛的颁奖台上,让他们看见我们。”
糖果呆了一瞬,随后双眼慢慢睁大。
林争渡继续道:“颁奖典礼当场,会有一架宇宙机甲坐镇,我会带着它离开。”
新的危机已经到来,但在此之前,她要夺走星联的目光。
哪怕破釜沉舟。
读取
“真狠啊……”
玻璃朝着驾驶舱里一望, 发出低声感慨,也不知道是在评价亚修还是在评价林争渡。
鲸鱼瞳被亚修·亚克斯利捅成这个样子,林争渡也很心疼, 但当时她刚好在负三层里与龙舌之间的气氛紧张,放松了对鲸鱼瞳的控制,才因此中招。
林争渡就站在旁边,轻抚了抚鲸鱼瞳的外甲。
玻璃瞥了她一眼, 说:“要不你还是回去躺着吧。”
“睡不着。”林争渡说。
现在脑海里太活跃了, 就像同时放了几百部电影,虽不至于造成混乱,但林争渡也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入睡。
“……”玻璃沉默了一瞬,伸手取下工具,“让开一点。”
林争渡退后五米,看着玻璃几下拆除装甲, 又牵出了什么线, 臂肩背使力, 两只手的发力倒没什么异常。
只不过在他手套和袖口之间的皮肤上, 有一道很长的疤。初次用眼睛的视角来看玻璃,有些新的情绪涌上来。二人一起“越过狱”,玻璃和眼睛的确有过命的交情, 因此那些曾经让林争渡不太适应的“自来熟”, 都相当合理起来。
玻璃转到鲸鱼瞳后面,专注中又看了一眼林争渡,蹙眉, 别开脸, 嫌弃道:“你这什么表情?”
林争渡笑容微微一淡,“什么表情?”
“……诡异的微笑, 得保持了十分钟吧。”
林争渡神色恢复平静,说:“把红蚁端了,我高兴。”
“嗯嗯嗯祝贺你——恭喜你——大获全胜。”
“姐,我给你送来了!”
灯雪拖着一个无人机甲跨进来,这架机甲正是最开始掳走她的机甲。
先前在房间里,糖果提到一件事,林争渡很在意。当时糖果告诉她:“我被其中一个机甲掳走着,似乎产生了短暂的‘共鸣’,在一瞬间里接收了太多容量的记忆,所以晕了过去。不过醒来之后……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几个片段……好像,和你有关。”
在结合不久前得到的情报,林争渡猜想这些机甲或许也是一种记忆体。
“辛苦了,糖果。”林争渡说。
“嗯嗯……”糖果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林争渡读出她这份心思,说:“怎么了?”
糖果清了清嗓子,说:“就是……姐你……要不还是叫我克洛?”
经此一提,林争渡才顿了顿。
眼睛的记忆回流后,她居然下意识地叫克洛为糖果了。诚然,克洛就是糖果,糖果就是克洛,但对林争渡而言,这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在认识“糖果”前,先认识的“克洛”,后者是远离蚁群限制的称呼。而林争渡从一开始就叫玻璃为玻璃,反而不习惯叫他“泽恩”,是因为她在接触他的时候,就是以知道他是蚁群的玻璃为前提的。
玻璃在旁边蓦地一乐。
克洛瞪眼回去,又转过头看着林争渡,说:“我觉得叫克洛更亲切,嘿嘿。”
“嗯,我也觉得。”林争渡说。
克洛还要帮忙收拾残局,也并未多留,再问了问林争渡的身体情况,也就走了。
林争渡走至这架机甲面前,同样的,还是和黑吞的长相类似。关于Q-110,林争渡暂时未将内情告知给任何人,但是给白蚁的几位核心成员都说了“拿到负三层的机甲”。
至于无人机甲的怪事,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林争渡必须给出一个答复并且制定相应的对策。
玻璃看见她在蓄势,不由得皱眉提醒道:“现在就连接?你至今未休息,受得住吗?”
林争渡:“受得住,别担心。”
无人机甲,乍一看,的确是无人控制、自动的,因此先前林争渡在伏玛星的时候,无法用入侵来间接控制机甲。现在系统已经全然放开了技能范围,可以说,只要林争渡的身心撑得住,那么技能就能无限使用。
但说它并非自动,而是一种类似于林争渡能力的远程操控,意思说,林争渡只要把控制范围放得足够远,就有可能“捉住”那个远程操控的乞赛人。
她闭眼发动万类,心念中感应的机甲存在越过整个绿堡星可生存区,随后再往上,往上,往上……越过大气,到达……
叮——
她似乎遇到什么屏障,感应直接被弹了回来,身形为止一晃。
玻璃一惊,放下工具几步跑过来,说:“别连了。”
“没事,不会死。”林争渡安抚道。
玻璃假笑,“追求别这么低,大姐大,好吗?”
