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韵的超能力。叶崇静毫不怀疑,她在关韵的笑容里快乐,同样的,在她清澈的天真里落泪。她的情绪被这样一个女孩随意地操控,她有些害怕,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因为在她的生活里,关韵已经是最不值得害怕的了。
烧鸟店不大,人却很多,异常的热闹、暖和。两人在一个小桌上相对而坐,空间狭小,桌下,腿碰着腿,脚碰着脚。
店里是用手机点单,关韵说:“都交给你负责啦。”
烧鸟店菜单也没什么花样,叶崇静就中规中矩地点了二十几串,问道:“喝啤酒吗?”实际上,她确实是有点想来一杯的,不过刚问出口,她就忽然意识到车子还在外面停着。
果然,关韵立即说:“姐姐,你不能喝的鸭。”不过她自己却是点了点头:“我倒是可以喝一杯。”
她其实是可以喝酒的,偶尔接到了很好的活动,也会和妈妈在家里喝啤酒庆祝一下,只不过在外面从来不喝,因为妈妈说,在其他人面前喝酒是很危险的事情。
叶崇静不一样。关韵有些甜丝丝地想,姐姐是值得信任的人。
方才被冻的,兴奋的红晕已经散去,关韵漂亮的小脸白生生的,问她:“姐姐,我想点一些,给我妈妈带回去好吗?刚才在微信上告诉她了。”
“当然,”叶崇静说,“等咱们吃完了,再用手机点吧,要不然等回去都冷了。”
关韵点了点头,心情很好的,在桌下晃着小腿,可惜刚晃了一下,就撞上了叶崇静的腿。她下意识地往下瞧了一眼,那条穿着藏蓝色西裤的腿几乎也是立刻向后靠了靠,让出了几分余裕。
叶崇静的正装都是量身定做,有阔腿裤,自然也有今天穿的这样普通的。关韵一时之间,想不到量身定做这种昂贵的事情,她只觉得这条裤子太合身了,窄得恰到好处,将叶崇静的腿衬得更加修长。
因为坐姿,裤脚向上提了一些,露出白皙的脚踝和脚背——开车的缘故,叶崇静穿的是低跟鞋,鞋口上的饰链闪闪发光。
关韵怔了一下,很快地说道:“不好意思。”她心跳很快,觉得实在应该为碰到叶崇静这事道歉。
“没关系。”叶崇静没放在心上。一杯啤酒送上来,烧鸟串要慢些,一串一串地送给两个人。
关韵喝了一大口清爽的啤酒,脸颊鼓起来,慢慢地咽下去。叶崇静看着她,微笑道:“既然要小口小口地喝,为什么一开始喝这么大一口?”
“因为很幸福。”关韵笑盈盈地说,“喝这么一大口的话,会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很有道理。叶崇静心想。她慢慢地咽下一勺溏心蛋土豆泥沙拉,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小韵,你每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最一开始,在没有熟悉关韵的时候,这个问题折磨着她,让她耿耿于怀。
可随着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她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当时只是觉得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会这样快乐呢?
凭什么?凭什么都说她是叶家的太子女,她是天顺的大公主,她家财万贯,要什么有什么,高人一等,可她从来都不快乐呢?
事实就是这样。关韵过着快乐的生活,健健康康,积极向上,她过着压抑的日子,做着许许多多的违心事,过着别人觉得连她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的生活。
她自己也觉得,并且说服自己,有这样的条件,有这样的钱,一切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
“因为生活很美好鸭。”关韵咽下口中的和牛寿喜烧才回答,“而且很有希望!自从做模特之后,我和妈妈过得好多了,我们每个月都去超市,我能买在小红薯上看到的衣服和绘本,现在又遇到了你,姐姐。”
“你给了我一份新的,更好的工作,我怕我不能胜任,你还鼓励我……之后会更好的,不是吗?”
“是。”叶崇静给了眼前这个天真、一尘不染的女孩一个肯定的回答。
关韵在模特活动中,在外面,一般是不说话的,因为有妈妈的教导,她害怕说多错多,容易横生枝节。可在令她安心的叶崇静面前,她本来的性格展露,有些活泼健谈起来,问叶崇静最近看的电影是什么。
“《天使在人间》。”叶崇静说。
“那是什么电影?”关韵很感兴趣地问她。
叶崇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芝士口蘑,她望着关韵清澈美丽的脸孔,缓缓地将这个故事梗概讲了出来:“讲的是单身派对上,一群人发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女孩昏倒在后院的泳池里,这个天使引起了很大的骚乱,有人想把她推向大众牟利,有人想聘请她作为企业的代言人……”
这些话并未能引起关韵对现实的联想,她只是很单纯地问道:“然后呢?”
