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妥协滑坡
关烁自然是多待了一会儿, 她不太着急,明天开车回家也绰绰有余,走高速就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她陪关韵一起在卧室里玩了一会儿数位屏, 不得不承认,这位叶总对小韵是真的上心。这些设备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叶崇和送的那一对耳坠贵,但对小韵的意义完全不同。
“真漂亮。”关烁摸了摸键盘上的树脂键帽:“这是什么?”
“是雪怪。”关韵很认真地把叶崇静告诉自己的话复述给关烁, “叶姐姐说这个键帽就叫做雪怪,这个是配套的。”
关烁仔细一看,还真有点雪怪的模样:“小韵, 这样往后你画画就方便得多了,画好了之后不用拍,就可以直接上传到网上。”
“就是现在还不太会。”关韵有点不好意思地在数位屏上随手涂了一颗闪亮的小星星,之前那件事过去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敢看自己的评论区了。那些不好的言论消失了许多, 她能看到好些友善的朋友热情评论她发布的内容。
她虽然有点心有余悸,但还是很期待和这些对自己抱有善意的友友互动, 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还要再学学才行, 工作人员姐姐给我留了微信,让我随时问她呢!”
关烁靠在她身边, 轻轻地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低声地,很温柔地问道:“有什么感情问题要和姐姐分享吗?”
她怕关韵没人诉说,把烦恼都憋在心里。
关韵停下了手中的笔,语气轻轻的, 不过很郑重地说:“还是、还是喜欢她。”
“我知道。”关烁笑了, “喜欢一个人,会持续地喜欢一段时间的, 是不是?”
关韵点了点头,她彻底把笔放下了,转过身去面对面地望着姐姐,说道:“还会总是想和她在一起。”
关烁看见自己妹妹垂着眼睫,慢吞吞地说:“姐姐,我知道不能告诉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想和她在一起。”她有点难以启齿,“我总是幻想……她会牵我的手……”
何止牵手,甚至拥抱,接吻。
“很正常。”关烁宽慰她,“人都是不甘心的嘛,大脑有时候和你心里想的是不一样的。小韵,你很懂道理,大脑知道不能够告诉她,打扰她,可是心里还是很喜欢她,这都是很正常的。”
“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关烁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姐姐说,你的想法,你的打算,如果你不想再和叶总共事了,不想总是见到她也可以——”
她话音未落,关韵就很着急地说:“没有不想见到她呀。”
关烁心里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很柔和:“可是不能和她在一起,也不能表明心意,还这样相处,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有一点的。”关韵很诚实,她眨眨眼睛,蜜棕色的瞳仁流着光,“不过我想,如果见不到她,会更辛苦的。”
半下午的时候,关烁出门来,知道妹妹已经堕入情网,短时间内没法逃脱得出来了。要换作别人都好说,偏偏是叶崇静。别说叶崇静喜不喜欢关韵了,哪怕真的喜欢,她又真的可能会和关韵认认真真谈一场有结果的恋爱吗?
关烁对此深表怀疑。
她坐进车里,将纸袋放到膝盖上随手一翻,纸袋相当大,里面放满了活氧的瑜伽服,下面还有好些款胸衣,她正想拿出来细看一下,手指就硌到了一件硬物。
说实话,比起惊讶,关烁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她将那个硬物从衣服堆里取出来,是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很明显看得出,是和关韵耳坠同系列的一只手镯。
精巧的三环设计,玫瑰金色,上面密镶钻石,点睛的四瓣花其中有一朵,嵌了鲜红色的碧玺,娇艳欲滴。
关烁忍不住笑了,并非高兴,是无奈和恼怒搅和到了一块,完全是种无计可施-
公务机预定晚上十二点左右降落在高雪维尔,时间还充足,叶崇静和叶崇和不着急,各自回家收拾了行李,才坐在汽车里去往机场。
她这会儿心里烦乱,明明刚和关韵见过面,可一出门,她马上想知道关韵现在怎么样了,数位屏还喜欢吗,电脑有许许多多好玩的地方的,不知道关韵会不会仔细研究?
叶崇静捏了捏鼻梁,她心里其实始终还存着一件事,那就是关韵爸爸的事情。她想随手把那个男人给举报了,却总觉得这件事情该问过关韵的意见,但一见到关韵,她又绝不想提起这件容易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情了。
自己当初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叶崇静记不清了。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她按理来说应该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一想到对方是关韵,她心里是一片潮湿柔软,那份曾经她认为浅淡的怜爱如今根植在这样的一片土壤中,滋生成长,隐隐竟然有了失控的趋势。
叶崇静阖着眼,尽力地清空思绪,随口问道:“《因情喝彩》的录制怎么样?”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不仅当天立即从吴卓希的口中,关韵回来之后,也很高兴地和她讲了录节目的事情,每一个细节她都没有错过。这样一问,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罢了。
“很好啊。”叶崇和说,“小韵很乖,她妈妈也很配合,中间还流泪了,确实曾经挺不容易的吧。”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毫无波澜,“现在就等年后播出的效果了,这个节目可是会在自习课上播给中学生看的。”
“知道不容易,”叶崇静的语气还是不由得变得严肃了一点,“那天还那样讲话?对面坐的人需不需要你威逼利诱,你难道不清楚吗?”
“说话别这么不中听好吧?”叶崇和笑道,“按爸的话讲,这叫恩威并施。况且这么说话有问题吗?我才不会考虑坐我对面的人的想法,我把自己的工作办成,这就叫万事大吉。”
叶崇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她知道,她和叶崇和,各有各的道,不必浪费时间,互相说服:“对待关韵和关阿姨,不要这样。”
“好。”这下叶崇和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听你的吩咐啦!”
叶崇静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发觉身旁的手包传来轻微震动,她拿出手机接起,是薛亭的电话。
“崇静,”薛亭那边有隐约悠扬的音乐声,“崇佳说和你和崇和帮人过生日去了,你是今晚到吗?”
“到的时候估计凌晨了。”叶崇静说,她知道这次薛家也去高雪维尔过年,港湾16号的处置工作,让他们两家今年关系又进了一步,更何况爸爸很不满,叶崇和根本不和薛昆来往,明明都快要订婚了,还和一对陌生人一样。
“我在k2的6号木屋,就在你们隔壁,”薛亭说,“到了之后一起去滑雪,怎么样?”
“可以,明天上午吧。”叶崇静说,车子缓缓地停下,“到机场了,薛亭,我先挂了。”那边很愉快地和她道了再见,叶崇静下车,和叶崇和一起登上了公务机。
“是薛亭打来的电话吧?”叶崇和捏着面前的无糖可乐,心情变得非常差,“薛家来也就罢了,木屋都紧靠着,这下不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总逃避也不是办法。”叶崇静提醒了一句,然而这句话不合时宜地让她自己的心中也是一悸。
“那你帮我想个新办法。”叶崇和心烦气躁,“之前我想得很随便,姐,我想你哪怕按爸的意思随便找一个结婚又能怎么样呢,反正结婚之后大家仍然做陌生人,互不干涉。”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叶崇静说,而叶崇和早也已经预判到了她这句话,和她毫厘不差地一同说了出来。
“订婚之后婚礼马上会开始筹备,新闻也会发出去,我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不停地一件一件试婚纱,试首饰,和薛昆绑在一起——”叶崇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后还必须得装模作样地一起搬进新家,装作睡在一间卧室的样子,真的很恐怖。”
“你妥协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的。”叶崇静说,“一开始是结婚,后面是孩子,崇和,你如果真的结婚了,孩子就是顺理成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做试管,来保证第一个是男孩,这样就可以不必再生,但到底是生了一个。”
“而且,”她停了一停,“薛昆不是人偶,他是个男人,他不会任你摆布的。很多时候你想得很好,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这道理叶崇和当然清楚。在未迫在眉睫之前,一句轻松的契约夫妻,各玩各的似乎就能概括一切,可真到了这一刻,叶崇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为了讨爸爸的欢心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做不到为了一劳永逸和一个陌生男人生下一个陌生的孩子,这个孩子甚至连性别都是被选好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不生下一个,某种意义上,她比孩子还可悲。
还有……关烁,让她这样不甘心的,到现在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过她的,关烁。
第062章 想你
飞机凌晨一点降落高雪维尔, 叶崇静在飞机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工作,和叶崇和谈了一会儿订婚的事情,到底也没有解决办法, 基本没怎么睡。
她疲倦得厉害,头也隐隐作痛,匆忙洗漱完就上床了。第二天, 可能是因为长途航行,她的生物钟微微失灵,八点的时候才被电话叫醒, 她阖着眼睛,也没看是谁拨来的,没承想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叶崇和的声音:“你快来下面吃饭。”
叶崇静睁开眼看了一下时间,不得不问了一句:“你八点钟就起来吃早饭了吗?”
“怎么可能!”叶崇和咬牙切齿,“爸让人把我叫起来的!我睡得正香, 本来憋了一肚子气,结果下楼就看见薛亭和薛昆!”
“伯父和阿姨在吗?”叶崇静问。“那倒不在。”叶崇和说, “早餐是给我们单独开了一桌, 你不要那么多问题了,现在赶快下来吧!”
她催得这么紧, 叶崇静无奈,只能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下楼去。
木屋一层一侧是四扇极透明的玻璃门,将外面的雪景纤毫毕现地送了进来。距离玻璃门最近的是一张小方几和两边赭红色的沙发,一边上已经坐了薛亭和薛昆, 叶崇和看见她, 赶紧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薛亭望着她走过来, 笑道:“昨天在飞机上待那么久,很辛苦吧?”
“有点没倒过来时差。”叶崇静说,她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橙汁,注意到薛亭神采奕奕,薛昆却是一脸的无精打采,显然也是被硬叫起来吃这份早餐的。
薛亭没有任何帮弟弟撮合的意思,她只和叶崇静谈自己的天:“你和崇和是去帮谁过生日了呀?这么神秘?”
叶崇静知道她所谓神秘的意思,如果是京城圈子里的人过生日,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之前的那些传言,她微微迟疑了一下。
旁边的叶崇和主动道:“你知道的吧,我的那个模特,关韵,她表姐是关烁。”
薛亭嗯了一声:“关烁,我看过她的《鸳鸯艳刀》,说也真巧,崇静那个棕鹿基金,创始人之一的江雪荷,在那部电影里和她演的是姐妹来着。”
“她俩是好朋友。”叶崇和说,有了姐姐替自己分担火力,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脑海中掠过了那天专项基金发布会的事情,“还真是挺巧的。”
“她俩之前好像传过绯闻。”薛亭随口说了一个八卦,叶崇静低头吃了一口盘子里的莴笋,叶崇和却立即追问道:“真的假的?还有这事?”
“应该是假的吧,”薛亭想了想,“我也记不清了,之前的事情了。”
“江雪荷对象不是她。”叶崇静说了一句,叶崇和那边恍然大悟:“对,你之前见过江雪荷好几次,那她是在和谁谈恋爱啊?”
叶崇和只知道关烁现在是单身,空窗很久的那种单身。
薛昆把叉子放下,他对于这种话题很不耐烦,正打算起身就走,薛亭道:“你往哪去?”
“滑雪。”薛昆没好气地回答,迫不得已地转过身问叶崇和,“你去吗?和我一起。”
叶崇和不假思索:“不去。”
薛昆一视同仁地分别瞪了她和自己姐姐一眼,彻底走开了。
薛亭没有多事,倒是叶崇静瞥了叶崇和一眼,她想也想得到,薛昆会问叶崇和,肯定是家长的授意,这样干脆地拒绝,倒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只是怕不好交代。
叶崇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还没骂到她头上,她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浪费这样好的一个上午。
“崇静,吃好了吗?”薛亭说,“咱们也滑雪去吧。”
叶崇静擦了擦唇角,问道,“崇和,你去吗?”
“你俩先去吧。”叶崇和还在心不在焉地撕可颂,“我过会儿去玩雪橇。”
滑雪装备在通往雪道的那扇门前摆放着,手套和鞋袜都烘得很暖和,薛亭让服务人员从自己的木屋把装备拿过来的时候,顺便让教练不用过来了,两人都不需要教练。
出门的缆车直通雪场,两人都是双板,滑起来之后速度很快。高雪维尔不如隔壁葱仁谷大,但风景却是更美,漫山遍野雪白的坡道,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一眼望得到天边的云彩,间或有可以穿过的针叶林,人烟也静。
叶崇静有时候觉得滑雪和游泳很像,游泳是在一片碧水之中,而滑雪则是天地间的一片雪白。什么都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向前看,向前行进,心无旁骛。
身旁拂过的风夹杂着雪粒,纯蓝色的天边是涌动的,几乎连成海洋的白云,叶崇静情不自禁地想,这么漂亮,应该拍下来发给小韵看看的。
雪道外有许多小店和摊位,她降下速度,真的停了下来拍了一张。两人都卸下板,到旁边可丽饼的小店买了一个,可丽饼还烫,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叶崇静选的是巧克力口味的,薛亭选了一个草莓的。
等坐到店里,叶崇静又拍了一张,将这两张照片发给了关韵。薛亭咬了一口草莓,她注意到叶崇静在摆弄手机,不过没有开口询问,而是一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一边说道:“滑回去差不多就中午了,k2的那家法餐高山鳟做得不错。”
“可以试试。”叶崇静说,“今晚两家应该是一起吃饭吧,估计要谈港湾16号的事情。”
薛亭微微一笑:“对,不过还要谈的其他事,估计崇和就不会太爱听了。”
叶崇和和薛昆甚至都不太能算是相亲,只是双方父母觉得不错,两人见了一两面,没有反对,这就算口头定下了。
现如今天顺和越秀再次合作,订婚更是要提上日程。
“崇和不大愿意。”叶崇静说,薛亭和薛昆并非那种姐弟,更何况叶崇和的态度都摆在脸上了,实在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薛亭果然不在意这个事,“不过拒绝还是趁早吧,要真等订婚了可就来不及了。”
叶崇静点点头,收下了这份忠告:“我会告诉她的。”
“对了,”薛亭想起了什么,“也不能只滑雪,日落的时候去坐热气球也不错。”她笑着望了叶崇静一眼,“崇静,你不会打算余下的时间都在酒店工作吧?”
“说到这儿,”叶崇静道,“复工进度你看了吗?”
“今天不谈工作。”薛亭毫不犹豫,她将叶崇静的盘子往自己面前一拉,“好吗,叶总?”她盘子里还有半个可丽饼,薛亭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用小刀切了一块下来尝了尝:“巧克力的比草莓的好吃一点。”
两人吃完,一路返回了缆车处,滑雪运动量大,两人一个上午几乎都是滑过来的,哪怕吃了可丽饼,中午也不由得多点了些。
薛亭推荐的高山鳟味道鲜嫩,黑朗姆的醇厚甜味和苦苣沙拉、绿胡椒牛排很是搭配。吃过饭后两人暂时分开,叶崇静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半坐在床上,终于有时间打开微信,认真看关韵回复给她的消息。
可丽饼鸭!关韵的语气很雀跃,姐姐,好多雪,看起来好好玩。
关韵很高兴地发来了一串语音,叶崇静挨个打开,仔细地一字一句地听。
我在画画啦,这个数位屏真的好神奇,可以随便改颜色的。有好多好多油画棒里都没有的颜色,还可以自己调,我调出了新的大海的颜色!
问了工作人员姐姐,原来在电脑上发图这么方便,很简单就可以把整幅画发到微博和小红薯上啦,我先把今天的大海放上去了。
叶崇静看到了一片很美丽的大海,有了数位屏之后,关韵的色彩更加不同寻常,青蓝、宝蓝、蔚蓝交织,波光粼粼。
中午和妈妈一起做饭,做的清蒸鲈鱼,可简单了,就是记得一定要把蒸出来的汤倒掉,要不然会腥的。
配图是一条摆在盘子里的鲈鱼,上面放满了葱姜彩椒丝,应该是淋过了热油,腾腾地冒着热气。
晚上就没有再做饭了,和妈妈吃了一点剩的蛋糕和昨天的菜,蛋糕好甜噢,就是不能多吃的。
图片上剩下的蛋糕很整洁,被切成了一块块三角块放在了碟子里。
姐姐,关韵语气柔软地问她,你吃的什么鸭?
