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孩子气的悲伤章鱼
渝城居然也在下雨。叶崇和踏上地面的第一眼想的居然是这个。她开始胡乱地忧心起来, 难道是全国性的大暴雨吗,那岂不是成了自然灾害?
往年有过这样的暴雨吗?是巧合还是区域性还是真的全国啊?她搜肠刮肚,拼命地想找出一些新闻和科普性文章来, 脑袋却比晋西北那锅粥还乱。她决定不操心暴雨,也不操心人类了,而是操心面前酒店这位前台小姑娘:“请问, 嗯,我想想,关烁住哪间啊?”
这间酒店条件不错, 最上面两层,是包给了剧组的演员。前台自然知道女主角真实姓名是什么,此刻很警惕:“您好女士,我们不能随意提供住客的房间号的,而且现在时间很晚了, 请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崇和很不乐意地打断了:“不对!不对, 我知道她住哪间的啊。”叶小姐拎着自己怀里那只大章鱼的一条触须郑重其事地指着她“对, 我知道房间号,就是你们这个电梯, 用刷卡吗?”
那条粉色柔软的触须话筒似的向前指着,前台深感自己倒大霉遇上醉鬼了。她保持礼貌:“好,女士您稍等,我给关女士打一个电话问一下,稍后如果她同意, 我会帮您用工作卡上去。”
叶崇和这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粉章鱼的触须也点了点,一双眼睛很期待地盯着她的动作。
前台心理压力很大, 在座机上拨了一个号码,幸好对方没睡,很快就接了起来,她赶紧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您好关女士,这里有位小姐找你,可以让她上去吗?”
“您好,您叫什么名字?”前台忽然想到这件事,立刻问叶崇和。
“我叫叶崇和。”叶崇和认真地说,指了指自己怀里的章鱼,“它呢,是奥德尔章鱼,最大号,75厘米,我呢,我167……”
前台掐头去尾:“她说她叫叶崇和。”
电话挂断了,前台拿着工作卡出来,把叶崇和硬是送进了电梯,按好了楼层。不再听她讲任何话,扭头回自己的岗位上了。
关烁早打开了门,她心里有些微微的烦乱,讲不清是烦恼叶崇和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地来找她,还是有些微不可察地高兴,这位叶小姐还是来找自己了。
方才的电话她听到了叶崇和的声音,八成又是大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没想好要怎么办,电梯门打开,她上前一步,先看到的是一只微笑着的粉色大章鱼!
粉色大章鱼下面露出一点衬衣边,昂贵的宝蓝色真丝料,这会儿都有点起皱了,还有两条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你看得见我吗?”关烁被她气得想笑,扬声问道。
粉色章鱼后面就探出小半张脸来,叶小姐那张靓丽的面孔上果然是一大片的潮红,又是醉得厉害。“这不是,看见了吗?”叶崇和晕乎乎地说,步伐还是很慢,一边紧盯着她,一边挪动。
她眼前发晕,专心致志地紧盯着关烁,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今天渝城也下雨啊?是不是自然灾害了要,京城也下雨了,好大呢。”
关烁没答她的话,问道:“又喝醉了?”
“今天是我生日!”叶崇和这下愤愤了,“生日聚会喝酒,不是天经地义嘛!”她走得都快了,把大章鱼挟持在自己胸前,三步两步走到了关烁面前。
这下关烁清晰地在她眼睛里了,没化妆,穿一条很简单的燕麦色睡裙,叶崇和刚想说什么,关烁就转身往房间里去,她急忙想跟上,走得太急,根本没站稳,一个踉跄向前扑了两步。
关烁吓了一跳,想要扶她,没扶住,叶崇和挣扎了两下,还是扑在了玄关柜旁,倒是没受伤,一只手撑住了地面,另一只手呢,还倔强地搂着怀里那只章鱼呢!
“章鱼摔了比你摔了还严重?”关烁蹙了一点眉,伸手想要拉她,叶崇和是握住她的手了,不过不肯起来,两条细长的腿摊着,也不嫌脏,就这么靠着玄关柜坐着。
关烁拿她没招,先把门给关上了:“起来呀。”
“不想起。”叶崇和说,她明明靠着坚硬的柜子,却好像很轻松似的,两只胳膊紧搂着章鱼,“你陪我坐会儿吧,好不好?”
“地上脏。”关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了,叶崇和的手很烫,紧攥着她,像有团火在烧,她觉得这样不清不楚的不太好,还是要抽出来,“起来吧。”
关烁就在她一臂远的对面靠墙站着,她就着玄关的灯光看不肯起身的叶崇和,发现她的头发,衬衣上都有湿痕。想来也是奇妙,她才认识这位叶小姐多久,就看到了她两次这样狼狈失态的样子了。
何必呢?关烁心想,何必呢?
“你怎么过来的?你说京城也下雨,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话没问完,叶崇和就把那只毛茸茸的粉色大章鱼举了起来,问她:“好看吗?”
关烁一怔,答道:“很可爱。”
“我买来想送给你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要的话,我就自己留着。”叶崇和微笑着,眼睛却没什么神采,也不看她,只是低低地垂着,“结账的时候姐姐和我说这只章鱼的开脸不完美,我也知道,你看得出来吗?”
关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很谨慎地说:“它好像笑得不是特别情愿。”
“因为它是一只悲伤的章鱼。”叶崇和说,“它特别喜欢下雨天,你如果要的话,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
关烁笑了:“不要的话可以起吗?”
“起了不可以不要。”叶崇和认真地反驳她,“你想起什么名字?”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名字。”关烁说,“有看过《头脑特工队》吗?我想既然它是只悲伤的章鱼,就叫做忧忧吧。”
“好!”叶崇和一锤定音,“那就叫做忧忧了!”
“现在该我问你了。”关烁说,又将那个问题问了一遍,“你怎么过来的?京城也在下雨吧?”
“给你抱会儿。”叶崇和把章鱼递过去,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坐飞机来的啊,京城大暴雨,嗯,飞行员说今晚天气不是很好,不会真是什么自然灾害要来了吧?”
“这么大的雨你坐私人飞机?”关烁语气严肃,“自然灾害没来,你不怕你先出事了?”
叶崇和没说话,她知道关烁说得对,想摸摸大章鱼缓解一下尴尬,可章鱼已经到了关烁的怀里了。
“你别误会啊。”叶崇和干巴巴地说,“首先没那么危险的,要不然飞行员不能起飞。你别误会,那个,我不存在冒着危险来找你……”
她越说越有点伤心,总想流泪。她都三十岁了,对,今天她都三十岁了,她哪犯得着那么冲动呢?要真有危险,飞行员就把她给拦下了,根本不存在冒着什么风险:“关烁,你不要误会啊。”
“放心。”关烁见她要掉泪,很温柔地低声说,“我没误会。”
叶崇和哦了一声,垂下头,慢吞吞地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她没误会,真好。
“我今天就三十岁了。”她说,又费劲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更正道,“昨天。”
“三十岁换了一个数字开头,得算一个新阶段了。”关烁微微笑道。
“你三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叶崇和问她。
“很焦虑。”关烁说,她缓缓地摸着大章鱼的脑袋和触须,不得不承认,这种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的心情平静。“特别焦虑,晚上也睡不着觉,觉得不知道该往哪走,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迷茫。”
叶崇和没想到她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半晌道:“我也是。”
关烁走进去,不知道从哪找了两个坐垫过来,一个垫在自己下面,一个让叶崇和起身,垫在了她下面。
玄关灯光略略昏暗,是那种让人觉得分外静谧的暖黄色。“这都是很正常的啊,觉得三十岁了,一定要办成什么事,一定要让自己怎么怎么样,其实是没必要的。”关烁说,“我在三十岁那年给自己定了很多目标,结果一大半都没完成,我现在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三十岁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年龄数字而已,你只要像以前一样自在地生活,这样就很好了。”
叶崇和转头望着她:“你给我发的生日祝福,让我越来越幸福地生活,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都想来问问你。”
“就是越来越幸福的意思呀。”关烁说,“幸福是没有定义的,如果换个说法就是,我希望你每天越来越开心。”
叶崇和笑了,她含着泪,不过是真心地笑了:“你这样拒绝我,好意思对我说什么越来越开心吗?”
关烁也是抿嘴一笑:“那又不冲突。”
“其实我今天知道我妈在哪了,她的明信片在我上飞机前寄到了。”叶崇和说,“她今年在瑞士旅行,她自从离开家之后,就计划着周游世界,到处走走看看,每年,她都会给我寄当地的明信片,有时候还会有信,里面拍了许多风景。
我从来都没对你说过,她现在在社媒上有点名气,写她的旅游见闻,分享各种照片,只不过照片不是实时更新,我从那上面看不出她现在的地址。对了,还有两张,还投稿给了《华夏地理》。”
“我妈和大姐的妈妈不一样,大姐的妈妈据说是小姐出身,家境很好。我妈呢,没什么太大的文化,说白了就是傻,就是长得漂亮。你知道叶崇仁是私生子吗?他从来都不承认,但是他就是。而我妈最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叶崇仁是私生子。”
“后来大姐的妈妈死了,她和我爸结婚,她这才天都塌了,怎么老公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呢?我当时就想你老公没和你领证你就死心塌地地生了孩子啊?可能因为我是女儿,她觉得我能理解她,有些时候,就会对我说她的一些心事,我觉得她真可怜,一个朋友都没有,居然对女儿讲这些。”
“而且你知道吗?她永远都是那么傻,老公这么有钱,她都不在乎,她觉得自己被钉上耻辱柱了,一辈子就是小三,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忍着,她就是家庭妇女,后面又试管了一对孩子,没想到是龙凤胎,她说我爸可高兴了,她还是不高兴。”
“我觉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年纪大了也就一般,永远学不会打扮,每月好几万的零用钱也不会花,小时候我羡慕别人时髦的妈妈,我的妈妈呢?她住在大别墅里,还惦记着给我们补袜子。她比大姐的妈妈还像糟糠之妻呢!”
叶崇和说着说着,眼泪静默地淌了满脸。
“叶崇佳很瞧不起她,越长大越不掩饰。叶崇仁对她不冷不热,毕竟有一些最初的感情在。我呢,其实我也有些瞧不起,不过更多的是可怜她。谁也没想到她会是提出离婚的那个,那天爸爸发了好大的火,我们三个往常跟鸡崽子似的听他的话,但那天谁也没搭理他,因为直到妈妈走了,我们才发现我们的天都塌了。”
“妈爱我们天经地义,是吗?”叶崇和问她,却没有在期待任何的回答,“她之前甚至有点讨好我们,可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她没对叶崇仁和叶崇佳说一声再见,只是问了我走吗,我不过犹豫了两秒钟,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不如她,我没有资格瞧不起她,反而是她,该狠狠地瞧不起我。”叶崇和笃定地说,“她有了她新的生活,有了她新的事业,她终于成了一个独立健康的女人,我呢?”
“崇和,”关烁柔声道,方才的话实在让她动容,“你很好,普罗米修斯是你的事业,你去泡泡喵喵救助所,救助过很多的小动物,它们都非常的感谢你。”
“谢谢你安慰我。”叶崇和道,她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酒气在这许多话中已经几乎完全散去了,“我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我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别说这样的话。”关烁握住她的手,不管怎么样,她不愿意叶崇和陷入悲哀的漩涡之中,哪怕她一如既往地傲慢呢?哪怕她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呢?都比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要强。
“你别担心我。”叶崇和道,“我想认清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可能第二天醒过来,可能我去花天酒地一次就好了。你上次和我说的话我也想过了,我真不可怜,有的人快死了都没有断头饭吃呢,我不高兴呢,我愿意把钞票当冥币点也没人管我。”
“关烁,”叶崇和有点孩子气地咧嘴笑了,“你真不打算和我试试?”
她不等关烁回答,自言自语道:“天哪,每次和你在这儿真情流露我都是这种样子,每次还都喝很多,要么语无伦次,要么竹筒倒豆子一样剖析自己,你要能爱上我也是有鬼了。”
关烁忍俊不禁,叶崇和确实是狼狈,但她表露真心的时候,也很可爱。
“这样,”叶崇和说,“让我亲你一口吧,之后我就绝不再纠缠你了。”
关烁含笑望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叶崇和就道:“干嘛,这点便宜都不让占?还是你怕擦枪走火啊?我都这副样子了料想你也没有那份心思。”
她很小声地咕哝道:“我倒是有,不过我是好人哦!”
“崇和,我不喜欢把这种事拿来做交易。”关烁说。
叶崇和听完,有点悻悻地说:“那好吧。”她又尴尬了,迫切地想装忙,想找点事做,可大章鱼还安稳地躺在关烁的怀里,她只好摆弄了摆弄姐姐送给她的新手表。
今晚真是大雨,安静的房间里仍能听到急促的雨声,叶崇和忽然发觉大章鱼靠了过来,她吃了一惊,赶忙抬起眼睫,发现关烁凑了过来,很轻地,将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颊边。
“别看轻自己。”关烁说,“You deserve it.”
第092章 梦里时光(七)
后半夜的时候, 雨越下越小,叶崇和忧心的自然灾害没有发生,第二天清晨, 雨过天晴,空气也是格外的清新。
叶崇和六点就被叫醒,昨天下着雨, 关烁出于对她基本人身安全的关心,留她住了一夜。当然,她主动睡的沙发。
她知道关烁昨晚那个吻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是为了鼓励她, 一小部分可能是觉得她很可爱也说不定。不过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到把这当作默许或者同意。
叶崇和并不失落,相反,她甚至感觉心情不错,仿佛心中淤积的所有情绪都被这场大雨冲开了一样,她的内心也悄悄地放晴了。
不如之后就顺其自然吧, 这样也很好。
她往常都是有起床气的,这会儿居然还有闲心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这才六点啊?”
“我七点钟去片场。”关烁说, 她也从床上起来了, 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发圈,准备去浴室洗漱, “你是打算在我这里睡到十点钟,然后就这样走出我房间,大摇大摆地离开酒店吗?”
叶崇和不用想也知道不妥,说道:“你别担心,万一真被拍到了我给你压下来。”
关烁叹了口气, 进浴室前问道:“你昨晚在渝城是叫的车吗?”
