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一刻, 一道身影直接冲入公堂,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贱妇!我早就应当休了你,省了闹出这?般祸事!”

    简敬之训斥过后, 不待柳县令斥责就直接跪在地上, 他?重重给了自己几巴掌,哭喊着:“回?禀官人, 都是小民的过错。”

    他?轻飘飘地扫了眼简雨晴三人,满脸悔恨道:“小人当时从旁人口中得?知兄长因故去世之事, 本想直接告诉大嫂。”

    “只是大嫂她当时临产,身体虚弱。”

    “小的就想再隐瞒一段时间, 待大嫂身体好了再说。”

    简敬之满眼痛苦地看了眼简娘子, 痛不欲生道:“谁料我内眷得?知此事,便?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跑去与人说大嫂已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个幼子。”

    “她到底是我的内眷……”

    “我原本想当即说出来的,可?是她哭喊着求我,我,我, 我到底是狠不下心呐。”

    简二婶不可?置信地看向简敬之。

    简敬之别过脸, 看也不看她。他?转身看向简娘子:“大嫂,阿兄临走前说的,要您帮他?照顾我的……”

    简敬之话?语顿了顿,见简娘子神色不变又赶紧拿出几个孩子:“您看看盼姐儿和招姐儿才刚刚出嫁,念姐儿和领姐儿,还有?耀哥儿还小, 他?们还要人照顾啊。”

    他?偷偷瞥了眼,见她神色依然淡淡。

    简敬之心中暗骂, 面上却是又狠又重地给了自己几巴掌。

    他?扑倒在地,往前爬了几步:“我这?一切也是为了孩子啊……您瞧我就这?么个大老粗,也没钱给几个孩子置办来项,这?才,这?才昧了良心做事。”

    “大嫂,您也有?孩子……”

    “是为了孩子呐?”

    简敬之的话?语未说话?,就被简娘子打断。她声音里含着笑,如往昔般温温柔柔的:“你是个好父亲。”

    简敬之听到称赞,心中一喜。

    他?忙抬眸看去,却是对?上简娘子空洞且无神的双眸。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

    顷刻间,一股寒气窜上简敬之的天?灵盖。他?反应极快,硬生生压住尖叫的本能,只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真真是个体贴的,关爱孩子的好父亲啊。”简娘子温柔的低语在公堂内回?响,却是让柳县令与尹博士等人呼吸一滞,大气都不敢喘。

    简娘子刚刚还拦着简云起,如今却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闪电般扼向简敬之的咽喉,紧紧拧住简敬之的脖子,顷刻间让尹博士联想到那只被简雨晴悄然掐断的鸭脖。

    “简娘子,不行!”

    “呜呜呜呜——额唔!”简敬之惊恐地看着柔柔弱弱的简娘子,回?过神才疯了般挣扎起来。

    “阿娘,阿娘!”

    简雨晴拦住简云起,没想到简娘子那又出了问题。她连连与简云起一道又把简娘子拉开,好声好气安抚着:“阿娘,您要是掐死他?,那还得?以您的命偿还他?那烂命,这?多得?不偿失?咱们日子好过得?很,往后还要多找几名仆妇婢女,过上富家老太太的生活呢。”

    简敬之听到这?里,眼里都快喷火了。

    只是他?还知道目前情况,最?重要的是要得?到三人谅解。

    简敬之露出自己被抓伤的部分,企图勾起旁人的同情,同时还继续打着自己耳光:“大嫂,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呐……”

    公堂内,清脆的耳光声持续响起。

    简敬之打到自己都有?些头晕目眩时,都未曾听到简娘子三人的声音。他?心下迟疑,眼皮颤了颤就想去瞅一眼三人的表情。

    只是他?的动作刚刚慢下来,耳边就响起简娘子的声音:“怎么,不打了?”

    简敬之脸色骤然一变。

    他?偷偷瞥过去的目光再次对?上简家三人,他?们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竟是像是看戏般看着自己打自己耳光。

    简敬之咬紧了后牙槽,眼底闪过一丝怒火,又不得?不憋屈地摁下。

    他?抽动着嘴角,每一次扯动都拉扯到打得?生痛的皮肤,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教他?度过这?一劫,他?定然要——

    未等简敬之思绪落下,看了好大一出戏的简娘子也冷静下来。她拍了拍简雨晴的手背,平静地盯着简敬之:“你是个好父亲,可?是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敬允对?你有?多好?”

    “即便?要前往长安赶考,都不忘叮嘱我要好生照顾你全家。”

    “我对?你有?多好?”

    “就这?六年光阴,几乎对?你有?求并应,就我那那些嫁妆都被你与妻子巧言令色全数拿走。要不是我醒悟过来,怕是……”

    简娘子想着简雨晴曾说过的话?,瞧着简敬之越发愤恨:“而?你是如何报答我们的?”

    “你隐瞒了你大哥的死讯,你让他?在外头当孤魂野鬼,六年得?不到子女的祭拜。”

    “你对?外声称我与云哥儿已死,还想弄假成真逼死我们全家。”

    “你让你的子女败坏你大哥的名声,让他?遭人唾弃与厌恶。”

    “到如今,你还想要我们原谅你?”简娘子反问一句,而?后转身看向柳县令:“官人,此人已承认诸事,还请官人断决!”

    柳县令一拍惊堂木:“简敬之,你可?知罪?”

    简敬之没想到简娘子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脸色僵硬,又连连呼喊:“冤枉啊,官人!小民是曾隐瞒兄长过世之事,但绝无害人之心!”

    “你曾与媒婆商讨,为晴姐儿寻觅婚事。”简娘子冷着脸,“当时我们就查证了,那人乃是当地闻名的破落户,先头的娘子便?是被他?打死的。”

    “这?,这?只是你一人之言。”

    “我们能够作证!”被衙役请来的河头村民纷纷涌入公堂,言辞灼灼。同时黄娘子还带来了那名媒婆,又请李婆子上前作证。

    “官人,小的能为简娘子作证!”

    “这?简二房一家不是个东西,还要我去帮忙当说客。”

    李婆子抹着泪,到现在想起来都是恨得?牙痒痒。她义愤填膺,气愤地把简二婶说的话?如实禀报:“当时简二娘与我说得?天?花乱坠,说那人又有?铺子,又家里有?钱,教我帮她说服简娘子把晴姐儿嫁出去。”

    “还好小民早早发现问题。”同时李婆子还不忘给自己贴金,把自己发现问题并告诉简娘子的事也逐一说出口。

    柳县令和尹博士听得?心惊无比,越发对?简二房夫妇厌恶至极。

    欺骗,蒙蔽。

    要不是晴姐儿并不贪图富贵,并提前从中发现问题,侥幸逃过这?劫,否则会有?如何的结局?

    柳县令冷着脸:“你还有?何话?要说?”

    在众人的冷眼之下,简敬之再也说不出其余话?。他?只好拿出最?开始的说辞,试图把问题都推到简二婶身上。

    简二婶自然也不愿意。

    夫妇两人越吵越凶,险些直接在公堂上打起来。

    柳县令喝令衙役把他?们分开,冷着脸先处置简二婶:“简敬之之妻,尔竟然胆敢欺瞒本官,颠倒黑白,责令杖三十。”

    “又有?觊觎县君家私之嫌,意图谋害县君与其子侄女,依律杖三十,徒三年。”

    六十杖,六十杖!

    这?打下去,自己还能留住这?条命吗?

    简二婶瘫软在地,哭嚎尖叫。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拿着破布堵住她的嘴,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沉闷的杖责声。

    简敬之却比娘子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一点,他?表情凝固,腾地抬起头来:“县君……县君?”

    柳县令称呼谁为县君!?

    简敬之呼吸一滞,表情骤然扭曲。他?僵着身体,猛地看向立在一侧的简娘子:“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我那大哥,根本就没当上官!”

    “他?就是个傻子,白痴,蠢货——为了别人出头,愣是丢了自己这?条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柳县令嗤笑一声:“蠢货是你啊。”

    他?站起身来,朝着长安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圣人仁慈,为简秀才平反后因其功劳,而?追封其为朝议大夫,其妻为县君。”

    朝议大夫,乃是正五品。

    简娘子作为简敬允之妻,也受封为县君,为诰命夫人,享有?县君所有?的俸禄、田地和仆役。

    若是简敬之未起这?般贪念,他?们或许能跟着简娘子前往长安,其余不说光是县君每年可?得?的俸禄田地和仆役,就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富贵生活。男丁或得?以蒙荫入仕或是流外入仕,女子或嫁入官家为官娘子。

    青云之路,近在咫尺。

    偏偏简敬之起了贪心,贪婪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霸占了那点绳头小利便?沾沾自喜。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把那芝麻当做了宝啊!

    简敬之瘫软在地,双目发直。

    就大嫂当初对?自家的好,要是她成为县君,他?能捞到多少好处?他?本想要的荣华富贵近在咫尺,却是被他?丢到一边。

    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都想攀附上的青云路,竟是,竟是早早被自己丢弃。

    简敬之傻了,简敬之疯了!

    他?发出一声声哀嚎,抱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地面,任凭柳县令在上头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柳县令不在意,只冷哼一声:“简敬之颠倒黑白,不睦不义,为常赦所不原。今本官判其杖责八十,家私充公,其、妻与子女尽数没为官奴。”

    话?音落下,他?大手一挥。

    几名衙役拖起如死狗一般的简敬之往外走,片刻后外头便?响起交错的杖责声。

    念姐儿和领姐儿年岁还小,却也知事了。她们白着小脸,手里死死拽着张嘴哭嚎的弟弟,呆呆地被衙役拉了出去。

    简娘子收回?目光,却是冷得?很。

    柳县令处置完两人,又带着笑脸与简雨晴三人道:“简娘子,稍后我还把此事禀报于刺史,关于您的诰命、封赏之物,或许还要迟上些时间才能送达府上。”

    简敬允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可?否有?官员在其中渎职,到底有?多少人会牵连在内?柳县令光是想想,便?是头大如牛。

    简娘子低低应了声,领着儿女往外走。

    外面简敬之的杖刑还在进行,简二婶的杖刑已告一段落。她被打得?血肉模糊,被衙役拖下刑凳时就如一滩泥水般滑落,重重跌在地上,只勉强发出几声呜咽。

    简娘子脚步一顿,漠不关心地走了过去。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受,反倒是觉得?心中大快,藏在心头最?后的那点郁闷也尽数散去。

    简二婶挣扎着,勉强抬起头来。

    她只遥遥见着简娘子的背影,绝望地发现别说拉近距离,她离嫉妒羡慕的妯娌竟是越来越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简二婶满脸怨恨,又忍不住惨叫出声。

    拖着她的衙役才没有?什么客气可?言,甚至还给了她两脚:“叫什么叫,贱婢!”