“好的,”林争渡应道,“在我和对面之间,有个屏障隔开我们了。我追不到。”
“在哪儿隔开的?”
“出大气后。”
“……有没有可能跟那个太空站有关?”
绿堡星的上空的太空站?那个东西是作为堡垒而具有防御作用的,如果能辅助乞赛族进行攻击,那是真完蛋了。
但没什么人有权限靠近太空站,他们要想干扰站内的设备系统,更不可能了。
那追踪的事只能先搁置,林争渡说:“我先连接。”说着,她直接翻进了驾驶舱里。
玻璃:“……喂。”
万类可以直接连接,但是这次和先前的目的不同,林争渡需要读取克洛说的那种“记忆”,那么与机甲更贴近或许更有益。
机甲神经自然地靠近,与她进行连接,玻璃神色有些紧张,说:“舱门别关了,一有问题我就拽你出来,把这破机甲给卸掉。”
下一秒,林争渡就被拽进记忆漩涡中——
一朵白色的小花,生在土壤中,甚至没有指甲盖大。视线的最下方还有一双手,她反应了一秒,意识到这是记忆主人伏在地上,长久地盯着这朵花。
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地响,风吹着,把欢笑声带了过来。
记忆者闻声,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荡得高高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抓着两侧,但并未露怯,大声欢笑着。
很短的一个记忆,很快就断掉了。
但因为林争渡脑子里的记忆深刻,所以她迅速地对应上了这段故事。
神经连接断开,林争渡倏然睁开眼,说:“这是龙舌的记忆。”
玻璃也为之一愣,他说:“龙舌的……他……什么,啊?”
“乞赛族的机甲能储存一段记忆,对机甲的性能有好处,”林争渡给他简单总结了一下,随即联系克洛,说:“克洛,麻烦你再帮我——算了,我自己来。”
玻璃有点懵,但也只能顺着问说:“你还继续?”
“我要确认一件事,”林争渡说,“确认完就去睡觉。”
她用万类控制了最近的五架无人机甲,机甲们悉数从机甲部这边的对外舱门进入基地,林争渡让它们站在立架上,她挨个进入,连接,读取记忆。
在福利院和一个男孩打架,是龙舌的记忆。
跟着福利院妈妈学习园艺,是龙舌的记忆。
福利院大火时,主动跟着人离开,是龙舌的记忆。
是龙舌。
全是龙舌的记忆。
龙舌把自己的记忆分段再重复地投入到机甲中,养成了一群记忆体。
林争渡额头上遍布细细密汗,玻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够了。不管背后是什么答案,不会因为你去休息就溜走了。”
林争渡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再连接下去,她点点头,说:“那些机甲,帮我守好。”
玻璃:“放心,你
铱驊
先去休息。”
林争渡点点头,她朝外走了几步,步子顿住,又重新走回来,放出夜航。
玻璃:“它好像没什么能修的。”
“不,我就在这儿睡。”
在玻璃无语的目光中,她进入驾驶舱,窝在里面,夜航没有和她连接,因此驾驶舱内黢黑一片,再加上四面都密不透风,很有安全感。
林争渡还是累的。
酝酿了一会儿睡意,她很快就睡着了-
睡眠并不安稳。
因为过度活跃的脑内记忆,林争渡很快又清醒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一点,她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林争渡打开夜航的驾驶舱门,看到外面的场景一怔,夜航对面的那五排立架都放好了机甲,有人把那些无人机甲都摆了回来。
她缓缓跳下机甲,这一动静声音不大,但车间里的人都扭头看向她。
林争渡:“……”
昨天玻璃转移的机甲部的人,今天都回来干活了。昨日一站,受损的机甲可以说是数量猛增,达到蚁群多年来的新峰值,更别说还有突然冒出来的一堆无人机甲。
林争渡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各位,辛苦了。”
远在另一头和机甲师交谈甚欢的玻璃噗嗤笑了一声,走过来,说:“我给你发了消息啊,这事不能怪我。”
林争渡没查看消息,要是查看了,说不定就驾驶夜航离开车间了……虽然隔着一个机甲没什么实际效果罢了。
“破机甲都在这儿了,一共一百零七架,”玻璃说,“让我猜猜,你是想通过搜寻龙舌的记忆,来了解他的计划?”