关韵其实是个很活泼健谈的女孩,和她一起聊天,叶崇静总会很有说话的欲望,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住屏幕,拨出了那个语音电话。
“小韵。”电话很快被接起,她轻轻地说,对面关韵很高兴,“姐姐!你那边是不是才中午,我这边都晚上啦,我在练字呢!”
她偷偷上网查了高雪维尔,又查了和叶崇静的时差,自己这边都七点多了,姐姐那边应该才一点。
“对,还是中午呢。”叶崇静答道,她早看出来,关韵应该是有练字帖,她的字相当漂亮,一笔一画,清晰认真。“过年怎么还做家庭作业啊?”她打趣道。
“都好久没练了,”关韵也笑道,叶崇静眼前是被单干净的菱形格纹,可她如此轻易地,仿佛看到了关韵颊边那对甜蜜的酒窝。“之前工作没有那么忙,就一直练字,现在练的是《灵飞经》。”
“早知道让你帮我写一对春联了。”叶崇静笑道,“中午我也吃的是鱼,是鳟鱼,也很好吃。我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滑雪,这里风景特别好,照片拍不大出来。”
“我喜欢雪。”关韵说,她那边没有沙沙声,在停下笔认真听叶崇静说话,“我在视频上看到过滑雪,好厉害啊,但是感觉有点危险,你要注意安全鸭!”
“下次我们一起来。”叶崇静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绿色雪道就安全,平稳又可以看风景,我教你滑雪,好不好?”
关韵想都不想:“好鸭!”不过她赞同完,又像是仔细想了想,“姐姐,我还想学游艇上,你打那个九球。”
“好呀。”叶崇静说,她听着关韵“鸭”的语调,想要小小地学一下,然而出来就不是那个感觉了,这不妨碍她心中柔软发甜,“那个不难的,也很好玩,等到回去我就教你。”
这句话如此肯定,几乎是一个小小的承诺了。
关韵捧着手机,她的心也在随着话语轻快地跳动。“好鸭。”她再次答应了一遍,叶崇静发来的照片很干净,蓝天白雪,还有一个形状完美的可丽饼,没有丝毫自己本人的痕迹。
她知道姐姐大约是不喜欢自拍的,之前因为社媒的原因,她也问了姐姐的账号,叶崇静只有微博账号,不过也不常用,里面更是一张自己的照片都没有。关注之后,关韵更是从没刷到过她的动态。
她不由得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昨天在自己家过生日时的叶崇静,藏蓝色的高领毛衣,将她的上身衬得薄薄一片,标致的脸孔和项链上的珍珠一齐在浅浅地发光。
还有叶崇静大腿隔着西裤挨到自己时的温度,替自己解下围裙和戴上耳坠时纤细的手,正装袜包裹下的浮凸的踝骨。
她止不住地面红耳热,觉得自己实在是……她心跳得厉害,脑子也开始发昏,一句话从她的嘴边说出去,未经思考,吓得她浑身唰地一下凉了。
“姐姐,”关韵说,“我想你了。”
第063章 她是谁
关韵知道自己该赶快撤回这句话, 并且一定得郑重地道歉,可她内心混乱至极,一时之间, 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通过电波,传到叶崇静的耳朵里,还没来得及引起一场地动山摇, 叶崇静就鬼使神差地答道:“我也想你。”
两人都不知道怎么结束的这次通话,关韵感觉眼前《灵飞经》的小字都在天旋地转,再也练不下去, 就又打开电脑,在数位屏上涂抹起白巧克力向日葵来。
这次她画的是花瓣馅的向日葵买花的画面,她心怦怦地顶着喉口,画得是异常地快,向日葵船长买了花, 就戴在自己雪白船长帽的枝条上。那枝条缀着满满的鲜艳花朵,愈来愈多, 抽根发芽, 几乎成了一棵美丽的小花树。
叶崇静本打算睡一个小小的午觉,现在她盯着房间橡木色的天花板, 顶灯晶莹剔透地在她上方折射着光彩,她全副身心,仿佛都滚入了一个永不停歇的万花筒。
等到半下午,叶崇静午觉睡得很不安稳,不等闹钟, 自己就起来了。她记得和薛亭的约定, 本以为是坐车去热气球的地方,没想到下到一层一看, 木屋外面已经停了一辆雪地摩托。
薛亭正巧也从自己木屋出来,裹了一件羽绒服,匆匆进了门:“好冷,但是在这里午睡太舒服了。”
“我还想着叫你一声,咱们要开雪地摩托去的话,就得提前出发了。”
叶崇静想到叶崇和给她发的照片,不由得微微一笑:“崇和还去玩了哈士奇拉的雪橇,还有推雪车呢。”
“改天我也打算去,想试试雪橇。”薛亭说,木屋内温暖如春,她随手把羽绒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崇静,回去的时候带点伴手礼吗?这次为了复工,几位副总都是很尽心力。”
叶崇静心领神会:“红包之外,再加一支手表和一件珠宝吧。”
薛亭点点头,走到她的身侧:“再拿一条丝巾,弄得漂亮一些。”
叶崇静自无不可,薛亭目光从玻璃门外的雪景转回到她身上,很自然地拿手按了一按她的后背:“走吧,早点出发。”
这是一辆庞巴迪的雪地摩托,专为两个人乘坐设计,有着宽大柔软的座椅,后座还带着扶手加热。薛亭不太会开摩托,就让叶崇静来开,虽然雪地摩托和普通摩托车有很大的共通之处,但驾驶体验差别真的很大,雪地摩托速度一起来,密密的雪粒裹挟着风劈头盖脸地全砸了过来。
高雪维尔的野雪相当洁净厚实,摩托从上驶过去,粉雪像是沙暴一样腾起一层白雾,哗啦啦地往身上拍。
冷雪可和夏天在海上摩托艇激起的温水完全不同,薛亭止不住地尖叫了一声,一边按着自己头盔上的镜片,一边紧紧地搂住了前方的叶崇静。
叶崇静不太喜欢肢体接触,不过大家到底同为女性,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安抚似的提高了声音,玩笑道:“早知道还是坐车去了。”
“那不行。”薛亭奋力地在一片飞雪中回答她,“坐车……哪有这个有意思?”
她连镜片也不按了,把头盔磕在叶崇静的雪服后背上。叶崇静开得很平稳,出发之前,特地问了教练地图,避开了深雪区域。
她很快开出了趣味,每次滑雪度假,她都会开雪地摩托,正像是在山路上飙车一样,景色像是画片一般,流畅顺滑地一帧一帧地滑过。
只不过雪地摩托还多了和景色的互动,小韵应该也会很喜欢的。她默默地想,迟早要带小韵来这些雪场玩一玩,她胆子大,什么项目应该都会想尝试一下。
她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了关韵的微信头像,那张围着红围巾站在长城上的图片,等到回去,一定要问问小韵那是什么时候拍的。
假如有更多的风景照的话,她就可以经常地更改头像了。叶崇静越想越是漫无边际,扬雪的声音似乎也成了一种思念的背景音。
自从那四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叶崇静不知为何,反而没那么讳莫如深地紧张了,变成了一种深深的释然,不是因为寂寞,不是因为缺爱,更不是接触他人就能够解决的,她是真的爱上了关韵,爱上了这个意外闯入她生活的,特别的天使女孩。
薛亭小小地适应了现在的情况,将头抬起来,左右看起风景来。这里有许多的针叶林,比起毫无遮挡的大白坡来,更加美丽复杂。雪地摩托有着很强的穿越功能,两人穿过一片片的树林,薛亭感叹地说了一句:“幸好开的是雪地摩托。”
“一会儿出了这片树林要试试吗?”叶崇静说,“开起来很好玩的,咱们出来得早,时间还很够。”
薛亭犹豫了一会儿,既有点想试试,又有点担心,终于还是说:“不然试试?”
叶崇静笑道:“等你骑上就不会害怕了。”她将雪地摩托停下来,出发的时候还很干净的车子现在覆满了雪,叶崇静打开储物箱,顺手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将座椅和扶手都擦拭了一遍。
薛亭唇畔浮起一丝微笑,坐了上去,她刚握住把手,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好烫。”
“这个升温特别快,不能开满。”叶崇静说,她看了一眼薛亭的姿势,说道,“膝盖贴紧饰板,姿势就对了,发动机的热风会吹到脚上,不会很冷的。”
“油门在这里用手指勾就可以,刹车在这里,”她说得很详细,“主要是保持手背和小臂平行,要转弯的时候,就离开坐垫,顺着力道。你骑上去就知道很简单的。”
叶崇静离远了一点,对薛亭喊道:“骑吧,在这种雪地上,如果摔倒了也和平地不一样的,别担心。”
薛亭不熟悉,一勾油门,雪地摩托蹿出了一大步,她赶紧松开,由于摩托的构造和松软的雪地,整体来说还算比较平稳,她想转弯回去,由于还不很熟练,转得极其艰难,她慌忙地把身体拉高,移出坐垫,还是晚了一步,摩托一下歪倒在了雪地上。
叶崇静说得没错,哪怕摔倒了,松软的雪地也接住了她,竟然几乎都没怎么痛。她索性躺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叶崇静看到她摔倒,吓了一跳,快步跑了过来,俯身去扶她:“没事吧?”
“没事。”薛亭说,握着叶崇静的手站了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痛。”
“还要再试试吗?”叶崇静问,薛亭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要!”
两人再次往热气球处进发,雪场的风景看一会儿就腻了,薛亭搂着叶崇静的腰,百无聊赖地在头盔里阖着眼休息。
叶崇静很瘦,隔着一层雪服,也能感觉到腰肢纤细。不过薛亭知道她应该为了保持形象,有健身的习惯,那天在盘山会看到她游泳的时候就发现了。
圈子里像叶崇静这样的人太少了,按理来说,她这种冷淡矜持,洁身自好的女人本应该有最好的名声,但现实情况居然是如此,真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地方。服务人员帮她们停好雪地摩托,引着她们进休息室换掉雪服,等到整理完毕,热气球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做好了。
她们两人是单独的一个吊篮,上面还放了一瓶香槟和两只高脚杯。两人站在篮边,随着热气球抬升,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景象越发美丽地映入了眼帘。
薛亭将香槟倒入杯子中,叶崇静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随即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道:“谢谢。”
两人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叶崇静抿了一口,尝到了浓郁甜美的桃子香气,密实的气泡在她的舌尖跳动,她垂下眼,再度望了一望这满目雪白的山峦起伏。
“真漂亮。”薛亭缓缓地叹出一句,“之前你说好久没来过这儿了,其实我也差不多,十年前好像来过一趟,就记得高山鳟了。”
即将日落,视野极好,天边的云海甚至染上了斑斓的霞光。薛亭回忆道:“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大学时候,我特别爱滑雪,每年都要去各种雪场,现在越来越觉得这种地方冷了,不如去马赛或者摩纳哥度假。”
“现在也不至于是回忆往昔的年纪吧?”叶崇静含笑道。
“但也到了年纪感慨了。”薛亭说,“谢谢,一般这个时候不会有人陪着我。”
“你有很多朋友。”叶崇静说,她说的是事实,薛亭在圈子里风评极好,很擅交际,聪慧识趣,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缺少朋友和陪伴。
“不一样的。”薛亭说,“朋友也分很多种……”
她留了一个尾巴,然而叶崇静脊背挺直,目光静静地望着天际的落日,仿佛在用心等待着她的下文,并不插口。
薛亭笑了一下,故意说道:“看来你对我关于朋友的分类不感兴趣。”
“我在听的。”叶崇静说,她的目光转了过来,仍然很静谧地望向薛亭。换下了雪服和头盔,叶崇静没再挽起头发,很随意地散落在大衣肩膀上。
薛亭没想到到了今天,自己居然又玩起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推拉游戏,要是二十岁,她会很痴迷,可现在她都三十出头,实在是更希望能够开门见山了。
她转过身,微微侧靠着篮边,她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芭蕾,体态很好,胳膊纤细,此刻轻轻一拉,就握住了叶崇静的右手腕。
叶崇静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薛亭使了些力气,将她近在咫尺地拉到了自己面前。
“薛亭。”叶崇静低声说了一句,已经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和我接触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薛亭的声音也很轻,呼吸和话语都吹拂到了她下颌处的皮肤上,“你一向不喜欢和圈内人进行过多交往,哪怕是我和你说了华城资产包的合作事宜,我也做好了那天你根本不会去金苞町,而是要让我和你秘书联系的准备。”
叶崇静没法否认,那时候,她确实抱着接触别人的心态。她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了关韵,只以为那是因为寂寞。
“所以我们直接一点,”薛亭说,“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叶崇静听得出,这实际上,是一个委婉而大胆的邀请。
她很轻地扶了一下薛亭的肩膀,将两人之间拉回到社交距离,她不想试探自己了,因为自己的心已经无须试探。
还没等她说话,薛亭神态从容地拂过她的大衣口袋:“是因为里面重要的那位朋友吗?”
薛亭若无其事,别过目光,眺望着热气球下莽莽的阿尔卑斯山景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一笑:“真想知道她是谁。”
第064章 四枚叶片
叶崇静没有回答。诸多原因错综复杂地在她的脑海中搅动, 关韵的身份,不好的传闻,甚至还有薛亭是否值得信任, 这种多疑让她自己的心也仿佛滚入油锅内煎了一遍。
薛亭也没有追问,叶崇静如果不说,自然是有她的犹豫。如果真是正牌女友或暧昧当中, 又何妨讲出来,怕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她确实很想知道是谁让叶崇静这样魂牵梦萦,叶崇静这样的人, 看着冷淡,实际上若真是爱上了,应该是最贴心专情的好爱人。
她倒不是喜欢在一个人身上纠缠,只是叶崇静,值得她多耗费一些精力。
薛亭慢慢地捋着叶崇静的人际网, 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到那个女孩该是谁。她小口喝了一口香槟, 说道:“崇静, 你在追求她吗?”
叶崇静摇了摇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应该只是把我当朋友。”
薛亭这下笑了:“嗯, 那你只要记得我不太想和你只做朋友就好了。”她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今天晚上估计又要开成报告会了。”
“薛伯父好像不喜欢吃饭的时候一直谈工作。”叶崇静说,她和薛亭的爸妈吃过几次饭,两位长辈都很健谈, 气氛都还不错。
“我说的是你爸爸呀。”薛亭笑道。热气球在阿尔卑斯山的上空漂游了一个多小时, 此刻缓缓地降落,两人第一时间乘车回酒店, 准备今天晚上两家一起的家宴。
临近吃饭的时间,叶家的木屋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叶崇佳和薛昆正在玩手机游戏,叶崇仁路过的时候,顺带向薛亭打了个招呼。他的女儿小提却很可爱地不走了,扑到叶崇静的腿边:“姑姑抱我。”
“小提。”叶崇仁叫了她一声,叶崇静向弟弟微微点了点头,将小提抱了起来。小提的黑头发毛茸茸的,很有礼貌地歪着脑袋看薛亭:“阿姨,你也好。”
薛亭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小提你也好,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小提欢呼了一声,“崇和姑姑带我去坐雪橇,狗狗超级乖的,崇佳叔叔,还撞到狗了!”
叶崇静忍不住笑了,旁边的叶崇仁也笑了,薛亭故意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来逗小提:“崇佳叔叔怎么撞到狗啦?”
“姑姑说他活该。”小提一板一眼地说,“他追姑姑,姑姑一躲,他就好笨地撞狗了!”