“男主原来得了脑癌,天使本来就是要带他走的。可是因为他的一颗高尚心灵,也爱上了他,最终给了他一个吻,将他和自己一样,留在了人世间。”
“听起来是个,很美的爱情故事。”关韵说。
“是。”叶崇静说,“很理想化、很美的一个故事。”
“我最近看的,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我经常重新看。”关韵也很高兴地和她分享,“叫做《剪刀手爱德华》。”
“我也看过。”叶崇静说,“男主长着一双剪刀手,在一个雪天,为爱人造出了很美丽的冰雕。”
“虽然每次看都很伤心,可他们或许就是不能在一起的。”关韵说,她在吃京葱鸡肉串,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般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总带着感慨的语气,她语气平常,说道,“他的剪刀手,都没办法拥抱金的。而且如果在一起了,我觉得金的生活在爱之外,一定还会充满了其他的困扰。”
烧鸟店里热气腾腾,桌子狭小,叶崇静清晰地闻到了一点汗味,这味道同那些烧鸟串的香气泾渭分明,和新鲜的洗衣液气味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地落进叶崇静的鼻腔里。
她略抬起一点头,挑起目光看关韵,发现关韵的脸颊上又沁出了红晕。她秀挺的鼻梁和额头都有些泛红,汗微微的,想来应该是啤酒起了作用。
关韵正很认真地搅拌牛肉米饭上的溏心蛋,把蛋液都搅碎了融进饭里。感受到叶崇静的视线,她也抬了头,目光里似乎带了一点征询的意味。
叶崇静忽然发现,抛却了一切对她先入为主认为的孩子气之后,关韵清澈的气质之下,她美丽的脸孔,毫无疑问是属于一个成年女人的。
妩媚,柔软,微挑的视线,沁红的嘴唇,关韵停下搅拌的动作,不太舒服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姐姐,可以再要一杯水吗?这里很热,有点渴了。”
“当然,”叶崇静回过神来,刹那之间,觉得胸腔发闷,很不舒服,“当然可以。”她追加了下单,要了两杯加冰的柠檬水——给自己也要了一杯。
她们两个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等着给关惠茵点的外送做好。有人气的地方有时候会让人感到非常安心,关韵把最后的柠檬水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浪费,还能拣来各种话题和叶崇静聊天。
话题天马行空,从喜欢的电视剧、电影和书籍,到小时候最爱玩什么游戏,关韵说她小时候很爱玩翻花绳,问叶崇静会不会。
叶崇静摇了摇头:“我小时候,没做过什么游戏。”这是实话。她自然知道翻花绳,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不过她也确实是一样都没有做过。
关韵眨了眨眼,望着她,叶崇静的神情一如既往,端正的面孔上是一派冷淡和平静。她生得就很沉稳,鼻梁挺,下巴不削尖,看着像是早些年电影常见的大气美人的长相。
她眼睛微垂,关韵莫名其妙地,觉得她有一点点失落。
外送好了,叶崇静和关韵一人拎一半放到前备箱。她刚打算启动车子,关韵却有些迟疑地阻止了她。
叶崇静不解其意,就看关韵真的很踌躇,仿佛要下定什么决心的样子,半晌,她忽然伸出手,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发夹取了下来。
今天她夹的是一只雾蓝色半透的抓夹,叶崇静吃了一惊,关韵取下抓夹,仿佛取下了什么心理障碍,将发圈也取了下来。
妈妈曾经叮嘱她,不在家的时候,一定要扎上头发,这就代表着不能放松。
她扎好的半扎发这下彻底散开,浓密微卷,遮住她小半张白皙微红的脸颊,浓稠的夜色中,这一幕像是一帧相片的定格,叶崇静怔怔的,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关韵将发圈拿在手里,那是两个编织发圈,彻底解开的时候,会变成两根纤细的发绳,关韵将两根发绳系在一起,套进纤细的手指间,形成了一个简洁的图案。
叶崇静没见过,可她已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实在没什么可新奇的,她看过极光,很多次,挪威、芬兰、冰岛全都去过,大部分时间极光是青绿色的,她还见过蓝紫色的极光。她甚至爬过珠穆朗玛峰。
眼前这东西,是一文不值、幼稚的翻花绳。
关韵笑着看她,长长的睫毛搭住了半沿蜜棕色的瞳仁,她很期待地说:“姐姐,试着翻一下吧,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