“你不用管我。”叶崇和说, “昨天我忘了我拨了这儿一个公司谁的电话了,那人来送我的, 一会儿我随便再叫辆车过来去机场。”
关烁这才点了点头,将浴室门关上了,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叶崇和望着浴室发了一会儿呆,她现在经常觉得关烁在她眼里不是那个艳光四射的女明星,而是一个不施粉黛,平静从容的女人。她会很温柔体贴地爱你,会让人觉得家里有生气,有感情,只是这个女人比女明星还要高不可攀。
她常常幻想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直到出现了她才霍然发现,这样的女人不会来爱她。
叶崇和站在落地镜前,尽力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衣的褶皱,她心情是出乎意料的平和,顺其自然四个字仿佛清心咒一样,让她将那些执念和不甘轻轻地放下了。
她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她只是忽然明白把自己的爱强塞给别人,别人也不会因此而爱上你的。
关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去洗个脸吧,镜柜里有新牙刷,先收拾一下,东西用我的就行。”
叶崇和走进浴室,即使是酒店房间,东西也都没有胡乱摆放,都在镜柜里列得很整齐。关烁应该是很喜欢用成套的东西,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在浴室里弥散着,叶崇和知道那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她洗漱完出来,关烁连衣服都换好了,递给她一个发圈。叶崇和方才用了她的发箍,不过为了醒神,泼水的力道大了些,发丝上都有水珠,甩了甩才把头发扎了起来。
关烁觉得她有点像某种小动物甩毛,就微微笑了一下,叶崇和精准地捕捉到她那缕稍纵即逝的笑容,问她:“你笑什么?”
“笑你的头发。”关烁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叶崇和的头发因为在沙发上睡相不好,有的被压得翘了起来。
“好吧。”叶崇和说,她嘟囔道,“还以为是觉得我可爱呢!”
关烁就知道她改不了逞口舌之快的毛病,递过去一只刚拆封的口罩,这下叶崇和基本是全副武装了。
“我走了。”叶崇和站在门口向她道别,“飞机就在机场停着呢,我打个电话随便找辆车就过去,你别担心我哦。”
“如果真有人拍照我也会给压下来的,这件事你也别担心。”
“我不担心。”关烁说,“好,崇和,再见。”
叶崇和最后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眼,昨晚那个吻在她颊边仍有余温,她下定决心,转身走了,走了没几步,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瞧这儿,太太!我一辈子没给任何东西搞得这么狼狈过,’”叶崇静将声音略微提高,显得十分喜悦轻快,“可是你一定得当作上帝赐予的礼物来接受,虽然他黑得简直像从魔鬼那儿来的。”
关韵赤着双脚,胳膊搂着膝盖,在秋千吊椅上蜷成很舒服的一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全身心地沉浸在叶崇静念的故事里。
今天她没有工作,恰好也是周日,叶崇静也没有去公司,她很安心地多睡了一会儿,九点钟才起床。
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刚到客厅,就发现叶崇静在岛台边正在榨蔬菜汁。她揉了揉眼睛,立了好一会儿,这才百分百确认,没错,姐姐在做早饭,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姐姐的早饭肯定也是有她一份。
关韵很想就这样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叶崇静,可是她有点害臊,就只是轻轻地走到了姐姐的身边。
姐姐一见她就笑了,将一杯蔬菜汁递给她,熟稔得好像她们就是这样一对在过着平凡生活的恋人。
除了幸福两个字,关韵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生活比较好。她不知道,对面的叶崇静也完完全全是相同的想法。
雨后的天气真好,落地窗外洒进来无数明亮的阳光,这种时候最适合读书。
叶崇静本打算读完《马可瓦尔多》之后来读《秘密花园》的,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孤女闯进一座荒废多年的秘密花园的故事。
不过这类书自然是轻缓柔和,关韵听《马可瓦尔多》的时候,甚至都安心地睡着了。
她就改变了想法,为什么一定要给关韵读平静美丽的故事不可呢?关韵卧室的书柜里也有不少经典名著,她肯定是希望读懂一些复杂的故事,况且很多名著的故事性实际上非常强,也很吸引人。
“但是,恩萧先生结束尘世烦恼的时辰终于到来,在十月的一个晚上,他坐在炉边椅上,安静地死去了。”叶崇静清晰地读道,“大风绕屋咆哮,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狂暴猛烈。”
她呼呼地向外吐了两口气,试图模仿大风呼啸的声音,叶崇静最开始这样做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读到书中人物跺脚的时候,她就也跺一跺脚,并模仿着书中人物的情绪讲话。
可关韵从来都没觉得好笑,她很沉浸地听着故事,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如何发展,叶崇静终于体会到朗读的美妙,这些看过的书仿佛在声音中焕发了新的光彩。
“他那满是泥巴和灰尘已经穿了三个月的一身衣服,厚厚的从不梳理的头发,就是他的手和脸也盖上了一层黑。”
叶崇静看见关韵微微蹙起眉头,显然也觉得这位主角太脏了。可接下来呢?
“凯蒂一瞅见她的朋友藏在那儿,便飞奔过去拥抱他,一秒钟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
关韵却不再蹙眉,她笑了。
感情就是这样的,爱的是一个人的内里,而不是她的外在。关韵觉得姐姐如果也满身尘泥,她也会毫不在意地只想要拥抱她的。
想拥抱她,亲吻她灰蒙蒙的眼睫,叶崇静于她而言是天神降临,是白巧克力大商人,是一头璀璨夺目的黄金龙。可姐姐假设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关韵想,她们也会通过其他的办法相识,她会像爱现在这样的叶崇静一样,永恒地爱那个叶崇静的。
叶崇静也微微一笑,想要继续读下去,这时候门口传来急促的门铃,她只好放下书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的居然是叶崇和。
关韵紧跟在她身后,也有点疑惑地探头看去,这位小叶总风尘仆仆,一看到叶崇静,劈头就是一句:“姐,我发现我挺爱你的。”
叶崇静吃了一惊:“你这是突然发什么疯?”
“说爱你就是发疯?”叶崇和若无其事地换了拖鞋进来,向关韵打了个招呼,率先坐到了沙发上。
叶崇静坐到了她对面,旁边的关韵比两姐妹都先感动:“这个是,真情流露鸭。”
关韵心里想的是一对普通姐妹真情流露,叶崇静却知道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这样的家庭哪怕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几乎是不存在的,她和叶崇和只能说关系相较而言比较好,她很关心叶崇和也不假,但她是绝不相信叶崇和爱她的。
两人甚至经常都不在同一战线,也就因为关韵的事情这段时间才更加频繁接触起来,她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只不过,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
“小韵说得对,我这就是真情流露啊。”叶崇和望着叶崇静,她情不自禁地想笑,昨晚那么晚才睡,今早六点钟才醒,但她居然是异常的神清气爽,
“你知道吗,姐姐,我其实一直觉得你特别蠢,我不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人,但你有时候跟我妈有点像,你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可我觉得你大部分时间真是不值得我敬佩。”
她语气严肃起来,“你是真傻吗?你当然不是,你既然在工作中那么聪明,生活中怎么会傻呢?你太重感情了,哪怕我们跟你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罢了,你仍然没有做出过任何过分的事,没下过任何绊子,谁都怕爸爸,但是要真到他老了,连他自己都清楚,你是唯一一个不会拔管的人。”
“你明明自己也对这个家很失望吧?你这么清晰地知道我们不爱你,却还是不会下手。这不是软弱,你比我们都勇敢。”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作为妹妹真的很爱你。”叶崇和说,“好,现在把这件事忘掉吧!就当我从来没来过,我可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她站起身,一句再见都没有,大踏步地走出了门。
“啊?”关韵呆呆的,根本没听懂叶崇和这看似前后矛盾的一番话是讲了什么,可叶崇静笑了,她揉了揉关韵柔软乌浓的头发,和她一起悠闲地靠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柔声道:“小韵,待会中午想吃什么?”
“我们一起做吧!”关韵把刚才的奇怪事情抛到脑后,笑盈盈地抿出了两只小酒窝,“我做你喜欢的,你做我喜欢的,姐姐,怎么样?”
第093章 梦里时光(八)
关韵仔仔细细地俯了一点身观察厨房里的家电, 这里跟电视剧里的小区,跟姐姐家一样,烤箱, 微波炉,洗碗机都是嵌进去的,光泽明亮, 一看就有着很好的品质。
“这儿真好。”关韵说,她走到客厅,看到妈妈正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纵使是低层,风光也很好。她也喜欢落地窗,明亮,干净,望出去好远好远, 觉得心也很宽阔。
她知道妈妈肯定也喜欢,妈妈有时候在小阳台上洗衣服, 将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到洗衣机里后, 就会安静地站在晾衣架挂着的衣服下面,透过两扇小窗, 去看外面的风景。
“妈也喜欢,”关惠茵说,“到时候把你的书,还有叶总送你那个画画的屏幕和电脑,都放到书房里, 你就不用在卧室里看书画画了。”
之前她们租的是小两居, 这个平层其实不大,三室一厅, 但是比起之前的老房子,再加上南北通透,采光很足,关惠茵一下就觉得豁然开朗。
“妈,那你睡这个卧室!”关韵指着主卧,那里头还有独立卫浴,她打定主意要妈妈住那里。
关惠茵知道这是女儿心疼自己呢,就笑着答应了:“好,那你睡另一个。”
关韵使劲点了点头,很新鲜地又在整间房子里绕了一圈,越看越喜欢。这里还有中央空调和地暖,这下冬天不会冷了。之前租的房子屋内都是热水管,安的天然气供暖,真到冬天的时候,难免稍微冷一点。
房子硬装齐全,不过基本没什么家具,关韵和妈妈先坐在客厅的两个凳子上,中介正在回复手机消息,她们来得早,还得稍晚一会儿,业主家才过来签合同。
“妈,咱们签好合同,就去买家具吧。”关韵说,“这里比之前的房子舒服多了,我想让你快些搬进来。”
和刚才关韵坚持要把主卧给她一样,关惠茵望着女儿,忍不住就要握住她的手,“一会儿咱就去,到时候你来选,妈妈听你的,怎么样?”
时间好像从来不在自己女儿身上留下痕迹,关韵笑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两只小酒窝,大眼睛圆溜溜的很明亮。关惠茵想,夺走了点什么,老天是必要还回来点什么的。
可是她的女儿切切实实地长大了,哪怕翅膀沉重,飞不起来,也不再是自己羽翼下的小鸟了,她或许飞不起来,但她每天勤勤恳恳地衔来草枝,筑成了一个这样漂亮宽敞的鸟窝。
价格都已经商量好,合同也都提前准备了,关韵小心翼翼地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的时刻有点像她独自一人去小区门口买炸串,她很开心,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大人,有独立能力,能让妈妈放心,甚至能照顾妈妈。
虽然小迪是她的司机,多次和她申明无论什么时候想用车都打电话找自己就行了,不是非要工作才行,但她和妈妈习惯不麻烦别人了,还是和之前一样,坐公交去关韵在网上查的一家家居馆。
馆里有不少牌子,两人按顺序一家家逛,今天办成了这样一件好事,关惠茵高兴归高兴,可心里总归还藏着一件事,就有些心不在焉,只看了一眼沙发的价格牌,就被唬了一跳。
关韵仔细看了一眼价牌后面的0,没有怵,而是很认真地对关惠茵说:“是很贵,但是我们买得起的。”
她知道自己那里有问题,不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傻,她觉得自己只是比较笨。很多事情她想不通,情商,她也不懂怎么提高,可是有些事情,她拼命去考虑,还是能够知道的,比如现在。
“妈妈,我知道卡里有多少钱的,这些买得起,你不要节省。”关韵一字一句地说,“要住新房子,就一定要住得很舒服啊,不要像之前那样,买的塑料凳没坐几天就坏了,我摔得好痛。”
“妈听你的。”关惠茵又说了一遍,她心口发酸,她以为自己总盼望关韵长大,却发现自己其实从来不愿让关韵长大,永远的还是把她当作小姑娘对待,不能够再这样了,关惠茵想,不能够再这样了。
两人转了好几家店,有做柜体定制的,还有设计出色的,连关惠茵都觉得这家具设计得真好看。她强忍着不多开口,不替女儿说话,令她吃惊的是,这些年的模特工作,关韵在她不知不觉中,抑或是因为她从没分心观察过,虽然说话还是很孩子气,很缓慢,但和工作人员能对一件事进行很完整的沟通。
关韵会问这件东西买了之后,立刻就能送到家吗,之后会问不能的话要花多久,定制的话要花多久,如果买好几件的话,可以打折吗?
等到出了店门,关惠茵问道:“你怎么还知道要问打折的?”
关韵笑盈盈的:“你买菜的时候,每次都会问呀!”
她拿出手机备忘录给妈妈看,上面她写了一行红字:最重要的是床和衣柜,这样就可以很快住进去了。
下面就是两行黑字,还有一个词语显然是临时打上的:甲醛!
“我怕我有想不到的,就问了姐姐。”关韵道,“姐姐提醒我说还有甲醛,要做检测,有了床和衣柜就可以先住,柜子什么不用着急,定做的好看。”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休息区,关韵还没说完呢,粘着妈妈坐到沙发上:“妈,咱们房子租了多久呢?”