“嗯,”林争渡说,“但他不一定储存了所有记忆,只当一试。”
禁区
果然, 龙舌留了一手。
这些机甲里只储存了他在蚁群成立前的记忆,甚至大多都是摘的一些小事,故而林争渡无法知道龙舌究竟还和乞赛族进行了什么交易。
只能说, 这一次争斗,是红白蚁共同谋划而成,但动机不同,甚至红蚁内部还有多个不同的动机, 而龙舌, 是近乎以同归于尽的目的来推动这次的行动的。
努力这么多年,但是不想活了。
“看样子是没进展了,那先别管了,”玻璃说,“蚁群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看呢,看看你自己的系统外脑。”
林争渡摸了摸吊坠, 打开蚁群外脑, 果不其然, 通讯页面里面已经压了一堆消息, 无数条未读消息呈现在眼前,到现在还在增加。
啊。脑子好疼。
林争渡可以同时间读取上百架记忆体的储存内容,但处理这些信息才是真的难题。
玻璃嘲笑几声, 又说:“没事, 我来给你打下手。”
林争渡给他比大拇指,“谢谢,你真体贴。”
二人重新找了一个房间。
玻璃把堆积的消息向上一划, 在大面板上又升起来数张小面板, 两个人开始清理消息,一般重要的行动请求还有执行后的告知内容都由玻璃负责, 林争渡处理更重要的信息。
“啊,这里有一条……非蚁群人员的尸体处理问题。”玻璃说。
林争渡昨晚看了死亡报告,红蚁死了三十五个人,白蚁死了十人,除此之外,非蚁群人员只有五位幸存者。
这样的结果,其实在林争渡的预测外,就连当初负责接头的红蝎也并非是抱着“让普通人垫背”的目的来招他们的。
撕裂团的那四个人,造了很多孽,死了并不可惜,但林争渡还是有些郁闷,在她看来,哪怕死,也不该是这种死法。
“其实这样的人很好处理,”玻璃说,“能答应红蚁的条件,大多数人都是走投无路,或者急于求成了,在绿堡星,这样的人太常见,而这样的人去寻死,更常见。所以转移到蜂巢就好。”
正是因为绿堡星的人对此太司空见惯,所以林争渡觉得难受。在她初次来到绿堡星的那一天,如果红蝎真的成功杀死她,那么也有可能把她扔进蜂巢,无人在意,无人质疑。
说到底,绿堡星里的一切都太病态了,林争渡能一路走出去,运气很好。
在这样的对比下,她才知道像元媞那样的人该有多可贵。想到这儿,林争渡说:“到时候的总决赛计划,K不参与。”
玻璃并不意外,他一直观察林争渡的神态,能猜到她的心理活动,于是颔首,说:“她留在那儿挺好的,不至于让星联对绿堡星产生太多负面意见——换个词,产生更多负面意见。”
元媞做的努力刚有了正向反馈,林争渡不想让这功亏一篑,但她又随之想到了……“事实上,其实……”
“你不会要说让所有分部干部都不参与吧?”玻璃一警,露出了反对的神情,说:“那这几年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真要这么执行,也别把我算在内。”
林争渡的确有这么想过,现在她的脑子里有两种声音在撕扯,一种声音告诉她不能这样浪费从前的种种努力,一种声音又劝她,说,那些人离开蚁群也能活得很好,明明都离开绿堡星了,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拉下水呢?
但是她又很快放下了第二种想法。
如果离开绿堡星,过上了看着温馨舒适的生活,就要被林争渡排除在行动之外的,那她其实是罔顾了分部成员曾经的苦痛,还有这些留在总部成员的苦痛,组织要将他们送出绿堡星,花上不少的资源与精力,就这么放手的话,实在是混蛋。
而元媞留在那儿,能在后来可能存在的谈判中进行斡旋。
林争渡旋即开口说:“放心,你逃不掉。”
玻璃呵笑一声,说:“那太好了。”-
经过简单决策后,众人还是决定将那些人办理手续,并送入蜂巢,交给“收尸人”处理尸体。
在第一批尸体运送至蜂巢时,林争渡也跟着去了,玻璃随行。这件事做得很隐蔽,蚁群也是先从荒地开到蜂巢后方,再靠近蜂巢的。
几个月前被红蚁炸开的缺口,已经被修补好了。
林争渡看着亚修·亚克斯利的尸体被送进格子里,眸光深沉。撕裂团这些人的死讯不会传到绿堡星外,所以西里亚不会知道,要告诉她吗?有必要知道吗?
旁侧的玻璃探头看过来,林争渡回过神,玻璃说:“我去找克洛要了区赛视频。”
他也跟着林争渡叫“克洛”,很刻意,“那个男人的队友,很眼熟,是你现在比赛的同伴吧。”
“嗯。”
玻璃收回视线,又站直身体,仰头看了看蜂巢的最顶端,他说:“之前晚宴上,你告诉我,你在蜂巢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那时候气氛很好,我也就没问——怎么想到来蜂巢住了呢?”
怎么会来蜂巢住呢?