    简二婶一路被拖进了牢狱,重重摔在泥巴草垛上。只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光震惊地落在两个女儿身上:“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念姐儿和领姐儿红着眼,低声道:“阿娘,县令说……阿爹不睦不义,为常赦所不原,将我们都没为官奴了。”

    简二婶呆若木鸡,脑袋里空茫茫的。

    她半响才勉强撑起笑容来:“没事的……没事的,还有?盼姐儿,盼姐儿一定会拿出钱来,会与我们赎罪用?的。”

    念姐儿和领姐儿垂着头,欲言又止。

    她们不想打破阿娘的幻想,只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听着墙壁那侧男牢里传来的尖叫和哭嚎声。

    再过几日,盼姐儿进来了。

    只是她不是来救简二婶出去,而?是因被夫家人以义绝名义离婚,并因冒充县君之女的罪名关入牢狱。

    到此,简二婶彻底没了希望。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盼姐儿哭哭啼啼的, 捶着牢门喊冤枉。

    直到牢房里的皂隶直接盆脏水进来?,她才止住哭喊,跌坐在草垛上。

    简二婶嘴唇嗫嚅:“盼姐儿啊……”

    盼姐儿?恶狠狠地扫视过来?, 冲上去揪住简二婶的头发:“都是你, 都是你和阿爹害了我!”

    她本为出嫁女,娘家出事?也不牵连于她的?。偏偏爹娘为了名头, 硬说?她是简伯父的?女儿?,还跑去去公婆打架, 这?才给了赵家以义绝离婚的?机会。

    “都是你们的?错!我不要当?官奴啊,我不要!我应当?是官娘子才对!”

    “我们那般, 还不是为了你?”

    简二婶起?初还有?愧疚, 后头也是怨恨起?来?,与盼姐儿?厮打在一起?。

    不过她因着杖责还没有?疗养好,所以没两下就被盼姐儿?摁在下头,狠狠打上好几?下,连两个妹妹来?拦都没拦住。

    最?后还是皂隶听得烦心,又往他们身上浇了两盆臭水,这?才让她们安静下来?。

    盼姐儿?冷静下来?, 又开始抹眼?泪。

    只是那袖儿?都是股恶臭味, 让她闻着都反胃。她垂首望着自己穿着的?麻布囚衣和草鞋,越发怀念在赵家时的?日子。

    盼姐儿?想着赵家的?好衣衫,好饰品,好被褥……教?她能回去,她定然会老老实实,做个孝顺新妇的?。

    盼姐儿?抹着泪, 又想起?事?来?。她瞅了眼?囚牢,双眼?忽然亮了起?来?:“招姐儿?呢?招姐儿?应当?不用进来?的?吧?她家里富裕阔绰, 她可以把咱们赎出去的?。”

    简二婶心虚地睨了眼?盼姐儿?,没说?话。

    招姐儿?真会愿意出钱来?救他们吗?要知道比起?嫁去官吏人家的?盼姐儿?,招姐儿?嫁的?人家就不尽如人意。

    正巧耀哥儿?读书,他们生活开销都要钱,夫妇两人索性从里头挑了个家里富贵,愿意出大笔聘礼的?嫁了过去,至于女婿是不是痴傻,是不是有?点躁狂,他们心知肚明又假装不知道。

    待招姐儿?出嫁以后,除了回门时回了娘子一趟,再往后那是连个音讯都没。简二婶想了想,呐呐道:“那丫头都不会回来?,哪能啊……”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阵阵脚步声,间隙还有?皂隶讨好的?声音:“大娘子请慢些走。”

    几?人的?闲聊声戛然而止,齐齐往外头看去。脚步声由远至近,而后几?人便见着两名皂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着一位戴着斗笠的?妙龄娘子进来?。

    那娘子一身的?莺色衫裙,外套了间粉色半臂,那脚上踩着的?一双绣鞋沾了泥还能看出是玉裳坊所做的?上品绣些,直让知晓些的?盼姐儿?看红了眼?。

    “阿娘,盼姐儿?……”

    “招姐儿?!?”盼姐儿?听到妇人的?声音,登时欣喜若狂。她与简二婶说?道:“我就说?了,招姐儿?定然会来?救我们的?。”

    简二婶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心里欢喜。她呐呐着,想要上前瞅瞅女儿?的?模样,仰起?头却?见着斗笠纱帘下那一抹皮肤。

    她双眼?圆睁,牙齿骤然咔咔打架。

    盼姐儿?还在与招姐儿?说?话,然后就被简二婶的?模样吓了一跳:“阿娘,你怎么见到阿姐不说?话,倒是像……见了鬼似的?。”

    简二婶没说?话,面色惨白如纸。

    倒是招姐儿?笑了笑,缓缓取下斗笠来?。

    先是皂隶重重抽了口气,而后念姐儿?和领姐儿?也惊得捂住嘴,眼?眶里直滚着泪。

    最?后盼姐儿?尖叫一声,往后倒在草垛上。只见斗笠下是张面目全?非的?脸,青紫的?脸颊和嘴角,一侧脸上的?烫伤与疤痕,哪里还有?盼姐儿?出嫁前的?清秀模样。

    简二婶全?身颤颤,牙齿打架。

    招姐儿?低低笑了声,容貌更如恶鬼一般。她托了托坠在耳边的?发髻,似笑非笑地瞅着盼姐儿?,瞅着简二婶:“说?话啊?说?话啊……我让你们说?话啊!”

    她的?声音一回比一回高。

    简二婶涕泪横流,盼姐儿?瑟瑟发抖。

    念姐儿?和领姐儿?没忍住,哇的?哭出声来?。招姐儿?瞥了眼?两个妹妹,眼?底闪过一缕痛楚,又怨恨地看向简二婶与盼姐儿?。

    “都是阿娘的?错,你别怪我!”

    盼姐儿?连滚带爬地躲到后头,眼?里带着恐惧和害怕。

    不过这?并没什么用,招姐儿?似笑非笑的?。在她眼?里主犯是阿爹阿娘,而盼姐儿?也是个从犯,只要盼姐儿?稍稍是个明白人,稍稍让她们家有?些名声,她也不会嫁到那般人家去。

    招姐儿?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是不带半点笑意:“你们不得感谢我吗?我与柳县令打了招呼,你们一旦被发卖,就会先送到我家府上。”

    “到时候,我会好好看顾你们的?。”

    “………”盼姐儿?的?心跳错了拍,面上满是恐惧。

    且不说?简二房是如何悔恨绝望,另一边简雨晴一家人却?是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们照旧去食堂工作,照旧琢磨新鲜吃食,日子宁静又平和。

    只是平静的?汪洋之下,是汹涌的?海潮。

    简家人心里并不平静,尤其是尹博士前来?劝说?以后:“简秀才当?年被追封为五品官员,意味着云哥儿?可以直接为八品官员。”

    圣人的?追封,是遗憾,也是肯定。

    即便简敬允已然过世,也愿意给他的?后人一个前程,一个机会。

    八品官员,放在府学里也是普通博士,或是四门助教?的?品级,要是前往中县担任县丞、县尉、乃至屯监丞等职务。要是简云起?愿意前去长安城,参与并通过六部考核便能为六部主事?。

    别看小小的?八品官,却?是许多人大半辈子才能达到的?等级。像是柳县令蹉跎多年还是七品官,而他身边的?那位赵主簿至今还是未入流的?官吏。

    即便如此?,赵主簿也依然是县里极为体面的?存在。比起?成为厨子,日后成为酒楼饭馆食肆的?主厨,尹博士建议简云起?再多考虑考虑。

    这?难得的?机会,真要放弃吗?若是尚在大半年以前,简娘子定然会要简云起?入仕为官。

    只是如今她心思已经变化了许多,看待问题也有?了更多的?想法。简娘子想了想,最?终把选择权交到简云起?手?里:“你要是愿意就去吧,要是不愿意也就罢了。”

    简云起?对此?,也是左右为难。他对当?官兴趣不大,只是他有?些好奇阿爹曾经的?经历,同时还有?带着阿爹意愿去见识见识的?心思。

    只是去做官吏,定然得放下手?艺。

    简云起?左右为难,想了两日也没得出答案。幸亏案子还需要点时间结算,他还能再多考虑些日子。

    简家人没有?声张,不过府学里的?学子消息灵通,多多少少从家人或者同窗那听见风声。

    起?初他们还不太相信,等到从官署得到肯定答案后,一群人那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大的?问题是简家人会不会辞职不干!?

    “不会吧?简小娘子可不能走啊!”

    “可是简娘子若为县君,那简小娘子也是官家娘子了,哪里有?官家娘子自己做厨娘的??”赵生下意识反驳道。

    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满学室的?学子齐齐叹息,眉梢眼?间皆是忧愁:“怎么,嗐,居然还有?这?等事?。”

    “说?起?这?个,你们知道不?听说?简小娘子的?阿爹便是那位简秀才呢。”

    “简秀才?嗬,通过秀才科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师傅们经常提及的?那位,我记得他还是胡师傅的?学生……”说?话的?这?人想了想,转身看向候生:“候生,听说?胡师傅被定了罪?”

    候生听罢,表情微苦:“是。”

    胡师傅虽已致仕,但也没有?逃脱失查之罪。不过因其年迈且病重,且也是遭简二房夫妇蒙骗所致,所以只判了罚金。

    胡师傅卖掉了房子,这?才勉强凑齐。

    他们搬去了临时赁的?屋子,还是候生叫人一同去帮忙的?。

    那间租赁的?院子,正是原本简二房住的?。那边价格便宜,加上简二房是被抓捕入狱,其他租客还嫌有?些晦气,房主还降了价,多少也宽慰了胡师傅些。

    候生帮忙搬家时,当?然也得到了震撼人心的?消息——啥?之前相亲的?简家小娘子是冒名顶替的??而她顶替的?正是简小娘子!

    候生听罢,整个人都傻了。

    等如今学子们提起?胡师傅,他嘴角扯了扯,暗暗腹诽:来?了。

    果然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叶生满脸写着八卦:“传闻是不是真的??据说?胡师傅原本想介绍给你的?就是简小娘子?结果被她的?堂妹给冒名顶替了?”

    叶生的?话音落下,学室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同窗们或是像赵生叶生般直接看着他,或是埋首状似苦读,其实书页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的?。

    候生挣扎半响:“…………嗯。”

    周遭屏住呼吸的?学子们瞬间哗然一片,脸上的?兴奋完全?无?法遮掩住。他们七嘴八舌,说?个没完,瞅着候生的?眼?神别提多同情了。

    比起?候生,他们幸运太多了!

    一名学子拍拍候生的?肩膀:“啧啧啧,可惜了。”

    “简小娘子啊——”

    “这?样一想,简小娘子好像也没有?婚配?”