“得到今年十月份。”关惠茵说,能找到个长期租房不易,她去年签合同的时候,一续就是两年。
“那正好呀。”关韵说,“妈妈你先别住,我们先买家具,多通风,甲醛就没有了。”
多好的安排。关惠茵听完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要说,她愣了愣神:“小韵,其实妈妈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关韵立即安静了下来,小韵在熟人面前是个活泼健谈的女孩,可一直很有礼貌,别人要说话,她就静静地,全神贯注地听。
“妈骗你了,上次不是回老家办事,”话一开口,就没了反悔的机会,“妈妈其实是、其实是身体不舒服进医院了。”
关韵呆了一呆,脸上甜蜜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关惠茵赶紧说:“你放心,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工作太辛苦了,还得搬水什么的。医生给开了药,每天稳定吃,一点事情都没有。你这一阵没在家不知道,妈把工作也辞了,现在可轻松了啦。”
关韵半晌没能说出话,关惠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急忙说:“小韵,你别生妈妈的气,我就是怕你担心,不愿意让你担心。叶总和你烁姐姐都让我告诉你,我也知道瞒着你不好,就是做不了主。”
“我没有生你的气。”关韵低声说,“妈,我想做能照顾你的大人。”
关韵知道为什么妈妈不告诉自己,她轻轻地,很坚定地说:“妈,好不好?”-
“他也跟妻子说同样的话,而她好像也信了他,可是一天夜里,她靠在丈夫肩上,想说明天就可以起来了,一阵咳嗽呛住了她的话——极轻微的一阵咳嗽——他把她抱起来,她用双手搂着恩萧的脖子,脸色一变,她就死了。”
晚上两人洗漱完后,照常在那架微微摇荡的秋千吊椅上读书,读到弗兰西斯死的那段,叶崇静敏锐地察觉到关韵的胳膊紧搂着小腿,打了一个寒颤。
“冷吗?”叶崇静关切地问道,这两天应该是炎热夏天最后的阴凉前奏,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关韵的手腕,而关韵自然而然地靠进了她的怀里。她斜靠在吊椅上,两臂从身前绕过关韵,自然而然地捧住了书。
这一切太自然而然,太顺理成章,好像她们本就该用这样亲密的姿势朗读和倾听一样。
叶崇静庆幸关韵看不到她,要不然一定能注意到她发烫的耳廓和浮起红晕的脸颊。
倒是她这个位置得天独厚,看得清关韵漂亮的小脸仍是雪白,乌浓的眼睫也是低低地垂着,看着心情不太好。
实际上她早注意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今天她今天有点事情,吃过饭才回来,就晚了一些,关韵已经洗过澡了。她就赶快去洗澡,等坐到了吊椅上,才发现她之前远看了一眼,以为专心等着她读书的小韵蜷成一团,是很失落的样子。见她过来,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姐姐,开始吧。”
叶崇静不想贸然去问,只轻柔地卷着关韵垂到胸前的发尾,一边和缓地继续读道:“他的悲哀是属于哭不出来那种,他不哭泣,也不祷告,他诅咒又蔑视,憎恨上帝同人类,过起了恣情放荡的生活。”
“姐姐,”关韵小小声地打断她,“今天妈妈告诉我了,她原来是生病,不是有事情要做。”
“阿姨是因为太爱你,想让你无忧无虑。”叶崇静把书放到一旁,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克制,可关韵柔软的发顶蹭着她的下巴,让她心慌意乱,情不自禁地虚虚抱住了关韵。
关韵在这个没有那么切实的怀抱中依然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她能感觉到自己枕着叶崇静的锁骨,让她很有勇气,很大胆地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讲了出来:“我不想要无忧无虑。”
“我想要做大人,不想要妈妈照顾我,想照顾妈妈。”关韵一口气说完,眨了眨眼睛,觉得里面湿漉漉的。
“当然可以啊。”叶崇静闻得到她发间的香气,沐浴露的香气,还有她皮肤上的香气,种种合到一起,她再一闻,竟然只闻到独属于关韵的那种晴朗气味了。
她只知道关韵是一只可爱的小鼠,小鹿,或者是一头迷迷糊糊的喷火龙,这会儿她忽然想,小韵可能还是一株很爱晒太阳的植物,什么植物比较好呢?大约是清澈纯美的小茉莉。
关韵听到了她一点细微的笑声,就转过头去近在咫尺地望着她。这样近的距离,叶崇静脸上的每一丝细节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挺直的鼻梁,乌黑的瞳仁,还有微抿的嘴唇,含着令她似乎有些不可接近的标致面孔冰消雪融的一丝笑意。
“笑什么鸭!”关韵忍不住有点撒娇地抱怨道,浑然不觉自己的心也为她的这点微笑而悄然放晴了一点。
叶崇静赶紧止住笑,立即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笑的,不是笑话你的意思。”
是因为你太可爱了才想笑的。蜜棕色的瞳仁可爱,睁大会变得圆溜溜的眼睛可爱,长长的睫毛可爱,粉白的脸颊可爱,水红色的嘴唇也可爱。
这样坚定地说自己不想无忧无虑,想变成一个有担当的大人,这份决心,最可爱。
“我知道的。”关韵说,“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慢慢来。”叶崇静给了她一个笃定的回答,“房子买下来了,先试着负责家具的事情吧,有哪里有疑惑,可以和阿姨商量,可以和关烁商量,可以和我商量,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们的,你只要放手去做就好。”
“而且,我有很好的机会。”叶崇静道,其实日程早就排好了,因为之前和薛亭谈好的埔边项目,她要去珠港出差一周。只不过她最近瞻前顾后,心情烦乱,总是不太愿意去,总想着要陪着小韵。今晚反而关韵一说,让她豁然开朗,自己这样,不就成了关惠茵了吗?
她还特地把房子换到了云缦,这样安保严格配套齐全,多么好的让关韵独立锻炼的机会,险些就因为她的关心则乱给错过了!
太严密的爱绝不是好事,小韵想要的也根本不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多亏小韵提醒了她。
“小韵,我过几天要去珠港出差一周,这一周你要自己生活,有信心吗?”
“有!”关韵失落的神情彻底消失了,她兴高采烈,“姐姐,我有鸭!”
奶酪不明所以,但很配合地从关韵腿上站起来喵喵大叫,关韵笑着去搂它,吊椅摇来荡去,好像乘着一阵风一样。
第094章 梦里时光(九)
“‘在这里, 在这里!’凯瑟琳回答道,一只手捶着她的前额,一只手捶胸。”叶崇静一只手拿着书, 一只手本想模仿着也去捶两下胸口,可关韵窝在她的怀里——自从上次之后,这件如此亲密的事情也变得自然而然, 约定俗成了。
她就轻轻地,很温柔地捶了一下关韵的胸口。
迟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叶崇静心想,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就该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开,那些天衣无缝,句句在理的理由已经不适用了,放到现在,就是懦弱又恬不知耻的借口, 她得向关韵表白才行——必须,挑选一个好日子, 向她告白。
她知道和小韵之间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的阻碍, 她只是需要面对这一切,不论怎样, 面对这一切。
“‘在凡是灵魂存在的地方,——在我的灵魂里,而且在我的心里,我感到我是错了!’”叶崇静定了定心,按照书中的情境, 语气激烈, 又茫然若失地将凯瑟琳这句话念了出来。
“‘嫁给希刺克厉夫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 不是因为他漂亮,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而林顿的灵魂就如同月光和闪电,或者霜和火,完全不同。’”
“爱一个人是因为灵魂。”关韵小小声地说,并不是要打断,而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叶崇静嗯了一声:“对,爱一个人当然包括爱那人的外在,比如容貌和身份,但如果只爱这些,是不会持久的,真正爱一个人,一定是爱她的内心。”
“相似,一样的才会爱吗?”关韵问道,她仿佛有点忧虑,“姐姐,我觉得你的灵魂,一定是一头很大的黄金龙,浑身上下亮晶晶的,眼睛像宝石,鳞片是珍珠,颜色像向日葵,是一头很好很好,飞行比赛能拿第一的黄金龙。”
叶崇静听完她的奇思妙想,就笑道:“你觉得你的灵魂是什么样的呢?”
“一只和波波一样的小老鼠。”关韵说,她毫不设防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突然发现这个话题不是与爱情相关的吗?自己这样,姐姐岂不是发现自己在偷偷爱她了?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希望姐姐不要发现,又期盼着就姐姐接下来的话。
所以要自己来告白。叶崇静想,在小韵自己发现或者没发现的瞬间,她已经向自己告白过很多次了。有时候她装作不知道,有时候则十分可耻的甘之如饴。
“不是这样的。”叶崇静低声道,“你说的那不是真正的灵魂,你是一只波波一样的小老鼠,你每天认真工作,赚来好吃的香油和大米,给自己和妈妈每天挣来一块砖,盖成一个小小的新家。我呢,我不是龙,我只是一株植物,栽在你工作的必经之路上,我被高楼大厦挡住了阳光,只有你每天会用笑容来浇灌我。”
“真正爱的灵魂,不必要非得一模一样,两个灵魂面对彼此的时候想要微笑,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这话里几乎透出了情爱的火焰,关韵偎在她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傻乎乎地答道:“嗯……我喜欢笑。”
叶崇静真想在她的脸颊上亲一下,不过现在当然还不可以,她将书翻过一页,慢慢地接着读了下去,很快读到了那狂喜的部分。
“凯瑟琳飞奔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心慌意乱,兴奋得不知该怎么表现她的欢喜了,只消看她的脸,你反而猜疑将有什么大难临头似的。”
她看到关韵抿唇一笑,露出了两只甜蜜的小酒窝,不过这会儿显然她没有那么入神,而是用手指很小心地去捏她短裤柔软的裤边。
被她发现了,就急匆匆地解释道:“姐姐,我是没想到,你、你还会穿短裤鸭!”
关韵穿着她订的巧克力色睡裙,两人光裸的腿碰到一处,都感觉触碰到的地方在发烫,秋千吊椅这会儿又显得太小了,她俩个子都挺高,哪里有余裕挪开,只好就这样挨在一起。
“天气热了在家穿短裤原来是这么稀奇的一件事啊?”叶崇静笑道。
也不是稀奇。关韵又想解释,她就是觉得姐姐这样的女人,在外一丝不苟,在家也是穿那种电视剧上常见的家居服和睡袍才合宜,这条短裤则太生活了,有种这副样子只能她看见的错觉!
叶崇静见她不开口,想逗逗她,有点捉弄的意思:“那我明天就换睡裙吧。”
“睡裙也好。”关韵赶忙说,“但是短裤也很好鸭!”
叶崇静郑重其事地赞同了她的话:“这样,上面穿睡裙,下面穿短裤,是不是好上加好呢?”
关韵这下着急了,她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不行,你不能这样没有时尚品味鸭!”
她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索性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叶崇静面前:“姐姐,你是不是后天就要去出差了?”
叶崇静点点头,把书暂且放到一边:“要待一周才能回来。”
“时间不长。”关韵说,“姐姐,到时候会有时间发微信吗?”
“有的啊。”叶崇静答道,她摸着关韵乌浓的长发,“还和现在一样,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工作结束了就会回。”
关韵对即将到来的一周独立生活毫不畏惧,意兴盎然,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又高高兴兴地问叶崇静:“姐姐,整理行李的时候需要我帮忙吗?”
“好啊。”叶崇静不假思索,她很配合关韵这份兴致,“正好我怕有东西忘记带了,你提醒我一下。”
实际上以前出差,她基本上只带一些换洗衣服之类的就好了,不需要特地收拾,因为入住的酒店一定是所有东西一应俱全,缺少什么都可以立即置办的。
不过这次,她打算精益求精一点。
关韵到衣帽间里,本打算发挥一下自己做了多年模特的时尚品味,可衣帽间里的西装衬衣,要么是手工定做的,要么是牌子的基础款,一件件标准合身,但一件件又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首饰也是,要么是珍珠质地,要么是纤细的金银链,透着一股让人挑不出错的优雅。
“选哪些比较好?”叶崇静含笑问她,模特小韵仰着头失语了,但她灵机一动,真挑出了七套衣服做换洗。
这七套衣服真真正正成了色谱,白色,低饱和度的浅沙色和浅灰色,宝蓝色,墨绿色,再到黑色,可谓是一应俱全。
叶崇静没说话,心想自己这一周下来,恐怕要穿成七巧板了。
关韵可是有点小得意,既然款式上选不出,就从颜色上来嘛!她小尾巴似的跟着叶崇静,帮她一件件把衣服取下来,又跟着搂着衣服的叶崇静去卧室,想要和她一起叠,结果刚进卧室,眼睛先被吸走了。
“这是什么?”关韵吃了一惊,“浴缸鸭!”
她惊奇地看着这台雾蓝色的浴缸,竟然没有放在浴室里,看起来也完全不是那种常见的陶瓷材质。
“好像是什么树脂做的,透明的。”叶崇静说,她把行李箱在软凳边打开,“靠窗风景好,泡澡的时候往外看看也不错。”
关韵坐到她身旁,看她十分娴熟地把西装和长裤叠好,再把衬衣卷成一卷。她不太喜欢什么都让助理帮忙,每次出差收拾行李也都是她自己来,早已经是轻车熟路。
“要不要泡泡试试?”叶崇静道。关韵立即摇了摇头,多不好意思!这浴缸可是放在姐姐的卧室里,她怎么能来这里泡澡呢,哪怕是姐姐不在卧室也不行!
她莫名地忐忑起来,脸上刹那之间,也感到一阵火烧火燎,让她只好赶快垂下头,学着叶崇静的样子叠起一件西装外套来。
关韵的衣服也都是自己叠的,不过每个人的叠衣方法不同,她又想学着叶崇静的方式,手下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
“想怎么叠就怎么叠。”叶崇静说,“反正都是要装到行李箱里的。”
于是行李箱里的衣服一半一半,叶崇静清楚地知道哪一半是关韵替她叠好的,她的嗅觉再敏锐,也只能闻到衣服上属于自己的气味,可当她闭上眼睛,关韵垂着眼睫那种认真的姿态,清爽、晴朗的香气就会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感官之中。
她一直和关韵差不多同时起床,除非关韵有时候拍摄极早,可能四五点就要出发了,也有时候,关韵拍摄稍晚一点,就会小小地贪睡一会儿。
今天是叶崇静特地起早了。她在锅里喷上油,煎了两个溏心蛋,一把甜杆西兰花,还有一些大虾,调味很轻,只放了一点盐和黑胡椒。
她刚盛到两个盘子里,关韵就从卧室里出来了,已经洗漱好,蜜棕色的眼睛像两块棕色的茶冻一样,明亮又湿润,十分懊恼地说:“你怎么起得这么早鸭,我还想着提早起来要给你做早饭呢!”
“明明今天你要出差的……”关韵看到她还没榨蔬果汁,眼前一亮,马上把工作接手了,“姐姐你先坐下吃。”
叶崇静暂且没动筷子,她浅浅地笑着,望着关韵只穿睡裙的清瘦背影。她现在真是常常会有种关韵已经是她女友的错觉,小韵可能在这点上也和她有一点心有灵犀,不过还差最后一步,她得好好考虑,好好规划一下。
很快,关韵也坐到了餐桌旁,叶崇静早已经告诉她了,今天八点司机来接她去机场,她和薛亭一起乘飞机到珠港。
叶崇静强忍着自己不去开口询问关韵能否自己在家,关韵是个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她不希望小韵觉得自己是担心她自己一个人能否生活。
反而是小韵很专注地望着她:“姐姐,到了之后要给我发消息哦。”
“好。”叶崇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语气很郑重。关韵感觉得到,她在纵容着自己,她们现在的关系,几乎是——那两个字含在她的舌尖上,烫得她险些说不出话来,那两个字是“恋爱”和“情侣”。
她还是说话了,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姐姐,那你会不会记得想我呢?”她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会一直想她的。
“好。”依然是一个无比肯定的回答,叶崇静的眼睛乌黑,静水流深,温柔地盯着她,“小韵,你会不会也记得想我呢?”
第095章 梦里时光(十)
关韵在摄影棚里拍了一整天的衣服, 叶崇静坐上飞机之后给她发了张出发的照片,中午的时候又发了自己平安到达的照片。
她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才有空拿起手机,给姐姐回复了一张里面花红柳绿的沙拉碗, 外加一张小豆泥委屈的表情包,姐姐则用了一只星星眼的维他命猫猫回复。
晚上她又吃了一碗草,坐车回到家, 房子的灯光随着她进门渐次亮起,这个家虽然叶崇静暂时不在了,可处处有她的痕迹, 关韵并没有觉得空落落的,只是有点些微的不习惯,更多的是头一次独自生活的兴奋和勇敢——还有一个始终萦绕着的,特别坏女孩的想法!
她匆匆地换好拖鞋,跑到自己的卧室里, 准备好睡裙放到床上,这才进了浴室洗澡。
淋浴的水温适宜, 关韵认认真真洗得很干净, 沐浴露和洗发水也都多用了一些,出来之后, 又细心地吹好头发,抹上身体乳,这才大着胆子,催促自己走得快一些,进了叶崇静的卧室!
她关上卧室门, 生怕谁发现似的, 不敢往里走了,只背靠着门, 心脏在胸腔里犹在咚咚地打鼓,要不是现在没人,关韵真想钻到地缝里,太害臊了,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她变得太坏了!