“叶崇和!”叶崇仁装作生气,“你都教我女儿什么了,你俩再这样往后都不准和小提玩了!”
叶崇佳忙着和薛昆组队打游戏,理都不理他,叶崇和正和旁边的嫂子说话,听到这话,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倒是小提很着急地说:“不要,要和他们两个玩,他们两个好玩!”
大家这下都笑起来,汪冬琼这时说道:“大家都坐吧,来吃饭。”小提这才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叶崇静的脸,让妈妈抱着坐下了。
果然如薛亭所说,这场家宴颇有报告会的风范,叶焕章和薛同新分别起来说话,先让大家喝下了两杯酒去,紧接着便是讲起港湾16号目前的复工进度,资产包的处置事宜,叶崇静和薛亭一一答了,好不容易把这件事过去,以为能聊会儿轻松的,薛同新吃了一口猪颈肉,朗声笑道:“不知道崇和喜不喜欢西郊那间院子,打理得很好,我想着等你和薛昆结婚之后,就给你俩小两口住。”
叶崇和挤出一个微笑:“这事还早呢薛伯父。”
“哪里早?”薛同新说,“今年过年晚,现在都二月了,先订婚,婚礼还得再筹备,薛昆也是不着急,这话叫什么,皇帝不急——”
餐桌上大家纷纷笑了起来,叶崇和心烦意乱地用筷子戳瓷盅里的黑松露蒸蛋。薛同新谈兴正浓,又说道:“要我说哪有这弟弟比姐姐早结婚的,但我们家这个薛亭,谁管得住?横挑鼻子竖挑眼,愣是哪一个都不满意!”
“爸爸!”薛亭笑吟吟地说,“大家好不容易这么好的时间聚在一起,你就光批评我和薛昆是吧?”
“好、好,”薛同新乐呵呵的,“不爱听我还不说了,大家吃菜吧都!”
叶崇和这下如释重负,终于能清静一点了。长辈有长辈的话题,小辈就自己闲聊着,叶崇佳忽然突发奇想:“这儿有一瓶大摩62威士忌,咱们四个待会去露台观星的时候喝点吧?”
“不得了,”叶崇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要和你的哥哥姐姐们联络感情呀?”
“爱去不去!”叶崇佳乜了她一眼,问道:“哥,你去不去?”
叶崇仁立即答应,他今天刚带了一会儿孩子,就觉得累得哪哪不舒坦,必须要好好放松一下。
旁边的薛昆插了一句:“好酒没我的份啊?”
“去去,”叶崇佳想都不想,“等你真成了我姐夫再说吧!”他转而问叶崇静:“大姐来不来?”
这样的时刻实在很少,叶崇静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做,也就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怎么不问我啊?”叶崇和很不满,叶崇佳得意道:“我们都去,你还能不去吗?”叶崇和随手拿起桌上一根筷子朝他飞过去,叶崇佳试图空手接白刃大失败,筷子拍到了他面前的菜碟里,乐得叶崇和直笑,心中终于痛快了些。
吃过饭后服务生收拾餐桌,薛家一行人回了自己的木屋,他们四个和爸爸说了一声,就拿着那瓶威士忌,一人拿着一个力多酒杯上了三楼。
木屋三楼有个宽敞的露台,上面还摆了一支天文望远镜,四人或坐或立,叶崇静靠在栏杆边,缓缓地喝了一口大摩威士忌,口感扎实,带着一股馥郁芬芳的黑巧和干果香气,微微辛辣,持久地在她舌尖上留下了长长的余味。
“现在想想,”叶崇和说,“咱们四个上一次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是有主观能动性的这样聚在一起,不是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让我想想……”叶崇佳说,“哥哥结婚前一天的单身派对?那天我记得就是在盘山会办的,那时候我和小妹一块从美国回来,那时候我俩还念大四呢吗?”
叶崇和笑了起来:“没错!你那时候天天就想着找论文代写,一点不务正业!”
“你没找吗?”叶崇佳毫不客气地将了她一军,“少来五十步笑百步,说什么参考,让人家教你了半个月。”
他越说越兴奋:“那时候我们在春桃町的花园里看花喝酒,我还记得呢,可不是这种纯饮,是各种东西兑到一块,一杯下去,我脑袋都晕了。”
“剩下的我说!”叶崇和赶紧抢话,“那天我和你买了好多好多烟花,打算喝了两杯之后再放,想点的时候,怎么也对不准引线,你手里拿着个打火机,一屁股就摔倒地上了!还是我点着的呢,那个烟花叫什么银尾飞天鼠,点起来跟导弹似的,叶崇佳你还记得吗,你连滚带爬地想要起来先跟哥邀功,结果一看——”
威士忌是烈酒,两人颊边都浮出一片红色,哈哈地笑起来:“哥哥抱着大姐正哭呢!”
叶崇仁本来想恼羞成怒,但是这酒太烈了,他无知无觉地笑了。
“到底为什么哭啊?”叶崇和问道,“哥哥不说,大姐也不说,怎么,哥是激动哭的?”
“结个婚我至于激动哭吗?”叶崇仁不满道,“别打听了,有什么好奇的。”
他看了姐姐一眼,叶崇静也微微笑了,垂着眼睛,望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酒液,仿佛和他一样回忆起了六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大学毕业两年,正跟着天顺的首席运营官王悟学习,妈妈终于还是和叶焕章离婚了,他当然没走,他留在天顺,天旋地转地和王悟做项目。
那段时间他压力大到胖了三十斤,每天去天顺中心下面的咖啡厅买蛋糕,他觉得自己和当时那个前台服务生就是偶像剧《爱上琉璃苣女孩》,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呢,小姑娘叫做朱歆,愿望就是做公司白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租一个好一点的卧室。
只有叶崇静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何英丽手下,成功转到了爸爸的手下历练,每天和他一样出入天顺。姐姐委婉地提醒他要注意身体健康,也要把恋爱藏得好一点。可是他还是想把朱歆聘到天顺来做文员,姐姐不动声色地把简历打回去了,他为此还跟姐姐大吵了一架,他现在想,估计这件事就是被爸爸发现的导火索吧,害得姐姐还被文件夹摔到了脸上。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去相亲,对方是做纺织品的自然集团的小姐,双方都捏着鼻子看待彼此,最终女方提出一个条件,要他减到正常体重。
叶崇仁知道,自己那时候大概和猪确实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那时候他很开心,觉得朱歆也是一只小“猪”。朱歆直到和自己分手都不知道他是天顺集团的公子,他觉得这是个偶像剧一样的惊喜,必须得藏到最后才行的。
单身派对上他喝多了,昏天黑地地被叶崇静扶住,大姐的手很烫,他想起刚来叶家的时候,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忽然多出了一个姐姐,他特别高兴。
姐姐上的是寄宿小学,每周末才能回来,他巴巴地等姐姐回来和他一起玩,姐姐不厌其烦地和他玩捉迷藏,他笨得只知道躲在柜子里和窗帘后,姐姐却很会躲,他找不到姐姐,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吓得直哭,姐姐就从藏身处出来,一边笑,一边拉住他的手。
妈妈对姐姐很好,有时候甚至好得谨小慎微,姐姐对妈妈也很好,但是姐姐从来不和自己一样,叫妈妈一声妈妈。
他直到懂事了才朦胧地知道,自己妈妈或许是所谓的“小三”。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妈妈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做的第三者,他猜想应该不是,因为如果是的话,妈妈绝对不会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叶家的。
崇和和崇佳简直是一对混世魔王,等她俩爱玩捉迷藏的年纪时,自己早失去了兴趣。只有初中的叶崇静依然微笑着,很不厌其烦地忍受她俩的胡闹,耍赖,陪她俩玩这种愚蠢的游戏,到最后害得自己也不得不加入。
他一直觉得丽宫花园那座老别墅才是自己真正的家,那时候自己是一个很年轻的,毫无烦恼的叶崇仁,他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多完整的家。
叶崇仁似乎感觉到那天手掌心里的热感,他又喝了一杯威士忌,脑海里跟那天一样,天昏地暗地播着走马灯,他记得他搂住叶崇静嚎啕大哭,爸爸在餐桌上讲叶崇静笑话的情景历历在目,所有人都在笑,笑姐姐的性取向,笑她的爱情如此廉价,五百万人家就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简直是丢叶家的脸。
他嚎啕大哭:“姐姐,我不想、不想结婚,我是废物,我是畜生,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所有人。我想和你一样和她私奔,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她的简历投到天顺来的,我对不起你啊!”
姐姐轻轻地顺着他的脊背,很轻地对他说:“没关系的,崇仁,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好好对你将来的妻子,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好吗?”
他浑身发抖,欢呼声中,他在一片朦胧中看到弟弟妹妹点的烟花放向了空中,一道一道的银光,像雷霆一样劈过他的眼前,他倏然回神,突然之间,意识到现在已经是那么多年之后了。
叶崇仁迷迷糊糊地,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威士忌。
“咱们来玩个游戏吧!”叶崇佳显然也醉了,不过这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叶崇和当即响应:“玩什么?”
“真心话!”叶崇佳掷地有声,“这样,顺序从大姐到小妹,每一个人说出下一个人的致命缺点!”他对自己这个点子简直得意洋洋,“然后从小妹到大姐,反着绕回来,每个人说出对对方最想说的一句话!”
“谁是你小妹?”叶崇和懒洋洋地抗议,“我才是排行第三好吗?”不过她这会醉得正高兴,懒得和叶崇佳在这种小事上多加争执,就按照这个规则来了。
“大姐大姐,”叶崇佳兴冲冲地说,“你先来,先说你认为二哥的致命缺点。”
叶崇静也是有些醉了,她含着笑意,略加思索,轻声说道:“软弱寡断。”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谁都知道她说得很对。连叶崇仁自己都知道这话半分不错,他性格软弱,最难的事就是做决定,导致拖延症跟着一起并发。
“好!”叶崇佳欢呼了一声,“哥该你了,来说说我的缺点。”
叶崇仁咽下一口威士忌,一针见血地说道:“好色贪婪。”
露台上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真是乐不可支,就连叶崇静也忍不住笑意更深。崇佳从小就是个喜欢吃独食的孩子,自己爱吃的爱玩的,从不许别人碰,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谈朋友,越大越是变本加厉。
叶崇佳气哼哼地留给哥哥一个背影,对着叶崇和开刀了:“让我想想这怎么用四个字形容啊……”
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出合适的,索性就这样大声说道:“小妹,最善嫉妒!”
一片笑声中,叶崇佳不忘补充道:“没说错你吧?从小到大就是,见别人好了你就嫉妒,你就,妒火中烧!尤其是见不得我和二哥的好!”
这当然也是实话,叶崇和知道自己嫉妒一切,嫉妒叶崇仁和叶崇佳唾手可得的一切,她不那么嫉妒叶崇静,是因为同为女人,在这个规则的世界下,她将姐姐划为和自己同一战线。
“呸。”叶崇和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想都不想,对着叶崇静说,“姐,你听好了啊,我说你,道貌岸然!”
露台上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更强烈的笑声,中间还夹杂着掌声,叶崇佳一边使劲鼓掌,一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妹,说得好!”
叶崇和被酒精和掌声催得晕晕乎乎的,煞有介事地说:“大姐就是那种,把别人杀了,还要在别人坟头放一支小花的人。”
“你们还记不记得丁华的事情?”叶崇佳趁热打铁,“当年他无论如何也还不上债,偷奸耍滑,撒泼耍赖,姐,爸跟你说过一次,你给挡下来了,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过了几天爸等不及了,想问问你进度,结果你没来,丁华的死讯先来了。”
“真是孬种。”叶崇和冷冷地说,“申请债务人破产是咱们应当应分,他自己造的烂摊子,留下一家老小不管,反而成了咱们的错了?”
“就是说啊。”叶崇佳非常赞成,“只有大姐,等人家都散了,还去墓地,给他上了一束花,天呐,大姐你真的……”
叶崇静当然记得这件事,他难,他的公司难,然而自己也难,天顺也难。天顺是庞然大物不假,但资产和现金流完全是两码事,不用爸爸说她也知道,面对这样的欠债人,真正的宽限一次也就够了。
丁华从自己公司的办公楼顶楼跳下去,他本来要来天顺跳楼的,打着找自己的名号。那天自己恰好不在公司,助理说要给她打电话报告,丁华怕横生枝节,就萌生了退意,回到自己公司了。
手下的记者第一时间给她发了照片,从那么高的楼顶跳下来,毫无生还机会。人不像是主动跳到了下面,更像是被迫给重力拍碎了一样。皮肉看着好像无损,然而骨头寸寸断裂,全都碎了,软绵绵地瘫倒成一片破布。
叶崇静知道自己不该为这条人命负责,也担不起一条人命,可生死毕竟是一件大事,她最后去看了丁华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无话可说,只是送上了一束花。
“他们俩不愿承认,我承认,”叶崇和醉得厉害,“姐姐,爸就是最看重你,因为你跟他一样狠。做生意就要有这股狠劲啊,要不然为什么二哥怎么都谈不下华城资产包,你一下子就谈成了呢?”
“崇和。”叶崇静阖着眼睛,还是条件反射地提醒了叶崇和一声。大家大约是都醉了,也没人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叶崇佳吵吵嚷嚷地说:“好啦,现在该倒过来了,小妹现在对我说真心话,说你最想对我说的一句话。”
“好!”叶崇和立马响应,她本来坐在小几边的丝绒椅子上,这会儿站了起来,背靠到了栏杆上,一边又喝了一口酒,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叶崇佳:“你听好了,叶崇佳,小弟,我最想对你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这辈子,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发现我,他爹的居然和你一模一样!”
她这一句声量极大,叶崇静和叶崇仁望着她,叶崇佳笑得前仰后合:“你细说,你细说,我得好好听听。”
“不光是你。”叶崇和说,她的声音稍弱了一点,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你们知道吗?我经常感觉,不光是我自己,我们每个人好像都特别的缺妈,你们懂吗!”
三人都没答话,叶崇和将杯里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她眼前发花,却觉得头脑从未如此灵醒过:“叶崇佳,你明明找着网红,天南海北地找着年轻美女,但是你记得咱们到美国念大一那年你发什么神经病吗?咱们一成年,妈彻底走了,原来不住一起,现在连京城都离开了。我们俩一起过十九岁生日,你撒泼发病要让那个白人小姑娘给你煮长寿面,妈走了,没人再给我们煮面了!”
“我得按顺序来,谁也别想跑。”叶崇和说,“我们一直嘲笑姐姐,但我其实也是个同性恋,最起码精神上是个同性恋。我每年都在找不同的女演员,三十岁,四十岁,哪怕五十岁,我从央一央八的电视剧里找,从各种电影里找,我不是为了和她们办那种事,我是为了让她们像妈妈一样听我说话,陪我聊天!”
“二哥,你把和妈的合照都藏在你的新家,你以为我和叶崇佳不知道吗?照片一共就那么多,你把相册都偷走了,但是直到现在,别说小提了,嫂子知道咱妈长什么样子吗?”
“姐姐,”叶崇和有些踉跄,她终于又坐回到椅子上,“你一遇到事情就会去景仰园,跪在你妈妈的墓前,好可悲,没人听你说话,你对着那块墓碑说话。去年咱们去冰岛泡温泉,你膝盖下面,永远有淤青,好可悲啊。”
她说得很详细,说得整个露台上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叶崇佳咽下一口酒,魂飞天外地将话题扯了回来:“二哥,二哥,你听我对你说,咱俩将来,公平竞争,看谁、看谁笑到最后。”
气氛随着这句话回转了一些,都是真心话,叶崇和说的却是太赤裸裸,以至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叶崇仁也回过一点神,他咽了口唾沫,低声说:“大姐,我从来都是把你当亲姐姐看的。”
潇潇的冷风吹拂进整座露台,叶崇静外面只穿了一件羊毛开衫。她抱紧双臂,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对叶崇和说:“崇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委屈不是一时的,别委屈了自己一辈子。”
四个人在露台上或坐或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烈酒把她们眼前烧得都是朦朦胧胧,各自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是什么让她们变成如今这样的呢?叶崇静慢吞吞地想,她思来想去,不是想不明白,是觉得正像叶崇和所说的一样,太可悲了呀!