    “候生,你要不再去?”

    “别开这?种玩笑。”候生板着脸,有?些不满意地回答。

    “好好好,是我错了。”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现在简小娘子是官家娘子的?出身,但总归是做厨子的?,上回还亲手?杀鸡杀鸭呢。”旁边有?学子想了想,以为是猜透了候生的?心思,笑嘻嘻道:“这?般行?事?粗鄙,又抛头露脸在外面,并不是为人妻的?好人选。”

    有?几?名学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在场学子都是想要入仕为官的?,娶个当?女厨的?娘子出门应酬,这?不是使人当?笑话嘛。

    “这?是什么话。”候生见着几?名同窗的?神色,登时面露不悦:“换做你们遇见这?等事?,还能逃出生天?吗?还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走到扬州城来?吗?”

    “再说?娇俏的?蔷薇固然惹人怜爱,美艳的?月季固然让人称道,可是朱缨、芍药、牡丹乃至更多的?花卉也有?人喜爱。”

    “花如此?,人更是如此?。”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为何要求每一位小娘子都得被娇养在室内?那那些个常常登山跑马的?小娘子呢?”

    时下风气是从前朝带来?的?,加上圣人也爱马,嫔妃也爱马,权贵自然而然也都爱马,乃至下头的?普通官吏到家眷十有?八九都会骑马并打马球等物。

    官家娘子成群结队游山玩水,出行?逛街更是常见,按着这?几?名学子的?话岂不都是不不宜家宜室之人?

    候生噼里啪啦一通说?,直说?得那几?名随口评判的?学子面色难看,尤其是见其他同窗投来?鄙夷目光后更是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叶生忍不住抚掌大笑,就连赵生也是连连称道:“说?得好!”,他轻蔑地扫了眼?那帮说?闲话的?同窗:“瞧不起?简小娘子的?话,吃得时候就别吃这?么欢!”

    那几?人的?脸色瞬间如猪肝红。

    恰好门口博士踏入学室内,他淡淡扫了眼?诸人:“上课了。”

    顷刻间,纷争如春日残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簇拥在一起?的?学子们四散而开,纷纷回到座位上。

    候生胳膊肘支棱在桌上,盯着课本,听着博士的?讲课,心思却?是渐渐落了开去。

    他脑海翻腾,一抹记忆涌现出来?。

    那是候生请假,去与胡师傅说?明退婚时的?景象。

    简家四人围着摊子跟前,虽然忙碌,但却?是和乐融融,默契十足,瞧着关系很是亲密和睦。

    要是,要是,要是……

    某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候生心弦颤动,心里头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熬到下课, 学子们纷纷往食堂走。

    叶生斜着眼看那几名说闲话的学?子,似笑非笑的:“呦呦呦,你们还要去啊?换作是我都恨不得挖个洞钻地里去了, 哪里能像你们这帮人——”

    赵生揽着叶生的脖子:“走吧。”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往食堂去, 而?那几人脸红耳赤的,有人厚着脸皮跟上前去, 也有人气得一转身往外?走。

    食堂里闹哄哄得很?,往日?只对美食有兴趣的学?子, 今日?对简娘子一家也是有兴趣得很?。尤其是排队的学?子见着简娘子,更是躁动得很?:“简娘子, 你们会不会不干了啊?”

    “简娘子, 我们舍不得你们啊!”

    “简娘子,往日?简小娘子还会留在食堂吗?”

    简娘子忙着摆饭摆菜,闻言哭笑不得。她?瞅了眼学?子们,笑道:“咱们是与府学?食堂签下书契的,哪里会说走就走?”

    “对,对哦?”

    “还签了书契,走人的话要付违约金吧?”

    “那钱应当也不多。”

    “简娘子都这么说了, 还怕什么?”

    有了简娘子的答复, 学?子们吊在空中的心终于重新落袋。

    按简娘子的说法,起码也得明?年六七月才考虑这事。到时候,他们也基本从扬州府学?毕业,前往长安城准备参与科举考试了!

    一时间,学?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放下心的同时,肚子立刻传达起饥饿信号。排在最先头?的学?子或是看向案上的吃食, 或是抬眸往上头?挂着的招牌看去,又或是眼巴巴地看向简娘子。

    “今日?是什么菜来着?”

    “桂花鱼羹?蜜汁糖藕?酸萝卜炒鸭杂……还有油豆腐炒菘菜。”

    有人眼尖, 瞅见端上来的菜碗:“油豆腐就是上次那个放汤里的豆泡……就是好像要大?一点?”

    菜碗里的油豆腐炒菘菜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朴实柔和的香味。吃过鸭血粉丝汤的学?子看了眼里头?要大?上一圈的油豆腐,纷纷点了点头?:“的确,快有两倍大?了?”

    “瞧着油润润的。”

    “反正看着就很?好吃。”

    且不说油豆腐炒菘菜,比起桂花鱼羹和酸萝卜炒鸭杂这般光看名字都知道味道独特的吃食,学?子们更好奇的是那道蜜汁糖藕。

    莲藕乃是时下常见的吃食,像是绵州生产的白藕更是钦点的贡品。据说味道脆甜,有与其他香料拌而?食之,有用蜂蜜或者果酱拌而?食之的,还有切段裹上面糊炸而?食之的。

    学?子们就名字思考,觉得应当也是独特甜酱汁配上藕片。要是放在外?面食肆饭馆的菜单上,他们八成?会漏掉这道菜,可谁让这道菜是出?自府学?食堂之手?

    简小娘子出?手,定?然没?有常见的吃食!

    学?子们伸长脖子,扫视着案上吃食,很?快目光落在唯一像藕的存在。

    比起常见的或是雪白,或是米白色,又或是裹着糖酱而?颜色略深,算得上玉白色的藕片,眼前的藕片竟是色如琥珀,油润亮泽。

    厚厚的酱汁顺着糖藕而?落,黏答答湿漉漉,凑近些更能闻到浓浓的香味。

    “这个藕,好甜好香!”

    “你有没?有看到,里面好像还填着糯米?”

    学?子们频频侧目,好奇满满。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其他,美滋滋地端着托盘回到位置上。

    酸萝卜炒鸭杂,那就是个下饭菜。

    腌制入味的萝卜脆爽脆爽的,咬起来更是嘎吱嘎吱,那叫一个酸爽入味。

    学?子们纷纷夹上一大?筷子酸萝卜丝盖在米饭上,光是闻着味儿都觉得口齿生津。

    鸭杂混在里头?,炒得各有各的滋味,不带腥味就是纯粹的脆嫩咸香。伴着酸萝卜那爽口的滋味让人一口下去,根本顾不得其他,要不是菜量少,光是这道菜都能干掉两碗饭。

    “咦,这不是桂花?”

    “好家伙!”叶生舀起一勺汤羹,忍不住惊叹道:“原来是这么个桂花!”

    学?子们按着府学?食堂往日?取名的习惯,理所应当认为桂花鱼羹应当是用了桂花当配菜。虽然桂花香气与鱼羹联系在一起,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奇妙古怪,但想想是简小娘子所做的菜品。

    大?家,充满了,信心!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道名为桂花鱼羹的鱼羹,竟和桂花并无关系,而?是用腊肉切成?细丁充作桂花的花卉,金灿灿的花瓣则是用搅散的鸡蛋做成?。

    乍一看,还真就像是朵朵桂花落在鱼汤上!叶生饶有兴趣地把汤羹送入口中,腊肉带来的咸香,与醇厚温润的鱼汤巧妙糅合,蛋香、肉香和鱼香前仆后继地绽放于舌尖,又终究化作一种?鲜咸醇厚的香味。

    不过桂花鱼羹再是惹人惊讶,最让人爱不释手的还是那蜜汁糖藕。

    谁能想到脆生生的藕片与糯米,在遇上甜蜜的酱汁以后,竟是能变成?这般黏黏糊糊,软软糯糯的模样。

    白白胖胖的莲藕被涨开熟透的糯米撑得鼓鼓囊囊,超过一个半小时的炖煮让莲藕吸饱了甜蜜的酱汁,一口下去瞬间满嘴生香,口腔鼻腔内都被桂花糖浆的香味所淹没?。

    桂花鱼羹没?有桂花,蜜汁糖藕里却是藏着桂花糖浆。

    除去桂花糖浆以外?,还有冰糖、红糖和蜂蜜,四?种?相似又不同的甜味交织,融合,扩散,升华。

    从未想象过的甜味直直涌入颅内,刺激着食欲,让人忍不住心生欢愉,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候生吃得很?认真,比往日?都要认真得多。他比其他同窗多知道点消息,更是从尹博士口中得知简家人的艰难。

    要不是简小娘子有一手好厨艺,更有家里的支持,把父辈留下的书籍出?租换来的银钱一股脑儿拿来摆摊做生意,恐怕简二房真就成?功了。

    往后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候生思考破局之法良久,最后忍不住喟然一叹。

    叶生瞥了眼候生,与赵生挤眉弄眼。

    赵生给他个白眼,自顾自用着吃食。直到几人用完午食,他才清了清嗓子:“候兄?候兄?”

    候生猛地醒过神来。

    赵生瞅了眼他:“你要是真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去说说?”

    候生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碗摔碎,惊恐地瞧了眼赵生。他嘴唇嗫嚅,还没?说出?话就被赵生打断:“我又不是让你说有的没?的,胡师傅好歹也是简小娘子阿爹的恩师?你们说起来也是有点关系的对吧?问上两句也无妨。”

    赵生给候生出?着主意。

    候生起初还有点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你又不说其他。”

    “其实吧……”叶生想了想,犹豫着接话道:“胡师傅这不因这事而?病重着?你与简娘子说一说瞧瞧?若是简娘子一家愿意去看看什么的……”

    叶生的提议让侯生有些意动。自打胡师傅知道真相,又从柳县令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以后,他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精神气一直不太好。

    要是能见一见的话,说不定?能让胡师傅的身体?好一些?候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索性没?离开,而?是等食堂无人后才鼓起勇气上前:“那个……”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双手掀起帘子,紧接着简云起从里面走了出?来:“阿娘,阿姐说有卤鸭头?,你要吃吗?”

    “要吃的。”简娘子应了声,又转身看向候生:“这位学?子,你有什么事吗?”

    不料,候生的注意力却是被简云起吸引去。他怔愣半响,才缓缓吐出?个名字:“起哥儿?”

    简云起微微一愣,侧首看去。

    候生深吸了口气,呐呐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曾在胡师傅那见过面的,我叫候承志,以前你叫我志哥儿的……”

    候生唏嘘得很?,要是起哥儿也能跟着胡师傅读书的话,那后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吧?他满脸期待地看着简云起,然后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不记得了。”

    简云起放下帘子,钻回灶房。

    候生的手僵在原地,还是简娘子往里瞅了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侯生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云哥儿刚开始说要跟着晴姐儿摆摊的事,那时候云哥儿说他六七岁时曾被郎君带去城里,结果被同窗的孩子比了下去……

    那人,不会就是眼前的学?子吧?