你应该现在出去。关韵一本正经地在心里命令自己,怎么能未经别人允许,就进去别人房间呢,这和小偷也没什么区别呀!
可这间房子静谧得太让人安心了。关韵鬼使神差地往床边挪动着脚步,叶崇静走了还不到一天,她就有点想念姐姐了。
具体要想念什么,她不是说不出来,是简直能说得太多了。
叶崇静的怀抱,叶崇静的微笑,叶崇静略低的、温和的读书声,还有叶崇静揭开下一页时候的,细白的手指。
如果真要她一桩一件地全讲出来,她觉得应该是全部。
每晚她们睡前都会互道晚安,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关韵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很多时候睡得很香,一夜无梦,但也有些时候,她会做一些和这张床一样柔软的梦,那些梦五彩斑斓,有时候可能在天上,有时候可能在水里,环境变换,情节模糊,只有一个叶崇静是不变的。
叶崇静拥抱她,不是秋千吊椅上那种很克制,温柔的拥抱,而是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搂到身体里的,那种热情的拥抱。
她无力招架,也从不想招架,拥抱之后,就是亲吻,亲吻之后呢?关韵不知道,她在梦里发着热,梦醒之后走出卧室,姐姐总是笑着对她说:“小韵,晚上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关韵想说,每天都睡得很好。
她的小腿磕到了床沿,这才醒过神来。偶尔坏一次,应该没有关系吧?关韵默默地想,等到叶崇静回来,她就去向姐姐承认这件事,然后道歉,姐姐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关韵再度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扑倒在了叶崇静的床上。
松软的床上有很淡的,叶崇静身上的香水气味,干燥微苦。关韵将脸埋在被子里,脑海里现出了一个木质的小房间。墙壁上挂着皮革,地面上晒着草药,姐姐坐在一把摇椅上,继续给自己读《呼啸山庄》。
“姐姐晚安。”关韵低声说,她毫无防备地,坠入了一个酣甜的梦乡-
“还要报备啊。”薛亭笑道,“报平安?”
“不是报平安。”叶崇静微笑着反驳她,“都没到达呢,怎么能叫报平安呢?”
“没想到你都会开这种玩笑了。”薛亭说,她抿了一口冰凉的橙汁,她还没吃早饭,让工作人员帮她烤一个贝果。“和你那位特别的人正式在一起了吗?”
飞机平稳地起飞,叶崇静微微偏头,望着舷窗外的景象:“还没有。”
薛亭其实也知道这一句还没有的原因,她们这种人,假设牵涉到真感情,并且是对象不合适的真感情,往往会十分麻烦。
她喜欢,看中叶崇静,也是因为她这份责任心。她看得出来,叶焕章现在对叶崇静是默许的态度,假设她真的能和叶崇静走到一起,对她们两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她讲合适,讲利益,这位叶大小姐,和当年做出的私奔举动一样,讲的是情浓至极的一颗真心。
“这也不急。”薛亭真心地说,“这种事情当然得好好打算,不能草率。”
叶崇静向她笑了一下:“咱们不如还是来谈谈工作吧。”
这话说到了薛亭的心里,她弯起眼睛,很坦率地问道:“崇静,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喜欢你吗?”
她这话说得很轻松,喜欢也是很轻的,意思让叶崇静不必当回事。叶崇静也很坦然地答道:“之前你不是和我讲过了,因为很合适。”
“其实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薛亭道,“我和你自从金苞町正式认识以来,你和我说话,从来没有提到过化妆,衣服和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薛亭道:“多亏了你,这次我全权负责埔边项目,你这次是来出差,我这次,说不好要在珠港待上个一年半载了。”
“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叶崇静道。港湾16号项目稳步推进中,不需要薛亭夜以继日地在京城盯着,这次在珠港待的时间越长,业务越熟练,叶崇静想,她离达成拿下越秀珠港的目标就更近了。
薛亭用橙汁碰了碰她面前的苏打水,两个玻璃杯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飞机落地,她们提早来了一天,不希望时间太赶,所以汽车直接先送她们去酒店,不急着吃中饭。
高桦没有过来,她通常不陪着叶崇静出差,跟着来的向来是业务助理小唐。叶崇静拿到房卡,就让她回自己房间休息,今天放假,想吃饭,想出去逛逛都可以。
叶崇静自己刷卡进了房间,这种套房她住过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随手把行李箱搁在玄关处,关上门,全副注意力就到了手机上。
她拍了一张房间的照片发了过去,这会儿是中午,关韵很快就回复了。叶崇静看着那一碗沙拉和小豆泥委屈的表情包,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
关韵大部分时间是在摄影棚吃工作餐的,而每次工作餐,都是各式各样的沙拉。她每次问小韵吃了什么,小韵都会可爱地回答她:“吃了一肚子的草。”
她们没聊两句,关韵很快就不回复了,叶崇静知道她肯定是去继续拍照了,就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自己缓缓地坐到了沙发上。
她其实经常出差,每次都是一样的流程,到酒店之后给手机充电,拿起笔记本电脑,见缝插针地工作,准备出去吃饭或吃助理订的餐。
可今天她先坐到了沙发上,阖上眼睛,心中一阵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她距离小韵两千多公里,明明早上才道过早安,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念小韵的声音了。
晚上的时候,六点钟,给她打电话吧。叶崇静心想,那时候她应该刚刚下班。
做出了这个决定,叶崇静骤然一阵轻松,她和自己以往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下午三点钟,她和薛亭一起去吃饭,权当作中饭和晚饭一起吃了。
这家餐厅口味清淡,甜品做得极好,叶崇静不自觉地,竟然想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让小韵也来尝尝。
吃完回到酒店,恰好快到六点钟。叶崇静从小冰箱里拿了罐无糖可乐,拨出了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接通了,关韵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质感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清澈美丽的一把声音,只不过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姐姐,我刚拍完。”那边有一点细微的动静,应该是关韵坐下了, “刚下来小蓉姐就告诉我电话响了,我就赶紧往这儿跑的。”
“你出差怎么样鸭?”关韵甜丝丝地问她。
“很好。”叶崇静声音中含着微微的笑意,“你今天工作怎么样,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工作很好!”关韵说,“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呢,等明天我再告诉你。”
她和小韵分享了今天珠港的天气,小韵和她讲今天在户外拍照的时候蝉叫得好响,叶崇静觉得五分钟的时间几乎是转瞬即逝,关韵似乎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话,叶崇静听得出她声音中的恋恋不舍:“姐姐,我要回家啦。”
“提前和你说晚安。”叶崇静道,“我也该收拾行李了。”
她把手机靠近耳边,关韵的晚安,近在咫尺地响在了她的耳边。
叶崇静终于打开了自己在玄关处放了一下午的行李箱,衣服们泾渭分明,她一眼就看得出哪些是关韵帮她叠的。
她一件件地抻开,挂到衣柜里,有褶皱也不要紧,反正穿之前都是要熨的。这种整理的事情她做得心不在焉,往后几天估计都是会议和饭局,她得趁这会儿安静的时候赶紧想想,她要给小韵带什么伴手礼回去呢?
这个礼物实在是特别重要,哪怕她不在珠港买,回去也是要为此烦恼一遭的。她想用这个礼物告白,想让小韵成为她正式的女朋友,想和她开始真正地谈恋爱。
戒指,会不会太重了?其他礼物,却又太轻了。
叶崇静想,如果买戒指的话,到时候要告诉小韵,不是想用戒指拴住你的意思,只是想很郑重地问你能不能做自己的女友。
哎呀,叶崇静又想,也不是不想用戒指拴住她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件事得尊重小韵的意见,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小韵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呢?
她知道小韵一定会说愿意的。她也愿意,她想陪伴小韵一辈子,想每天都能见到她的笑容,想永远做波波小韵上班路上的那株植物,太阳静悄悄地移到了她的头顶上,她必须得把握住机会,其余的一切她都不想管了,除了戒指,没有更好的礼物。
第096章 梦里时光(十一)
接下来的几天叶崇静觉得过得又快又慢, 快是因为每天都有应酬和会议,时间填塞得满满当当,等到能喘口气的时刻, 就发觉已经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慢呢,当然是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出差了那么久,没有见到小韵那么久, 居然还要两天才是回京的时间。
关韵证明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过得很好,她虽然没有一个人正式独自生活过,但现在有了规律的工作, 她每天做的事都很清晰。有条不紊。
早上七点起床,煎鸡蛋和一些蔬菜,煮一杯牛奶或者榨蔬菜汁,然后去工作。晚餐通常是工作餐,回来之后洗澡, 画画,或者读一些绘本。
关韵说特别想知道《呼啸山庄》接下来的情节, 可想听她读, 强忍着一直没有看呢。
叶崇静出差之前就和关惠茵发过消息,关惠茵很担心, 却也没有反对,关韵也每天都向她发消息分享自己一天的生活。她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关韵不仅是她的小女孩,更是一个完全的成年女人了。
现在,叶崇静不得不心想,好像是我更依赖小韵了……小韵享受着独居的生活, 而我每天都想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拥抱她。
叶崇静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看时间, 今天下午有一点时间,她昨天让助理帮忙约好了珠宝店, 是时候该过去了。
她想来想去,既然没有询问交往的戒指,那就还是选一枚订婚戒指比较好。确实是太重了,可是除了这样重的礼物,其余的都太轻,宁愿重一些,也不能轻了-
“小韵,买好票了吗?”黄怡伶把手机开着外放放在床上,自己正在收拾行李箱里的东西。
“买好啦!”关韵很雀跃地说,“下午六点四十出发,晚上十点钟就能到啦!”
她特意担负起了买机票这个任务,还在手机上下载了纵横航旅,一开始确实是像最初进入喜茶小程序一样手忙脚乱,不过研究一会儿,哪里不明白又问了问黄怡伶,这下完全搞懂了,成功买到两张飞机票。
之前她就和黄怡伶约好一起去迪士尼,可是工作太忙,京城又没有迪士尼,就耽搁了很长时间,只去了一趟环球影城。这次关韵日程刚好空出来两天,两人一拍即合,这就打算动身。
当然,关韵不好意思讲,是因为姐姐也在珠港出差,她有点想提前见到叶崇静。
“好!”黄怡伶在那边很鼓励,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是真有点把关韵当妹妹了。“我这边已经把酒店都订好了,你继续买迪士尼门票!”
“好!”关韵在那边高高兴兴地应和道,她很愿意学习新东西,黄怡伶也是之前就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故意把这些事情交给她做一部分的,要不然早就全权包揽了。
两人暂时结束了通话,过一会儿收拾了行李就去机场集合——本来计划是这样的,只不过前两天工作的时候,关韵说了自己要去迪士尼的事情,已经和她是好朋友的小迪敏锐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你怎么去机场?”
关韵说:“打车呀。”她话说出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不对。
果然,小迪很生气:“我是你的司机呀,你总是给我省事我干什么呢!不管,那天我去接你,然后接黄怡伶,把你们送到机场。”
“好可爱的小姑娘。”黄怡伶道,“这哪招的司机,怎么我一招人,来的全是那种看起来卫生条件不行的男的?”
小迪其实年纪不小,之前就在叶家开车,不过她白白净净,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向来是个腼腆性格,不过这回抿了抿嘴唇,不由得澄清道:“我二十八了。”
黄怡伶有点惊诧:“我还以为你刚二十。”
趁车子没启动,关韵从包里拿出几颗清凉的竹盐薄荷糖分给大家,天气热了,方才黄怡伶打开车门的时候,腾腾的热气直往车子里扑。
关韵没去过迪士尼,黄怡伶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自己规划的行程,如果怕过山车的话,可以先玩小小世界,如果不怕的话,她们可以试试星战极速穿梭。
还有狮子王庆典和魔法书房也都非常好看,关韵听得津津有味,黄怡伶还说要拍vlog,肯定要戴耳朵头箍,一定很可爱,到时候让她不要太害羞。
她们今天都起得很早,准备订票,收拾行李等等,一坐到飞机上,都不由自主地有了些困意,直到下飞机乘上车到了酒店才清醒过来。
两人订的是一间双卧室套房,把行李箱搁到地上,关韵本来要和黄怡伶一样,坐到毛茸茸的地毯上收拾行李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包里翻出手机,赶紧拨出了一个电话。
“姐姐,我刚到家。”电话刚一接通,关韵就说道。上飞机之前叶崇静像往常一样给她打来了电话,马上就要登机了,她没接,急匆匆地在微信上告诉姐姐自己还没下班。
她想着要给姐姐一个惊喜,起码得珠港之后才能说呀,不能这么早就露馅。
“今天拍摄好晚。”叶崇静说,“那你得快点洗澡休息了。”
叶崇静明明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关韵还是猛点头:“嗯嗯,姐姐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小韵晚安。”叶崇静温柔地说,她面前小巧精美的戒指盒打开着,一枚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两边是梨形的衬钻,中央椭圆形的钻石,在酒店房间明亮的灯光下,闪出了一道美丽的火彩。
关韵放下手机,也坐到地毯上打开自己的行李箱,黄怡伶在她对面故意打趣道:“怎么还要特地瞒着啊,是对象吗?”
“不是的。”关韵赶紧摇头,“不是对象的。”
“那是谁?”黄怡伶道,“是那位叶总吧?”
这下关韵噎住了,她面红耳热,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垂着头拿出行李箱里自己一件连身裙:“是……是姐姐。”
“你俩现在同居了?”黄怡伶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刚才是开玩笑,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要和姐妹八卦,帮助一下她的感情生活。
“不能算同居吧。”关韵的直觉很敏锐,她感觉得到黄怡伶一直在关心着自己,自己很信任她,所以缓缓地说道,“之前我妈妈生病住院,她们不告诉我,不想我担心,就编了个理由,说我妈妈出去了,姐姐就让我先住到她家。”
关韵说话不用长句,可说得很清晰,她说完,黄怡伶就全明白了:“哎呀,话是这么说,叶总这种人,想给你找房子能找八百个,实在不行把你交给你那个经纪人吴卓希也好啊,她愿意把你接到她家,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啊!”
她面前的女孩脸已经完全红了,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关韵显然很高兴,低声说:“我也特别喜欢她呀。”
“你俩不会就这样打哑谜一直暧昧着吧?”黄怡伶凑近她,郑重其事地说,“暧昧特别不好,小韵,你知道吗?”