是什么让她们变成如今这样的呢?她们四姐弟曾经一起在丽宫花园的别墅里捉迷藏,每个人的反应都是截然不同。她果断地滚到大床底下,那里很少有人会想到。叶崇仁优柔寡断,直到最后一秒才匆忙地藏进一个并不高明的地方。
叶崇和和叶崇佳两姐弟,挨挨挤挤,争抢成一团,你觉得我的位置好,我觉得你的位置好。崇佳即使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地方,也坚决不同意和崇和分享,惹得崇和气得头昏脑胀。只有她们两人中的一人当抓的人才能缓解这种白热化的局面。
最后无论赢了没赢,她都会牵着弟弟妹妹的手把大家带到花园里去玩,去看花。她妈妈喜欢小桔梗,弟弟妹妹的妈妈喜欢白玉兰。她短暂地恨过这个女人,很快就不恨了。她短暂地恨过私生子叶崇仁,可第一次见面,他畏畏缩缩,无师自通地叫了自己一声姐姐——当时的那个小男孩是真心的。
她恨别人总是很短暂,唯有恨自己是长长久久。不知道恨自己什么,总之笼统地恨。
是什么把她们四个人变成现在这副丑恶的样子呢?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太可悲了。因为——是钱啊!钞票塑起了她们这些小姐公子的金身,然而用什么,来当作她们彼此的心呢?
第065章 怀柔
叶崇静第二天起床, 头疼欲裂。她一边按着鼻梁,一边勉强坐了起来,拿起了手机看上面的消息。和很多时候一样, 除了工作消息,只有关韵给她快快乐乐地发了许多小事,比如新的数位屏真的好方便, 涂得不好都不用换纸,直接擦除就可以。
还有家里的窗花和春联,和妈妈两个人齐心协力做的年夜饭, 关韵说她陪妈妈一起看春晚,结果看到一半,两人居然一起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好想奶酪噢。关韵给她发了语音,姐姐,什么时候能再和奶酪玩鸭?
她不知道关韵那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自从那天晚上的失言之后,关韵又是喜出望外, 又是惴惴不安, 思来想去,都没能问出口:姐姐, 你什么时候回来鸭?
叶崇静唇畔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按下语音键,对关韵说:等我回去,奶酪肯定也想你了,它太熟悉我了, 每天都想和你这个新朋友玩。
关韵很快发来一条新消息:姐姐你有时间吗?
叶崇静心领神会, 她主动拨出了语音电话,几乎是立时立刻, 那边就接了起来。关韵捏着手上的压感笔,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发消息有点慢……”
“不如打电话方便。”叶崇静妥帖地把她那点小小的害羞给接住了,“我应该后天或者大后天回去。”她阖着眼睛,专心致志听着关韵清澈柔软的声音,太阳穴仍在突突地胀痛,不过她却觉得舒服多了。
“好快鸭。”关韵说,她看着桌上的日历,很认真地问道,“姐姐,初三就上班鸭?卓希姐给我放到初五呢!”
“初五上班也很早啊。”叶崇静忍不住笑,她一想到那晚关韵的“我想你”,心中就止不住甜丝丝的发烫,所有的危险预感都失灵了,她知道自己该鸣起警钟,更该明白关韵可能都不懂,这在普通成年人的世界里叫做暧昧。
但她什么都不想做,她只想坐在床上,头脑中没有工作,没有一切烦恼,只是这样傻极了一样心情很好,和关韵聊着完全没有营养的话题,和她开毫无意义的玩笑:“吴卓希这是在搞压榨呢,法定春节假期到初八才上班啊。”
关韵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她都很当真的女孩,听了叶崇静的话,她仔细想了想,很疑惑地问道:“可是卓希姐,是燧石的经纪人鸭,她也不是老板,这样算的话,是不是小叶总,压榨我鸭?”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的换算没有出错。
姐姐那边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很少见姐姐这样笑,顶多就是张开两片嘴唇,真真切切地嫣然一笑,很少见她这样笑出声音过。
关韵情不自禁,也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她捧着手机,感到叶崇静的笑声通过电波,结结实实地烫在她的耳朵里,让她好高兴地随之心慌意乱。
叶崇静的话语中掺杂了浓浓的笑意:“说得很对,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这个不行。”关韵赶紧阻止,“工作都排好了的,我得初五就上班鸭!”
叶崇静毫不怀疑,昨晚的威士忌留下的余劲仍然在她的心里燃烧,烧得她说话都不经大脑:“小鼠波波十号刚过完生日,结果才五天就要上班,这样现实主义的情节可不能画到绘本里去。”
关韵听完,想都不想,由衷地说:“小鼠波波那样肯定可怜鸭,但是我不是的,我是人,人要努力工作才行的。”
叶崇静含着笑,轻轻地说:“你是很勤劳的……波波小韵。”
关韵怔了一怔,眼前数位屏上的画面竟然又像那天一样,忍不住地要天旋地转,她听见姐姐那边有敲门声,就赶快地说:“姐姐,有事的话就去吧,我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再聊。”
她们两个互相说了再见,电话挂断,关韵仍然捧着手机,她甚至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要拼命地捋直舌头,才能说出一直藏在她嘴边的那六个字:今天也想你了。
姐姐,今天也想你了。
叶崇静仰起头,将手机按到了胸前,有那么一两秒钟,她根本不想去管外面的声音,哪怕敲的是她的门。她只想在这个情感的漩涡中随波逐流,因为她无法控制,愈走愈错,完全不知道怎么能够爬出来。
敲门声很规律,每声之间间隔一秒。叶崇静下床开门,果然外面站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讲一口带点法国口音的英语:“叶先生请您过去。”
叶崇静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她知道服务生指的是自己的爸爸叶焕章。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表戴在腕上,十五分钟内洗漱好,换好衣服,去了一楼的书房。
这间度假木屋是有书房的,非常幽静,落地的玻璃门窗,外面静静地飘着雪,里面烧着壁炉,温暖如春。
她敲了敲门,得到了父亲的允许,这才进去。叶焕章戴着眼镜,手里捧着一个平板,见到她进来,把平板放到桌上,眼镜也摘了下来,和颜悦色地说:“昨晚你们兄弟姊妹四个肯定喝了不少,今天一个都没有起来。”
“这儿的厨师不会煮汤,过会儿让冬琼给你煮碗解酒的。”
“爸,我自己来就行。”叶崇静说,她没坐,站在书桌前,叶焕章抬头看着她,末了,很感慨地说了一句:“你有点随小蕙,她个子就高挑,你长得比她更好,比男人还要高,这是件好事。”
叶焕章语气很温和:“好孩子,你知道吗,那件事爸从来没放在心上,只不过没有这样地对你说过。”他缓缓地说道,“你和崇仁他们三个不一样,从小爸对你的要求最高,对你的希望也最大,到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最优秀的那个,崇静,你该对自己有这样的信心。”
叶崇静默默不语地听着,这些话她很少听到,然而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她曾经很轻易地因为这些言语而欣喜若狂,她渴望这个看起来是如此成功的大人物一般的爸爸的认可,可到了今时今日,她不知道里面有几分真心,更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太高兴,是不稳重,太沉默呢,是心思重。
于是她只好微笑了一下,说道:“爸,你这话……太过奖了,我还有太多得学的。”
“如果崇和和崇佳有你半分用功我也就不用担心了。”叶焕章说,“崇和稍微好点,至于崇佳……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叶崇静知道他指的是叶崇和和叶崇佳在天顺本部锻炼的事情。这条规定在她和叶崇仁身上严格地执行了,她回国锻炼结束后,正式创办了真光,叶崇仁作为长子,则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本部。
但这对年轻的双胞胎没有贯彻这点,叶崇和学习了半年不到,叶崇佳更是急于求成,只旁听了一些会议,跟着去了一些应酬、会面和签约仪式。
叶焕章不再提双胞胎的事情,转而说道:“港湾16的项目之后,你有想过接下来做什么吗?”
叶崇静对爸爸话语中的暗示十分明白,不过她很克制地答道:“真光现在的工作离不开我。”
叶焕章笑了一下:“真光你一手做起来的,离不得你。但是呢,崇佳之前都还有兼着做的决心呢,以你的能力,替爸爸分担一点工作,真不是什么难事。”
他站起身来,走到女儿旁边,向她抛出了一个结满花朵,光鲜多彩的橄榄枝:“这个年过完,你玉贵叔叔退休,董事会的事,你怎么想的?”
股东大会表决只是走个过场,董事会空缺的席位,开了董事会,所有的成员,都是等着叶焕章的人选推荐。
如果是双胞胎,这会儿早就兴奋不已,赌咒发誓自己不会让自己失望了。叶焕章知道叶崇静不会,这个女儿果决,但是谨慎,要说满意,当然是满意的,她在很多方面都很聪明,守成是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继承权的问题远没那么简单。
他不慌不忙地等着叶崇静的回答,叶崇静默了两秒,说道:“爸,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我一定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她走的是一条单向路,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要,且只能尽心尽力地走下去。
“好。”叶焕章很满意,“你弟弟这次谈判出了这么大的错,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你得好好地给他做做榜样,我看再让他到王悟或者何英丽的手下都没什么用了,必须得让他看看你是怎么做的,也必须得让他下定变化的决心。”
他绕回到书桌后坐下:“爸今天这番话是只跟你说的,你自己知道就行。”叶焕章心情不错,他并未打算就这样放走叶崇静,而是语气温和,仿佛是闲谈一样,“你也坐下,咱父女俩聊两句公司的事。”
叶焕章轻松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天顺的情况怎么样?”
爸爸所谓的闲聊,从来都和考校没什么差别,因为这个男人和她们四个孩子根本没有任何私事可谈。
叶焕章不知道她们所有人的爱好,不知道她们所有人喜欢吃什么,甚至不太记得她们的生日,不过却对她们的学业和事业情况几乎是了如指掌。
对了,还有私生活,不出格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格了,马上斩断。
叶崇静知道他问的自然是天顺本部的情况。
“没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叶崇静斟酌着说,“天顺这么多年了,体量这样大,办公室政治非常严重,内部事务人员十分冗杂,但是这也都是正常现象,一朝一夕改变不了,假设改革,也只能徐徐图之。”
“不错。”叶焕章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大刀阔斧地变,是不可能的。这个公司爸从九十年代创办,是一棵老树了,长得这么大,根早扎下了,轻易换不了地方。”
“假设爸交给你当家,”他又问,“你觉得咱们将来该怎么走?”
这个问题几乎是每隔两年,叶焕章就要问孩子们一遍,一方面他对孩子们回答中透露出的想法很感兴趣,另一方面,这是拉磨的驴面前钓着的那根水灵灵的胡萝卜,能把人的心气和野心通通给钓出来。
“我还是和上次的想法一样。”叶崇静说,“保留核心业务,走金融化的路子。能有广泛的影响力当然好,可是……”
她知道爸爸清楚。房地产早过了最好的时候了,这几年多少和他们相差无几的庞然大物纷纷暴雷,她们纵使有着深厚的背景和底蕴,但以往走的是康庄大道,现在走的是一条黄金铸造的铁链,行差踏错一步,可就要万劫不复了,天顺赢得起,但是输不起,一旦出现失误,她们一家的荣华富贵甚至都是最轻的。
叶崇静知道,丁华那条人命自己不该担,不过作为叶家的大小姐,天顺上上下下,几万人的饭碗,她们叶家得端得起来。
这是四个孩子中最悲观,相应的却也是最大胆的提议。叶焕章露出思索的神情,向叶崇静点了点头:“去吧,喝碗解酒汤,回去咱们先把董事会的事情给定了。”
第066章 针织小羊帽
叶崇静得到了这仿佛是允诺的一句话, 波澜不惊地走出了书房。她不习惯对某件事情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早在十年前就得到了这样的教训。
她提前一天打算乘飞机回国,因为心里总记挂着关韵的话,她初五上班, 叶崇静就想提前一天,让她在工作之前,和自家那只奶牛警长好好玩玩。
薛亭也有早起的习惯, 她送叶崇静登机,只和她轻松地聊了几句天,丝毫不问她提前回去的原因,等到飞机起飞,薛亭返回木屋, 在小几旁一边看书,一边喝一杯橙汁。
过了一会儿, 叶崇和下楼来, 薛亭就随口问道:“你姐姐怎么回去这么早?”
“她肯定忙工作呗。”叶崇和打了个哈欠,“她好像让张裕买了几件礼物带回去送给关韵, 我想也是,高雪维尔这地方有什么好买的,连个当伴手礼的东西都没有。”
张裕是叶家多年的管家,这次也跟着来了法国,不过倒没在高雪维尔看到。
关韵。薛亭眨了眨眼睛, 玻璃杯里的橙汁里面还带着些沉淀的果肉, 她轻轻地,心不在焉地摇晃了一下。
从飞机上下来, 叶崇静直接先乘车回家,她不打算倒时差,只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打算去关韵家。
她让张裕在巴黎莎士比亚书店买了几本立体书,又夹了几张明信片,盖上书店的邮戳,以此来当作伴手礼。
高雪维尔满镇的奢侈品店,叶崇静知道关韵实际上并不很喜欢那些东西,她新近又知道了立体书这种和绘本一样有趣味的东西,索性让张裕帮忙买过来。
法国和国内有六个小时的时差,她敲开关韵家门的时候,是很合适的是下午两点。关韵很快,但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见到是她,十分惊喜,不忘小小地嘘了一声:“妈正睡午觉呢!”
叶崇静很配合地也压低声音:“没关系,我不进去,我来接你去和我家的奶酪玩。”她一面对关韵,所有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就都消失了,她变得很爱笑,也很爱开玩笑,“今天我一到家,奶酪就说很想你,拽着我的裤腿,让我不把你请来不罢休。”
关韵心怦怦跳,两只小酒窝不由自主地就深陷了下去:“姐姐,那你等我一会儿。”
叶崇静知道她得换衣服收拾,并不进去,只在门口站着,轻声道:“给阿姨留张便签?”
关韵点点头,一拉玄关的抽屉,里面有着一本乳黄色的便利贴和一支碳素笔。她很小声地说:“以前妈妈出去上班,也总是会给我留便利贴的,贴在冰箱上。”
她拿起碳素笔给妈妈写留言,字迹秀气,叶崇静想到之前她和关韵语音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写《灵飞经》呢。
“《灵飞经》练完了吗?”她不由得问。
关韵哪好意思对她讲那天的兴奋与忐忑,连带着《灵飞经》也是一点都没能再练下去。她只摇了摇头,纯美的小脸上还带着笑,很轻捷地将便利贴贴到了冰箱上,又拐到了卧室里面去了。
叶崇静一言不发,静静地在门外伫立着。她望着关韵的背影,女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珊瑚绒睡衣,太普通了,米白色,上面有着一只橙色的小熊刺绣,实在是平庸的一无是处的一件睡衣。
但在她看来,却相当值得探究。她想知道这件睡衣关韵是在哪里,在哪家店买的,想知道花了多少钱,想知道关韵喜不喜欢它——她有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让关韵一一为她解答。
很快,关韵就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袋,叶崇静看着她将大衣扣子扣紧,这才和她一起走下了楼。
一下楼,关韵的声音就提高了一些,活泼了起来:“姐姐,你是刚回来吗?”