记忆就好像接收到指令,自行把进度条拨到了相应的时刻里。
眼睛在离开蚁群前,自动放弃了流鹤,她先去祈星城住了三个月,甚至在旧儿童福利院的废墟里住了三晚,然后她去了白相城,把每一个机甲产业的店铺逛了个遍,最后她在邱城里,爬完了每一栋大厦。
她在绿堡星生活了二十年,但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却还是新鲜的,当她结束了邱城旅行后,龙舌找到了她,面含悲伤地告诉她,流鹤因为故障,所以被解体了。他带给她一朵假花,告诉她,期待她在证明自己后重归蚁群。
面对流鹤的解体,眼睛心中剧痛,但还是接受了这件事,然而没过七日,她在一个深夜中忽然意识到什么,独自前往垃圾场,在新区找到了流鹤的残骸,再搬回到白相城的临时住处,通过设计图纸,再去问询楼下的机甲店主,她将流鹤堪堪地粘合在一起。
也就是在重新粘合流鹤的过程中,她隐隐约约意识到龙舌的意图,但这种意识对她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反而让她本就凌乱的神思更难理清。
眼睛离开蚁群,龙舌的鼓动是导火索,但她在巨大的压力下,也急需要一个发泄口,那段时间她
铱驊
思考了很多,绿堡星之外的世界,龙舌对她的隐形憎恨,还有……绿血和污染。
她从来没有对自己选择的方向感到困扰,但对于绿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正因此,所以红蚁才要用另一种她极度不认可的方法来反抗吗?
再七日后,她去了禁区的边缘,当一只手攀上扶栏时,她点开与玻璃的通讯界面,打了一排字——【我要去最里面看看。】
但她删掉了,直接翻了过去,然后朝里面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黑,但身体并没有异样,那些污染症状没有出现一点。
眼睛心中被疑惑占据,正还要向前时,咔嚓——枯枝断裂的声音惊穿寂夜,眼睛猛地转身,只瞥到一道掠过的影子,下一秒,她就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口鼻上一阵黏糊,她伸手摸了一把,是血,微微泛着绿。她坐起身,嗓子一痒,猛地呛出声,鼻孔里顿时又开始流血,她捂住鼻子,站起身,往这一片区域里唯一的枯树走去,树下的确有一根断枝。
眼前黑了一下……看来是走不进去了。
眼睛往回走,一个踉跄后放出流鹤,让流鹤带着她火速离开禁区。那个影子绝对不是她幻视,眼睛一边控制基础维生系统止血一边想,这个禁区里果然有鬼。
她用外脑记录了自己在禁区里的所见所闻,然后保存,等回到住所,她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足足让她睡了三日。
三日后,眼睛苏醒,她洗了澡,然后回来一趟基地,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从侧门绕到实验室,然后去找了一位研究员。
林争渡见过这位研究员,之前她在基地的时候,那人还同她打过招呼,而眼睛也曾经救过她,因此,她在眼睛提出请求后,相当果断地进入药物组,帮她偷了一瓶抑制药。
眼睛在房间内又待了三日,记录自己的症状,然后再服用药物,症状的确有所减轻,与此同时,钱所剩无几,她就搬到了蜂巢,也避免万一自己哪天猝死,给房东造成困扰。
在蜂巢静养几天后,她第二次进入禁区,这一次她走到了比第一次更深的区域,当然,回来后她的症状又变差了,于是她又增加了药量。两相对冲,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眼睛急速消瘦,气色非常差,这让本就不喜笑的眼睛显得更加阴沉,也是在这个时候,伊连那遇见了她。
根据眼睛的计算,她还能再进五次禁区,时间还相当充足——即便林争渡在旁观这段记忆时,也产生过不理解,她似乎把寿命当做了游戏券,虽然精打细算,利用好每一次进入禁区。
林争渡曾以为眼睛进入禁区,只是在精神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单纯求死,但不是的,她在走遍绿堡星上人类所剩无几的生存区后,产生了对这些禁区更大的好奇与反抗心理,她的一生与污染息息相关,几乎是绑在了一起,所以她想走进去,是探究和了解,也是反抗和质疑。
但是眼睛在想象中还要更早地离开。
在第三次进入禁区后,她产生了非常剧烈的反应,四肢百骸都感觉爬满了虫,像是被啃噬着,她蓦地伸手拧开药瓶,视线猛地一顿。
她的手臂上全是绿色的纹路,纹路的边缘模糊,就像是长着绒毛,有什么植物寄生在了她的身上。
再然后,她倒地抽搐,模糊的视线中,手臂上的纹路开始扩散,犹如花叶绽放。
她在三分钟后死亡。
所以玻璃问她“怎么想到来蜂巢”,她该怎么回答呢?
林争渡嘴角微扬,她说:“寻死。”
玻璃没吭声。
林争渡继续道:“玻璃,我去了禁区。”
“……进去了?”
“进去了,所以怕猝死在别人家里,就搬来了蜂巢。”
“是么?”
这段交流里,两人全程没看对方的眼睛,林争渡在这两句话里,除了那个“我”字,她没有说半句谎话。
林争渡已经想好,完成这些事后,她会脱离蚁群,那么总有一天,玻璃、糖果、船长……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她不是眼睛。
转移成功,分散在几层楼里的成员跑下楼,一阵大风吹过,卷起沙尘,玻璃不再多问,转身说:“走,回去吧。”
林争渡眯了眯眼睛,“我还有点事做,你们先回去吧。”
“找那个伊连那?”