关韵小小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暧昧”这个词,或是这件事有哪里不好。
黄怡伶解释道:“暧昧对于感情,不就相当于恋爱长跑之于婚姻吗?人家都说如果谈了很久恋爱都不结婚的话,那修成正果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暧昧也是一样的,如果暧昧很久都不正式恋爱的话,很有可能关系就这样了。”
关韵听完她说的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其实她心里默默地想道:要是能和姐姐一直这样,也不是一件坏事呀。
黄怡伶实际上不用关韵说,就明白她俩关系止步于此的真实原因。叶崇静是天顺的大公主,关韵呢?被捧得再红,工作再多,资源再好,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模特,更何况还有那种缺陷。
止步于此对她们来说仿佛都是最好的选择。
黄怡伶认识关韵这么久了,也因此和叶崇静接触过好几次,她知道两人是真心爱着彼此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很难不去替当事人憧憬一个美好的结局。
况且,可能因为她自己的出身和关韵有着相通之处,她不愿意对关韵说太功利的话,也知道关韵不在乎这些,可她内心深处还是真想告诉关韵,为自己多想想,这个世界上阶级跹跃的机会不多,你非得抓住了不可。
“小韵,喜欢就大胆说出来嘛。”黄怡伶道,“哪怕谈不成恋爱,总憋在心里多难受,起码让人家知道了你的心意。”
“我觉得会打扰她。”关韵慢吞吞地说。
“打扰什么?”黄怡伶斩钉截铁,“你告诉她,她说不好高兴得不得了呢!”
见关韵实在犹豫,她很轻巧地转换了一个话题,“你打算明天什么时候告诉叶总你过来了啊?”
“明天吧。”关韵说,“我们,从迪士尼出来之后?”
“在迪士尼的时候就可以呀。”黄怡伶道,“晚上八点迪士尼烟花秀,叫叶总一起来看嘛!”
“特别好看。”她趁热打铁,“去迪士尼烟花秀是必看的,非常梦幻,叶总这种忙于工作的肯定没看过,叫她一起来看嘛,很有纪念意义的。”
关韵颊边两只小酒窝甜蜜地陷下去,被她完全说动了。
黄怡伶做自媒体的惯性让她心中有些遗憾,如果她的视频中能拍到叶崇静,肯定极有讨论度,叶家的四个孩子长得都有鼻子有眼,两个女儿尤其标致,再加上超级有钱人的加成,实在是私底下有些名气的。
算了,要小韵和叶总真能成也好啊。她到时候还是自觉地把相机移到烟花上吧。
第097章 梦里时光(十二)
两人定的是港迪乐园酒店, 虽然迪士尼十点半才正式开门,但她俩都很兴奋,提前早起了很多, 九点多一点就下了楼。
黄怡伶举着相机一路拍摄,酒店里面也有周边商店,关韵做模特, 长年累月地面对镜头,可是这样拍vlog还是让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两只小酒窝在微微泛红的颊边若隐若现, 她乖乖地回答着黄怡伶的问题,和她一起聊天。
一到店里,关韵的眼睛和黄怡伶的相机就全被各种各样的周边给迷住了。货架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玩偶,关韵知道粉色的狐狸是玲娜贝儿,紫色的兔子是星黛露, 她举起一个很可爱的绿色小猫问黄怡伶:“这个是谁呀?”
“杰拉?杰拉多尼好像叫。”黄怡伶想了想,“它们都是达菲的朋友, 你知道达菲吗?”
关韵搂着挑选好的几个玩偶认真地听她解释:“达菲是米妮送给米奇, 就是米老鼠的小熊,让它陪伴米奇的。”
她看关韵凝重的神色, 真是忍俊不禁:“别问为什么啊,这就是设定。”
“怡伶你知道吗?”关韵郑重其事地给她讲道,“我在网上看到,Kitty猫其实是一个人类小女孩,但她的男友丹尼尔是一只猫。”
黄怡伶拿出一个小帽子让关韵戴在头上, 帽子不大, 不过关韵头小脸小,戴上之后两只黑色的长耳朵左摇右晃, 别提有多可爱:“好,我现在最后说一个热知识,高飞和布鲁托都是狗,可它们居然一个是米奇的朋友,一个是米奇的宠物!”
关韵暂且放下了这些奇妙的设定,又挑了好些个挂着小玩偶的钥匙扣,打算回去除了妈妈和关烁,还要送给吴卓希,小迪,还有小蓉助理。至于姐姐,等见到面了,她就让姐姐直接先挑。
黄怡伶又比来比去,给她拿了一个玲娜贝儿发箍和能坐到肩膀上的雪莉玫小熊,自己则是戴了一个大大的米妮发箍,全副武装地要向迪士尼进发了。
两人把玩偶之类的周边都放回了酒店,黄怡伶在相机里晃着发箍上的俩耳朵,说道:“小韵你随便说话就好,这个vlog发之前会剪辑的,不用担心。”
关韵嗯了一声,用力地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却可爱地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害得黄怡伶也跟着笑:“你笑什么呀,咱们才刚进来,都没玩呢!”
“你说会剪掉,我就放松了。”关韵一边笑一边说,“我还没来过呢,好高兴,就想笑……”她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笑得倒是停不下来。
不过迪士尼可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两人笑得止不住也没人侧目,大家都兴高采烈,奔着各种项目去。
“喜欢钢铁侠吗?”黄怡伶问,“咱们从这儿过去是明日世界。”
关韵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喜欢。”
“那也得去!”黄怡伶笑得不行,“不仅得去,还得和钢铁侠合影呢!”
钢铁侠说的是英语,还和两人握手合照,黄怡伶表示Nice to meet you,关韵则直接:Thank you!Thank you!
下来之后,黄怡伶有点遗憾地说:“我刚刚可以摆个更酷点的姿势的。”相机画面转到手上,关韵正拽着她往外跑呢。
关韵本来因为黄怡伶对她说星战极速穿梭这个项目很刺激,所以有点忐忑不安,没想到一进蓝色的隧道,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周围一暗,两边全是星星一样的闪点,她好像真进入了太空一样。
不停地在星空中前进,旁边是各种飞船交火后的闪光和火焰,不过眨眼之间,车子停下,她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关韵简直是意犹未尽,两人从三块大屏幕的神盾局过去,又去玩蚁人和黄蜂女,居然是射击游戏,她这下真是后悔说不喜欢钢铁侠了,她是不喜欢钢铁侠,可是好喜欢这个场馆!
黄怡伶想了想,做出了很完美的规划:“咱们先在火箭餐厅吃点,接下来去幻想世界和狮子王多拍会儿照,等到玩雪橇和矿车的时候咱俩已经消化完了,就再吃一顿等着看烟花秀,怎么样,计划得好吧?”
火箭餐厅的牛肉汉堡套餐卖相很好,关韵一边吃薯条,一边给食物拍了张照片,又给自己拍了两张自拍。
她打算明天把这些照片发到微博和小红薯上。自从有了这些平台,她就也像做模特工作一样,一直孜孜不倦地在发东西。
吴梦玮之前还和自己说过,因为她发得很勤快,找过来的广告和推广也特别多,关韵就更卖力了。现在她身边专门的工作人员除了吴梦玮之外又多了几个,虽然她不给人家发工资,但总有种要担负起更多责任的感觉。
两人吃完,一路慢悠悠地往前逛,途中路遇了三只热情的花栗鼠,奇奇蒂蒂和克莉丝。疯帽子旋转杯特别可爱,关韵小时候也去过那些很小的游乐园,那时候她就特别喜欢旋转茶杯。
黄怡伶对她说:“那边的旋转木马晚上会发光,特别漂亮,咱们现在不坐,等天黑了再过来。”
她俩一个是做自媒体的,一个做模特,对拍照这件事有着天然的耐性,不厌其烦,她给关韵拍了十几张,又让关韵给自己拍了十几张,两人再自拍了一些,真是等食物都消化完了,才去坐的雪岭滑雪橇。
关韵看过《冰雪奇缘》,但这一路她真是没欣赏到多少阿伦戴尔的风光,光顾着头晕目眩了。
等她有点腿软地从灰熊山矿车下来,黄怡伶问她:“是雪橇害怕还是这个害怕。”
“这个。”关韵不假思索,“这个是有倒车的,倒车最吓人!”
两人差不多把有名的项目打卡了一遍,终于安稳地坐到了皇家宴会厅吃牛扒套餐。
“给叶总打电话吧。”黄怡伶道,她叉了一颗圣女果,“这会儿都五点多了,叶总来也需要时间啊。”
“对了,”关韵很忧虑地想起了一件事,“可是这里好像不能买票了,今天不能买今天的票。”
“放心吧。”黄怡伶说,“她肯定有办法的!”她猜得一点不错,叶崇静确实有这里的年卡,港迪刚开业的时候,她和弟弟妹妹就特地被张裕带着来玩过——即使她们中险些全部人都长大到失去了对游乐项目的兴趣。年卡也是从那时候起办的。
关韵却放不下心,昨晚她被黄怡伶的烟花说动,一想到今天因为她的疏忽,叶崇静可能进不来,她就满心担忧,赶快就拨通了叶崇静的电话。
“姐姐。”她刚忧心忡忡地叫了一声,那边叶崇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小韵,你在餐厅吃饭吗?外面的声音有点吵。”
“其实我昨天骗了你。”关韵说,“我和怡伶来珠港这里的迪士尼玩了,想今天和你一起,看晚上的烟花的,可是……可是你好像进不来了……”
她说得这样不安,黄怡伶在对面忍不住一笑,电话那头的叶崇静也笑了。
“骗了我呀?”叶崇静含笑道,“那该怎么办?”
关韵不知道她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随手拿起手包,用另一只手机给司机发了消息,一边走出了房门。
“今天看不到,明天再来看,好不好鸭?”关韵踌躇着说,忽然灵机一动,“或者我请你吃夜宵吧!”
“烟花得看,夜宵也得吃。”叶崇静问,“你们现在在哪个餐厅?”
“姐姐,你进得来?”关韵立马扬起了语气,“我们在皇家宴会厅。”
“我有卡啊。”叶崇静道,“不过夜宵也一定是要吃的,别赖账。”
“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关韵信誓旦旦,整颗心浸了蜜一样甜滋滋的,黄怡伶的相机把这段也拍了下来,当然发出去的时候会剪掉,不过她一定会把这段发给关韵,当作送她的恋爱纪念礼物。
叶崇静来得很快,司机一路送她过来,她进了游乐园,当然是哪也不去,直奔皇家宴会厅。
里面人头攒动,叶崇静想可能是心有灵犀,她一眼就看到了关韵。
明明关韵没有染发,是最平常不过的黑发,面对着她的还是一个侧影,可就像一切都镌刻在了她心里一样。她遥遥地望着关韵和黄怡伶说话,慢慢地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两步,关韵转过头来,就这样和她对视了。
关韵强忍着激动站起身来,叶崇静这下不耽搁了,快步过去,坐到了她身旁。
“你们是昨天到的?”叶崇静问,关韵的膝盖在下面撞了撞她的,她很轻地撞了回去,随后用掌心按住了她的膝盖。
关韵抿出了两只小酒窝,乖乖地不动了。
“昨天坐飞机来的,小韵买的飞机票,打算给你个惊喜呢。”黄怡伶说,“我俩上午入园,这会儿都差不多玩了一天了。”
叶崇静没在意那个相机,她知道不该放出去的都会剪掉。关韵问她要不要点份餐,叶崇静笑着拒绝了:“不行,我得留着肚子吃夜宵。”
关韵觉得自己要和《呼啸山庄》里的凯瑟琳见到希刺克厉夫回来一样,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明明是她打算给姐姐惊喜,现在看来好像叶崇静的出现给了她惊喜一样。
叶崇静就坐在她的旁边,穿着一件她帮忙选出来的冰水蓝鱼尾无袖连身裙,剪裁修身,长度刚好到膝盖,方才她撞了一下姐姐的膝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两片光裸的肌肤相碰,触碰之间,也燃起了一片水蓝色的火焰。
姐姐好漂亮。她偷眼瞧着,心想,就是不像来逛游乐园的。
关韵灵机一动,从托特包中取出了一个发箍来,发箍上安静地趴着一只很可爱的玲娜贝儿,黄怡伶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这个发箍戴到了这位叶总的头上,叶崇静很有点不太习惯地摸了摸上面的小玩偶,当然没有摘下来,而是有点腼腆地笑了笑。
她俩快成了。黄怡伶心想,即使小韵不主动表白,也一定快成了。
三人在餐厅一边聊天,一边多待了一会儿,直到天微微擦黑才出去,先去坐灰姑娘旋转木马。
昏暗的夜色中,旋转木马溢彩流光,关韵盛情邀请她一起上去,叶崇静本来不大愿意的,她穿的是这样严肃的裙子,更何况她对游乐项目毫无兴趣。可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头上的发箍,心就是一横,这有什么所谓!
小韵喜欢,小韵想让她陪着,那就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俩选了相邻的木马,其实这项目未必有多好玩,木马高高低低,缓缓地旋转着,两人望着彼此的脸,跟着前进的木马一起傻乎乎地笑。
时间快到了,她们到达城堡面前等着烟花。城堡已经亮起了灯,五光十色,关韵靠在叶崇静身边,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几乎能感到彼此心跳的节奏。
叶崇静想,或许告白的时候,自己也该挑选一个合适的场合,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毫无设计地在家里,当然,也没必要搞太多花,虽然寓意很好,但难免太俗气。
要不然就去上次京郊的园子,晚上的时候,在漂浮平台上躺着看星星,自己再把戒指拿出来,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说看烟花的时候有很多人会许愿。”她想了一会儿,收束思绪,低声对关韵说。
“就像流星雨一样吗?”关韵也很小声地回复,“那我要许好几个愿望。”
“许太多了可能不会灵验哦。”叶崇静笑道,“我打算许一个。”
“那我也许一个。”关韵赶紧表明态度,她话没说完,旁边叶崇静就屏住了呼吸,轻轻地往前指了一下。
随着音乐声,无数烟花飞向天空,水幕灯光,城堡变换着不同的光影,叶崇静在心中默默地许下了心愿:希望小韵永远快乐,幸福地度过往后的所有生活,要是和自己一起那就更好了。
旁边的关韵同样是很期冀地许下了自己的心愿:希望姐姐越来越成功,不会生病,不会难过!她不知道该这具体是向谁许的愿,就笼统地想:烟花烟花,你还在听吗?要是我能和姐姐在一起,那就再好不过啦!
热闹之中,人群交头接耳起来,有人似乎听到了奇异的声响,叶崇静蹙起眉望向天空,刹那之间,天际一阵明亮。
她攥紧关韵的手,拉着她率先后退了两步,黄怡伶显然也意识到了,跟着她俩就往后退,叶崇静不由得吃惊道,“不会又要下雨吧?”
她防患于未然,拽着关韵就想走,刚让黄怡伶跟上,硕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啪啪地砸了她们一身,一场雷暴雨在这美丽的一刻,轰然降临了。
第098章 梦里时光(十三)
叶崇静想的是京城前一阵刚下过雨, 怎么落到珠港这里又下雨了。关韵却是兴奋得不得了:“好幸运啊!又下雨了!”
这次的雨可真不是开玩笑的,黄怡伶拍了几秒钟自己雨中奔逃和关韵悠哉悠哉望着天空的画面,赶紧把相机关了:“小韵!快跑啊!”