    简娘子看着如遭雷击的候生,悄悄扯了扯嘴角。要是如此的话,她?就知道为何云哥儿不待见面前的人了。

    简娘子想归想,面上笑容却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她?笑眯眯的,又把问题重新说了一遍:“这位学?子,你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候生才想到这事,他连忙把胡师傅的近况说了出?来。他小心地瞧了眼简娘子的神色,这才慎重地提出?邀请:“要是您,起哥儿和晴姐儿愿意,能不能去看一眼胡师傅?”

    这位倒霉师傅的消息,简娘子也有所耳闻。她?想到对方是郎君曾经?的恩师,沉默着点了点头?:“……行。”

    候生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答案,他眼前一亮:“那我与胡师傅说一声,过两日?请简娘子您前去,可以吗?”

    简娘子想了想,摆了摆手:“那倒也不必。我听?说胡师傅的状态不太好,何必再劳烦他老人家?一会儿等收拾好灶房,我们一家人过去看看就是。”

    “那我下课,陪您们一起去。”

    “行。”简娘子果断应了下来,与候生告了别,又掀帘进了灶房。她?穿过灶房进了后院,就见简云起气鼓鼓地坐在桌边,桌上吐了一堆鸭骨头?。

    “阿娘,阿弟刚是见着什么了?”简雨晴见简娘子过来,凑上前去嘀咕:“刚刚还笑嘻嘻的,从食堂回来就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三个辣味的鸭头?……唔,现在是第四?个了!”

    简娘子瞧着好笑,又摇摇头?。她?悄声与简雨晴说了这事,同时还有些感叹:“你说这世道,巧合起来真真是让人巧合。想不到你弟弟记着的那人,如今还真进了扬州府学?读书呐。”

    明?明?记忆犹新,又非说不认识。

    简娘子摇了摇头?:“教我看,他是在别扭呢。”

    简雨晴哎了一声,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她?捂住嘴偷笑一声:“这么看,还挺可爱的?”

    简娘子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末了也没?忘记叮嘱简雨晴待会要去探望探望胡师傅的事。

    简雨晴想了想,又重新做了份桂花鱼羹带去,而?后又让范石和芳豆去市场上跑了趟,买了些看病人能用得上的药材。

    等简雨晴准备就绪,简云起也知道要与候生一同去探望胡师傅的事。

    他一百个不乐意,又想着对方一把年纪又是重病,终究是僵着笑容,不情不愿地跟着简娘子和简雨晴坐上马车,启程往胡师傅家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车内, 几人尴尬面对。

    候生有?意与简云起搭话,简云起却是不太想与他说话,候生说三四句, 他才勉强说上一句。

    简雨晴只觉得?没眼看, 挑起车帘望向外头。扬州城内外如往昔般热闹非常,外头人头攒动, 人声渐大,间隙还伴随着食物香味漫进车里来。

    简雨晴闻着香味, 倒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她从车厢中间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糕点,先取了帕子垫在裙上, 而后把糕点盒子放在膝上。

    简雨晴打开糕点盒子, 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牛乳糕来:“来,大家尝一尝?”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习以为常,伸手捡了块。侯生还是初次享受这等待遇,接过简雨晴递来的牛乳糕,面上还有?些恍惚。

    入手软乎乎的,却并不太黏。

    候生垂眸看着胖嘟嘟软乎乎的牛乳糕,半响才往嘴里放去。

    “唔, 好好吃。”

    一口下?去, 浓浓的奶香在口腔散开。

    没等候生惊叹完,奶香散开以后又露出藏在里头的米香和茉莉花。

    除去鲜牛乳外,牛乳糕里还用了酪,让奶香味更是浓厚丰腴,配上研磨并过筛的米浆以及茉莉花,香味清淡柔和, 满嘴生香。

    “是吧,阿姐做的都很好吃。”

    “简小娘子还在家里, 做过别的吃食吗?”

    “对啊,那可多多了。”简岚乐得?显摆自家阿姐,双手抱胸瞥了眼候生。

    候生看出简岚的小心思,很是给面子的追问:“真的吗?难不成像这般好吃的糕点还有?好多?”

    “哼哼哼哼哼,那是自然的。”

    简岚觉得?候生很有?眼光,高高兴兴地念叨起来:“阿姐还做过松仁栗子糕、松仁特别香,栗子软乎乎的特别好吃。”

    “还有?千层马蹄糕。”

    “那口感?软软弹弹的,又甜又香。”

    “还有?上回?做的山楂糕,哇,说起来我嘴里都分泌起口水了。”

    有?了简岚在里头打岔,马车里的气氛也渐渐放松。简云起眉眼舒展,暂且忘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往事,一边捡着牛乳糕吃,一边插话说着:“问我最喜欢吃什么?糕……唔粢饭糕能算糕吗?”

    “粢饭糕?你说的是粢饭团?”

    “不是不是。”简云起摆了摆手,兴致勃勃说起了粢饭糕:“要是专门?做,那就用江米和粳米一起做,或者是前一夜用剩的江米粳米,那也都行,就是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里面能放糖,也能放花椒盐巴,甚至用菜饭做也行。”简云起仔细描述着,说着说着都想吃了。

    把放凉的米饭压成一定厚度后定型,最终炸到两面金黄酥脆即可。

    外皮酥酥脆脆,里面软软糯糯。

    简云起说罢,又认真点点头:“粢饭糕一定要趁热吃,金黄酥脆的外皮带着浓浓的油香和米香,里面的味道因?着米饭不同而略有?区别,无论哪种都很好吃。”

    “就是……这个不算糕吧?”

    “算吧?都叫粢饭糕了。”

    简岚和简云起斗嘴,还要简娘子和简雨晴来判断到底哪种说法?对。

    候生看着旁若无人的一家四口,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这么?一笑?登时引来不少侧目,候生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个,我想起当初见到起哥儿的时候……”

    “他和个小学究似的。”

    “明明小时候长?得?那么?可爱,结果一板一眼,连笑?容都几乎没有?。”候生想着小时候的简云起,搔搔头:“见着你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想上来找你玩,结果被你冷脸吓跑了。”

    “最后就我过来寻你玩。”

    “我那时候说三四句,你才回?一句。”候生想着简云起说起吃食时的兴奋表情?,忍不住又笑?了笑?:“你现在和当时表情?真的很不一样,看上去很快乐。”

    “…………那是。”简云起话语间的敌意也少了些,将就着朝候生露出个笑?脸。

    再?说,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比自己读书厉害,那也不是他的错。

    简云起勉勉强强收敛身上的敌意,车厢里的气氛越发融洽随意。

    而这时,马车的速度有?一次变慢。

    等通过城门?守备兵的核查,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进入城镇。

    候生见马上就要抵达胡师傅的住所,连忙介绍起目前的情?况:“胡师傅现在住的地方,额,就是那个简敬之原本一家住的。”

    简雨晴等人还是头回?听说。

    候生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等听闻胡师傅是因?失察而被罚了大笔银钱,不得?不变卖家宅以后,简家四人齐齐沉默。

    “这……也不是胡师傅的错。”

    “到底是失察了。”候生摇摇头,叹道。要不是胡师傅年长?并病重,同时还有?发现之功,恐怕就不是被罚罚金的事了。

    时下?律令中可是有?一条的,被民蒙蔽欺骗的官员与民同罪。

    简雨晴蹙了蹙眉,又听侯生往下?说起尹博士等人原本愿意帮胡师傅垫付,不过遭到胡师傅拒绝的事:“胡师傅说这事是他的错,不应当连累旁人。”

    话音落下?,马车也缓缓停在巷口。

    靠在窗边的简雨晴闻到一股子鱼腥气,她瞅了眼外头,见着巷子内外聚满了摆摊和购物的百姓,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所乘坐的马车。

    这里的环境,瞧着不太好。

    侯生来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当时急着搬家,恰好简敬之他们的房东在出租。同样的院子,只要别处二分之一的价,虽然摆摊的人多了点,但也热闹,离镇上各处地方都近。”

    候生率先走下?马车,与从巷子里出来的老仆打了声招呼。他转身看向简雨晴四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叔。”

    王叔脸上带着喜色:“简娘子,这位是晴姐儿?还有?这位……”

    当看到简云起的时候,他愣了愣。王叔眼睛微微睁大,颤声道:“是……起哥儿?”

    简云起瞅了眼王叔,点了点头。

    王叔的眼眶瞬间红了,想伸手拉一把简云起,犹豫了下?又没伸出手。他侧着身子,抹了抹眼角:“你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要是,要是……”

    王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过简家人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毕竟王叔都认得?简云起,更不用说胡师傅了。

    王叔花费半响,才稳住情?绪。

    他目光一转又落在缀在最后头的简岚身上。王叔瞧着脸蛋肉乎乎,圆嘟嘟的小女孩儿,一颗心也瞬间化了。他放柔了声音,和蔼地看着简岚:“这位就是二娘子吗?”

    简岚下?意识昂首挺胸,露出甜甜的笑?容来:“王叔好,我叫简岚哦,王叔可以喊我岚姐儿。”

    “好好好,岚姐儿。”

    王叔脸上绽放笑?容,连忙引着简家四人走入巷子,在众目睽睽下?走进胡家。

    等他们消失在门?外,外面瞬间哗然。

    不光是顾客说着话,就是商贩也停下?动作,兴奋地议论起来:“就是他们吧?”

    “先头那简敬之大嫂家的?”

    “瞧瞧那模样,那身量,多有?气质,一看就知道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简敬之就是丧尽天良!”

    “说起来,胡师傅也是位苦命人呐……”

    外面的议论声并未传到院子里,简雨晴四人跟着老仆王叔往里走。

    入眼的一幕让众人齐齐一愣,只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堆放着不少家具,只在中间勉强整理了过道出来。

    王叔尴尬地解释:“家里人手不够。”

    胡师傅之前便转卖了其余仆役,等搬到这里以后,狭窄的住处又无法?容纳其余的家具家私。

    他们有?意转卖,但王叔又得?陪在胡师傅身边,只能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整理,慢慢再?把东西收拾好。

    屋子里比外面要好上许多,除去浓烈的药味以外东西摆得?规规整整,到底瞧着有?几分官宦人家的精细模样。

    胡师傅躺在最里头的炕上,身下?垫着条青色褥子,身上披了件圆领绿衫子,盖着半张绒毯。

    他见着几人进来,脸上登时露出笑?容来——只有?一半脸是笑?的,另一半脸还僵着原来的模样。他一手支着炕,努力撑起身体?来:“简,简,简娘子……”

    声音含糊不清,却也能吐出几个字。

    候生闻言,三步并两步上前:“师傅?胡师傅!您能说话了?王叔,这么?好的消息您怎么?不早说——”

    “昨日晚上起,郎君忽然就能说几个字了。”王叔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简雨晴跟着简娘子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躺在榻上的胡师傅。他虽是半瘫着,但身上毫无异味,可见王叔照顾得?周道仔细。

    那边,简娘子犹豫了下?也按着候生的介绍称呼道:“……胡师傅?”