“嗯。”
“……行吧,保持联系,有事叫我。”
—
伊连那打开门,见来人是她,不由得多看她几眼,笑着说:“事情解决了?”
林争渡闻言,眉头一动,说:“这么明显?”
“明显,感觉你容光焕发啊,还想到来蜂巢找我,而且看着……”伊连那摸摸下巴,让开身,说:“面相都变了。”
“……”怎么还用了面相学?
林争渡走进房间,说:“你从哪儿学的看面相?”
伊连那眨眨眼,“萨金家里经常搞这些,隔三差五请人来,那些大师大多都会看面相,我就偷偷跟着学了一点皮毛。”
“哇,”林争渡语气没有起伏,“伊连那大师。但是短短几天没见,我不至于面相都改了吧。”
“你这么反驳,说明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了,那用什么词汇也不重要,”伊连那粲然一笑,“恭喜。”
“谢谢,”林争渡这才看到房间内的布局,室内大改了一次,她说,“你今天没工作。”
“嗯,休息,”伊连那说,“哦对了,会议结果出来了,明天开始抽名额。”
被监视
商议的结果就是在人口占比的基础上, 增加了更灵活的变动名额,让邱城和祈星城都在一定程度上满意了。
林争渡“嗯”了一声。
面对这件事,她自然替绿堡星高兴, 就是不知道星联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以及后续的安排是否妥当。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伊连那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林争渡的目光追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再次欲言又止……算了, 这次绝对不会再问了。
伊连那说:“我要去邱宅,你去吗?”
林争渡想了想,说:“去。”
时间已经定了,星舰七天后出发,蚁群那儿不仅要收拾烂摊子,还要完善新计划, 不知道这一忙又得多久才能去邱宅看看, 在离开之前, 她总得正式地向邱宅的各位道谢。
伊连那拿着东西从卧室里出来, 眼珠子一转,轻笑道:“好久没坐我的车了吧?”
林争渡被带着回忆了一下,“……嗯, 确实很久了。”
那种被风扇耳刮子的体验, 还是挺特殊的。
伊连那看见她的神色,乐了,又偏头看了一眼立架上的机甲, 说:“走之前还需要我看看鲸鱼瞳?”
鲸鱼瞳还在玻璃那儿修着, 因为损伤严重,而且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什么, 拿给伊连那修不现实。林争渡摇摇头,说:“不需要。”
“是吗,”伊连那眨眨眼睛,表情忽然很无辜,“但是我想见见它,好久不见了。”
林争渡:“…………………………”
林争渡木然道:“其实在别人那儿。”
“哈,果然,”伊连那捶了捶胸口说,“我好伤心啊——!”
“别伤心,”林争渡陪着她演,“它以后还会有很多机甲师,你要习惯。”
—
坐上伊连那的机车,风一般飘到邱宅门口,林争渡的头发再次被吹乱,糊在了脸上。
邱旭老远听见声音,跑到花园等着,看到后座还有个林争渡,更惊喜了,说:“小林老师,好几天没见了!”
林争渡一边撇开乱发,一边跳下车,和邱旭击了个掌,“回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好像邱小弟像个留守的孩子。”伊连那支颌一笑。
邱旭一梗,“……好奇怪的角度。但我也确实在等你们来邱宅看我啊,这几天只有姐姐来找过我一次!”
殪崋
林争渡好些日子没见着段不容了,回到绿堡星后,她和段不容也就在晚宴上见过一次,林争渡忙,段不容也在忙,听说是被白相城的城长拉去锻炼社交能力和管理能力了。
林争渡点点头,说:“邱阿姨和邱天在吗?还有领队?”
邱旭说:“没在,都忙着呢,怎么啦?”
“想找她们正式道谢。”林争渡坦白道。
邱旭傻呵呵的笑一敛,情绪低迷下来,说:“对哦,过几天你也要走了。”
“没关系,”伊连那拍拍他的肩,“你伊连那姐还在这,当然,我现在得失陪一下。”她抬手挥了挥,朝车间走去了。
林争渡的视线从伊连那的背影落到邱旭身上,“……那你要去吗?以观赛者的身份。”
邱旭眨眨眼,低声笑笑,说:“我就不去啦。邱城本来就走了一些人,我留在这里,也多一份保障——虽然这个保障不算太大。”
林争渡揉了揉他的头,说:“你很强,不用妄自菲薄……因为想到这件事,所以才半夜睡不着吗?”
邱旭一顿,小心翼翼地说:“我之前把你吵醒了吗?”