“对,刚到家奶酪就缠着我不放了。”她打开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非要我邀请你来做客呢。”
“我也想它了。”关韵说出这话的时候,仍然止不住地感觉从脖颈攀上来一阵烫意,明明是在说奶酪警长,却仿佛又回到了她鬼迷心窍对叶崇静说出思念的时刻。
她赶紧把旁边的纸袋拿过来:“我在网上看到了特别可爱的帽子,想送给奶酪。”
那是只非常可爱的针织小羊帽子,只不过不仅有给小猫的一小只,还有另一只大的,很明显是给主人戴的。
“这是一套。”关韵解释道,她抿着嘴唇,忍不住脸上盈盈的笑意。
“特别好看。”叶崇静说,“回去就让它戴上试试。”
汽车平稳地驶过街道,关韵住的地方和她家有一段距离,叶崇静开口道:“小韵,这几天我问了问,有好些还不错的房子,到我家之后我把资料都给你看看。”
关韵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姐姐,你找的房子可能太好了,妈和我说,想要先去看一看自己找的。”
叶崇静笑道:“放心,都是你们能负担得起的房子,主要是有些房源,你们这样去看,可能是找不到的,等你回去,把这些资料也给阿姨看看。”
年假虽然即将结束,但年味还没有散去。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厦和商店林立,十分繁华。关韵正觉得叶崇静说得也有道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着急地说:“房子是我和妈妈两人买的鸭,姐姐你不能帮忙。”
“我只是帮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呀。”叶崇静说,她心里却是一动,知道关韵是什么意思。她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找一间完美的房子,故意让人把价钱说低,少的她补上。然而这样肯定是纸包不住火,即使这是帮助,她也不想违背关韵的意愿。
“只是帮忙找而已。”她强调了一遍,关韵这才点了点头:“我都已经赚了很多钱啦。”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叶崇静,“姐姐,如果真买了新房子,搬家的时候,还和过生日一样,来吃饭好不好?”
叶崇静微微地偏了偏头,温柔地答道:“一定。”
汽车停进地下车库,两人乘电梯上楼,叶崇静刚打开门,奶酪警长果然又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兴奋至极,一下窜了出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个不停,绕着关韵打转。
关韵高高兴兴地摸了它一把,见它没有反抗的意思,就小心地把它搂到了自己的怀里。无法无天的奶牛猫一被搂住,整只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也不动了,软绵绵的一条窝在关韵的怀里,连关韵换拖鞋都是一动不动。
来叶崇静家的人不多,更何况她远不止这一间房子。拖鞋是她特地为关韵准备的,并非一次性拖鞋,前一阵她常穿的几个奢侈品牌来她这儿送衣服鞋子,她专门挑了一双带棉的平底凉拖留下了,米色,造型漂亮,她这儿有地暖,也不怕冷。
见奶酪这样乖,关韵实在忍不住,在它毛茸茸的小脑瓜上亲了一口。她知道奶酪的专属小屋在哪,正想抱它过去玩,叶崇静先轻轻地阻止了:“小韵,稍等一会儿,我从法国给你带了伴手礼。”
关韵讷讷道:“姐姐,可我没有、给你买礼物。”
她当然也想送叶崇静东西,但她实在不敢贸然去买,一是怕超出自己的能力,二是怕买得低档了,做手工,画画也并非一朝一夕,她左右为难。
“你不是给奶酪买了吗?”叶崇静坐了下来,关韵抱着奶酪坐到了她身边,“而且不是每次送礼物都适用礼尚往来的,我去了外地或者异国,带伴手礼是很自然的事情,等你出去玩,再给我带也是一样的。”
莎士比亚书店的帆布袋乳白色,正反两面是不同的书店插画。关韵仔细地前后瞧了瞧,奶酪对这个突然出现夺走它新朋友注意力的东西很不满,用软绵绵的脚垫使劲拍了拍。
关韵笑着揉揉它的小脑袋,等叶崇静将帆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之后,她的注意力才是真正的全被夺走了。
三本厚而精美的大书摞在一起,一看就给人一种非凡的满足感。
叶崇静一一向她介绍,这本是《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本是《维多利亚的娃娃屋》,最后一本,则是《龙与骑士》。
第一本关韵很知道,可第二三本,她听着有些迷惑,这是什么她没听过的故事呀?
叶崇静不慌不忙,她抱着给关韵一个惊喜的念头,很轻地先翻起了第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第一页。
这一页一展开,关韵简直惊呆了,甚至连慢慢抚摸奶酪毛茸茸脊背的手都停下了。她“袜”了一声,见一棵墨绿色的参天大树从纸页上拔地而起,大树前面,爱丽丝正在奔跑,头发丝都向后吹拂,她的姐姐安静地坐在草地上看书,旁边还有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这是立体书。”叶崇静说,她留下其他内容让关韵看,又翻开了第二本的第一页,说第一页不太恰当,这一翻起,身旁的关韵完全忍不住自己的声音:袜!
说实话,就连叶崇静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还是像上一本那样的,没想到她一翻,整本书比刚才那棵树还要适合拔地而起四个字,精妙地竟然组成了一栋真正的,复杂的纸质娃娃屋。
叶崇静赶紧先小心地合了起来,以防剧透太多,她打算让关韵私下自己细细看的。
第三本《龙与骑士》算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翻开第一页,是立体的飞龙和穿着银色铠甲的小骑士,纸页上有着不少英文,不过都不是什么困难的单词,是一个配着立体图画的故事书。
书页合上,关韵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这么有趣的书,下意识地就要甜丝丝地道一声谢谢,不过被叶崇静预判,从纸袋中取出那顶小羊针织帽,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帮奶酪戴上吧。”
关韵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姐姐对她的好是如此的明显,让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确信无疑。她望了叶崇静一眼,清凌凌的眼睛里是很深的……
叶崇静不敢确认,她垂下眼睛,和关韵一起,帮奶酪戴好了小帽子。
果然是可爱得没边了。关韵拿出手机,各个角度连拍了好几张,叶崇静也跟着拍了两张。奶酪甩了甩脑袋,看来对自己头上这顶小帽子也挺满意,尾巴甩着叶崇静的胳膊,喵的一声,又舒舒服服地扑到了关韵的怀里。
叶崇静捏了捏它的小耳朵,笑道:“真是一替新人换旧人。”
奶酪又喵了一声,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两人站起身,一起到了奶酪的小房间去。房间里铺着整洁的,可以赤脚踩上去的地毯,毛茸茸的,整个房间虽然还是干净温馨的原木风格,不过因为一些很可爱的家具的加入,比如绿色的草丛沙发,小鸭子猫窝等等,整个房间看起来十分童趣。
两人都坐到地上,一人一个软绵绵的花朵坐垫,关韵将发声小鸟攥在手里,吱的一声扔出去,奶酪再吱的一声捡回来,房间内吱吱声不绝,一人一猫都是乐此不疲。
叶崇静看着她们俩玩,唇畔情不自禁地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她从未感觉内心如此充盈宁静过,她最爱的、真正爱的所有,仿佛都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了。
“小韵,”她问道,“你微信的那个头像,是什么时候拍的呀?”
“刚来京城的时候。”关韵答道,“刚来京城的时候,我和妈去爬了长城,对了,还看了升旗呢!就是人太多了,我都没怎么看见。”
“看你都不怎么换头像。”叶崇静说,关韵不光微信头像,各个平台的头像自从设置了也没有换过,是公司特地给她重新拍的一张拍立得照片,自然清澈,质感天然。
“你也不怎么换鸭。”关韵想都不想,说道,“而且姐姐你完全不发微博的。”
她话一出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样是不是,有点把自己每天都要翻来覆去看叶崇静有没有发新微博的事情给讲出来了?
她之前还想幸好姐姐没有设置那个仅半年可见,要不然她得抓心挠肝地想看。
叶崇静立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关韵一定是看自己那个无聊至极的微博了——并且不止一次,还再期待着自己更新。
当年微博刚刚建立,非常红火,大家几乎人手一个。她当初刚考上大学,就顺手注册了一个,断断续续地发些东西,后面因为工作需要,也会发一些,但私人的东西几乎是不发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爱分享的人,更何况几乎没有心情,很久没有上过。
关韵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奶酪一起玩打地鼠机,她很不会伪装,很匆忙地用相同的问题去问叶崇静:“姐姐你的头像,是什么时候拍的鸭?”
“在希腊的圣托里尼,爱琴海边。”叶崇静的语气很平静,“我也是那种不太爱换头像的人,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脱敏卓有成效,她逐渐忘记了希腊的记忆,忘记了那曾经的一切,只剩下一种朦胧的美好,支撑了她很长时间。
“爱琴海很漂亮吧。”关韵说,奶酪成功地打中一只地鼠,她高兴地捏了捏奶酪的小爪子,“看起来好蓝,好有氛围。”
那张照片有些年头了,画质模糊,但依然看得出爱琴海是一片明媚的蓝。
“什么时候去看吧。”叶崇静说,“我记得圣托里尼有个海滩是黑色的,好像是因为火山的缘故,可以去体验一下。”
关韵抿嘴一笑:“可是我不会游泳鸭。”
叶崇静含笑望着她,她记得之前在高雪维尔的时候和关韵说的,她要教关韵滑雪,关韵还想学九球,现在看来,游泳她也可以教给关韵。
她相信会有那个机会的。一定会有的,她第一次不想要如此悲观,她觉得日子还很长,一定会有那个机会的,属于她和关韵的机会。
天色渐渐暗下来,奶酪玩得精疲力尽,倒在鸭子窝里。关韵也站起身来,问道:“几点啦?感觉要回家了。”
叶崇静跟着站起来,让她看腕上的手表:“四点半了,我送你回去。”
她拿起沙发上的帆布袋,乘电梯下楼把关韵送回家。关韵坐在副驾驶上,很珍惜地搂着那个盛着书的帆布袋,心里盘旋着一种明快的幸福和期冀:我得再给姐姐画幅画才行,用她送给我的数位屏。
她不知道,她纸质的那幅画,已经被叶崇静让人用实木框裱了起来,就放在她卧室的床头。
关韵不打算让叶崇静再跑一趟送自己上楼,她向姐姐挥了挥手,轻快地跑了上去。
叶崇静始终降着车窗,直到再也看不见关韵的背影。她没有立即开车离开,而是拿出手机,安装微博,打开了自己已经许久不用的那个账号。
她今天拍了两张照片,都是奶酪戴着针织小羊帽的,只是角度不同。她静默地坐着选择了一会儿,丝毫不觉得无聊,将一张设成了自己微博的新头像,另一张,则是久违地发了一条新微博:真可爱的小帽子。
第067章 漫长晚安
叶崇静回到家, 奶酪乖乖地在鸭子窝里睡到四脚朝天,她从纸袋里取出那个大的针织小羊帽,走到衣帽间里, 在镜子面前,她鬼使神差地把帽子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么可爱的帽子实在和她冷淡的脸孔极不相配,她看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傻得可笑,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关韵晚上睡前, 照例点进叶崇静的微博去看,没想到不是熟悉的那个蓝头像了,奶酪戴着她送的针织小羊帽,两只圆溜溜黄澄澄的猫眼瞧着镜头。
她又惊又喜,更发现叶崇静的第一条微博赫然变成了:真可爱的小帽子。
她不敢想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要不是第二天起来就要工作,她恨不得现在就下床, 画一幅姐姐和奶酪的小画来!
这幅画, 我可以在上面吗?她甜丝丝地想,坠入了一个很甜蜜, 很甜蜜的梦乡。
可第二天,她没想到听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消息,妈妈对她说,再陪她几天,就放心地让吴卓希经纪人带她了, 自己要找点别的工作做。
“妈!”她站在玄关处不肯走了, 很着急地说,“你要做什么工作呀!”
关惠茵也还没有想好, 不过她心里是有个模糊的大概的。京城找工作的门槛高,保姆,月嫂什么的都要经过培训,她做不了。
这样的年纪,又没什么学历,她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去便利店或者超市做理货员或者售货员,保洁的工作应该也比较好找。假设运气好,说不定能到一些不高档的小区找到值班保安的工作。
但这些话她不打算对女儿说,要是说了,关韵肯定会心疼她的。“妈也还不知道呢,就是提前和你说一下。”
她看快到时间,催促着女儿下楼上车,准备去今天的拍摄。可关韵这会儿十分倔强:“妈,你到底要找什么工作,你得和我说呀!”
“妈找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关惠茵只好说,“不会很辛苦的,小韵,你现在赚了不少钱,但是咱们得细水长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句话暂时小小地安抚了关韵,她赶紧带女儿下楼坐车,准备去拍摄场地。
“吴经纪人。”拍摄中途,关惠茵见吴卓希暂时没有忙碌,只是站着看关韵拍摄,这才走了过去。她心意已决,吴卓希是个值得信任,不会让小韵受委屈的经纪人,并且还有助理,能承担她平时给小韵买饭的任务,她不打算再这样陪着小韵跑拍摄了。
关惠茵乐观地想,我得发挥余热呢!
“吴经纪人。”见吴卓希转过了头,她很郑重地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吴卓希挑了挑眉,向她走了过来,两人站到了一个略微僻静一些的地方:“有什么事吗?”
“吴经纪人,我打算下周就不陪着小韵一起拍摄了。”关惠茵说,“现在我跟着也没什么事要做,反而还得让小蓉姑娘多买我一份饭,你是个特别负责任的经纪人,小韵我就放心地交给你带了。”
“谢谢你的信任。”吴卓希说,她眼神闪了闪,不过没有多说什么,“你们母女商量好了就好。”
“放心,都商量好了。”关惠茵听到吴卓希肯定的答复,心里就是一定,“往后麻烦你了吴经纪人。”
吴卓希并不是个喜欢客套的人,她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没什么麻烦的,这是我的工作。”就继续回去看关韵拍摄了。
她一般只在必要时刻关心模特的私事——在有可能会影响工作的时候。
关韵是个如此特别的模特,她不开口,没人会猜得到她居然有着这样的缺陷。吴卓希望着她在摄像机下几乎无可挑剔的表现,忍不住有些多管闲事地想:如果妈妈不陪着,关韵能很快适应吗?
关惠茵下定了决心,等回了家,又重新提起。关韵实际上除了拍摄的时候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来回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会儿她手里捏着钥匙,迟迟地没有放进玄关柜上的小碗里,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妈妈改变主意。
“小韵。”关惠茵叫了她一句,把她叫回了神,“你先坐,妈去洗点水果。”
关韵乖乖地坐到了沙发上,几分钟后,关惠茵端着个果盘放到了茶几上。里面切了两个苹果,还放了好几瓣红心柚子。
“小韵,咱们不是说好要独立吗?”关惠茵拿牙签插了一块苹果递给她,“妈妈本来就不能一直跟着你去拍摄啊。”
关韵没吃那块苹果,她盯着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块,低声说:“不是这样的。”
她抬起头,一双很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妈妈,眼睫毛垂得很低,微微发颤:“妈,我不是,不是想让你一直陪着我,我是不想让你去工作。”
这句话说出口,余下的也就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你要是工作,一定很辛苦,我现在赚了很多钱了,妈,你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
关韵虽然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一时之间,想不到学历、年龄等等的原因,但她天然地就知道,妈妈如果工作,一定会很辛苦。
因为她从小到大,五岁到十六岁,妈妈都在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心力交瘁,她看书的时候,里面形容人忙得像被抽打的陀螺一样,她立即就想到,妈妈就像陀螺。
谁在抽陀螺呢?她小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现在有点明白了,却畏畏缩缩地不愿去想。
关惠茵哪能不知道女儿话里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太累呢!
“妈又不找那么累的工作。”关惠茵给她保证,“比如妈去当超市的售货员,早班八点到两点,晚班两点到七点,一定都不辛苦啊。”
“小韵你别担心,妈没想着不顾身体挣大钱。”关惠茵又道,“我要是不陪着你去拍摄,要不再做点什么,那在家待着多没意思啊!”