    胡师傅的泪,这下?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吃力地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说道:“你,你,你们,过,过得?,好,不,好?”

    简娘子看着胡师傅的模样,心里也酸涩得?很。

    自家人是受害者,眼前的胡师傅也是。

    说到底胡师傅作为简敬允的恩师,也无需做到在对方死后,还帮衬其家人的地步。

    偏偏胡师傅就是去做了,甚至他是真心实意把简敬之当做自家后人去对待,偏偏却是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还是知道真相了……

    要是与晴姐儿做的梦境那般,胡师傅能得?到真相吗?或者说他得?到真相时,又会如何?崩溃?

    简娘子眉眼柔和,索性捡了个凳子坐下?。她把这六年来的日子,吃的什么?,用的什么?,简敬之家做的事,乃至晴姐儿奋起,自家人在扬州城里的见闻,都一一道来。

    说到动情?处,她与胡师傅皆是红了眼。

    等全部?听完以后,胡师傅努力挤出话来:“受,受苦了……要,要是,我,没让他,去长?安。”

    “您这是什么?话,是他自己要去的。”简娘子听到胡师傅艰难的声音,哑然失笑?。

    她了解简敬允,无比了解。

    尤其是随着自己跟着晴姐儿走出河头村,来到扬州城,又亲手开始操持生意以后,简娘子对简敬允的那些滤镜也渐渐消散。

    胡师傅劝了,他会不去?那怎么?可能!

    简敬允定然会去,他做下?的决定根本无人能够阻拦。

    教她说,简敬允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学生,更或许是个好臣子,却不是个好郎君,更不是个好阿爹。

    只因?着觉得?儿子丢了脸面就斥责他不堪重用,不让云哥儿出去见人,压着云哥儿在家读书。

    侯生说云哥儿那时,如个老学究。

    简娘子指甲微微用力,在掌心落下?个深深的烙印,心里刺痛得?厉害。

    她,怎么?,就一直,视若无睹呢?

    要是胡师傅早见过自己,又或是与云哥儿熟悉,简家人还会有?这般的难事吗?或者说,要是简敬允对自己有?些许尊重,简敬之又敢这般对自己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等会?自己?从未见过简敬允的师傅、同窗和友人?

    简娘子忽然愣了愣, 面上闪过一丝疑色。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冷静沉着的时?刻,能一点点把问题碾碎,细细品尝这裹在蜜糖之下的苦药。

    她的夫君简敬允是怎么想的?

    简娘子垂着眼眸, 思考着往昔岁月。最?初他是乐得把自己介绍给同窗友人的, 直到?……简敬允前往扬州府学读书。

    因着河头村与扬州城之间的距离,所以简敬允在城里租了间廉价屋子。

    又因着租房用掉了大半银钱, 所以简敬允必须在别处节约银钱,起初他隔个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 到?后头一月才回来一趟。

    简娘子哪里与他分别过这么?久,自是有意跟着他搬进扬州。只是简敬允说他大多时?间都在府学读书, 又说她单纯愚笨做不?得生意, 让她在家里照顾儿女?就是。

    说得好听?,实则除去照顾儿女?外她还要帮忙打点简二?房的事情,另外还要忙碌农事,纺织做布,就连孩子读书不?好也是她的过错。

    那时?的她自认为郎君体惜,还颇为自豪地与旁人说道。每每得到?邻里欣羡的目光以后,她都分外喜悦得意。

    如今想来, 好生离谱。

    他是真担心自己?, 还是纯粹不?想让自己?出现在人前?简敬允带晴姐儿和云哥儿去过城里,却从未提过要带自己?去城里逛逛。

    简娘子越思考,越觉得漏洞百出。

    她思来想去,只留下了一个答案:她的郎君简敬允从未想让她与他的同窗师傅,乃至官场会有联系的人产生联系。

    是嫌弃,又或是……

    一时?间, 简娘子觉得她落入冰窟之中,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眼前黑蒙蒙的一片, 无数记忆交错而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简敬之在得知兄长身死后,第一反应是说自己?死了,而且胡师傅等人都没产生任何怀疑?

    或许是他早就在人前说过。

    家眷无法出席,是因为身体差;孩子无法出席,是因为年纪小。指不?定简敬之已察觉到?兄长的打算,才会理?所应当顺着话题往下。

    哈……哈……哈。

    她,她是掉进了个什么?狼窝里?

    简娘子醒过神来,一张脸已煞白无比。

    只是面对视简敬允为亲子的胡师傅,简娘子还是为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她收敛心情,交错的双手微微握紧,指尖用力掐住手腕里的肉。锥心的疼痛窜上天灵盖,顷刻间让她冷静下来。

    简娘子笑容平和,柔声道:“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又与胡师傅您有何关联?胡师傅您一心教导他,又帮他良多,上当受骗也不?是您的缘故。”

    “您要好好疗养身体才是。”

    “我,晓得,晓得的。”胡师傅艰难地挤出话语来,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努力看着简娘子:“你,瞧着,很好。”

    这个好,是身体健康的好,吗?

    简娘子手指颤了颤,到?底是没把这问题说出口来。她笑容温柔,专注与胡师傅说话中,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简雨晴和简云起投来的视线。

    简雨晴觉得自家阿娘,瞧着怪怪的。

    偏生尚在胡家,她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暂且把疑问放在心底。

    胡师傅身体尚未康复,说了片刻功夫就没了精神。

    简家人见状,连忙起身告别。

    等走出房门,简娘子才悄声询问候生与王叔:“胡师傅的病,还能好转吗?”

    “应该可以吧?”

    “胡师傅的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候生听?罢,笑着回答道:“胡师傅是中秋节那天病倒的……哦,对了,那中秋糕饼盒子上的字是起哥儿写的吗?”

    “叫我云哥儿吧。”简云起经过先前在马车上的对话,对候生也没了先前的看不?惯。他先点出称呼问题,又点点头:“我写了,阿姐还有阿娘也写了吧?”

    简雨晴点点头:“嗯,范厨,还有丰姐儿也来帮忙了……原来是从字上认出来的吗?那还真是好运气。”

    要是送来的不?是简云起写的,胡师傅恐怕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真相,也不?会引来尹博士了。

    “刚开始连翻身都无法翻,更?不?用说说话。”候生仔细与简家三人说着胡师傅的状态,“现在虽然说得含糊,也只能勉强动手挥舞下,但好歹也是能起来了。”

    候生对此很是乐观,难掩喜色。

    简雨晴听?罢,也悄悄松了口气:“希望胡师傅能早些好起来。”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都点了点头。

    这事错在简敬之,而胡师傅纯粹就是受害者。对于?这位一直对简家人充满善意的老人,简家人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简娘子与王叔留了自家地址,而后又表示过几日会再来探望。一家人把吃食药材留下以后,又乘坐马车回了扬州。

    待马车行驶到?简家院外巷子时?,出乎意料的一幕让几人齐齐一愣。

    巷子外头,竟是围着不?少百姓。

    马车再往前行驶几步,简雨晴注意到?巷子外竟是停着几辆马车。

    面色严肃的衙役侍卫齐齐阵列在前,见到?简家马车后同时?露出警惕的表情。直到?范石上前表明身份,才收敛表情,纷纷让开道来。

    周遭的百姓安静一瞬,轰然炸开。

    他们瞧着简家往里驶去的马车,叽叽喳喳说起扬州城里的传闻来。

    据说出了平民?顶替官宦家眷的大案!

    据说简娘子本是为五品县君,却是遭人顶替,在乡下含辛茹苦地照顾孩子长大。

    形形色色,是说不?完的讨论。

    简家人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人更?多。屏着呼吸的芳豆见着众人归来,激动得眼泪都要蹦出来。

    她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官吏啊!

    孙刺史领着一行官宦,对着简娘子便?是深深作揖。

    简娘子饶是有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跳。她急急避开孙刺史的作揖,又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孙刺史面容肃穆:“我身为扬州刺史,竟是束下无方,让人犯下如此重罪,让简娘子和三位郎君女?郎吃了这么?多苦,光是作揖而已,哪里能表达我的歉意。”

    孙刺史得闻此事,便?是后怕不?已。

    简敬允虽然身死,但也是在圣人跟前留下过名姓之人。这桩案子若是再过上几年被?揭发,若是简家人出现什么?事情,他这官帽定然也只有摘掉一条路,说不?定还要因渎职而遭到?严惩。

    孙刺史唏嘘不?已,更?是愧疚。

    他把这桩事的处理?结果逐一告诉简家人——主谋简敬之,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子年幼,充为官奴;其妻为从犯,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长女?有顶替之行,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三女?,四女?年幼,充为官奴。

    其中次女?简招姐,愿以钱绢抵罪,赎其母、其长姐、三妹四妹。

    简娘子愣了愣,反问道:“招姐儿只赎买了简二?娘几个,没有赎买简敬之和耀哥儿?”

    禀报的官吏颔首:“没错。”

    他表情古怪,抬眸偷偷瞥了眼孙刺史。直到?孙刺史颔首,才往下说道:“这位简招姐……被?毁了容。”

    简娘子、简雨晴和简云起齐齐一震。

    官吏垂着眼眸,小心交代着:“简招姐的郎君幼年摔破了头,脾气古怪,经常会殴打家眷仆役,据说简招姐嫁过去没半月,就被?刚烧出来的汤水毁了容。除此之外,据负责领其去见简家人的皂隶道,当日见她脸上还有别的伤势。”

    简娘子嘴唇动了动,终归是没有发表意见。她点了点头:“这样,这样也好。”

    除去简二?房的处置以外,孙刺史还带来了关于?县君的封赏——六年的俸禄,还要按规制提供的院落、田地乃至男仆婢女?。

    一时?间,简家人有了房、有了人还有了钱!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全家人都懵懵的,直到?孙刺史一行人离开,他们才恍恍惚惚,渐渐醒过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简岚,她喜上眉梢,一跃而起:“阿娘,阿娘,这意思是——咱们可以搬家了?”

    上回,简家人就觉得房子有些拥挤,还琢磨着要不?要重新租赁或者买一套宅院。

    而如今,他们竟是有了套大院子!?

    随着简岚的欢呼声,众人也渐渐醒过神来。简娘子瞧着众人喜气洋洋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等明日,咱们明天去瞧瞧?”