“怡伶你先去停车场。”叶崇静把汽车的位置和车牌告诉黄怡伶, 让她先跑过去,自己则是牵住关韵的手,带着她快步往前走。
叶崇静想关韵要是在魔法世界, 一定是那种最喜欢自然的精灵。她一点也不害怕被雨淋湿,反而自由自在,想要去体验, 想要雨多淋她一会儿。
“小韵,想多玩一会儿吗?”叶崇静问,她的脚步也慢下来,雨水浇在她的身上和头发上,她望着快乐的关韵, 却感同身受地抿嘴一笑。
“想。”关韵笑盈盈的,“但也不想你被淋到。”
她松开叶崇静的手:“姐姐, 我们比谁跑得快吧!”
说完, 她撒腿就跑,叶崇静一怔, 急忙问道:“你知道停车场在哪吗?”
关韵快乐的声音顺着雨和风传到她的耳朵里:“不知道鸭!”
两人最后还是半跑半走地到了停车场,司机看到她俩湿淋淋地上车,简直是吓了一跳。汽车里既没有雨伞也没有毛巾,叶崇静拿了一张纸巾先递给关韵,让她擦擦还在淌水的皮肤。
“怡伶你们是住哪家酒店?先送你回去。”叶崇静道。
“乐园酒店。”黄怡伶报出名字, 这里距离酒店很近, 她率先下车,笑着向关韵摆了摆手, 迅速关上了车门,谁也没提让关韵下车的事情。
关韵自己一颗心有点忐忑,她当然是想今晚和姐姐一起住,但是实在是不好意思,她说不出口。现在车子顺其自然地启动,驶往叶崇静的酒店,她愿望达成,粉白的脸颊更是红得厉害。
她偷眼望了一下叶崇静,发现她在快速地按动手机屏幕,应该是在回复工作消息。关韵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心又有些忐忑了,自己是不是打扰姐姐工作了?
汽车在雨夜疾驰,小小的车厢内很寂静,只有雨水拍打的声响。下车之前,叶崇静对司机说:“没事,明天把车子拿去洗就好,我会打电话再要一辆车。”
司机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崇静就打开车门,和关韵一起下车了。
这辆车是天顺珠港专门派来给叶崇静用的,哪怕是这位叶总自己把车内搞得都是雨水,明天要用车,保不好还是他的责任。他刚想硬着头皮问这位叶总能不能让他换一辆车,没想到人家主动提出了,这让他真是松了口气。
关韵一下车,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叶崇静紧紧握住了,姐姐一边带着往电梯走,一边关切地看着她,问道:“冷不冷?”
“不冷。”关韵立即说,她浑身湿淋淋的,眼睛湿润明亮,好像其中也流着水波。叶崇静心弦颤动,按了电梯楼层:“那回去也得赶紧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我没事的。”关韵说,“姐姐你先洗吧,我身体很好的,很少生病!”
叶崇静含着笑,捏了捏她的手掌心。姐姐掌心的温度,好像一路透过手掌,传到了她的心里。关韵心脏也烫烫的,小声问她:“姐姐,没有打扰你的工作吧?”
“怎么会呢。”叶崇静道,“我很惊喜的,明天我上午还有一场会,等下午的时候,我们可以去买点伴手礼,回去送给你妈妈,关烁,还有吴经纪人她们。”
“我在迪士尼买了好多呢。”关韵说,“我买了一把钥匙扣,放在酒店了,想让你第一个挑。”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自己今晚要用的东西还全在酒店呢!
心有灵犀一样,她顿地这一下,叶崇静仿佛知晓了她的内心想法,开口道:“酒店里什么都有,睡衣先穿我的就好了。”
可关韵还是有上不完的愁:“那夜宵……”
叶崇静推开门,半揽着她的腰把她推了进去,故意做出严肃的语气:“好啦,什么都不准想了,快去洗澡!”
这间套房倒是有两间卧室,但是只有一个浴室,关韵很不乐意:“你先洗鸭!”
“这争什么先后。”叶崇静急匆匆地从衣柜里拿出新浴巾和睡衣,“小韵,快去洗,要不然很有可能着凉的。”
“我从来不生病的!”关韵言之凿凿,她胆子又变得很大,既有点撒娇,又有点倔强地望着和她一样被淋得湿透的叶崇静,“你要先洗鸭,你明天还开会呢,万一生病怎么办鸭!”
叶崇静拗不过她,就道:“这样,咱们用石头剪刀布来定吧,三局两胜,谁输了就先去洗澡。”
于是,整洁明亮的酒店套房内,两个高挑的成年女人站在灯光下郑重其事地玩猜拳游戏,叶崇静用尽了自己曾无意间在网上看来的猜拳必胜策略,比如一个人上一局赢了就会倾向于使用和上一局一样的策略,可关韵是真真正正地想出哪个就出哪个,不多思考,全凭运气。
叶崇静被自己所谓的理智和策略拖累,输得一塌糊涂,只能率先进去洗澡。
关韵大获全胜,趁着叶崇静洗澡的功夫,很小心地把这间酒店套房也逛了个遍。明明只是普通套房而已,可她一想这是叶崇静住的地方,有着叶崇静的私人物品,她登时就对这间套房充满了兴趣。
姐姐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几乎没有任何杂物,床头柜放了一本银灰色封皮的书,两个字的标题凹陷烫金,叫做《苦炼》。
她好奇地翻开了扉页,姐姐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你心目中那些黄金时代,就像大马士革和君士坦丁堡,从远处看是美丽的;要在它们的街道上行走,才能看见麻风病人和死狗。
关韵没能读得太懂,正想细看的时候,浴室门打开,叶崇静裹着浴袍出来了。
她吃惊地放下手里的书:“你洗得太快了鸭!”
“浴缸里的水温度正好。”叶崇静催促她,“洗完之后再泡一泡,别着急出来。”
关韵很听话地洗完之后又泡了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她有点忍不住想起姐姐主卧里那个雾蓝色的浴缸,她不是一个习惯泡澡的人,不过她很愿意在那个浴缸里慢慢地泡着,浑身浸满了热水。然后望着窗外的夜色。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姐姐和她一起,就像读书的时候一样。她很喜欢整个人都靠在叶崇静怀里,姐姐清瘦,然而温暖,柔和,她的拥抱是热的,连带着自己的心也是烫的。
她的眼睛霍然睁开,好险,她差点又要开始坏女孩幻想了。
另一间卧室所有的床品也是每天换新的,叶崇静把自己的一条睡裙和一些必需品搁在床尾的软凳,等着关韵换好才端了一杯温水进去。
关韵穿着的她的睡裙,两人都是清瘦的体型,不过她的身高还要再高一些,裙子落在关韵身上,裙摆就略长了一点,轻柔地搭在关韵的小腿上。
“时间不早了。”叶崇静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很温柔,“咱们都早点睡吧。”她坐到床边,关韵应该是还没有困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我按电话上的那个键,管家说这两天,会帮我们照顾奶酪。”
叶崇静知道她说的是座机上的物业管家拨号快捷键,她伸手揉了揉关韵的脑袋,实际上,却想要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关韵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姐姐,再读一会儿书吧,太高兴了,睡不着。”
叶崇静刚才说时间不早早些睡是客观事实,但要真让她躺到床上,她也是睡不着的。
她见到关韵的时候的表现只能算喜悦,实际上只有她知道,她是缓了一下,才不至于让自己有种狂喜的失态的。
天知道她面对关韵的那通电话,那一句看似很轻松的“骗了我呀”,是多全然依靠着惯性,她的内心简直欣喜若狂,小韵为了她制造了惊喜!即使来港迪玩,和她在珠港出差这两件事并不算严格的因果关系,可也够她品味这个美妙的巧合好久好久了。
叶崇静从自己的床头柜抽屉又拿出了一本书,她一般在外出差都会带两本书的,一本有些艰涩的大部头和一本诗集。
诗集墨黑色的绒面封皮在灯光下微微闪光,上面丝绒的小盒子也在一齐闪着光。叶崇静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轻手轻脚地取出那本诗集,往关韵的卧室走去。
“这首诗的名字叫《大梦》。”叶崇静语速和缓,声气柔和,关韵闭上眼的时候,觉得这些美丽的词句延伸成了姐姐的手臂,很轻,然而坚定不移地拥抱着她。
“直到霞光闪现,信使将我唤醒——我置身一个完成的世界,我快乐地入梦。
唔,窗户狭小……白色的楼梯……我喜欢的一切,我珍爱的亲朋。
前所未有的春花多么动人,怎样的祈祷,怎样的奉献呵……
……
多么迷人,多么壮丽的大梦!”
“小韵,小韵?”关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叶崇静温凉的手盖在她的额头上,又轻轻地用手撑着她后脑,让她把头抬高一点。“额头没有烫,具体是哪不舒服吗?”
关韵怔怔地望了几秒叶崇静因为关切而变得有些焦虑的标致脸孔,她全身的感官后知后觉地苏醒,头有点晕,呼吸也不太通畅,最重要的是——嗓子特别疼。
她张开两片嘴唇,想向叶崇静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让姐姐不要担心,结果一开口,声音发虚,没事两个字说得半点落不到实处。
眼见着叶崇静蹙起眉,她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声笑当然也很干哑,叶崇静无奈地拿指腹贴了贴她的嘴唇:“先不要说话了,我一会儿让助理过来送点消炎药。”
关韵就抿紧嘴唇,两只小酒窝若隐若现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叶崇静一边心疼,一边真是搞不懂了,索性跟随本心,真用手指戳了戳她颊边的一只小酒窝:“生病了那么不舒服,有什么好笑的呀?”
“有没有看过《甄嬛传》鸭?”往常关韵在她耳朵里也是很可爱的鸭来鸭去的,可当时的声线是只小天鹅,现在呢?真成只小鸭子了!
叶崇静忍俊不禁地打断她的话:“如果要说‘宝鹃,我的嗓子’的话就不准说话了,咱们下午回京城,行李什么的你都不用管,好好休息吃药,早饭想吃点什么?”
关韵听她说一句,就猛点一次头,听到最后,小鸭子叫道:“之前想好,要吃西多、西多士的。”
叶崇静被她可爱得没辙了:“那上面都是花生酱和炼乳,吃完嗓子更疼了。”
“我知道的鸭。”关韵一本正经地反驳她,“就是定好的,没吃到会有点遗憾。”
叶崇静真想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地花时间探讨早餐问题,只不过时间不等人,她得先去开会了。关韵向她摆摆手,让她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发烧,一点小病而已,她没放在心上。
就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昨天刚信誓旦旦说自己才不会生病,结果今天,一开口,嗓子都哑了!
叶崇静坐上汽车,她昨晚就发消息让人换了新车。趁路上的时间,她有条不紊地把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让助理帮忙买消炎药,还有钟祥粥铺的生滚粥和肠粉送到酒店,再打电话给黄怡伶告诉她飞机起飞时间,到时候让司机来接她。
她本来打算让人过去整理关韵的行李的,黄怡伶说不用麻烦,本来就是专程来迪士尼玩的没带太多东西,她收拾就好了。叶崇静顺带问了一句用不用帮她买回去的时候要带的伴手礼,这个真是省事,黄怡伶欣然接受。
今天是她在珠港最后一天,开完早晨这场会议就没什么事情了,薛亭留在珠港,不和她一起返京。
唯一就是她打算回京之后尽快告白的,就等关韵下一个休息日,或者干脆挑一个晚上带她去园子里,只是现在小韵生病了,倒也不影响告白这件事,还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挑选一个小韵的休息日,可她心里不由得既是心疼,又是着急。
按理来说真不必如此心急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急迫感,她太想和小韵尽快定下了,太想把那枚戒指送给小韵,期盼看到她脸上盈盈的笑容和两只甜蜜的小酒窝。
太希望,吻她一下。
叶崇静开完会回去,早就听助理说了关韵的情况,明明还生着病,她居然正儿八经地起床,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个利索,穿上助理给她带来的衣服之后,居然趁她一个不注意,把睡裙都手洗了。
助理很详尽地说明了一切,连关韵哑着嗓子认真对她说:“真丝要用洗发水洗。”都如实告诉了自己这位叶总。她忍不住笑,在车后座看文件的叶崇静也笑了。
“中午吃点什么?”助理问,“还是吃点清淡的,”叶崇静道,“对了,再买一份西多士吧。”
“绿豆清心丸去火,也买一份?”助理主动道,“还有一种叫桑寄生莲子蛋茶的,也是一种药材糖水,据说滋阴补血。”
“就要绿豆清心丸吧。”叶崇静眼神落在文件纸上,“不要买太多,吃不完的。”
她进房间的时候,关韵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叶崇静,连忙想站起来,不过有点身子发虚,站到一半就有点头晕了。
叶崇静赶忙扶住她,她一双眼睛依然亮亮的,只是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干嘛还把睡裙洗了?”叶崇静小声问,哪怕是这样一点小的身体不适,她都要压低声音,怕惊扰了一下,心疼得不得了。
“就是感冒鸭。”关韵道,“没什么事情的!”
叶崇静不反驳她,而是打开纸袋,西多士香甜的气味几乎是喷涌了出来,关韵十分惊喜,还以为姐姐特地买了一个给她,没想到叶崇静切下来很小的一个角:“你只能吃这一点点。”
关韵当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是她特别愿意和叶崇静撒娇,就有点笨拙地装作不太高兴,实际上细长的手指很雀跃地挠了挠叶崇静的掌心。
果然,姐姐妥帖地接住了她这点娇气,很轻地攥住了她那根作乱的手指,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下午关韵吃过药,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睡得颊边都一片潮红。汽车先去接黄怡伶,然后送她们上飞机。
黄怡伶看出关韵生病了,就从手包里拿出龙角散给她吃,最一开始还没什么问题,关韵算得上很有精神,在飞机上和黄怡伶一边看她拍的视频片段,一边小鸭子笑。
叶崇静含笑望着她俩,她很高兴关韵能交到这样一位朋友。黄怡伶当然有很多她的算盘,但她对小韵,却是毋庸置疑的真心。
一个小时后,关韵的状态渐渐不对了,变得有些蔫蔫的,不用黄怡伶说,叶崇静自己就注意到了,一摸额头,果然烫了起来。
飞机药箱里有冰凉贴,她刚给关韵敷上,她的小鸭子就很可怜地小声向她说话,说得断断续续,应该是嗓子实在疼得厉害:“姐姐,我不该,不该吃那点西多士的鸭……”
第099章 偷得梦里欢欣
飞机降落, 汽车一路将她们送回家。关韵脸上已经带上了一种病态的嫣红。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像小翅膀一样搭了下来。
可车一停下,她下来得比叶崇静还快, 努力想告诉姐姐自己没有那么不舒服,不是什么大病,一点事都没有的。
事与愿违, 她没能站稳,叶崇静三步并两步,轻轻地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关韵生怕, 又期待叶崇静把她抱起来,赶紧按住姐姐的手臂,叶崇静就扶着她上了电梯。其实没两步路,叶崇静搂着她的腰,整个人都让她倚靠, 很快就平安到达了家门。
玄关处有软凳,关韵坐下, 看到叶崇静蹲下来, 把她的拖鞋放到了她面前。她简直比刚才还惊慌,匆匆地就要去弯腰脱下自己的运动鞋。
叶崇静轻柔地阻止了她, 解开她的鞋带,帮她把鞋子脱了下来。
关韵脚踝纤细,凸出的踝骨好像两块形状优美的,小小的礁石。她脚型偏瘦,雪白的皮肤下是淡淡的青色脉络。方才在她握住的时候, 关韵就已经僵了, 动也不敢动一下,叶崇静没多想, 现在可不是旖旎情思的时候。
等她穿好拖鞋,叶崇静扶着她去卧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她换好睡裙躺到被窝里。
关韵生着病,眼皮沉沉的,没一会儿,喝了一杯温水之后,就无知无觉地睡着了。中途醒过一次,好像是姐姐请来了一位女医生,医生的话隐隐约约飘到她耳朵里,说没什么事,吃药就好了……她没听全,总之是很高兴,乖乖地把药吃了,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就是傍晚,她迷迷糊糊地醒来走到餐厅里,发现姐姐正在系着围裙,望着灶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地不想打扰,轻手轻脚地过去,可真当到了叶崇静身后,她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自身后,搂住了姐姐,脸颊也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叶崇静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满腹柔情地将手覆在关韵的手上:“我想着煮点荷叶粥,让下面送几样小菜过来,吃完就让你先吃药。”
她很轻地转过身来,用手试了一下关韵额头的温度,仍然有点发热,不过中午那顿药吃下去,温度已经降下来许多,这样看来,晚上应该就能完全退烧了。
生病的缘故,关韵胃口也不太好,她又努力起来了,想多吃两口,叶崇静柔声阻止了她:“不想吃就不要硬吃了,你生病不舒服,吃多了会更难受的。”
“不用逞强的。”叶崇静很认真地对她说,“小韵,生病了就接受照顾吧,好不好?”
