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祝思嘉”葬入终南山前夜,晏修屏退了所有宫人。
待第二日清晨,他推门而出,便叫人发现了两鬓的霜白。
不知那一夜他在殿中是如何熬过的。
去终南山的路上,晏为问他“为何不将皇嫂葬入您的皇陵?”
晏修垂着眼“朕何尝不想,可是你皇嫂走得那般痛苦,朕再将她葬入终不见天日的皇陵,于心何忍?”
他转头望向远方一览无余的天际“人总是要彻底失去最爱的人,方能悔悟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朕一向清楚,你皇嫂并不喜欢宫中的日子,可朕总是一意孤行,认为把最好的都给她,她便能安心愉悦地待下去。”
“只是,朕身为天子,竟连她的顺遂都未能保证。斯人已逝,再多的悔悟,也换不回一个她。终南山水碧山青,风月无边,让她长睡在这里,她会开心些的。”
晏为都替他哽得难受,他心提议晏修“皇兄,可要臣弟将师兄请下山开坛做法,为您和皇嫂续下来世姻缘?”
李循风的本事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这来世的姻缘……
晏修苦笑道“罢了,她不该和任何人捆绑在一块,这一世已让她落得这般下场,若朕下一世还是天子呢?放过她吧。”
也就是那时,待到仪葬队到了终南山上的风水宝地,晏修走下马车,朱雅见状,双手呈上祝思嘉写的“遗书”给他
“启禀陛下,此乃皇后娘娘生前所立遗志。臣此前唯恐您见此书后愈发怆然,便自作主张,留到了今日。”
晏修接过“遗书?她为何会——”
朱雅怕他起疑,连忙解释“这是您出征那段时间,娘娘重病时偷偷写下的,以防万一,又转交微臣代为保管。”
原来是那时。
想必这份遗书是她在绝望之中一笔一画写下的吧。
晏修不敢去细想,点头道“朕知道了。”
她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份念想,总比没有的好。
祝思嘉下葬第二日,晏修便恢复了早朝。
他如同一个没事人一般,每日心无旁骛地处理诸多国事,仿佛丝毫不受皇后崩逝的影响,每日就在朝堂、太极宫和御书房这三点一线走动。
就连向来反对他独宠祝思嘉的大臣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劝他,让他调养一月再理政事,被晏修拒绝
“国之大事,怎可因私情而搁置一旁?朕既然是天子,必然要尽到天子应尽的职责,都不必再劝。”
大臣们劝说无果,只得由着他去。
晏修清楚他这般作为实在伤身,可伤不伤身的,都不要紧了。
他最害怕空闲,他怕一闲下来就会忍不住去想祝思嘉。
宫中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气息,只要他一闭眼,仿佛她还在身边一般。
终于将这段时间堆积如山的政事处理完毕,无事可做后,晏修便对着祝思嘉留下的遗书研究起来。
第一条,就是要他处理后宫。
她写下的提议并不难,晏修即刻派胡顺海亲自去传旨。
杨泌雪和方心月都哭哭啼啼,收拾行李出了宫。
她们进宫时是风光的娘娘,出宫时依旧是风光的郡主,看在晏修补偿丰厚,且新指的婚事不辱没她二人身份的份上,这两家并无任何异议。
唯独余欣不愿离宫。
晏修倍感意外“你当真想好了?你留在宫中,朕是不会宠幸你的,莫要浪费你的大好青春。”
论出宫,这群人里,难道不是余欣最想离开吗?
余欣“臣妾从不在意陛下的宠幸,只是臣妾今年二十岁了,出宫回府,保不齐又要被家父当成礼物一般送出去呢。”
晏修“朕会亲自给你指一门好婚事。”
余欣“多谢陛下的好意,只是臣妾之心并不在谈婚论嫁之上。姐姐在世时与臣妾私交匪浅,让臣妾想明白许多事,世间女子,并非要靠谋得一门好婚事来证明自身价值。陛下忙于前朝,无暇顾及后宫,便由臣妾代为掌管,为陛下分忧,也算是为国效一分力。”
“且臣妾出身名门,有幸读过几本诗书,臣妾会与朱大人合作,共同编撰女学所用的教材,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她决心已定,晏修无法说动,只好将她留在宫中。
祝思嘉的遗愿,有这么多人都愿替她去做,或许就在他当政这些年,就能一一实现了。
届时,她的在天之灵会欣慰些吧?
……
河西。
夏日炎阳袭来,小院虽清凉,但祝思嘉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晏行又不准她外出,日子没有一天的盼头,她成日只想着瘫在床上。
不知这是她离京的第几日。
祝思嘉摸上小腹,叹了口气,转了个身背对萍儿。
晏行虽没有日日寸步不离盯着她,可身边这个萍儿就是他第二双眼睛。
他自己倒好,嫌整日耗在宅子里无所事事、虚度时光,便每日清晨外出,黄昏方归,也不知出去忙活些什么了。
被人无时无刻地盯着,祝思嘉难受得屡次想哭,屡次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强忍了下去,化成一整天源源不断的叹息。
萍儿年纪小,看不懂这些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更不懂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为何会这般。
她有不少进了大户人家做婢子的姐妹,都暗中朝她骂过东家撒气,称东家婆不是又老又丑爱打骂婢子,就是娇贵挑剔得极难伺候。
祝思嘉可和别人不一样,美得不似凡人不说,除了爱叹气,别的没什么难伺候的。
想到这些,萍儿不由对祝思嘉多了些好奇,尤其她还是个孕妇,萍儿就希望她能多开心些。
“夫人。”
萍儿照例起身,替祝思嘉按揉腰椎。
祝思嘉话少,她也不敢怎么主动问话的,但今日实在是听她叹了太多气,这才大气胆子和她谈天
“奴婢今日出门替您买梨的时候,在城里遇到了一个怪人。”
“嗯。”
祝思嘉并不关心这些小事,但也没排斥她,只淡淡应着。
萍儿便继续说道“那个男人虽然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长得还吓人,可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总有彩蝶环绕,仿佛是什么香饽饽一样。”
天下之大,多这么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不足为奇。
祝思嘉从榻上起身,准备给自己倒碗雪梨汤润润嗓,不对,蝴蝶——
她想到了什么,手里的碗忽然掉落在地,瓷片四溅。
萍儿慌忙让她坐下,自己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祝思嘉默默看着萍儿扫地的身影,嘴角终于扬了几分。
若是她没猜错,碎玉来找她了。
只是他迟迟不愿现身这个小院搭救自己,恐怕是忌惮晏行留下的人。
他能平安逃出宫就好,她在晏行这里多待一些时日,算不得什么。
祝思嘉看着萍儿,这是个单纯善良的西北小姑娘,或许,能从她这里找到出逃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