关韵渐渐地被说动,不同意也失去了力度。关惠茵趁机一锤定音,又兴致勃勃地跟女儿谈起过几天去看房子的事情。叶崇静发来的房源和中介消息她也都看了,确实她们能够负担得起,不过明显比她保守的心理范围要高了。她心里盘算着,要不然就都去看看。
见关韵渐渐地情绪回升了一点,她把果盘递给关韵,笑着催促她进屋画一会儿画。叶崇静送来的新设备让她也感到很新奇,关韵这一阵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数位屏玩上好一会儿。
关韵把果盘给她留下了,摇了摇头,终于又露出了一点笑容,两只小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只拿了一瓣红心柚子去了卧室。
等到关韵彻底关上了门,关惠茵这才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一瓶硝酸甘油。之前还不太明显,基本就是累得太厉害的时候才出现,这一阵断断续续,累的时候,情绪激动的时候,都觉得胸口沉得慌,像一块大石头压着似的,也不是疼,就是不舒服。
她不想让小韵知道这件事,前一阵终于用出去买东西的借口去了一趟医院,这才知道原来是心绞痛,医生给开了这个药。她将一片硝酸甘油含在舌下,几分钟后,不适消失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
关韵打开了数位屏,她心里想着,是要画一幅关于叶崇静和奶酪的画,可心情苦闷,脑袋空空,怎么也下不了笔。她一口一口吃掉柚子,还是又把数位屏关上了,从书柜里,把叶崇静昨天送给自己的一本立体书捧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整个娃娃屋立起来,从书页上拆下小女孩纸偶,轻轻地放在了装饰温馨的卧室里。
这个娃娃屋充满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特色,无论是壁纸还是装饰都极其精致,每个柜门和房门都能够打开。关韵拿着小女孩,让她穿过纸质的棕色房门,在整栋大房子内走来走去,假设换成以往,她早就天马行空地编出了许多小故事,可现在她只感觉思绪和心情都乱糟糟的,像一团怎么努力也解不开的毛线。
她知道妈妈说得都对,既然想让自己独立,不再陪着自己,那去工作,去做些事情,是很顺理成章的。
纵使妈妈答应了自己不会太辛苦,可她……还是有点不太信。
她其实知道,妈妈有时候,会骗自己的。
她还没做模特的时候,每次她问妈妈工作辛不辛苦,妈妈都会说不辛苦,但她牵妈妈手的时候,会感觉到那双手越来越粗糙了,渐渐地,能摸到硬硬的茧子。
妈妈总说自己喝不惯牛奶,只给她订一份,妈妈还说自己不喜欢吃鱼,不喜欢吃猪肉,不喜欢吃鸡鸭,把桌上的肉菜都留给她。
她再笨,也知道妈妈不可能什么肉都不喜欢吃的。她做模特生活条件好些之后,妈妈明明也挺爱吃这些东西的。
她轻轻地拿着那片小女孩的纸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响起了微信电话的铃声,关韵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里面传来的是叶崇静温柔平和的声音:“小韵?”
她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才感觉实在心虚。两个人微信分享生活碎片已经成了日常,今早关韵给她发了一张朦朦胧胧的天亮照片,很认真地说道:感觉天亮得早了一点点。她忙于工作,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才回复这条微信。
叶崇静倒也不是担心关韵不高兴,她们的消息彼此都很少有秒回的时候。只是一整个下午,关韵都没有再回话,这可是很不寻常。
她心里始终有些惦念这件事,等到傍晚,终于忍不住问道:还在忙吗?
过了一会儿,她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奶酪趴在她腿上,她一边摸着奶酪的脑袋,一边忍不住又发了一句:拍摄还没有结束吗?
她的生活微信一片寂静,红围巾的波波小韵毫无动静。
奶酪换了个姿势,四脚朝天地拿软绵绵的肚子冲着她,叶崇静揉了揉,低声问道:“奶酪,如果是你,你会打过去吗?”
她自言自语,所有的决断力再度全部失效,她患得患失,进退两难,一方面想立即确认关韵现在的状况,另一方面,仅存的理智让她趁早收手,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往后只会更加不可收拾!
奶酪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对人类的复杂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舒舒服服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叶崇静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它。
微信始终一片空白,叶崇静定下八点十分,再不回复就拨语音过去,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延后到八点二十分,再延后,再挣扎,直到九点,奶酪晃悠着爪子,胡乱地拍了拍她,她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拿过手机,把电话拨了出去。
关韵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莫名地安定,连带着鼻梁也是一酸,仿佛所有的为难困惑,委屈苦闷都能对叶崇静说。
“小韵?”见对面迟迟没有说话,叶崇静略微急迫地又问了一句,“今天拍摄是不是很辛苦,现在到家了吗?”
关韵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和往常一样,她很努力地想要轻快一点,只是实在扬不起声音了。
“姐姐,我在家呢,我正在看你送我的那本娃娃屋。”她将小女孩放到厨房中,说道,“我打开柜子门,发现里面都画着东西的,下面好像是食物,上面是好大一块冰。”
“对,那个有冰箱的作用。”叶崇静说,“之前没有冰箱,就暂且这样保存食物。”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娃娃屋,快要结束的时候,叶崇静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关韵一怔,听见姐姐问她,“小韵,今天是不太开心吗?”
关韵心肝一颤,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即觉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了。
“妈说,下周就不会跟着我去拍摄了。”
叶崇静没有任何打断插话,她静静地聆听着。
“我不是难受她不再陪着我,我是很担心、很担心她去工作,会很辛苦的。”关韵种种的情绪,郁结在胸口,情不自禁地问道,“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确实是个难题。”叶崇静在那边很温柔地笑了一声,这种肯定的语气,让关韵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是一松。她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有一点湿润的泪意,终于也稍微活泼了一点:“你肯定有好聪明的办法的!”
“我哪有这么厉害。”叶崇静柔声道,“现在你能够独立了,阿姨如果不跟着你去拍摄,总是待在家里,自然是觉得很无聊。如果出去工作呢,你担心阿姨太累,阿姨一定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她很妥帖地将为难之处说了一遍,用以安慰关韵,她不假思索,话语顺畅:“主要的问题,是你担心阿姨会太辛苦,对吗?”
关韵跟着她的思路,即使叶崇静看不见,她也很乖地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对,妈妈的工作,我觉得肯定会特别辛苦……”
她虽然没能说出所以然来,但叶崇静知道她说得一点不错。关惠茵目前的条件,要真是去找工作,怕只能找到简单重复的体力活了。
“我倒是有一个稍微两全些的办法,”叶崇静说,“小韵,工作让我来替阿姨找吧?”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叶崇静道:“小韵?”
“姐姐,”关韵很犹豫地说,“我、我有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心里忐忑,就听见叶崇静在电话那边轻轻地,带点安抚的笑声:“不麻烦的。”
“你已经帮我们找了房子,妈说都是特别好的房子呢。”关韵说,“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她不由自主地,竟然像偶尔和妈妈说话一样,带了点小小的娇气,“姐姐,你说不麻烦,不一定是真的不麻烦鸭!”
关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刚才那句话中的撒娇意味,腾地一下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脖颈。
幸好叶崇静很快答道:“真的不麻烦,我们是朋友,为难的时候,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她连关韵心情不好都能察觉到,方才的那点撒娇自然也全被她捕捉进了耳朵里。叶崇静心头滚热,然而手脚发冷,她特意强调了朋友两个字,心却如脱缰的马,跑野了,无论如何也拽不回来了。
“姐姐,”关韵想了想,认真地说,“真的不能总这样,要你帮忙,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她和叶崇静聊着一会儿,已经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她打定主意,妈妈找的工作她都要仔细地去了解,不那么辛苦的才能让妈妈去。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却都没有要先挂断电话的意思。叶崇静自不用说,就连关韵都隐隐地意识到了,她们两人,似乎都有些……恋恋不舍。
她不敢去想叶崇静,只是自己很眷恋地听着叶崇静的呼吸声,很轻,得很用心才能听得清。她通过呼吸勾勒出姐姐的眉眼,想象她现在的神情,她知道该说晚安了,但她想让自己和姐姐的这份连结再长一点,再久一点。
奶酪在她的腿上趴累了,忽然站起来跳到了书桌上,叶崇静的胳膊被它小小地撞了一下,拿着手机的手也是一晃。
她恍然醒神,口干舌燥地握住旁边的玻璃杯,里面的热水早已经变得冰冷了。她低声道:“小韵,晚安了。”
第068章 试探过后
关烁看了可视门铃一眼, 有那么一刹那,很想装作不在家。然而叶崇和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居然还饶有兴致地玩笑道:“我知道你在家。”
“我在想, ”关烁打开门,“到底是谁把我的时间表发给你的?”
“不用想了。”叶崇和很自来熟地换好鞋,走到阳台上欣赏她送给关烁的那个美丽的鱼缸。纵使是强买强卖, 关烁显然对这些小小的活物们也是非常用心,每一尾鱼在水里都游得很畅快。“我打电话问的你们冯总冯筠。”
关烁心下了然。她一开始还想着会不会是工作室内的人,从经纪人到助理想了一圈, 忽然意识到叶崇和这种人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折,她想知道,一个电话打给自己明亚影视的老总冯筠不就全结了?
“冯筠还问了我乔金子的事。”叶崇和俯下身,对着阳光仔细地看了看满缸的樱桃灯,越看越觉得自己挑鱼的眼光真不错。
“当然, 我可谨记着您的教诲呢!”
她的话语很轻快:“我说是小烁品行高洁,不让我安排, 到时候面试上了皆大欢喜, 面试不上我也没辙。”
“你这样说话,好像咱们俩很熟一样。”关烁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 心里有了答案,怪不得冯筠这一阵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提到那部电影的面试时,总有点既讶异,又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事实上, 这是原则性问题。”关烁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不希望别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叶总,你自重吧。”
叶崇和转过身,很没有诚意地,但很从善如流地抱歉道:“真没有监视,但是我要是不看看时间表再过来,你肯定会装作不在家的。”
“这点你没法反驳吧?刚才你犹豫那几秒,肯定是不想让我进门。”她坐到沙发上,“我从高雪维尔给你带了伴手礼,先声明,伴手礼可不算那种礼物,没必要拒绝。”
“叶总,你这心里不是挺有数的吗?”关烁说,“我不想让你进门,你是不是也得考虑下自己的原因?”
她从边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推到了茶几上叶崇和的面前。
叶崇和靠着沙发,难得的感到了一种棘手。她真没遇到过关烁这样的人,行为上的严防死守不要紧,真正让叶崇和有点挫败的是,关烁的态度是几乎没有松动的。
她很少遇见对自己完全不动心的人,更何况她现在的追求几乎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钱,时间,人脉,她能拿出来的都全拿出来了,结果人家根本不要。
她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关烁面前,她不如叶崇静高,但在女人中也不算矮,比关烁还要高上一点。她近在咫尺地,面对面地望着关烁。
关烁一怔,不过并未躲避,同样是不闪不避地望着叶崇和年轻靓丽的脸孔和乌黑的瞳仁。她发现一向无忧无虑的叶小姐眼下,居然有了浅浅的青影。
“关烁,我真的很不明白。”叶崇和像是真的很大惑不解,“就算不和我交往,收下我的礼物能怎么样?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我对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任何风险,好吗?”
“和我交往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又何必这样避如蛇蝎?还是说我长得有碍观瞻,还是说你真的讨厌女人到了这种地步——但是好像据我所知,你之前根本就有过两个前女友吧?”
关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她语气平缓地问道:“叶总,除了摆条件,讲利益,你还有没有别的话用来说服我?”
这下换叶崇和一怔,她似乎没想到关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迟疑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啊,关烁和她交往,有数不清的好处,之前没有人和她正式交往过,依然愿意和她保持一种关系,不都是奔着好处来的吗?
关烁放着这样优渥的条件不愿意,难道她不是傻吗?她还想要自己用什么话来说服她?
“我其实不是一个把感情看得特别重的人,”关烁说,“在这个圈子里,当然可以玩玩,或许为了排遣寂寞,或许就是新鲜,想试试。”
她不慌不忙地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热水,小小地抿了一口:“不过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也过了那个对什么都不满足的时期。叶总,你没必要这样穷追不舍,我们把话说开了,我当然可以顺你的心意,和你进行所谓的交往,但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你其实是个对交往很看重的人吧。”关烁说,“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你,我听说你好像只谈过一段恋爱——”
爱。这个字眼久违地冲进了叶崇和的耳朵里,她仿佛魂游天外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关烁很温柔地望着她,没有化妆的素净脸孔只余下了眉眼一层薄薄的、本真的美艳,叶崇和心弦一动,然而话说出口,不由自主地变得十分冷淡警惕:“你都了解到了什么?”
关烁微微摇了摇头:“放心,我什么都没了解到。大家好像只是听说你认真地谈过一段恋爱,在什么时候,对象是谁,过程如何,一概不知。”
叶崇和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取下玄关衣架上的大衣,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真漂亮。”薛亭说,“我看过照片,表现力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样近距离地看,感觉更是不一样。”
旁边的主管笑道:“对,关韵拍起服装来,真是没得说。薛总,我们余总没想到您今天会过来,她今天刚坐飞机去奥克兰……”
“蒙蒙跟我说过啦。”薛亭笑道,“我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今年你们品牌请了李欧阳回国做主设计师,之前她帮我设计过一条裙子,我一直很喜欢,这季新品她操刀,我就想来看看。”
她说的当然是实话,从高雪维尔回来有一段时间了,正好赶上这个机会,一是确实想来看看李欧阳回来之后的作品,二呢,她也想看看关韵,想看看这个各种传闻中的女孩,到底本人是怎样的。
“你去忙吧。”薛亭说,“我自己看一会儿。”
“好。”主管立即答应,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薛总,您喜欢哪件,一定要告诉我们一声,李设计师刚刚才知道您今天在这儿,刚跟我发消息说准备过来呢。”
“关韵的拍摄什么时候结束?”薛亭忽然问道。
主管想了一想:“应该再过一个小时,三点的时候差不多结束。她来得早,早上七点就开始拍了。”
“对她说改天我请她吃饭,今天不用过来了。”薛亭说,“我过一会儿就要走了,来了也说不了两句话。”
主管应了一声,正好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来找,马不停蹄地就去忙这场拍摄的工作去了。
薛亭静静地看着棚内关韵的拍摄,李欧阳的设计风格结合了现代的挺括利落和东方古典的几分禅意,棉麻材质和温和的草木颜色落在关韵的身上,显得她的气质愈发清澈。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居然有着如此的缺陷呢?
关韵的表现十分专业,面色冷淡平静,一双很漂亮的蜜棕色眼睛亮晶晶地流着光,面对强烈的闪光几乎是眨都不眨。拍摄进度相当快,一套一套地换,薛亭看到了好几套中意的,也不知道是衣服本身合了她的心意,还是因为关韵的加成。
等到拍完一下场,她看见关韵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眼睫毛在灯光下闪了闪,抿出了她在网络上标志性的那两个很甜蜜的小酒窝,似乎是叫了一声她的经纪人。
薛亭慢步过去,她扫视了一圈,只看到了她身边的经纪人吴卓希和一名助理,倒是没看到那个据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妈妈。
“关韵,你好。”她微笑着说,关韵吃了一惊,但是立即很有礼貌地说:“你好,请问,你是谁呀?”
吴卓希皱了皱眉,问道:“是薛总吗?”