关韵之前对叶崇静说,她很少生病,这是实话。只不过她没有说完整,她不仅很少生病,而且很怕生病。
生病很难受,头晕晕的,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妈妈本来就那么辛苦,还要分出精神来照顾她……即使是生病,她也想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努力地吃其实真的不想吃的饭,她想快点好起来,不想做没有用的波波小韵。
关韵没说话,她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枕到了叶崇静的肩膀上。
叶崇静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用手梳理着她乌浓的黑发:“先喝药,再刷牙,然后就上床休息,怎么样?”
“可以听你读书吗?”关韵问。
“当然好。”叶崇静说,“我也想知道《呼啸山庄》之后的情节呢。”这本书她很早之前看过,只知道大致的轮廓,具体的细节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读给关韵听的过程,她好像是自己也全身心投入地重读了一遍一样。
她趁关韵吃药洗漱的时间,也去洗了个热水澡,等把头发吹得八分干,这才走进关韵的卧室。
关韵没上床,而是坐在床位的软凳上,旁边打开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里面满满的都是这次迪士尼买回来的周边。
“姐姐,”关韵脸色还有些苍白,嗓子略微好转,语气却是藏不住地雀跃,“你来看看喜欢哪一个。”
叶崇静分辨不太清那些动画角色,然而很耐心地在一堆玩偶和钥匙扣里挑挑拣拣,选出了一个雪莉玫的钥匙扣和一只达菲的玩偶小熊。
这些角色都很可爱,她选这两只小熊,不过是因为想到了关韵睡衣和卫衣上的那些小熊。
看到她选完,关韵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心满意足,这才很乖地上了床,半靠在了柔软的床头。她怀里搂着一只炸毛企鹅,姐姐买了太多可爱的jellycat了,她每个都好喜欢,所以雨露均沾,每天换一个抱着睡觉,今天轮到了这只爆炸头的企鹅。
叶崇静拿着书,刚想坐到床旁的椅子上,关韵就拍了拍自己身边,很期冀,又有点不好意思。她没说话,抿着嘴唇,颊边两只小酒窝若隐若现,是一种太直白的暗示了。
有人能拒绝喜欢的人这种邀请吗?叶崇静不能。她将跳到喉口的心脏重又咽回去,掀开被子,坐到了关韵身旁。
她们明明心里都十分紧张,有所顾虑,可一旦距离缩短,一切都变得这样自然而然,叶崇静伸出手,将关韵和炸毛企鹅一起搂进了怀里。越界一点也没关系。她想,反正是快要告白了。
“我要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你是怎么努力保存着人类通常所有的同情之心的?我没法看出来我周围的人和我有什么共同的感情。”
叶崇静的语气是很逼真的茫然而畏惧,正像写下这封信的伊莎贝拉一样。
“第二个问题是我非常关心的,就是——希刺克厉夫是人吗?如果是,那他是不是疯了?如果不是,那他是不是一个魔鬼?我不想告诉你问这话的理由,可是如果你能够的话,我求你解释一下我嫁给了一个什么东西。”
关韵在她怀里感同身受地打了一个哆嗦:“有坏事要发生了。”
“应该是一场灾难吧。”叶崇静道,她合上书,想起身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关韵却把它的手腕给攥住了,不让她动。
“不舒服吗?”叶崇静立即问道,好一会儿,关韵很小声地说:“姐姐,可以不走吗,我……有点冷。”
叶崇静微微笑道:“我不走,就是得把书放到一边去呀。”
关韵脸红了,她默默地松开叶崇静的手腕,随着她把书放到床头,又说了一句指令,卧室里的灯缓缓地熄灭了。
好像是梦一样。两个人同时浮现出了这种想法。整间屋子灯光熄灭之后,彻彻底底地变得一丝光亮也无,是一个黑暗清凉的小世界。
关韵刚才说自己冷,其实撒了一个小谎,她睡午觉的时候觉得身体很冷,可过了一阵后,就渐渐地热了起来,出了一层的汗,现在早已经不冷了。
只是她很想让姐姐留下来,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好。姐姐应该是把她的话当真了,始终将她揽在怀里,她猜想姐姐应当很热,因为她脸颊枕着姐姐的肩膀,那里的温度好高,灼灼发烫。
“姐姐。”她试探着说,叶崇静果然没睡,听到她说话,就很轻地应了一声。
“我刚刚骗你了。”关韵说,“我不冷的。”
旁边传来一丝很细微的笑声,叶崇静的声音像温柔的水波,潺潺地流进她的耳朵里:“我知道的。”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叶崇静转过身,彻底地将关韵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感觉我的病好了。”关韵喃喃地说,“那就好。”和她面对面的叶崇静也低声道,两人谁也没有继续说话,黑暗的火焰燃烧着,她们两个甚至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可是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关韵觉得有种模糊的感觉生发了,那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实际上也不感到羞耻。只是这一次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着明确的指向对象,她想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只能期盼吃下去的药片赶快生效,将她拖入睡梦之中。
她的期待灵验了,药力涌上来,她沉沉地,幸福地入睡了,留下了一个头脑清醒的叶崇静。
叶崇静不仅头脑清醒,而且目光明亮。她看不清,却能通过气味描摹出怀里的这个她爱的女人的一切。
莫名其妙的,《朗读者》这本书对她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影响,根本不是因为她对那段历史有着任何的了解和兴趣,也不是因为她到德国交流的那年刚好是这部改编电影的上映时间,可能是嗅觉敏锐,气味敏感的缘故,她极其沉迷于《朗读者》里的一段描写。
她毫不怀疑,当她爱的时候,她会像那段文字一样,嗅到所有的一切。
“我从脖子开始,嗅那新洗过澡的气息。”
关韵的脖颈是什么气味,她小心翼翼地闻着,甚至阖着双眼,这样的黑暗里,她不需使用目力,她只需要感受。关韵颈项纤细,散发的是沐浴露的花香气味,叶崇静有时候想轻轻地用指腹摸一摸她的动脉,什么也不为,就为了贴近她那种勃勃的生命活力。
“那汗味儿在腋窝处又和别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她猜想可能是关韵对自己有种本能的吸引力,她闻得到关韵身上的汗味,正是夏天,关韵又很好动,上次在景区公园的时候,关韵身上就既有冲过水的湿润气味,也有一种晴朗的,和阳光类似的汗水气味。
没错,她觉得那和阳光类似。
现在想想,是否她第一次见到关韵,就是某种奇妙的,命运的魔法的呢?这个女孩莽撞地闯入了她的生活,带着她无法抗拒的超能力。
自己看似是一个鲜活的人类,实际上是一条冰冻的暗河,关韵笑着,捧着一簇纯粹的快乐小火靠近她,不像这世上其余的任何人一样。一部分人对自己有所企图,一部分人对自己有所畏惧,一部分人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极尽嘲弄之能事。
关韵呢?她没什么想法,她高高兴兴地叫自己姐姐,想和自己做朋友。她对自己的爱是天赐的奇迹,她的笑容和快乐的火焰将她熔化,这不是苦炼,她跳入了生命中最美丽的火炉。
“她的手是白天干活的味道,带有车票的油墨香、钳子上的铁器味,以及洋葱头、鱼、煎肥肉、肥皂水、烫衣服的蒸汽等的味儿。”
关韵的手上一般是衣服和护手霜,还有酒精湿巾的味道。她拍摄期间,不停地接触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材质,她很爱干净,也是为了不弄脏衣服,经常洗手。洗完手就会擦护手霜。如果遇到来不及洗手的情况,就会拿出酒精湿巾,从指节到手掌,全都细致地擦拭过一遍。
还有……“从那大腿之间嗅出一种水果般的气味。”
关韵沉甸甸地落在她的怀里,她是个这样美丽的成熟女人,皮肤白皙,凹凸有致。叶崇静缓慢地调整呼吸,人之常情,她爱着关韵,所以这会儿,想更加爱她,想用那么不太静默的方式去爱她——想吃掉她。
“她闻起来那么清新,是才洗过了澡,是新洗过的衣服,是方才沁出的汗,是刚刚被爱过的余味。”
被爱过的余味。这短短的一句话经由翻译过来,竟出乎意料地有了一种意蕴悠长的回音。叶崇静不稳定的火焰平息,她望着浸在黑暗中的关韵,她雪白的肤色像是茫茫无垠的雪原,然而这雪原并不是冰冷的,毫无声息的,而是活泼的,带着一股浅淡的蜜桃甜味,承载着叶崇静这一颗颤动的红心。
叶崇静一夜无梦,她睁开眼,神清气爽,房间里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光亮。她感到身旁的重量,就微微地侧过头去,她明明没做梦啊,一偏头,好像绿草如茵,鲜花盛放,天空一碧如洗,关韵就枕在她的肩膀上,脸颊粉白,蜜棕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很专心地正在看她。
这一下对视简直是猝不及防,关韵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逃跑,又被她重新搂进了怀里。
“小韵,早安。”叶崇静忍不住笑道,关韵脸颊红扑扑的,有点害羞,可是很高兴地说:“早安鸭!姐姐,我完全好啦!”
“那今天也要在家好好休息。”叶崇静说,因为生病,吴卓希重排了几天的日程,关韵又多得了一天休息时间。
关韵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叶崇静说:“那今天你也要好好上班噢。”
叶崇静当然会,她神采奕奕,处理工作之余,很有兴趣地观察了办公室那位老员工千年木的长势,这株植物在自己办公室上班好几年,算下来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关心它呢!
千年木长势良好,叶崇静坐回到椅子上,打开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看来和一切沉闷的工作笔记本都毫无不同,但只要一打开,简直是别有洞天——这是叶崇静构建的心愿单。
里面其实还没有太多条东西,可一页的五彩缤纷也是够有冲击力的了。
叶崇静本来打算让助理帮忙买一些彩墨的,不过转念一想,想换颜色就要重装墨水,实在是有点麻烦,最后还是买了一把彩色中性笔。这东西物美价廉,而且方便得不得了,她一下子就爱上了。
这样她就能随性地去写了。首先,金色的是十分重要的:和小韵一起去希腊。小韵的小熊都叫做希腊,一定得让她去玩一次才行的。
然后是两条已经完成的,和水有关,所以叶崇静用了蓝色。可是请注意,蓝色和蓝色也是有不同的,她很乐意纠结一点这种小细节,和小韵一起游泳这条,她选的是清澈的碧蓝色,和小韵一起看雨这条,她选择了有些神秘的克莱因蓝。
和小韵一起打九球,这条根据台面上球的颜色,索性选了最活泼的彩虹色,叶崇静很吝啬地打上了一个银色的勾,表示完成得不彻底,还要继续完成。
和小韵一起看雪这条也是,得再完成,夏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这些的最后,有一个目前最重要,比去希腊还重要的事情,她用一种桃红色来写:要向小韵告白。
要向小韵告白。她现在上班会带着戒指盒,下班会把戒指盒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想盯着这只戒指盒。
她看过关韵的日程表,本来完美地计划定在关韵的最近一个休息日,结果临时有事,叶崇和直接塞了个活给关韵,很资本家的直接把这个休息日给压榨了。
“天塌下来她也得接这个推广。”叶崇和十分的不知悔改,“不管怎么样都得把娇兰的口红给拍了。”
她笑眯眯的,万分不知悔改:“姐,准备好表白了?”一边催促道,“如果是真的还有什么必要瞒着,你看着桌上这盘虎虾球向我发誓,你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发什么誓。”叶崇静夹了一颗虾球吃,“是准备表白,因为你压榨了休息日,所以要推迟了。”
“推迟一点也不是坏事啊。”叶崇和振振有词,“人家都说,嗯……粥越熬越香,你等两天,说不定能准备得更加齐全。”
“没有那种俗语。”叶崇静毫不留情。
妹妹最近又活泼起来了,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叶崇静很高兴,不过没去追问,反倒是叶崇和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最近心情变好了?”
叶崇静很擅长应对她这种问话,她并没有回答原因,而是从善如流地问:“你最近为什么心情变好了?”
“因为我想好要顺其自然了。”叶崇和兴高采烈地回答,“很有哲理吧?关烁都觉得很有哲理呢!”
叶崇静抿嘴一笑,有时候真是懒得搭理这个妹妹。
她满心期待着那一个休息日的到来,思来想去,还是打算那一天得订一束花,不管怎么,湿润新鲜的花朵谁都会喜欢的。
这件事她没交给助理,自己提前好几天联系了花店,商量了好一阵才订下具体的花材。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她就对那个戒指盒越重视,时不时地,有时候晚上起来想喝水,都要第一时间去看看那枚戒指,并且想象一下关韵把它戴在手指上的情形。
这天晚上,叶崇静被电话铃声惊醒,她先看时间,凌晨四点二十分,接起电话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听里面的人讲话,而是拉开床头柜抽屉,一手将戒指盒打开,轻轻地拿起了那枚戒指。
“叶总,四公子那边出事了。”高桦的声音很镇定,镇定得过头了,简直像一种宕机的人工智能,出事这两个字被她微微发抖地说出来,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有了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
“是那个仓库,那片工业仓储用地,之前被四公子和飞扬物流的董公子拍下的那块地,之前建成了……照片……”高桦的话语中出现了裂缝,叶崇静平稳地接上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却很温柔:“我知道的,你慢慢说,那片地上原本就是物流中心的结构,他们没有修改外形,而是在里面打造出了一个洞天,这个俱乐部采用邀请制,已经开业一小段时间了,具体的照片下面的记者也发过给我,是有其他的什么事情吗?”