“并没有,是小提告诉我的。”
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邱旭微恼道:“啊……我都都让它别说了。”
“它很在意你,当然,我也很开心它能告诉我,如果我能帮助你消解一些负能量,那再好不过了。”
邱旭半信半疑地看着林争渡,他很久没有透露出这样的心态了,上一次产生不信任,还是在林争渡与他初次相见时,而这一次,他并非是针对林争渡,而是对“说出心里的事就能消解一点负能量”的怀疑。他垂眸,“……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你们会觉得我有病的。”
“不会,相信我。”林争渡非常冷静地说。
“……好吧!”邱旭一咬牙闭眼,他搓了搓脸颊,酝酿酝酿话,随后睁开眼,一边观察林争渡的表情,一边慎重地说:“从嘉泽星开始,我就有一种浓烈的……被监视感。”
此话一出,林争渡不禁朝他微微倾身,说:“怎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从到了嘉泽星后,我的身边就出现了很多怪事,就连认识的有些人——比如说姨妈,行为也总是看着很奇怪。我就好像被人瞧着一举一动,就好像……我是一个棋子,有什么东西俯身摆弄我。我本以为是因为星外太大太开阔了,所以我产生了不安全感,但没想到现在回来后,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反正更强烈。”
邱旭的语速越来越快,憋了好几个月的话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甚至不用再构造词句来描述她的感受。等他一口气说完,脸上却没有出现畅快的神情,反而满脸灰败,垂眸抠手。
如果倾诉的对象不对,会有人觉得他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但林争渡听到他的描述,身子微寒。
她本以为邱旭描述的“被监视感”,是指她在嘉泽星那次控制了邱檀等人,但没想到他说的领域更广。
林争渡沉声说:“在伏玛星比赛的时候,是不是也……”
邱旭倏地抬眸,一个劲地点头,悄声说:“当时签署了保密协议,我不愿意细想,也一度以为是精神太紧张的原因……但等我回来后缓过劲,也意识到伏玛星那里带给我的被监视感也很强。”
“所以这是什么……难道是巫媂姐说的那种……我的灵性强,所以会察觉到一些脏东西?”
……巫媂在悄无声息中又传输了什么玄学内容?
但是巫媂的话并非胡扯,邱旭应该是在感应上有一些天赋,不妨猜测,邱旭是察觉到了乞赛族对这一切的监视。
邱旭看见林争渡神色严肃,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不由得又耷拉下眼帘。
“小邱,你不是一个人。”林争渡说。
“诶?”邱旭一讶。
林争渡正色道:“这些怪事其实我也有所察觉,结合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基本可以推测,是有什么势力盯上我们、盯上绿堡星、盯上星联了。”
很可惜,这次谈心并不能解除邱旭的焦虑,但比起让他疑神疑鬼,不如确认他的感受,让他做好准备。
林争渡用递进的对象来暗示这件事的严重性,邱旭脸色发白,他的嘴唇微抖,良久才张开,说:“你这几天,是在查这个吗?”
“可以说,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林争渡直直地看着邱旭,展示出她的坦诚。
“……”邱旭缓缓闭上了嘴,眸神空空地发了一会儿怔,忽然笑道:“不愧是……小林老师,执行力好强。”
这个时候就别夸她了喂。
邱旭好像知道不该追问下去了,并没有再继续询问林争渡“调查”的有关事宜。但林争渡主动披露了一些内容,说:“我之前见过亚修·亚克斯利,你还记得吗?”
邱旭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忽地有些古怪,迟钝地点了两下头。
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林争渡微微蹙眉,说:“你见过他了。”
“……”邱旭垂下头。
“他找的你?”
“……嗯。”邱旭的头垂得更低了。
所以那天,亚修·亚克斯利出现在邱城的那天,他见了邱旭,就他那张嘴,又不知道给邱旭说了些什么,林争渡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说:“他死了。”
“——啊?”邱旭懵了。
林争渡选择从这个角度来告诉邱旭,她迎着邱旭恍惚的目光,说:“前段时间我在祈星城,他也来找过我,他说了几句话,言语间透露出他在为别人卖命,我觉得奇怪,就以这个为切入点,继续追查了下去。”
邱旭不敢大声说话:“然后呢?”
林争渡:“后来某一夜,他从祈星城出发,前往了荒地,第二天,他没有回来,后来也一直没有回来。”
邱旭沉默了很久,他厌恶亚克斯利这个人不是假,但听到自己知道名字的人忽然死了,心头有一种莫名的滋味。他挠挠眼角,说:“所以他是……被利用了。”
“嗯,那一夜,蚁群基地那个方位里出现了异常的巨响,我怀疑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或者说,被你察觉到那一方势力引起了争端。”
……如果林争渡在那一晚没有突破系统的限制,她和蚁群就此覆灭,就连绿堡星也再难恢复到这种表面和平。
但林争渡一提蚁群,邱旭眼睛一亮,捕捉的关键点就偏了,说:“所以现在蚁群元气大伤,那我们为什么不趁机彻底肃清蚁群?”