“我叫薛亭,是崇静的朋友。”薛亭道,“这次你拍的衣服,正巧是我一个喜欢的设计师设计的,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的款式,就顺便来向你打个招呼。”
关韵的惊讶和警觉肉眼可见地融化了,她颊边两只小酒窝若隐若现,很高兴地说:“是姐姐的朋友呀,我叫关韵,韵律的韵,叫我小韵就好。”
“我比你大一点,和崇静一样,你也叫我姐姐吧。”薛亭道,“这里往东走五百米,有家很不错的咖啡厅,里面的冰淇淋非常好吃,小韵,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关韵犹豫了一下,她是觉得太麻烦了。眼前这位姐姐很亲和,但是两人完全是第一次见,一起出去的话,她实在不太擅长交际……
薛亭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一点也不麻烦的,之前我看你那组Helloholi的照片,就觉得实在太好了,就是一直没机会和你见一面。吴经纪人不用担心,我到时候送小韵回家。”
吴卓希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薛亭是越秀置地的大小姐,有名有姓,又不是她替关韵提防着的男人。
这样关韵也无可拒绝,很不好意思地说:“姐姐,那我们到时候AA。”
薛亭这下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个微笑:“AA多不方便,这样,这次我第一次见你,请你,下一次换你请我,怎么样?”
关韵想了一想,很认真地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呀。”
薛亭暂且没回答,这下到了更衣室,关韵得进去换衣服了,等到她出来,这个话题自然没再被提起。
咖啡厅不远,差不多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下午日光晴朗,晒得人有些微微的暖意。两人在路上没有正经聊天,薛亭讲了一件自己之前在英国的趣事,关韵睁大眼睛,听得很入迷,一开始还没懂笑点在哪里,经她解释之后,特别腼腆,又好可爱地抿嘴笑了。
“这几种最好吃,都是低糖低卡的。”两人坐到了一个视野很好的靠窗位置,街景在干净的玻璃外面一览无遗。薛亭问道,“怕冰吗?不怕的话一定要试试这个栗子冰淇淋。”
关韵不怕冰,她身体很好,吃冰牙齿不痛,肚子也不痛。她点了栗子冰淇淋,薛亭则是要了一份热的椰青桃胶皂角米。
椰肉清甜,薛亭吃了一口,抬眼看到关韵正在捧着大蛋筒吃冰淇淋。她真的很奇妙,明明完全看起来是一个美丽高挑的成年女人,那种纯然的天真却仿佛无时无刻地萦绕在她身侧,让她所有孩子气的言行看起来都是这样浑然天成,不仅让人生不出反感,更会让人有种……
淡淡的怜惜。
大冰淇淋有着很漂亮的褶,关韵吃了一口,丝毫没有那种工业的甜,茶香椰香,还带着栗子有点沙的口感,果然好吃得不得了。
吃了两口,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薛姐姐,你和叶姐姐是好朋友吗?”
薛亭心念一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今年过年我也在高雪维尔,就住在崇静旁边,她雪地摩托骑得相当好,本来我说也想学学,幸亏是在雪地上,要不然就摔得太惨了。”
“这么巧呀,原来姐姐你也在那里。”关韵说,她念了念雪地摩托四个字,脑海中正在想一辆摩托车要如果在雪地行驶,电光石火之间,她望着对面棕色卷发,脸孔明丽的薛亭,倏然之间,突然想到:她不就是那个视频里,和姐姐一起跳舞的人吗?
薛亭见关韵呆了一下,清澈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关韵情难自已地有些心慌,赶忙说道:“没什么的。”垂下头接着吃冰淇淋。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这样面对着薛亭,她觉得电视剧里演得一点都不对,她并没有产生任何嫉妒、竞争的情绪,因为薛亭假设真的和姐姐在一起的话,也是说不出的般配。
她只是突如其来的,有点止不住地难受。
薛亭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这会儿有点小小的疑惑。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舀了一勺桃胶,问道:“你和崇静也是好朋友吧?”
关韵唇边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微笑:“嗯,我和姐姐是朋友。”
“我猜也是。”薛亭说,“她回去的时候特地给你买了礼物呢。”
关韵很顺理成章地接话道:“对,是买了特别神奇的立体书,其中有一个打开,会变成一个很大的娃娃屋。”
很用心的礼物。薛亭想。送礼不是足够贵价才用心的,尤其是对于她们这类人而言。薛亭很自然地笑道:“你一定很喜欢崇静吧?”
关韵精准地捕捉到了喜欢两个字,她知道薛亭并非是那种“喜欢”的意思,可她的心跳半分没有止住,冰淇淋在她湿热的口腔里融化,流进她的喉管,她口干舌燥地无法回答出喜欢两个字,只能很含糊地点了点头。
她喜欢崇静。薛亭笃定地想。关韵是根本不会隐藏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一个小小的试探,她的真实情绪,全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之中流露出来了。
方才她提到叶崇静和喜欢的时候,关韵的眼睛顿时更亮,可旋即就垂下头去吃了一口冰淇淋,她的耳廓和脖颈都透出了一股淡淡的粉色,显然是很害羞。
毫不意外。薛亭想,这样的女孩大概是没有什么性取向的观念的。对于她,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任何挣扎。叶崇静在她的生活里,真像天神降临吧。
只是叶崇静对她的感情……女人不是男人,面对另一位女人的时候,不会是完全的视觉动物的。
“燧石的新工作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薛亭道,“之前自由模特,肯定辛苦许多,在网上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呢。”
“当时不知道还要在网上发东西的。”关韵的心神稍稍安稳了些,她吃到下面,发现冰淇淋里还藏着椰子冻和红茶冻,“一开始是姐姐好心,她在摄影棚帮了我,还说要给我新工作。”
原来是崇静先遇到的关韵。薛亭并不意外,那套网上的炒作很多时候最多能信五分吧。
她顺口道:“当时没有为难吧?现在网络太发达了,难免会有一些苦恼,不过赚的钱肯定要比单纯做模特高得多,你和你妈妈的生活和之前相比也是有质的变化了。”
“我是很愿意。”关韵答道,她垂着睫毛咬碎了一口蛋筒,“主要是姐姐说,会办一个基金,那时候还没有起名字呢,现在叫棕鹿基金。”
她一说到这里,就笑了:“前几天姐姐还和我说,在选合适的小女孩,要准备资助了。要是她们能上学,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薛亭一怔,她早已经完全忘了那个专项基金的事情,那摆明了就是天顺为了提升企业形象的一种最简单的计策罢了。关韵讲起来的时候,却是满心欢喜,心无旁骛。
“姐姐说将来还有可能办一所学校,这样就能有更多小女孩来学习啦。”
女人确实不是视觉动物,薛亭想,叶崇静,应该也不是因为关韵的容貌被吸引的。
碗中的椰青桃胶皂角米放凉了,薛亭心头带着一丝些微的怅然,她很少有这样百味杂陈的时刻,明明充满了不确定性,明明可以再向前走一步,她却情不自禁地一阵踟蹰。
关韵吃完最后一点冰淇淋,她看起来情绪平定多了,澄澈的目光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地看着自己,一边抿着玻璃杯里的苏打水。
薛亭望着她,轻轻地说:“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差别,没有谁比谁特殊,你觉得呢?”
第069章 孩子和人偶
叶崇静今天到的时候, 略有惊讶地发现,一向会迟到个一星半点的叶崇和和叶崇佳也都早早来了,以至于她反而成了最后一个到的。
叶崇佳穿了一套黑色的正装, 难得的西装革履,叶崇和今天也是正装,平驳领提花外套里是一件一色浅蓝的衬衣。她坐在沙发上, 见叶崇静进了门,向她小小地挥了挥手。
这里是叶崇仁在天顺的办公室,近两米的落地窗, 阔大洁净。叶崇佳半靠着办公桌,目光扫视了一圈,语气很悠闲地说道:“也不知道爸想把曹玉贵换成谁啊。”
叶崇静没接话,叶崇仁背对着大家,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象, 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叶崇和笑吟吟地说:“小弟, 你觉得这馅饼能砸到你头上吗?”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叶崇佳吊儿郎当地坐到沙发扶手上,故意很讨嫌地掐指一算, “小妹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手相试试?”
“有病吧你。”叶崇和啪地打掉了他的手,“你都不用伸手,我就看你印堂发黑,今天必有血光之灾。”
两人越说越激烈, 越发地不着四六, 往常最爱摆家长架子的叶崇仁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去管他俩,动也不动地盯着落地窗外。过了几分钟, 他转过身,终于心烦气躁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你俩都给我闭嘴,爸的车来了。”
这话立竿见影,叶崇和和叶崇佳彼此瞪了一眼,但都乖乖地不再说话。一时之间,办公室内十分寂静。
叶崇静看了一眼手机,她站起身来,刚要出去,叶崇仁问道:“爸就要来了,你现在去哪?”
“洗手间。”她心平气和地答道,不急不缓地走楼梯下了一层楼,在电梯口看到了正在等着她的何英丽。
“小静。”何英丽上前迎了几步,“你爸快到了,这次董事都到齐,刘锡昌、杜学民都是特地从申城和广州飞了回来,看来是真的很重视了。”
叶崇静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天顺旗下的附属公司有上百个,很多生意在南方,刘锡昌和杜学民常年在南方工作,刘锡昌、王悟,还有即将退休的曹玉贵都是跟叶焕章一路走来的直系老将,九个席位中,包括叶焕章本人和叶崇仁的那个位置,这五个是完全受叶焕章操控的,本就是绝对的决策权,更别提其他的董事其实也是唯他马首是瞻的了。
天顺在现在房地产的冰海中屹立不倒,很多时候,叶崇静清楚,实际上是依靠的是叶焕章这种看似很不科学的一言堂。
“我明白的。”她向何英丽点了点头,“姐,你先乘电梯上去,我随后就到。”
何英丽心领神会,倘若她真跟着叶崇静一起上去,怕是马上要惹人猜测了。纵使叶崇静不说,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站队的,但是叶崇静这样说了,她自然是投桃报李,低声道:“这次空出来的可能不止一个位置。”
她伸手按了楼层,递给叶崇静一个微笑,先上去了。
叶崇静若有所思,这次因为华城资产包的事,公司内部也有了许多隐约的风声,可很多人都不相信,叶焕章会为了这样一件事撸掉太子的帽子。
她提步上楼,刚到办公室,恰好见爸爸来了,后面跟着其他董事,还有独立观察员何英丽。
叶焕章见到她们,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让她们随着自己一起到顶层的会议室去。他在公司内部,在员工的面前,从不会表现出对孩子的特别优待。
大家纷纷落座,他开门见山:“今天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笑着望了曹玉贵一眼,“九五年,那时候天顺根本不是这现在的什么集团,玉贵和我一起做了东营宝林的那个项目,我现在说,大家肯定都知道,但当时,谁知道会怎么样,大家都做欧式别墅,我们就要别具一格,九八年,项目正式开卖,当天售空,京城东营代表性的中式别墅,有山有水的水木清亭。”
他很适当地缅怀了往昔:“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都要退休了。”
曹玉贵很爽朗地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回家看孩子去了。”
“我和玉贵私下也商量过,这个位置他属意谁。”叶焕章很快地进入正题,“确实是个难题,我想来想去,今天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让大家听听看,觉得怎么样。”
众人这下屏息凝神,都仔细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说说场面话,但这次董事会席位的变动,和他们这些高层,也称得上是息息相关。
“我打算让崇静接这个董事会的席位。”他没卖关子,顿时,大家心思各异,不过这个决定实在是意料之中。大部分人不约而同地向叶崇静投去视线,露出微笑,向这位新董事,终于回来的大公主示意。
叶崇和坐在叶崇静的身侧,她撞了撞姐姐的膝盖,也觉得这一切很合理。爸爸再怎么遵循世界运转的规则,也不得不承认在华城资产包谈判中叶崇仁的废物,这个董事会的席位不由姐姐接下,还能由谁?从底下选上来一位高管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
叶崇静按了按妹妹的膝盖,她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这事还远远没完。爸爸肯定是要让她做实权的执行董事的,那么接下来的职务安排呢?
副总裁的头衔肯定会给,然后呢?职务安排,才是集团内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决策。诚然她们这些人都还做着其他事业,不过当然没人会以为,她们真的会亲力亲为地办理一切事务的。
“崇静,明天你的任职就会在集团内部下发。”叶焕章道,“天顺集团副总裁。”
大家一项一项地听着,“园林集团董事长。”地产开发的上下游吗?有人想,叶崇静自然也联想到了,下一项应该是负责土石方工程的添乘公司。
然而叶焕章一锤定音地说出了最后一项任命:“还有物业集团董事长。”
这项任命一出,大家的脸上不由得微微变色,叶崇仁压抑着呼吸,他心脏紧缩,眼前简直是一阵发黑,后背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这正是他现在的职务啊,天顺物业集团的董事长。
“我决定将叶崇仁开除出董事会,即日起,叶崇仁,你就任广州平云公司董事长,专门开发长云旅游城项目。”叶焕章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原来担任的融科集团常务副总裁一职,换由叶崇佳担任。”
嘭的一声,叶崇佳的椅子猛地撞了一下桌子。
果然如此。叶崇静冷冷地想,为了将刀磨出来,恨不能用黄金打造一块磨刀石,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
“叶崇仁的董事会席位,我决定交给叶崇佳。”
叶崇佳大喜过望,他可是做好了最好的打算,但现在比他想的还要好上十倍!爸爸竟然把董事会的位置都给他了!他恨不能现在就掏出手机来,召集他的那些朋友,今晚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大闹一场!
提前告诉了自己,却没有告诉叶崇佳,正是因为两人的性格差异,她为人谨慎,不是会因为意外动容的类型,叶崇佳天性散漫张扬,意外之喜绝对是他最爱的东西。
多明确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赏罚分明了。自己有功,有能力,不仅做得好磨刀石,更担得起这个位置。另一个席位从叶崇和和叶崇佳中二选一,爸爸大概也没有犹豫,因为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规则不是他定的,他负责遵守,不负责修改。
“你们觉得怎么样?”叶焕章问道。
他的目光扫过一圈,所有高管都点头称是。他的四个孩子反应截然不同,大女儿神色平定,一如往常,二儿子嘴唇紧抿,痛苦不堪。
三女儿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四儿子呢,简直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全在他意料之中。
“那就这样决定了。”叶焕章说,“尽快召开股东会选举,职务任命明天内部下发,都散了吧。”
高管们马上乘内部电梯出去,没有多停一秒。叶崇佳当即站起身来,大声道:“爸,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后,他笑眯眯地说:“小妹,我就说你该让我看看手相吧,早这样你也能沾点我的喜气。”
叶崇和哗地一下站起身来,叶崇佳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被她摔了一个耳光!
他脑袋一阵嗡鸣,半边脸涨得血红,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唯有叶崇仁垂着头,紧紧地盯着会议桌的桌面。
叶崇佳马上扯住她袖子,大骂了一句:“你神经病啊!”就要把她往墙上推搡,叶崇和拽住他的领带,两人踉跄几步,竟然是要打了起来!
叶崇静连忙起身去拉:“崇佳,你先住手!崇和!”
叶崇仁心如死灰,事不关己的一动不动,叶焕章却是十分恼怒:“叶崇和!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叶崇和突然撒开叶崇佳的领带,这一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后背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你说我想干什么,爸,你怎么不问问你今天干了什么!”
“你就是嫉妒爸把位置给我了!”叶崇佳咬牙切齿地说,“少说两句!”叶崇静难得如此严肃地呵斥了一声。叶崇佳恨恨地还要说话,就听见叶焕章说:“够了,你们都先出去,叶崇和,我倒是想听听你要说什么!”
叶崇佳捂着脸第一个跑了出去,叶崇仁也走了,只有叶崇静很担心,可也不得不离开。
“爸,你当我傻吗?”叶崇和已经愤怒至极,眼前发花,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桌面。“大姐接曹玉贵的位置,我服,大家都服,这没关系。你把叶崇仁开除,因为他就是个废物,这点大家也认可,你让叶崇佳来接这个位置,你当我傻吗?你当我傻吗!他在天顺锻炼的时间甚至都没有我的长,融科的副总裁,执行董事,我真亏你想得出来!”
