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直接用轻功把祝思嘉一路带回了宅子,二人暂时趴在房顶上暗暗观察。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八名护院在宅子里搜查一番未果,没找到她口中所言的歹人。领头的这才发觉上当受骗,一拍脑门:“坏了!咱们怕是中了那个女人的奸计!我看杀少东家的就是她!她大着肚子跑不了多远,出去追!”听到“大着肚子”四个字,碎玉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她:“您……”祝思嘉压低声音:“此事稍后再言。”碎玉点头:“您先进屋换身衣裳,外面这群喽啰就交给我。”祝思嘉:“好,万事小心。”把她带下屋顶,碎玉又重新跳了上去。他背对着身后一轮硕大的圆月,拔出长剑,高扬的马尾在夜风中飞舞,身形如鹤。“杀了他的人,正是在下。”碎玉冲着快跑出正门的护院高声挑衅,“想取我的命,就尽管来吧!”说罢,祝思嘉只听得闻屋外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房间里装晕的萍儿被吓得不轻,她好奇掀开眼皮,却见浑身是血的祝思嘉重新出现在屋中。“夫人!”她心急如焚,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您怎么又回来了!”祝思嘉跨过晏行的尸体,边朝里间走边脱下脏衣:“你不必担心,我有帮手了,乖乖待在屋里就是。”等她刚换完衣服,门外传来敲门声。碎玉紧贴着门站立,语气中不见丝毫疲惫,仿佛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并未消耗他多少体能,他问道:“若换好了,我就进来了。”祝思嘉:“你进来就是。”碎玉拿剑拨开门,带着满身鲜血进屋,姣好的脸上却未沾一滴血。无数华丽的紫色蝴蝶萦绕在他身畔,发出阵阵荧光,场面极度诡异。这个在城中流浪的蝴蝶怪人,怎的会和夫人扯上干系又怎会突然容貌大变,变得如此秀美萍儿感觉脑子都快烧坏了。碎玉进屋见到的第一人就是萍儿,而后才是她一侧的祝思嘉。萍儿惊恐地朝后退,被碎玉拿剑直指着,询问祝思嘉:“这丫头是人证,要不要一把她杀了”就算萍儿再如何纯良,但院子里躺着整整九具尸体,她目睹了今夜的一切,留下是个隐患,他必须斩草除根。萍儿吓得跪在地上无助抽泣。祝思嘉立即挡到萍儿身前:“不要!放她一马,如果没有她,我今晚根本做不到这一切。”碎玉这才收回剑,打量萍儿:“待此事尘埃落定,衙门盖棺定论为劫杀案,你没有任何嫌疑后,就去城东三里外的凉亭,亭后第十五棵树下,埋有一袋银子。”趁碎玉把晏行的尸身搬到后院马车的空隙,祝思嘉朝萍儿伸手:“那个哥哥的顾虑是对的,先前我走得匆忙,未曾考虑若被外人发现你身上有大量银钱,会祸及于你。你把我给你的钱一并转交给我,到时候尽管去他说的地方取。”萍儿的脑子还没太转过来,但她十分信赖祝思嘉。祝思嘉从未害过她,说什么她都照做就是,便乖乖取出银票还给祝思嘉:“方才他说,让我去报官”祝思嘉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无比温柔:“你很聪明的,不用我教,我相信你也知道怎么说。”萍儿终于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让咱们三人都全身而退。”……逼近子时。怪哥哥驾马车带着夫人走了已有半个时辰,萍儿鼓足勇气,迈过院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城中宵禁开始,她大步跑向街外,对着巡逻士兵大喊道:“来人呐,有人杀人了!我要报官!”巡逻士兵见一个小姑娘浑身是血,不敢有丝毫懈怠,被她带进宅子,确认此地发生命案,立即让她去衙门击鼓报官。年迈的太守刚躺下不久,听说突发凶案,只得披衣上阵。他哈欠连天,问道:“堂下何人发生何事”萍儿立即把自己的卖身契作为证据递交给衙役,叩首道:“启禀太守大人,草民乃城西一户富商家的婢女。今夜主人家中遭遇歹人谋财害命,他杀光了八名护院,掳走了主人和夫人,凶案发生时,草民跑去床底躲着才幸得逃过这一劫。”太守接过萍儿的卖身契,仔细查看一番,上面确实证明了她是富商燕氏买回宅子里的婢女。这位姓燕的富商,挥金如土,出手阔绰,据说是要去万里之外西边的大秦做生意。刚来这座小城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自然也听说过。奈何富商的妻子怀有身孕,只得被迫停止赶路,在城中买了房暂住下来。但这名燕姓富商行踪极为神秘,他那个怀孕的妻子更是面都没露过,无人知晓那妇人是何种模样、姓甚名谁。一对有钱的外地夫妇在他的辖区内这么凭空消失,确实是桩大案。太守已经彻底清醒,吓出了浑身的冷汗,继续询问萍儿:“你可看清行凶之人是何相貌”萍儿大声嚎哭起来:“凶手正是这段时日徘徊城中的那个怪人!身边总有蝴蝶缭绕的那个!