叶崇静的脑海里转瞬之间,闪过好几个猜测,但都没有想到高桦说道:“叶总,事情和我们想象的都不太一样,是殴打,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了殴打,一个人晕倒了,四公子他们还是害怕了,把人送去了新宁医院……”
新宁医院,是天顺注资的私人医院。
戒指轻轻地落进了戒盒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埋下的地雷总会爆炸的,要么是早早爆炸,威力尚可控制,要么是一声不响,等着把所有人都炸个稀巴烂。
第100章 全都给你,想要吗?
叶崇静只看了一条叶焕章发来的消息, 其余的都没有去看,直接从床上起了身。中央空调平稳运作着,她脱下睡裙, 清爽的凉风吹到她的脊背上,竟然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快些,再快些, 可她轻手轻脚,换好衣服之后,又把戒指珍惜地望了一圈, 重新规整地嵌在戒指盒里,然后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手包。
这一切做完还不够,叶崇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点关韵的卧室门,里面的女孩睡得很熟,她缓缓, 竭力不发出声音,将一张便笺纸贴到了床头柜上。
她写了好几遍, 第一遍笔触发抖, 揉掉了,第二遍写得太难看, 也揉成了一团,直到写到第五遍,是她平日里的字迹,这才贴在了关韵的床头。
上面很清晰地写了一行字:小韵,临时有工作出门了, 如果早上没见到我不要着急, 提前和你说早上好。她在最后画了一个小笑脸,带着四个废纸团, 直到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才扔掉。
紫铜门高大,往常叶崇静走过的时候,就会觉得被什么凌空压了一头,这会儿更是呼吸不畅,她缓慢地吐着气,眼前的别墅灯火通明,庭院里也亮着灯,等她真正地进门到客厅,她发现她很罕见的,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向前两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过来,叶焕章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叶崇佳跪在他面前,看到她进来,叶崇佳瞧了一眼爸爸,飞快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不跪了?”叶崇和很好心地提醒道,“不是你主动说你错了,跪下的吗?爸让你起来了吗?”
“崇静,过来。”叶焕章语气很温和,神情也很平静,叶崇佳壮了胆,狠狠地瞪了叶崇和一眼:“叶崇和,关你什么事?”
他这句话说出口,还没等叶崇和反驳,叶焕章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可语气仍然没什么变化:“你很骄傲吗?”
三个孩子听到这个问句,都是缄默着一动不动。
“我问你话呢,你是聋了吗?根本听不见?”叶焕章一开始说得和缓,而后一句比一句严厉,落到最后,几乎是疾风骤雨,“不该说话的时候瞎说话,现在让你说话了你又不说话长了耳朵不会听声音,长了眼睛不会看眼色,没脑子的白痴,你妈怎么生得出你这种废物东西!”
叶崇和脸色微微一变,到底没有说话。
“爸,事情不是这样的。”叶崇佳急匆匆地想要辩解,被叶焕章直接给打断了:“你知道你办的最愚不可及的事情是什么吗?”
“崇静,你过来,别在那儿站着。”他的语气转瞬之间变得很平和,“和叶崇佳,你这位三十岁的弟弟好好讲讲,三十岁了活到这种地步,你说送你到监狱劳改两年能不能好点?”
“爸!”叶崇佳又叫了一声,叶崇静无知无觉地向前走了两步,她的动作和思维几乎是不受她本人控制,冷冰冰地对叶崇佳阐述了一个事实:“你不该把人送到新宁医院。”
“叶崇佳,把事情完完本本地向我阐述一遍。”她说,“不要增添你的主观色彩,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不对,”叶崇静说,“你今晚的邀请名单呢,那里面有没有摄像头?”
“没有摄像头,”叶崇佳的神色活泛了一些,“那里面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我记着这事呢。名单我手里没有,在我助理那里。对!”
他灵机一动,兴奋地说:“我们这个是邀请制的,他们都是自愿的,是自愿的……”一个耳光将他轻快的语气打散了,他踉跄了两步,头晕目眩,不明所以,直到几秒后才意识到是叶崇静给了他一个耳光,
叶崇静打得太用力,掌心发烫,隐隐作痛,她简直头痛欲裂,有那么一瞬间,她完全不想知道叶崇佳办的事情的具体细节,只需要这些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就足够让她天昏地暗了。
这不是叶崇佳一个人的事,最关键的,这不是叶崇佳一个人的事!
叶崇佳猛然挨了这一耳光,本来心情就是大不痛快,这会儿更是愤怒至极,头昏脑胀地往前冲了两步,被叶焕章厉声喝止:“跪下!”
他对于这件事并不怎么恐惧,但他对于爸爸是百分百的恐惧,立刻跪下了,终于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我们每周三有一次特殊聚会,这地方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我们都会发邀请函,每次都有各种主题,这次的主题是‘恶魔’。”
他讲起这些事,居然颇为自得:“基础会费是58万,有了基础的卡,才有进来玩的资格,但这种卡,是没办法收到我们的邀请函的,我占这个俱乐部的八成股,爸知道我们这两个月的流水有多少,我把财务报告都发过去了一份。”
“我不是要听你的生意经。”叶崇静方才的浑浑噩噩彻底消失,她简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怒感,“我不是要听你的生意经!你听明白了,你听明白了吗!”
叶崇佳不怕她,但被她现在的状态给慑住了:“邀请函我们也会免费发给一些爱玩能玩的人,今天是恶魔主题,大家必须穿相关的衣服,或者到这里来换我们的衣服才能入场,现场的道具有尖刺,皮鞭……这种大家肯定要用的啊,谁想到有人下手稍微狠了一点,居然就有人反抗,还哭,大家玩得好好的,搞得大家好像仗势欺人一样……”
“你动手了吗?”叶崇静问。
“太乱了,我也不清楚,你绝对要信我,打人这事真和我关系不大,我是有分寸的!”叶崇佳说,“下手狠的那个是许永荣,这个我记得,然后是王万伦,就是他嚷嚷着说什么哭什么哭,到底谁欺负你们了,对董健成好像也是喝多了,扇了人家几巴掌,这我记得清。”
“人。”叶崇静说,“男人?女人?”
高桦在电话里没有说,叶崇佳从头到尾也没有正面描述过,“或者是我该问你,男孩?女孩?”
叶崇佳还没回答,叶崇静一脚踹在他胸口,直接将他给踹翻了。
“你他妈的,欺人太甚!”叶崇佳一骨碌爬起来,他当然知道为什么爸爸一言不发,就这样旁观叶崇静对自己的发泄,因为他不会出面这件事的!他一定会保下自己,这是自己的底气,但绝对不会因此出面,让他的形象受损,这件事一定会交给自己这位大姐解决的。
可他也不怕,是可忍孰不可忍,叶崇静难道有资格说不吗?她难道还能不接手这件事,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连累到她自己吗?
他伸手就要揪住叶崇静的领口,叶崇和快步过来要拦他,谁都没想到叶崇静抢先一步,竟然紧紧地攥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拉了下来!
她并不比叶崇佳低多少,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她紧握着拳头,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叶崇佳一怔,听见自己这位一向文质彬彬的姐姐喃喃地念道:“我要杀了你,叶崇佳,我要杀了你……”
叶崇佳吓了一跳,怒火如同浸了雪一样,浑身一阵发寒,挥开叶崇静的手,噔噔地倒退了两步。
“你装什么好人啊?”他强撑着骂道,“你以为自己清清白白吗,我这种事情难道算天塌了?我真的没有动什么手!你以前难道没处理过这些事情吗,就是说在咱家你装什么高尚啊?不喜欢的话,有本事滚啊,不想干别干啊,这些东西你都别要,股份,职位你都别要,你滚啊!你就是个孬种,不姓叶的话,永远没女人想多看你一眼的,渣滓一样的女同性恋!”
这次的一耳光是叶焕章打的,叶崇佳鼻血直流,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心里舒服点了吗?”叶焕章问,“崇静,来,跟我过来吧。叶崇佳,你就在这儿跪着,没有我的允许,动也不能动一下,听见了吗?”
叶崇佳不敢忤逆他,很微弱地说道:“听见了。”
“我没听见。”叶焕章说,“你到底听见了吗!”
“听见了!”叶崇佳扯着嗓子喊道,他恨恨地盯着抱臂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叶崇和,等到叶焕章和叶崇静上楼进了书房,终于说道,“关烁这种老女人,资源一般,又没什么大的后台,再被人发现酒店房间让富二代进出,先把她路人缘给搞臭,怎么样?”
“狗叫?”叶崇和做出了一个倾听的手势,“自己跟条狗似的还在这儿威胁我呢,你现在有几斤几两啊?崇佳,先把你自己折腾清楚了,行吗?”
叶崇静现在既不浑浑噩噩,也不暴跳如雷,她的大脑十分清醒,各种念头暴风似的汇集到一处,搅得她心跳如鼓。
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目前这一切被叶崇佳捅的是漏洞百出,何止是俱乐部的事情,这块地本来就不该做这些事情,这种东西要是不加控制,漏了哪怕一点光,就一切全都打不住了!
“有些事不上秤,就四两轻,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叶焕章道,“这件事其实崇佳的责任很轻,主要是俱乐部是他办的,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把人送到新宁医院,彻底和咱们叶家粘上了。你们真光系能把消息压下来,其他的媒体可跟见了血的鬣狗一样,拖是拖不了太久的,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
真光系的能把消息压下来。多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她多年的心血,不过是一个不由她掌控的工具,一副带血的喉舌罢了。
“现在这社会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你想让什么事不传出去,那就真的是密不透风。”叶焕章说,“现在哪怕一个线头,那些无聊的网民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一整个毛线团。崇静,你是很清楚的,想要寄希望于大家不讨论,不发声淡化这件事,不太可能。”
叶崇静当然清楚。天顺公子,俱乐部,聚会,奇装异服,殴打伤人。《大开眼戒》一样的剧情,这哪是一粒小石子啊,这是一支随时会激发舆情的兴奋剂!
“你是怎么想的?”叶焕章问。叶崇静头脑中是风暴,可落到身体上,一切行为反应都很迟钝,木木地说:“避重就轻。”
她和叶焕章都明白,避的是什么重,就的是什么轻。
擅自改变土地用途是违法行为,但是是很无聊的那种,没人会感兴趣的,更何况这种东西很容易擦边,这些用地有一部分配套服务用地,这部分有些人就会用来进行商业用途,以天顺的能量,没人会较真。
扔掉那个俱乐部,郑重地因此向公众道歉,找一个替罪羊,反正罚得很轻,毫无损失,还能得到大量的好处,有的是人愿意做。
至于受伤的人,当然是重,一定要私了,私了不是不解释,而是“坦荡”地将事实修饰过后再解释,天顺不想被动,可也不会愚蠢地揽责。一边把“轻”顶上去,一边把“重”压下来,这件事就能真正,完美地解决,对于叶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就由你出面。”叶焕章说,“崇静,这件事情,我全交给你,你担得起天顺的重任。让大家看看,这点小事我们天顺都要当面回应,绝不姑息,明明不是我们的主责,我们也要勇于承担,将坏事变作好事,不难,我们立正挨打。”
冠冕堂皇,让渴望认可和继承权的孩子无法拒绝的理由。叶崇静没笑,也没说话。她知道为什么需要自己出面,因为这位父亲不允许任何可能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发生,他不会插手这件事,只会静默地旁观。
叶崇佳当然不能出面,叶崇和他估计也不太信任,叶崇仁呢?仍然没回京,其实广州平云公司的职权远不止一个旅游城项目,但据说最近重新调整,管理范围再度收窄了。
还有一个可能的理由……
“送进医院的是一个女孩吧?”叶崇静问道。
叶焕章点了点头。
是了,她也是一个女人。
“你们现在都是大人了,以前你们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对的,现在可能对我说的话,对我办的事情会产生很多疑虑。”叶焕章和颜悦色地说,“崇静,我知道你对我实际上是有一些意见的,但是我今天可以告诉你,爸爸不傻,你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崇仁性格懦弱,在广州表现得不好,你应该知道,前一阵,我把平云的权给削了。崇佳,我懒得说他,搞不清状况的白痴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咱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崇静,从小我就对你说过很多遍,现在又是一遍一遍地讲,你是我最优秀的孩子,我能对你不好吗?他们仨都在什么哈佛,耶鲁念书,值什么钱?你自己考上的大学,又到慕尼黑大学去交流,这才是真本事。”
他笑了一下,对叶崇静说:“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一个文件袋,一直想给你,正巧今天你拿出来吧。”
叶崇静站起身,把那个文件袋拿了过来,叶焕章不接:“你打开看看吧。”
她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很清晰,科技发展太快了,现代的相机就能做到这种水平。真光的记者经常拍一些八卦新闻,在各种能发不能发的时刻用这些八卦新闻填档,博眼球,或者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通常这些新闻都是一男一女,真光很有分寸,从来不会断人财路,当然,公司内私下里不知拍了多少同性情侣的照片,很多都美轮美奂,因为明星嘛,尤其是女明星,没有不美丽的。
这些照片同样的也很美丽,因为关韵是极为上镜的模特。这些照片无一例外,无论是单元楼外的单调景象,还是五彩缤纷的迪士尼乐园,拍到的,能看清的,全部都是关韵那张清澈漂亮的面孔。
别人只能知道和她牵手,拥抱的是个女人,如果放出去,几乎没人会第一眼认出是谁的。除了叶崇静,因为她知道那正是她本人。
“她确实很漂亮,工作也很卖力。”叶焕章说,“专项基金运作得很好,各种活动办得如火如荼,她本人现在的商业价值也很高,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崇静,我是觉得她对你有好感是天经地义。”
“我没意见。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她虽然算不上年轻了,但是很显小,应该性格也很好吧。爸爸一直是希望你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好好地生活的,是谁无所谓,你高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叶焕章越发显得蔼然可亲:“爸其实一直担心你没有动力,现在有了她,特别好。崇静,你就放心大胆地做下去,你说她会想的到将来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她不遗传吧?让她给你生个聪明的,将来能成大事的孩子,爸爸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管不到你们,你们也都长大了,不必听我说教,将来的日子,你们得和你们自己的家庭过啊。”
“把照片收起来吧。”叶焕章道,“崇静,以后这些照片,让他们别交到我手里了,你自己保留吧。把事情给解决了,你的生日快到了,还是要好好地办一场才行。”
叶崇静站起身,她缓缓地,一言不发地走出书房,途经跪着的叶崇佳和坐着的叶崇和也没出声,像一片灰色的影子一样,很轻的,毫无重量地飘出了这栋巨大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