“整理好你的情绪再说话。”叶焕章冷冷地说。
“我整理狗屁的情绪。”叶崇和的声音倒不再那么高了,可仍然是盛怒之下的微微打颤,“你告诉我叶崇佳有什么能力,有什么他做得了的我做不了的!叶崇仁换下的这个位置为什么是他,你告诉我原因,爸,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有时候你得学会接受现实。”叶焕章说,“崇和,你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失态发疯没有任何用,只会让我对你更失望。你做得好,该给你的,我难道还能不给你吗?”
叶崇和望着他,忽然向后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你还想要我怎么接受现实?”叶崇和问,“我怎么样,才能做好你的女儿,爸爸,你能不能告诉我啊!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这个人就不好,我是因为不如叶崇佳好你才不把这个位置给我的吗?继续对我失望吧,我在你眼里,连私生活混乱,花边新闻无数的叶崇佳都比不过,谁在乎你的失望?”
叶焕章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就说道:“你想进天顺,当然可以,我甚至可以专门给你一个公司去锻炼,这都没有问题,但你今天情绪失控,说的都是这样的话,甚至打了崇佳一巴掌,你就一心认为自己没错吗?你们是姐弟!”
叶崇和重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她何必渴求一个正面回答呢?多少次,不光爸爸,哪怕是姐姐,都给了她如此现实主义的回答,她不傻,她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继承权是王冠,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了,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爸,你今天,简直是……侮辱我。”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浑身的气力都松了,“你要给我公司?即使你真给了,我也不想吃讨来的那口残羹剩饭。”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告诉你,订婚取消吧,我不会和薛昆结婚的。”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叶焕章一字一句地斥责道,“没有大局观,做事永远不考虑后果,事到如今,你说取消就取消,闹什么孩子脾气!”
“回去好好冷静一下,等你能够好好和我谈了,我们再说这件事!”
“我不会和他结婚的。”叶崇和说,“不管你怎么想,不会就是不会,你有本事,把我绑去婚礼现场吧。”
她转头就走,叶崇静在门外等着她,她本想失魂落魄地就这样闷头走过去,可叶崇静轻轻地拦了一下她。
姐姐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胳膊,这仿佛是一个可供她依靠的支点,叶崇和紧紧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姐姐的肩膀上。
她感到自己的眼泪汹涌而出,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叶崇和不记得,因为在拥有一切的爸爸面前,哭从来得不到任何东西,不对,可以得到两个字:失望。
第070章 无人爱我
今天有个商业活动, 下午冯筠找自己开会,纵使没喝酒,现在也是倦得厉害了。关烁九点半到家, 懒得洗漱,只脱了高跟鞋,赤脚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条漂亮的捷克狼犬很乖巧, 见主人疲惫,它蹭了蹭关烁的大腿,就乖乖地跑到自己的窝里安静地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 关烁迷迷糊糊地,将要坠入一段小小的睡梦之中,门铃刺耳地响了起来。她被完全惊醒,门外的人很没礼貌,长时间地按着门铃, 极其扰民。
她心里升起了一点怒气,也没换鞋, 赤着脚走到门前, 已经将近十点,可视门铃里居然是叶崇和。
关烁蹙了蹙眉, 立即发现这位叶小姐的状况不对。叶崇和的外表虽然和她姐姐是两个方向的,但都是非常体面的,可这会儿外面这么冷的天气,她竟然没穿外套,昂贵的手工衬衫在可视门铃的小屏幕里都能看得出皱巴巴的。
叶崇和在屏幕里傻笑, 眼神涣散, 脸颊潮红,几秒后, 关烁连她的脸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顶。
关烁在心里叹了口气,赶紧打开门,“叶总,”她语气中带了点不满,“喝这么多,实在不适合乱跑吧?”她话音未落,叶崇和伸出胳膊,傻兮兮的,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关烁,”叶崇和轻轻地问道,“是你吗?”
“叶总,”关烁微微一怔,仍然说道,“你喝糊涂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叶崇和紧紧地抱着她,关烁能感到她薄薄的衬衫下皮肤滚烫的温度,“我就是来找你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家?”
“找我有什么事吗?”关烁问,她不露声色地想把叶崇和往外推一推,可她抱得实在太紧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向前踢了一脚,勉力把门给关上了。
“有事。”叶崇和说,她再也闻不到酒味和盘山会那股几乎让她感觉烟熏火燎的檀香气味了,只闻到了关烁身上很淡的兰花香气。她知道这应该是那款午夜兰花的香水,大概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只留给她一点温柔的兰花尾调。“我有事想问你,也有事想告诉你。”
“我听你说。”关烁说,“不过先放开我吧,我们到沙发上去坐,你还得换鞋呢。”
她们这种关系,实在不能维持这样的拥抱。但叶崇和摇头晃脑的,很高兴地说:“我知道,嗯,你就是想趁机不让我抱你了!”
“关烁,”叶崇和很认真地说,“我就是想抱抱你,我不会占你便宜的,不会亲你,你放心。”
不过她还是微微松开了一点,发红的眼睛望着关烁:“拥抱……不算很占便宜吧?这一阵有时候我会想,万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抱过你,我叶崇和还没这么失败过呢!”
“你真的醉了。”关烁说,“你换鞋吧,我给你倒杯水。”
“连解酒汤都不给我煮吗?”叶崇和蛮不讲理地说,“女演员中最会做菜的关烁,如果不给我煮解酒汤的话,我要把你固定在这儿,不允许你到沙发上坐下的。”她又想了想,“对了,我还不告诉你我想告诉你的事情,这样一定会憋死你。”
关烁心里又是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忍不住被这些孩子气的话逗得微微一笑:“那好,那就这样固定着吧,如果你非不说的话,你自己难道不会被憋死?”
叶崇和还真思考了一番,茫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得也对,这样,关烁,我请你给我做解酒汤,好不好?”
“也好。”关烁说,“松开我,换鞋吧。”
叶崇和很乖地松开了她,本来想蹲下去找一次性拖鞋,腿却软得厉害,险些没一下跪到地上。关烁及时拉住了她,把拖鞋放到了她面前。
冰箱里还有海带,关烁顺手拿出一盒内酯豆腐,既然要做她也没打算敷衍,又拿了一点牛肉出来,收拾干净放到砂锅里小火炖煮二十分钟。
她洗了洗手,一边擦护手霜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叶崇和睁着眼睛,没有一点醉后的睡意,真的在聚精会神地等着她。
“解酒汤还要二十分钟。”关烁说,“有什么事情,先和我讲吧。”
她本以为还要再啰嗦一番,没想到叶崇和从善如流:“好,我想先和你讲讲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交往的事情。”
她显然醉了,不过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方才胡闹的孩子气完全消失,条理分明,相当清晰。
“叶总,”关烁说,“上次看你的反应,如果这是你的秘密的话,最好不要对我讲,酒醒了之后会后悔的。”
叶崇和摇了摇头:“你别担心,我想好要对你说的,没关系的。”
她合上眼睛,很慢地回忆起来,其实也谈不上回忆,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堆在她的心里,给她带来的痛苦从未消失过。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遇到她,那时候我在美国念大学,回国过暑假那几个月,刚好京城的天锐国际赛道建成,我就想着去那里玩玩,赛车场那里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不是那种沉迷速度的类型,开了两圈之后把车丢给别人玩,自己去休息室休息了。”
“我如果说名字的话,你肯定知道她是谁,她科班出身,是国话演员,在央八的一部宫廷剧里有一个特别有名的角色,连我都把那部电视剧给看完了。她当时三十五岁,刚和丈夫离婚,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她是完全气质压倒容貌的那种女人,就特别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当时京城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的禁烟,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默默地抽烟,她当时……”
叶崇和仍然能够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细节,那个女人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端正的脸上礼节性地现出一点歉意的笑容,把只烧了一半的香烟按进了烟灰缸里。
“我问她你是谁谁谁吗,她始终很礼貌地,直视着我,说你好,我是。我说我看过你的那个电视剧,你演的那个角色怎么怎么样,她就一直非常非常有耐心地听我说话,我知道她心情应该不好,但她一直特别认真地听我说话,甚至很配合地给我签了名,签名纸根本就是我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张小票。”
“你可能不知道,我特别,特别渴望有人听我说话,因为我觉得,很少有人能够这样专心致志地关注我,只关注我。”叶崇和说到这儿,嗓音几乎变了,她布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浮出一点泪意,关烁沉默着,只是聆听,未曾打断。
“我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脾气很好地笑了一下,说不知道,我对她说,我是天顺的叶崇和。这个头衔就是这么好用,真的,我感觉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我不姓叶我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她果然知道了,我说,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她给我了,她不会把电话号码给一个陌生的粉丝,但是会给天顺地产的叶小姐。”
“对了,”叶崇和说,“忘了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在赛道的休息室遇到她,你肯定想不到,她这样的女演员,其实非常擅长赛车,她开得比我还要好得多。太恰好了,那天她刚和丈夫领了离婚证,去那里放松的。”
“现在想想,难道我真的很不会谈恋爱吗?又或者是,我没法真正地去爱?”叶崇和放在沙发上的手不住地打着哆嗦,“我把我有的都给出去了,我有钱,即使那时候我才上大学,大部分人也都会给我面子,她想要什么我就可以给她什么,但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要的不多。”
“其实她很爱我的。”叶崇和在这一刻仿佛很着急证明,“没有强迫,甚至算得上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愿意给她,很多时候她都是不要的。她关心我的学业,不让我经常飞回来看她,甚至会到美国去看我,陪我待小半个月。等到我回国之后,很多时候她都愿意迁就我,因为有女儿,她没办法和我同居,我生过很多次气,但我其实很喜欢她的小女儿的。”
她越说越多,逐渐混乱起来:“她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和前夫断得也很干净,我从来没遇到她这样会不厌其烦听我说话的人,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微笑,我说得不对,她就摇头,可是,可是——”
叶崇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仿佛用力地要把堵在喉头的那些话咽下去,或者吐出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真正想要的,我觉得不难,我想要有人把我放在第一位,关烁,这很难吗?”
她也并没有期待着关烁的回答:“我们的关系持续了四年,她对我真好,你知道吗,这些人都真好,到最后都心狠得不得了。”
“我知道她有难处,她快四十岁了,家里的压力很大,媒体也逼着问,她的观念其实很传统的,女儿没有爸爸怎么办呢?她像当初对待她前夫一样,干脆利落地和我了断去再婚了,她很爱我,但我的前面,对,有女儿,有社会压力,有家庭,我在她心里面排得上前三吗!”
“我在家里也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在乎我。”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声音却已然没有任何改变,“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过我,大姐是我爸爸第一个孩子,叶崇仁和叶崇佳是他的儿子,我呢,我是试管双胞胎里的那一个买一送一的附赠品,是家里最无人在意的那个透明人,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爱我,我好像从来都这么的无关紧要。”
“我以为她很爱我,但是我仍然是她生命中最不重要的东西。我和叶崇佳成年,妈妈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用在这个叶家遭罪了,我好想她,可她依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她知道崇仁和崇佳无药可救,她问我跟她走不走,我不知道,我犹豫了,妈妈就自己走了。我问她,我说你为什么要走,她说因为这里不是家。”
“这里不是家?”叶崇和茫然若失地说,“那我的家在哪里?”她很轻地问道,“关烁,你知道吗?我的家该是哪里?”
关烁正是她口中那种现实主义到极点的心狠女人,只不过时代变迁,她不会因为社会压力而结婚生子,可如今她的恋爱观仍然非常的不及时行乐。
恋爱不是改变,而是筛选。心动证明不了什么,关烁遇到过不少让自己心动的人,最后在一起的不过是寥寥几个。她对叶崇和完全没有动过心吗?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不。
叶崇和在富家子弟里绝对算得上还不错那类,外貌标致,能力也有,甚至孩子气也算得上可爱,可刚刚的那番话,让她的一颗勃勃跳动的红心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空洞,关烁心弦颤抖,她无计可施,她没有力气,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容错成本,去治愈这样一个空洞洞的叶小姐。
叶崇和被拦在她心里那道标准之前,仍然在怔怔地思考:“我的家到底在哪呢?”
“汤煮好了。”关烁说,“我去端过来。”她到厨房,盛了一碗海带豆腐汤,砂锅太烫,她心神不宁,指尖被小小地烫了一下。
她没放在心上,冷水冲洗后,把碗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正要俯下身从抽屉里拿烫伤膏,叶崇和却很眼尖地捉住了她的手:“你、你烫到了?”
“抹点药就好了。”关烁拿着药膏,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哦。”叶崇和说,很小心地凑近她手指尖吹了吹,关烁条件反射地想要收回手,叶崇和感知到她的意思,很小心地松开了。
关烁一边抹上药膏,一边说道:“喝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叶崇和舀起一勺,吹了好几口气,才送入口中。“好好喝。”叶崇和认真地说,她胡乱地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抹了抹,一面又喝了一勺,“我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海带汤呢。”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关烁说,“很容易做的,可以让你家的厨师做。”
“每个人做的菜味道都不一样。”叶崇和说,“其他人做出来的又不是你做的。”
她吃了一口滚烫的豆腐,险些被烫出眼泪来:“关烁,我不订婚了。”
“不喜欢当然不要订婚,为了你自己。”关烁道。
叶崇和含着泪笑了:“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也一厢情愿地为了你,如果我结婚的话,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大概更不想和我产生任何关系了吧?”
关烁没有回答,叶崇和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说爱,你一定觉得很不谨慎,很没必要。不过对我而言,好像已经不仅仅是不甘心的问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你。”
“我在高雪维尔的时候,我忽然很想知道,你会滑雪吗,你有没有去过高雪维尔?我看你的微博,你上次度假还是去泰国,我觉得泰国没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没人陪我去过,我总觉得那里很吵,条件也不好。”
“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叶崇和问,“你经常发微博的,我看你的超话置顶,是之前你过生日回答的粉丝的三十个问题,我翻了一遍,没找到答案,而且你也没说你喜欢什么礼物。”
“我想要是你年轻一点就好了,那时候你一定会被钱迷得服服帖帖,但是那样的话我又不会看上你。”叶崇和仿佛真的为这个事情很纠结,“要不然还能怎么追求呢?除了钱,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给出去。”
“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三言两语地告诉你。”
“我说姐姐你今天能陪我去盘山会喝酒吗?不是那种佐餐酒,大家很优雅地喝上两杯,是真正的喝酒。姐姐说好,她开车带我去了,那儿的调酒师拿过奖,我喝了很多杯反舌鸟,特别浓的薄荷味,就像喝牙膏一样。”
“我对姐姐说晚上想去找你,姐姐说不要,这样很冒昧。有时候我觉得我姐姐也很可怜,她是个无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女人,她对生活没有希望,好像她这辈子所有的能量只能支持那一次叛逆,除了私奔发那一次疯之外,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为体面两个字活着的。我说不,我就要去。”
“我姐姐劝了我很多,我可能明天早上就能想起来了,但是现在忘得全没了。我也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和你讲我的事情,为了和你告白吗?也不是全是,就是我真的、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关烁,怎么办,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那就不要想了。”关烁很温柔地说,“不要想了,把汤喝完吧,一会儿能不能把你司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不想告诉你。”叶崇和笑吟吟的,年轻靓丽的脸孔上全是湿淋淋的泪痕,“因为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留宿你家客房的机会,我想知道你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的,你头发上有一点木头的味道。”
“是Philip B的乌木沉香。”关烁说,叶崇和这样的状态,她到底是不太放心,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叶崇和能稍微整理心情,开心一点。“我去给你拿浴巾,睡衣和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你进浴室就能看到。”
“我去帮你收拾客房,去洗澡吧,”关烁站起身,唇畔是淡淡的微笑,“崇和,今晚早点休息,提前和你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