    简雨晴、简云起和简岚齐齐同意。

    这一晚上,除去睡得如小猪般没心没肺的简岚,其余三人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简娘子想不?通简敬允的变化?,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来,披着衫子到?外头来吹风,她怔怔地坐在木廊上,仰头看向天空。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夜空吞噬了她的思绪。简娘子放空大脑,努力平复那阵阵涌上前来的情绪。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吱呀声。

    简娘子收回思绪,看着简雨晴推门而出。没等她说话,简云起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姐弟两个一左一右,坐在简娘子身边。

    简娘子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默默地选择闭口不?言。

    “阿娘,您有心事吗?”

    “……没有的事。”简娘子再是怨恨简敬允,也不?至于?在儿女?跟前说他的坏话。她能在胡师傅跟前忍着,自然也会在儿女?跟前忍着。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当简娘子想着,倒不?如就让儿女?们带着一份憧憬,让他们把简敬允当作光风霁月之人也好时?,简雨晴和简云起交换了个眼神。

    “阿娘,是阿爹的事?”

    “阿爹……他不?是好人,对不?对?”

    简娘子的身体僵在原地,错愕地看向说话的儿女?。

    果然,如此,吗?

    简雨晴的心轻轻落了回去,竟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简娘子怪异的态度,博士们奇异的神色,胡师傅奇怪的问题,还有那漏洞百出,却无人发现的真相。

    乱成一团的丝线渐渐整理?整齐,藏匿在其中的答案也浮上前来。

    合着,简敬允,早就在谋划让阿娘无声无息的消失?简雨晴的睫毛颤了颤,眼前氤氲起一层雾气。

    她偏过头去,避开了简娘子的视线。

    简云起呼吸急促了些,落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得紧紧的。

    简娘子道:“你们别瞎想。”

    简雨晴听?出她的沮丧,登时?支棱起来:“他的盘算没能得逞,还让阿娘有了县君的诰命,给?咱们留了房子田产和大笔的钱,嘿!教我说,肯定是老天爷看不?惯他的行径,拿这些来补偿阿娘的!”

    后世有言:中年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公。简雨晴深以为然:“要我看,阿娘养个漂亮点的郎君……呜呜!”

    简娘子的忧伤消失得一干二?净,伸手捂住女?儿的嘴:“晴姐儿,你可住嘴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简雨晴这么一打岔, 简娘子别说悲秋伤月了?,只求女儿别再提这事。

    为了?避免简雨晴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她赶紧伸手推着简雨晴往屋里走。

    直把?简雨晴送回房里, 简娘子才长舒口气, 接着转身看向儿子简云起:“云哥儿,你也给我回去睡觉!”

    简云起还发着愣, 慢一拍应了声。他低着头,默默走回到房门口, 伸手拉开房门。

    简娘子瞧着简云起的反应,登时心下不安, 怀疑儿子会胡思乱想。她拉住简云起, 揉了?把?他散落的头发,柔声道:“云哥儿,别多想,早些休息,啊?”

    简云起沉默一会,等到简娘子耐心快耗完的时候才点点头。他合上?房门,却是没立刻回到炕上?, 而是立在门口直发愣。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轻了?, 直至无声。

    简云起犹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悬在高空上?的明月似乎看出少年?郎心里藏着事,悄悄躲进云层了?,又偷偷从云层探出一角来看。

    皎洁的月光穿透窗纸,投下一片阴影,映照出少年?那反复松开又握紧的手。

    不知何时, 简云起才动作。

    他转身一步一步回到炕上?,盖上?被褥, 睁着双眼盯着屋顶。

    这一晚,简云起下定?了?个主意?。

    因着昨日乱糟糟的事项,次日简家人都显得精神不济。还好如今早食午食餐品都是两三日才换一回,又有范厨茜姐儿几个帮忙,准备起来还算轻松。

    范厨知道简家最近喜事多,烦心事多,待早食时间结束,他笑眯眯地把?中?午活计都拦下,教几人早些回家:“你们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呢。”

    简雨晴道了?谢,又说待家里整理好定?然?要请范厨来小酌一杯,用个乔迁宴。

    范厨脸上?带笑:“那敢情好。”

    等送走简家人,他与范大娘叹道:“我原本?还想教云哥儿做我的徒弟,现?在看来是……又是一场空。”

    范大娘闻言,抬眸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是想收徒弟,分明是想撮合云哥儿和茜姐儿。”

    简云起年?纪与茜姐儿相仿,简娘子和简雨晴性子又好,看得出是好相处的,当?然?最最最重要是简家人擅厨,要是茜姐儿嫁过去,夫妻姑嫂婆媳间都有话题。

    别说范厨心动,范大娘也是意?动。

    经?过先头那帮叛逆徒弟的伤害,两人如今最看重的便是人品性子,也正是想把?简云起带身边观望观望,他们两夫妇才没贸然?提出这事。

    谁知道,后头竟是有这般变化。

    范大娘叹了?声:“谁能想到,居然?还会有这等事?如今要是开口说,倒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简娘子成了?诰命夫人,云哥儿也有了?能直接成为八品官的资格,这婚事的对象……可就比过去大得多了?。

    现?在开口,无论成不成都损了?彼此感情。范厨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还好咱们没在茜姐儿跟前提起过这事,往后也不要提了?。”

    范大娘哎了?一声,应了?下来。

    夫妇一时无话,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计,随后又去做事了?。

    却不知,灶房外一片衣角闪过。

    春姐儿和茜姐儿往外绕了?一圈,才故作无事地重新走进灶房里。两人原本?是准备去做中?午要用的油豆泡,却没曾想到会听到这么番话。

    春姐儿有些尴尬,瞅了?眼没啥反应的茜姐儿,连忙开口保证:“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茜姐儿挺淡定?:“没事。”

    春姐儿偷偷瞥着她的神色,然?后被茜姐儿逮了?个正着。茜姐儿哭笑不得:“我真没放在心上?……比起婚事,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儿。”

    春姐儿愣了?愣:“哎?”

    茜姐儿走到油锅前,把?切块的豆腐放入其中?开始炸豆泡。她睨了?眼春姐儿:“你上?回不也说自己往后想开铺子嘛。”

    春姐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茜姐儿凝视着泛起的油花,等豆腐炸得金黄就把?它们捞起来。

    春姐儿默默地帮忙打下手,两人忙忙碌碌,许久都没说话。

    茜姐儿把?炸得圆滚滚的豆泡捞起,搁在一旁的竹簸箕上?:“我其实?晓得的,我阿爹阿娘去世以后,阿翁偷偷相看了?好些人。”

    “除去阿爹师兄弟的孩子,还有外头酒肆饭馆掌柜的孩子,阿翁每回都想的是招个徒弟来教教……明明我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春姐儿瞅了?眼茜姐儿,附和道:“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的!等开了?大铺子以后,到时候你当?大厨。”

    春姐儿说到这里,转身看了?眼身后,确定?范厨不在后头才继续道:“教范师傅做二?厨……”

    茜姐儿杏眼睁得溜圆,错愕地看着春姐儿。正当?春姐儿怀疑自己说错话时,她捂住嘴噗嗤笑出了?声:“那可不简单哦?”

    春姐儿与茜姐儿瞅了?眼,乐得前仰后合。他们的笑声传出灶房,落进范大娘耳中?,范大娘掀起帘子往里走,瞅着油锅前的两人:“你们两丫头,说什么呢?”

    且不说两丫头如何与范大娘解释,另一边简家人准备了?一堆东西,打算乘车去往新家瞧瞧。

    几人刚出门,便见?张妈妈来了?。

    她脸上?带笑:“长史听说您几位要去府上?瞧瞧,教我过来帮衬一二?。”

    简雨晴没拒绝,直接道了?谢。

    这未来的府邸如何,简家人心里也是没谱。且不说如何安置,光是里头需要多少仆役,要做哪些事情,他们也是一窍不通的。

    有了?张妈妈这位老人,众人心头一定?。

    他们请张妈妈坐上?马车,叫范石往昨日说的地儿去。结果马车刚刚驶出巷子,没两息功夫便转弯驶入另外条巷子,然?后便停了?下来。

    简家人一脸懵,然?后发现?他们往日是住在长史后门处,而新院子就在长史府的正门处。

    简雨晴走下车时,心里还臊得慌。

    亏他们一家严阵以待,结果就是隔了?条巷子!

    还全被张妈妈瞧在眼里!

    简雨晴只觉得脚趾抠地,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不过他们没来得及沉默多久,只见?宅内便有数名青衣男仆婢女迎上?前来,齐齐叫了?好。

    有人牵着马匹,引着范石往后头走,有人上?前接过几人手里东西,引着简家几人往里走去。

    这座宅院之前是有主人家的,因着牵连祸事,所以被抄家充公。正巧其规制符合五品官员住所,便被孙刺史挑中?,与简家人手里。

    说是规制符合,却又要出格一点。

    饶是家里财物被搬得干干净净,门廊上?也不如简雨晴去长史府见?到的那般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却也绝非普通人家!

    长史府是长史府,这里可是简家啊!

    简雨晴自是没了?上?回在长史府里的谨慎小心,仔仔细细打量未来的居所。

    她看着看着,对简爹的嫌弃少了?大半,甚至还是感动简爹死得好……咳咳。

    瞧瞧这般大的宅院,难怪人人都钻尖了?脑袋想当?官。这还是五品官员能住的宅院,要是再往上?呢?四品、三品、二?品,一品……乃至那些国公府,王府!

    简雨晴想都不敢想,又往身侧看了?眼,担心阿娘阿弟阿妹受不了?诱惑。

    只见?简娘子脸上?看得出惊讶和高兴,却是没有多少向往和狂热之意?。

    简雨晴知晓阿娘心里还有些芥蒂,看着眼前的宅院开心归开心,同时又有点不爽。

    简雨晴又看向简云起,他面色微肃,抿着唇瓣。打从昨天知晓真相起,他就这副眉心紧锁,思考人生的架势。

    简雨晴收回目光,看向简岚。

    简岚小嘴张得溜圆,是全家最激动的人。尤其是走到花园以后,她更是兴奋得不行:“阿娘,阿娘!好大的湖!我可以叫二?……思哥儿来钓鱼吃吗?”

    很好,这丫头就想着吃。

    简雨晴松了?口气,又哭笑不得:“等思哥儿休息,就请黄娘子一家来玩好不好?”

    简岚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

    简家人穿过花园,正式进入后院居所。前面的园子大,后面的居所更是大,别说多住个丰姐儿并家仆,再来上?三个丰姐儿都能住下。

    好家伙,先头的烦恼都没了?!