草民躲在床底,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错!”一旁的师爷连忙附和道:“大人,这个怪人,属下也曾多次在城中遇见过,是何种相貌属下记得清清楚楚,这就立刻绘制出来!”太守重重一拍手中的惊堂木:“好!传本官命令,即刻全城搜查歹人下落,任何地方都不得放过。燕氏夫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刻张贴夫妇二人画像,给我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来。”师爷又提醒他:“燕公子的相貌倒是好绘制,可他那位夫人……城中商贩,都未见过。”太守看向萍儿:“你家夫人的相貌,可否细致描述一番”萍儿:“我家夫人生得花容月貌,雪肤红唇,大眼琼鼻,乌发垂地,被掳走时身着青衣。她像佛窟壁画上的仙子一样,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十分易辨认。”她只说了个大概,毕竟天下美人都是这么长的,且地方再小也会有美人,她见过的城中富贵人家家的小姐,约摸也是这种相貌。更何况,祝思嘉穿的是紫衣。师爷从未见过夫人的相貌,画也只能画得三分像。若衙门再去找后厨的嬷嬷问话,估计也和她说得八九不离十。希望夫人他们已经成功出了城。……城外。碎玉和祝思嘉埋好准备给萍儿的银子,又马不停蹄驾着马车离开。马车里,除了祝思嘉,还摆放着晏行的尸首。为避免引人注目,更是为了防止山贼,碎玉趁着月色赶路,马车内没有点灯。忽然,碎玉停下马车,推门问向黑漆漆的车厢里:“害怕吗”她一个年轻姑娘,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大风大浪,和一个死人共处一室,怎可能睡得着觉果然,祝思嘉顺势钻出了马车,坐到他身旁:“害怕。”马车外的空气真新鲜啊,处处带着松针的清香,抬头便是高悬的明月、漫天的星河,这是她从未在西京见过的壮阔星空。碎玉笑着举起手里的马鞭,马车继续行驶,他安慰道:“别怕,这附近有一座山,约摸再走一个时辰。这山群狼环绕,我们把他的尸首丢去喂狼,再烧毁你那些脏衣。明天夜间,我们应该就能到天水郡,届时再换一辆更舒适的马车。”祝思嘉怔怔地看向他:“碎玉,你怎会把这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好趁现在有时间,你快告诉我,我离开皇宫,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碎玉细细回忆:“那日你离开皇宫,我安排好一切后,本欲逃脱,却在密道口撞见了一个人,耽误了些时间,否则怎可能白白与你错过,更不会让你被晏行带走。”祝思嘉浑身一绷:“谁”碎玉:“不用紧张,我碰到的人,是白珩。”居然是白珩也对,这回春猎和莱芜祭祖,他因有要务在身,并未与晏修随行。可他为何会现身宫中为何会拦住碎玉的去路他身为厌雪楼副统领,怎会轻易放过碎玉若是这一切,都被晏修知晓了,她和碎玉又该怎么办碎玉见祝思嘉的脸色还是白如纸,他松了只手,去轻拍祝思嘉的手背:“别担心,白珩不会说出去的,我与他……有不浅的交情。”他这么一说,祝思嘉倒是来了兴趣。一直以来,她都对碎玉并不大了解,他身上笼罩着无数谜团,祝思嘉都未解开过。见她眼神殷切,碎玉浅浅一笑,罢了,逃都逃出来了,告诉她一些又有何妨他望向东去的前路,缓缓解释道:“护龙卫也并非都是民间的孤儿,有少数几人,乃是官宦世家出身,白珩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祖辈,可追溯至几百年前的名门望族白氏,到我朝时,白氏还出了名开国元勋。只可惜白氏后来家道中落,到白珩这一代,只剩他一名后人,白氏的爵位早在文帝时袭承完毕,朝中竟无一名白氏子弟担任一官半职。”祝思嘉听得津津有味,忙追问道:“所以,白珩为重振白氏,投身进了厌雪楼”碎玉点头:“可以这么说,白珩此生都是在为家族荣耀而战,现在他的确做到了。”祝思嘉:“那他和你,又是何种交情”这回轮到碎玉怔了许久。直到安静得只能听见原野的风声,他才开口:“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再正常不过。偏偏白珩的父亲对他要求极高,从他十来岁起,常常对他施以各种家法鞭策,就希望他能赢得护龙卫副统领一职。”“可是厌雪楼竞争何其激烈人人都想往上爬,人人都想做天子近臣。护龙卫副统领一职,原本该是我的。”祝思嘉大惊失色:“你可你不是——”“是啊。”碎玉垂下羽睫,“我现在是对厌雪楼的日子厌倦了,可我从前不是,进厌雪楼时,人人都那么想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最后一次考验,湘王要从我和他之间挑出最终适合人选,让我们二人进斗兽笼中自相残杀。”