“……不,”林争渡紧急把话题拉回来,“那个势力,你忘了吗?经过那夜的巨变,蚁群的底细更摸不清了,轻易出手的风险太大。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观察出现在绿堡星上的异常情况。”
邱旭重重地点头,“嗯,嗯!”
林争渡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第六感’这种东西很难构成实际性的证据,即便我告诉别人,他们也不会信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星球住民。”
“你既知道内情,又能在后续接触到权利体系,所以等我离开后,如果有什么异常,你比起其他追查的人来说,思考角度更广。”
“或许某一刻,你需要做一名吹哨人。”
与夜蛾谈牺牲
似乎语气有点严肃了。
林争渡这样想着, 又勾起嘴角,向邱旭宽慰一笑。
邱旭的目光闪烁着,突然出现的重担让他倍感压力, 轻声说:“你能别……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生怯意,甚至有了让林争渡留下来的念头,但还好, 在说出请求前, 他及时刹住了车。邱旭拍了拍胸膛,笑道:“没问题。”
林争渡眼里是淡淡的笑意,她说:“只是说多加提醒他
依誮
人,不要只身犯险,一定要保重。”
“嗯……嗯,”他又无意识地点了几下头, 又说, “不是还有几天吗?为什么感觉你要道别了?”
林争渡:“后几天太忙了, 说不定……没法回来。”
邱旭顿了顿, 豁然笑道:“有时候觉得,绿堡星这么块地方,说小也小, 说大也大, 即便只有三个城区,也有解决不完的事、读不尽的人心。”
突然从他嘴里冒出来这样的话,林争渡不免为之一怔, 但邱旭很快掩了过去, 语气轻松地说:“没关系,总会再见面的!”
“很快就会见面的。”林争渡说。
聊天结束后, 邱旭又去训练了。林争渡随即点开蚁群外脑,在昨天,白蚁核心干部有进行过一场会议,最终做出了一项决策——就乞赛族一事,蚁群会提醒三城方。
林争渡可不打算真让邱旭一个人独迎战场。
昨日蚁群也有些顾虑,由于双方曾经交恶,三城城长收到相关消息,不一定会相信,甚至会以为这是蚁群的诡计。
但今天林争渡误打误撞发现了邱旭的事,也就有了新的突破口。邱旭发现后续异常,并告知邱檀,那么邱檀在互证下,对蚁群的信息的信任度就会上升,只要得到一个城长的信任,其余二位都是迟早的事。
眼睛:【警告三城的讯息,可以编辑并发送了。】
原本不定的事情忽然开始执行,大家并未多问。
糖果:【呜呼,那太好了。大家写了交给我,我来发!】
小羊:【怎么分呀?】
糖果:【为防止玻璃管不住嘴激怒那些当官的,他就别写了。】
玻璃:【@糖果,喂。】
玻璃:【糖果文化水平有限,小羊性子太软,都别写了。】
小羊:【?】
糖果:【?】
船长:【我来写吧。】
糖果:【好船长~还是你最靠谱~】
红蚁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白蚁内部的氛围也轻松了一些,经常插诨打科。
林争渡脸上不经意地露出笑意,后来她又想到一件事。
眼睛:【今天就要抽取名额了。】
糖果:【是的啊,而且用的还是实物抽取……我干扰不了一点。】
当初胡鸠答应亚修·亚克斯利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去星外观赛的名额。既然在抽取过程中无法操作,那是在抽取后能进行交换吗?
还是说,胡鸠在这方面根本没有把握,她算定了亚修·亚克斯利根本没法离开绿堡星,即便没有死,也会因为药效副作用,直接失去了登舰资格。
—
第二日,名额抽取结果出来后,绿堡星的可生存区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的人走上街头,欢呼着,拥抱着,歌舞着,当然,有极乐者就有极悲者,某些街道里迅速出现了为了争夺名额而进行打斗。
但五分钟后,星联与三城方给出了联合声明,其核心意思有三点:一,名额不可以任何方式进行转移,名单既定后,名额只可减少,不能增加;二,拿到名额的住民请按照声明中给出的程序方式办理手续,让接下来的星外生活更加方便;三,落选者不必气馁,还有机会。
林争渡站在白相城中心广场的酒店阳台上,看着街道里庆贺、互相劝慰的住民。
“我去禁区走了一圈,没存在你说的异常。”
身后的门打开,玻璃手里捏着一杯绿色的酒,他走到林争渡的旁边,朝下面望了一眼,笑了几声,呷了一口酒。
“邱岑霜秘密造访绿堡星的那天,我妈妈也是这样的,”玻璃嘴角噙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而是沉落下莫测的情绪,“原来已经十九年了。”
十九年前落空的奢望,现在在一部分人身上落实了。
街道的一角,有人脸上的笑意热烈鲜活,迎风举起了旗帜——那是星联的联旗。
玻璃淡淡道:“啊,这就拥护上了。”
“多年难遇的机会,若是选中了,欣喜若狂,对星联感恩戴德很正常,”小羊拉开门,用旁侧的开关叩住门,风吹进室内,拂动他白色的卷发,小羊温和地笑着,“你就不要苛求他们了。”
“我又没说他们,”玻璃不耐地撇撇嘴,“只是觉得星联这一招才真是缺德,星球是他们封锁的,对自然和人为灾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忽然装作大方接走一批人,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救世主呢。”
“或许,这就是星联的目的,”林争渡说,“有什么地方,需要一个救世主的身份来顶住了。”
“啊!我是你们的救世主~快来拜在我身下吧!啊!为我冲锋陷阵!”克洛装腔拿调着,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身子一下子撞门撞出巨响,她倒在门上,笑得喘不过气。
“……”阳台上的三个人同时看她。
小羊:“我进来前她还是清醒的来着。”
林争渡走过去扶着克洛,说:“你喝醉了,去沙发那儿躺一会儿吧。”
克洛一把拦住她的手,嘻嘻笑道:“你们仨在阳台说什么悄悄话呢?”