    简家人转了?一圈,最后才把?注意?力落在仆役身上?,又看了?看张妈妈。

    张妈妈全程没做声,一直注意?着这帮仆役。到现?在她慢悠悠地点出几人,教他们去做外面洒扫的下等活计。

    这几人变了?脸色:“我是伺候……”

    张妈妈冷着脸,直接打断他们的话语:“你们都是被退回去的官奴,还以为自己活在往日呢?”

    张妈妈挑的都是刚才上?前巴结讨好,恨不得每一处都讲解一番的。他们话里话外都带着对这里的熟稔感,应当?是以前就在这府里伺候的。

    张妈妈打发了?那几人,又从里挑出几个引着简家人查看情况,却又记得拦住岚姐儿往湖边,假山边去的。

    最后她才挑了?在外头管事的,又让几人分了?活计给诸人。就这片刻的功夫,仆役们皆是老老实?实?,听话乖顺。

    简娘子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待教诸人打扫府邸,不日搬家以后简家人又往外走去。简娘子与张妈妈道:“往日光教岚姐儿跟着您学,瞧如今我也应当?与您学学才是。”

    张妈妈摆了?摆手,直说客气。等送了?简家人回院子,她又开口道:“老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妈妈请说。”

    “简娘子去人牙子处多买些人,放身边伺候也好,在外头做管事也好,屋里人多些,才好呢。”

    简娘子若有所思,又谢过张妈妈。

    简雨晴想着大体?如长史府里那般,有外来的,也有官家的,两边人的心不在一道,免得诸人抱团谋利,欺骗主家,尤其适合简家这般突然?起势,没有任何底蕴的。

    送走张妈妈,门口又来了?丰姐儿。

    丰姐儿早得到消息,眉梢眼间都是喜色:“简娘子!晴姐儿!还有云哥儿,岚姐儿,恭喜你们呀!”

    几人忙招呼丰姐儿过来,然?后瞧见?她身后还有个环姐儿。两人走进院里,丰姐儿乐呵呵地恭喜道:“往后就得称呼娘子为县君了?。”

    简娘子笑了?:“客气什么。”

    在知道简敬允藏在暗地里的心思以后,简娘子对县君这个诰命也是如噎在喉,感觉怪异得很。她不爱这个称呼,索性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长史府上?还未寻到厨子?”

    这都有半个月了?。

    要不是丰姐儿中?途过来,与几人说起方长史去了?信,使家里人在长安城里寻觅厨子的事,他们还以为方长史是花言巧语把?丰姐儿留着,徐徐图之呢。

    丰姐儿笑弯了?眉眼:“寻好了?,不过对方过来还要好些日子……算算,应当?能赶在重阳节前抵达吧?”

    这么一算,也就几天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简雨晴听出?丰姐儿话语间的随意, 好奇问?道?:“听丰姐儿的话,这位厨子是?你的熟人??”

    丰姐儿掩唇一笑:“当然啦。”

    她没隐瞒,直接回答道:“那是我的同母兄长, 家里?人?都叫他秉哥儿。”

    居然还是朱家的厨子?

    上回是?朱厨娘, 而后是?丰姐儿,就连再寻觅也是?寻了?朱家的厨子。方长史对于朱家厨子, 似乎分?外信任?

    教她说,恐怕丰姐儿所在的朱家在长安城里?, 也是?有数的厨艺世家。

    简雨晴把好奇埋在心底,又说起搬迁的事来, 最让人?头大的还是?府邸太大, 人?手太少的事。

    丰姐儿家里?仆役不?少,闻言也觉得张妈妈说的有理。她给简雨晴和简娘子出?了?几个主意,而后又拍了?拍胸口:“要是?忙不?过来,我?这里?的人?也可以借给你用!我?家梁阿婆可厉害了?,保准把人?管得老?老?实实!”

    简雨晴听罢,也觉得有理。

    简娘子想了?想,先?谢过丰姐儿, 而后又道?:“倒是?不?必阿婆出?手, 我?先?试试,到时候要是?有错处,再请阿婆提醒我?罢。”

    转眼过了?三日,丰姐儿的兄长秉哥儿也终于赶到扬州府。

    当天,他就跟着丰姐儿上门拜访。

    简雨晴瞅了?眼秉哥儿,虽然丰姐儿说他与自?己是?同母所生, 但长相是?南辕北辙。

    秉哥儿身量魁梧,皮肤黝黑, 声音粗犷,唯独一双眼儿与丰姐儿相似,都是?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

    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比朱娘子好多了?。他就朱厨娘的事,先?与简家人?先?道?了?歉,又送了?礼物上前,说是?朱家听闻朱娘子之?事后,教他送来的赔礼。

    简娘子收下?礼物,又与他说了?两句。

    等到了?次日,秉哥儿又跟着丰姐儿来拜访了?。这回他是?有事要与简家人?商量:“我?听妹妹说,您家里?马上要搬走了??”

    简雨晴应了?声:“对。”

    秉哥儿面露喜色:“那您这间院子可寻好下?家?”

    简雨晴听罢,登时笑道?:“秉哥儿是?想租我?家的院子?”

    秉哥儿说了?声是?,仔细说了?缘由。原来他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抵达扬州城,是?因他刚刚娶了?妻。

    两夫妻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偏偏从天而降这么个好活。

    因着大户人?家府里?都爱用女厨,所以厨艺世家反而是?重女轻男,像是?方长史这般的好活,错过了?这回,下?回要等到何时也不?知道?。

    秉哥儿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娘子吃苦。他与娘子商量再三,准备他先?到扬州城来做事,空闲时再在周遭赁个院子。等他安置妥当了?,再请妻子家眷搬过来。

    秉哥儿脸上微红:“我?那日回去还想着您家位置不?错,昨日又听妹妹道?要来帮你们搬家,这才得知的……”

    黑高壮的汉子扭扭捏捏,让人?看得眼前一黑。简雨晴免不?得瞅了?眼阿弟净净眼,这才打起精神:“我?们这院子也是?赁来的,我?一会带你去寻牙人?,与房主说好了?再去官署改书契。”

    秉哥儿脸上一喜,高高兴兴地应了?声。

    对方房主听秉哥儿是?长史府新来的厨子,自?然是?没有半句怨言。他高高兴兴地重新签订了?书契,甚至连简家人?的违约金都没收。

    简家人?去了?心事,秉哥儿得了?房,而牙人?多得了?份茶水钱,又在雇主处得了?好名声。

    一时之?间,各得了?好处的四方人?那是?其乐融融,说笑连连。房东热情地与简雨晴说道?:“要是?简小娘子想要开食肆饭馆,或是?酒楼的话亦可与我?说道?说道?,我?手上有好几间好铺子呢。”

    简雨晴应了?好,说得了?空与他联络。

    等房子转租给秉哥儿,简家的搬家事宜也到了?跟前。正当他们收拾行李家当的时候,简娘子来寻简雨晴说话:“我?有意把胡师傅接到家里?来照料,你看如何?”

    简娘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想帮你爹照顾人?,就是?觉得胡师傅也是?遇人?不?淑,才落到这等地步。如今咱们手上宽裕,房子又有空闲,还有仆役,多照顾照顾也无妨……”

    简雨晴听罢,眉梢眼间都带着笑意。她认认真?真?点点头:“我?觉得阿娘的主意很好,就这么办吧。”

    他们得了?简敬允留下?的好处,也应当偿还简敬允留下?的孽债。

    他们无辜,胡师傅又何其无辜。

    最让简雨晴开心的是?,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事,倒是?简娘子注意到了?。

    她的阿娘,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简雨晴伸手挽着简娘子的胳膊,心下?软乎乎的:“阿娘,您好厉害!”

    简娘子得了?女儿的肯定,那是?精神一振,干劲百倍。她特意寻了?尹博士几人?做说客,连着去了?胡师傅府上几回,最后终究是?让胡师傅同意了?这事。

    紧接着,简娘子又去胡牙人?那挑了?一批曾在大户人?家看顾过的仆妇,男仆和婢女。

    她把其中几人?交给王叔,请他帮忙收拾胡师傅那的行李,其余人?挑出?几名帮忙收拾行李,另外人?则送去日后的府邸做事。

    梁阿婆全瞧在眼里?,心下?诧异得很。她回头还与丰姐儿说起:“以前婢子还觉得简小娘子怕是?随了?阿爹,性子风风火火的,与简娘子不?太像。”

    “倒是?现在……啧啧。”

    “简娘子那气势,比不?少商户娘子都要强。”

    简家人?忙着搬家,这些日子对食堂的事情也稍有些不?上心。候生被诸多同窗给予了?工作,在胡师傅那遇见简雨晴等人?时还说了?句:“同窗都说额……这两天的菜没过去好吃?”

    范厨听见,会打你们的哦?

    简雨晴暗暗腹诽,脸上笑了?笑:“知道?了?,明?日定然有好吃的。”

    “那有重阳节糕饼吗?”候生得寸进尺,好奇问?道?:“买也行的!上次中秋节的糕饼,我?家里?人?都没吃上!”

    候生想到这里?,还忧伤得很。

    等中秋过后他才知道?糕饼的美味,到胡师傅这里?还捡了?个当点心吃吃。

    不?过一名学子唯有一盒,因此?他家里?人?还真?没尝到。要是?这回有的买,那他就多买几盒:“或许预定也行?”

    简雨晴想了?想:“也行。”

    离重阳节还有两日,重阳节花糕的做法要比月饼容易些,多做一些也无妨。不?过简雨晴提醒一句:“重阳节的花糕与中秋时的月饼不?一样,订个一两盒尝尝鲜就是?。”

    候生哦哦哦哦,瞧着却是?不?上心。

    简雨晴眼皮子抽了?抽,次日还是?使人?挂上牌子,又在上面标注重阳节花糕的口味,免得诸人?买到以后说与中秋节糕饼味道?不?同。

    订购花糕者,络绎不?绝。

    除去花糕外,简雨晴也琢磨了?下?当日的吃食。

    比如来个人?人?都爱的麻辣烫。

    当然因着辣椒品种的局限性,实际做出?来的麻辣烫和后世相比还有不?小的差别,但对于没尝试过未来麻辣烫的本土人?,已是?足够了?。

    简雨晴制作着底汤和调料,霸道?而浓郁的香味不?知不?觉已充斥了?整个灶房,并缓缓向外扩散开来。

    喂喂喂,这个味道?也太强了?吧?

    范厨忙于做花糕,也忍不?住往那边打量了?好几眼。最让他疑惑的还是?这么多只需洗净切片好的食材……据说这是?放进去煮一煮就能吃的?

    难道?是?简单版的暖锅?