“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可他曾经救过我两回命,我只救过他一回,不就是个副统领的位置为了一个位置,要对我的好兄弟痛下杀手,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碎玉从来就是个有心的人。祝思嘉:“那你们二人,都是如何活下来的呢”碎玉:“我临阵弃剑,湘王大怒,命令白珩杀了我,可白珩也丢盔卸甲,不愿再战。就在我以为我们二人都难逃一死时,陛下忽然现身楼中,拍手叫好,留下了我们的性命。”祝思嘉:“他可他创立厌雪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替他培养出一群没有感情的棋子的为何会不怒反喜”碎玉:“莫说是你,普天之下,无一人能读懂陛下的心思。陛下爱才如命,多的是身怀才华的人被他以奇怪的缘由挖掘的,今日他会欣赏重情重义的杀手,明日,他就只需要杀人不眨眼的工具。”晏修是天子,他要谁死、要谁活,任何理由都必须是正确的。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不可端倪,本就是帝王本色。祝思嘉心绪复杂,在碎玉口中,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另一个晏修。只是……晏修再如何,也已经是她的过去了。祝思嘉又问他:“白珩放走了你,后来的事呢?我早听萍儿说,城里有个蝴蝶怪人,便猜测是你,结果当真是。”碎玉:“为了把戏做足,我在那场火了受了些伤,又一路逃出皇宫,只得利用磷粉追踪你的行踪。其实,我就比你们晚几日到河西。”“只是到河西时,我身上的伤因天气炎热而发炎生脓,稍有不慎便可毙命。我知道你被他关在一处宅子里,奈何以我当时之身躯,远不是他的对手,便只能潜伏于城中,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时机救你出去。”祝思嘉内疚不已:“受伤碎玉,你伤在何处足以毙命的伤,怎会是小伤”碎玉怕她动手查看,坐开了些,拧巴道:“都在这几日彻底养好了,不必担心。在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才白白耽误了两个月养伤。我本打算自行将你解救出来,谁知意外碰到了那个小丫头,便跟踪了她几天,知道她在替你办事,更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囚笼,所以今夜才特意等候在你出逃必经之路上。”“只是——”碎玉不敢去看她,但更担心她这段时日,遭到了晏行的非人对待,会忍让他心如刀绞。可若晏行当真动了她半根头发,今夜,他就要将马车里的尸首挫骨扬灰,才不会便宜了他去喂狼。祝思嘉:“只是什么”碎玉:“方才听护院的说,你怀了身孕。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动的手如果是这样,狼山我们不必去了,我现在就能把他分尸泄愤。”分尸祝思嘉倒觉得不必这般血腥,她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他的孩子,这段时间,他没敢碰我。”碎玉睁大了眼:“这孩子,莫非”祝思嘉低下头:“是,他是陛下的血脉,现在已经三个多月大了。”“碎玉,若我腹中孩儿耽误你我二人赶路,明天到了天水,我就把他流掉。”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处置她腹中胎儿。但前提是孩子不能耽误了她的正事,她和碎玉好不容易相逢,若被一个孩子束缚了手脚,那她宁愿不要。碎玉被她的话吓了大跳,勒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转眼间狼山已到,他复杂地看向祝思嘉的小腹,随后释怀笑道:“我们兄妹二人,往后总该有个依靠不是待我们老了,自然要有人赡养的,这个孩子,留下吧。”祝思嘉:“兄妹”碎玉点头:“嗯,兄妹。大秦律法严明,各个关口对贯籍册和路引把关得尤为严密,所以这段时间,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这样棘手的事,祝思嘉正在发愁,没想到碎玉全都准备好了。这段时日晏行带她暂居此地,就是用了个同音的“燕”姓做了假的贯籍。怪她鲁莽,一心只顾着杀了晏行,逃离他的魔爪,没想过往后。祝思嘉:“兄妹……既然是兄妹,我们的何人又来自何处呢”碎玉:“河东裴氏旁支,我叫裴玉芝,你叫裴玉曦,家中父母双亡,只余你我兄妹二人在此世间。这个身份,你可还满意”祝思嘉笑着便落下两行滚烫清泪:“从今往后,我该唤你一声兄长了,我也是有兄长的人了。”碎玉:“嗯,曦娘可想好,今夜过后,该往何处去了是去北地、去岭南、去沿海,亦或者是楚地、巴蜀、江南”祝思嘉忽然站起身,远眺远方,无数起伏的山脉似忽然被无形的手拨开一般,不断退让出一条宽广的大道,她笑得畅然:“既然咱们来过了这塞上江南,我们便去真正的江南吧。”..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