玻璃翻了个白眼,“门都大开了,还悄悄话?”
小羊踮脚朝室内看了一眼,说:“我们……先进去吧,船长一个人会尴尬的。”他走过来搭把手,和林争渡一起扶着克洛去沙发上躺着。
餐桌上还有几个人。
小羊扶完糖果,准备重新落座,船长眼睛一移,说:“其实也不尴尬。”
“喔……”小羊应着坐下。
对面的餐食被悉数推到他面前,在留出的空处上摊开一卷工具插袋,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尖锐工具依次排开。
双马尾女孩蹲在椅子上,脸快贴着桌面了,双手各拿着一把锐器,鼓捣着什么……这些餐食挡住了小羊的视线,他也看不到。
刑者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抬起头,用镊子夹起什么,抬到与他视线平齐的位置,“看。”
“……哇。”小羊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船长解释道:“刚刚有一只飞虫落在桌上。”
然后刑者就开始专心解剖了。
船长对面是胡鸠。胡鸠一脸心如死灰,双臂肌肉隆起,用着刀叉狠力切下一块块肉。
随后,林争渡和玻璃也准备回到座位上。
“眼睛,看!”刑者拉住林争渡,给她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杰作。
林争渡俯视十秒钟,说:“厉害,真是个精细活,难怪葬礼的时候,博士找你来取我的眼睛。”
胡鸠:“……”这场宴席果然是鸿门宴吧。
刑者睁大双目,说:“不是博士找我的,是我主动要求的!”
胡鸠:“……”这种“功”就不要邀了啊!
林争渡移开视线,看着刑者,嘴角一牵,说:“好的。”她坐回座位上,继续吃饭。
前几夜清算的时候,林争渡才意识到蚁群外脑绑定了眼睛的账户,一大笔钱砸在她头上。眼睛的物欲很低,个人账号几乎没什么支出,所以攒到现在,还是有非常雄厚的金额,她干脆就在白相城的酒店里开了个房间,把核心干部请过来吃饭。
虽然这件事在玻璃看来是非常不能理解的,但她要请,那就请吧。
在这场宴席上,还有一件特别的事,那就是林争渡摘下了面罩,刑者一眼就认出她,胡鸠聪明,在那夜就猜到了林争渡是眼睛,糖果和玻璃也
銥誮
是早就知道了,船长和小羊不必防。
林争渡揩了揩嘴,说:“待会儿我们去逛逛?”
心里一直悬着石头的胡鸠忍无可忍,她说:“你今天办这个宴席,只是为了吃饭吗?”
“对,”林争渡平静地看着她,“临行前犒劳犒劳各位。”
胡鸠一噎,移眸看了一眼正欢的刑者。
新老大你说句话啊。
刑者敏锐地发现她的目光,笑着把飞虫尸体朝着她移了移。
红蚁,完蛋了。
刑者又不管事,也没有要和眼睛对抗的动机,那自己的实际上级不就是眼睛吗?胡鸠跑了一大圈,不小心把上级和上上级送走了,又给跑回来了。
胡鸠嘴角撑起一个勉强的笑,举杯说:“谢谢,也祝你万事顺遂。”
之后的计划,没什么好说的。完善的计划已经发送给每个相关成员,在林争渡去参赛的时间里,他们会将所有计划落实。
船长见状,也举起酒杯,说:“那么,唯从……”
小羊急声打断:“等一下,要在餐桌上说这个吗?”
船长:“我们平时不也说?”
小羊低声:“也很少当着她的面吧。”
玻璃憋着笑,“不是吧你们?”
肃穆的氛围还未搭起就垮得一塌糊涂,一直等着这群人的胡鸠满脸木然,毫无情绪地说完“唯从此眼”,将酒一饮而尽。
林争渡举杯,语声和缓:“敬蚁群。”
我们的命运是火,光明中我们从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