    简雨晴听到范厨的疑问?,笑了?笑:“说得也没错?的确有几分?相似。”

    暖锅便是?时下?的火锅。

    每逢冬日,人?们就会围坐在火炉前,用陶制锅子煮食,享用各种食材。

    汤底通常会用羊肉,又或是?鸡鸭鱼肉熬成的鲜美高汤,再往里?放入各自?喜好的食材,比如切得薄薄的羊肉、猪肉、鹿肉,又或是?菘菜、韭菜、蕨菜和竹笋等。

    夹取食材后,他们还会选用蘸酱料。不?同的搭配有着不?同的味道?,要是?这时候身边还坐着友人?,再一道?来上一盏“绿蚁新醅酒”,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比起来,简雨晴准备的食材更多。

    除去各种蔬菜、切成薄片的羊肉鹿肉鱼肉以外,还有切片的鸭血、手打丸子,蛋皮饺子和各种豆制品,就连油条也摆在筐子里?。

    “油条也能放进去?”

    “当然可以啊。”简雨晴瞧了?眼油条,又瞥了?眼范厨,眼神里?写着你好奇怪哦。

    范大娘站简雨晴那,瞅了?眼范厨:“油条配咸豆浆好吃,放汤里?定然也好吃的。”

    简雨晴连连点头:“没错。”

    反正无论怎么说,等学子们涌入食堂时就发现这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这香味,谁闻了?不?迷糊?

    走在最前头的学子齐齐咽了?下?口水,等注意到简娘子等人?已在外头等候,他们更是?脚步匆忙,赶紧赶慢地来到案前。

    结果一过来,众人?齐齐发蒙。

    叶生等人?打量着摆满了?桌子的菜色,满脸都是?问?号:“……这是?啥?”

    有人?注意到招牌:“麻辣……烫?”

    “麻辣烫?这是?什么?”

    “上面就这么写的嘛……”

    简娘子道?:“你们可以取个竹篮自?己取要吃的菜,然后拿到我?们这边,给你们现煮现吃。”

    学子们一个个都和鹦鹉似的,只会重复听见的话语:“自?己选菜?”

    简娘子看着好笑,道?:“对的,一张餐券是?自?选五款蔬菜或豆制品,三款荤菜和一份主食。”

    “哦哦哦。”学子们渐渐回过神来,只是?看着摆满了?案板的菜品,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他们聚在各种菜篮前,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是?……手打肉丸?啥味道?的?”

    “你问?我?我?咋知道??”

    “这里?还有油豆泡,冻豆腐,额油面筋,油面筋是?啥?”

    被询问?的学子面无表情。

    询问?的学子讪讪然一笑,又连连看向简娘子。

    简娘子并未回答问?题,而是?笑道?:“要是?你们想不?好吃什么,也可以选择我?们搭配好的套餐。”

    “搭配好的套餐?那又是?什么?”

    “哦哦看这里?,这里?有写。”终于有学子注意到放在一旁的小牌子,眯着眼睛念了?出?来:“经典套餐是?小菘菜、金丝菜(金针菇)、菠菜、藕片、豆泡、手打肉丸、羊肉片、鹌鹑蛋……”

    “然后加量套餐是?在经典套餐基础上另外加羊肉片、鹿肉片和里?脊肉?还可以加油条或者荷包蛋。”

    “另外还有主食,主食是?手擀索饼、粉丝或者年糕三选一。”

    光是?听着各种菜品的名字,众人?都头晕。不?少学子纷纷决定选择经典……不?,他们纷纷选择了?加量套餐。

    用吴生的话来说,经典套餐看着都是?素菜,肯定吃不?饱!

    当然也有像是?叶生那般对不?认识的食材更好奇的,那是?一挥手,直接要了?所有食材,来了?个全家福。

    简娘子和两名仆妇负责把所有人?点的菜分?别放在篮里?,然后由杂役送到里?头,再分?别交到简云起、春姐儿和茜姐儿的手里?。

    几人?动作娴熟,把各种蔬菜肉类分?别放进锅里?,而后又从旁边深深的汤锅中舀出?几勺骨汤,单独制作。

    随着热气氤氲而起,香味也随着四溢而开。霸道?浓烈的香味肆无忌惮,穿透竹帘,缓缓朝着外头四散开去,别说外头的食客连吞口水,饶是?范厨也捡了?个板凳在旁边坐着,一边嗅着惊人?的香味,一边努力辨别之?中用的香料:“里?面用了?豆豉?还有股豆酱的味道??”

    “青花椒,红花椒……”

    “陈皮、香叶、草果、甘草……”

    不?得不?说,范厨是?有两下?子的。

    简雨晴听罢,发现除去一两味时下?还不?太兴用的香料,其余香料竟是?都被范厨琢磨出?来。

    所有的底料被炒制并放置一晚,让底料味道?融合,越发醇厚丰腴。把底料放入纱布内,然后再放进用筒骨鸡架熬制出?来的清淡骨汤内炖煮,这才有了?眼前这锅香味霸道?的底汤。

    简云起三人?先?往里?放入耐煮的菜品,而后再放入主食,最后放入容易煮熟的蔬菜。

    在菜食等待煮熟的期间,他们取出?大碗,往里?先?加上一勺麻酱——不?是?单纯的麻酱,同样是?用香料水调配过的麻酱,再往里?放入蒜末和香醋,最后再倒入煮熟的菜品和汤汁。

    这样一碗诱人?的麻辣烫便大功告成。

    待杂役把麻辣烫端出?去,就见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手上一哆嗦,险些把托盘给掀翻,惹得排在最先?头的学子大惊失色:“啊啊啊啊,小心呐!”

    要是?倒翻的话,他保准他的心立马就碎!

    幸亏杂役是?专业的,发现动作问?题马上就纠正回来,也顺利地解救了?学子即将破碎的心。他把托盘送到望眼欲穿的学子手上,然后赶紧转身钻回灶房里?。

    比起外面的世界,还是?灶房来得好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学?子?不懂杂役的心, 他捧着手里的麻辣烫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扑面而来?的辣香味把他迷得头晕脑胀,恍恍惚惚地回到座位前。

    几乎刚刚放下,还?没轮到的学?子便呼啦啦地涌上前来:“哇……好香!”

    “我闻到了胡麻酱的味道!”

    “对了, 赵兄, 你不是最爱芫荽的么?那边写着要芫荽的话可以自行去?边上夹的哦?”

    “真的?在哪里?”

    “闹,就在那边。”另一名学?子?热情地指向案前。

    赵生?顺着几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单独摆出来?的一张桌案上见到了心爱的芫荽。

    他眼?前一亮,忙站起身去?取。

    等到桌边, 赵生?发?现这里还?摆着别的调料,可以自选往里加辣酱、醋汁、麻酱和香油。

    赵生?想了想, 除去?加了满满一碗芫荽外, 还?另外取了一碟子?辣酱回去?:“除了芫荽外,那边还?可以自选加辣酱、醋汁之类的。”

    “你们看,这辣酱不错吧?”

    “这菜的名字就叫麻辣烫,教我说肯定是辣酱越多?越好吃。”

    赵生?美滋滋端起芫荽和辣酱,准备倒在自己那碗麻辣烫上:“你们怎么不理……”

    正当赵生?疑惑于?周遭同窗的冷淡反应时,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汤碗……似乎空了些?

    他记得原本?装得冒尖呢?而且堆在最上头的鸭血怎么就剩下最小的一块?还?有肉丸呢?赵生?直勾勾地盯着菜碗一瞬,而后猛地抬头向四周扫去?。

    站在周遭的学?子?齐齐吓得一激灵, 他们或是仰头望天, 或是低头看桌面,要不就是直勾勾地看着灶房方向……反正与赵生?对视的,那是一个都没!

    赵生?直接笑出声?,被气的。

    他面无表情凑到仰头望天的学?子?一号身边,盯到对方冷汗直冒后问道:“徐兄,你身上怎么有股鸭血的味道?”

    徐生?浑身一颤, 眼?皮疯狂颤动。

    不等他回答,赵生?又扭头看向低头看向桌面的学?子?二号:“孙兄, 你嘴巴边上怎么还?沾到油渍了?”

    孙兄身体一僵,下意识屏住呼吸。

    赵生?气势汹汹地看向直勾勾盯着灶房方向的学?子?三号:“齐兄,你脑门?上怎么冒了这么多?汗?”

    齐生?脑门?上的汗是真多?,如水一般往下淌。他没忍住伸手抹了把汗水,缩了缩肩膀:“嘶……一会儿我的出来?了,我给你一颗鹌鹑蛋……不,肉丸!”

    孙生?和徐生?对着他怒目而视,只差喊上一句叛徒。等赵生?转身看向两人时,他们又连连避开,赵生?懒得理他们,把一碗芫荽和辣酱尽数倒在上头。

    齐生?开口:“赵生?,你别……”

    等看赵生?把辣酱全倒进去?,他的话语也卡在嘴里没继续说出来?。

    赵生?瞅了眼?他,一脸迷惑,很快又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汤碗里。

    酱料堆在上头,那可不行。

    赵生?捡起木筷,准备把酱料和汤汁好好翻拌一下。他这么一搅拌,浓烈辛呛的味道瞬间四散而开,惊得赵生?动作一顿不说,更是引来?周遭无数道震惊的视线。

    “咳咳,这啥啊?怎么这么呛!”

    “呼,这味儿也太冲了吧?”

    “应当是茱萸吧?闻着这味儿,我身上就开始冒汗。”

    原本?清澈略带点红色的汤汁渐渐变成火红火红的,随着热气氤氲而上,四周也弥漫起浓烈的辛呛。

    赵生?觉得有点点不妙,谨慎打量着眼?前的汤碗。周遭的学?子?倒是好奇心满满,一个个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挤挤挨挨的同时还?伸长脖子?过?来?打量,然后被呛得死去?活来?。

    也有人咳嗽之余,还?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判断:“真的只是茱萸?我怎么觉得茱萸没这么咳咳咳!”

    “我也觉得……”

    “这汤汁要怎么喝啊?”

    “赵生?加了辣酱,要是不加的话应该还?行吧?”

    众学?子?听罢,看向赵生?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英雄。

    牛逼了,我的哥!

    却不知赵生?心里叫苦不迭,又不得不顶着同窗们震惊敬佩的目光,硬着头皮把汤碗翻拌均匀,然后,然后他夹起一筷子?相对应该不那么辣的索饼往嘴里放去?。

    面香和辣香水乳交融,带着勾魂摄魄的极致诱惑。明明刚刚还?是让人不断咳嗽的辛呛味道,此时又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极致诱惑。

    赵生?的警惕心落下了一半。

    在汤汁的包裹之下,索饼变得油润爽滑又毫不粘牙。由?索饼带来?的辣味在舌尖轻轻跳跃,油花在舌尖轻轻融化。

    赵生?的警惕心,又落下了另一半。

    正当他不再犹豫,大口大口咀嚼的时候,辣味开始叠加,开始重复,开始冲刺。

    赵生?额头冒出一颗汗水,紧随其后的是无数滴汗水。他开始感觉不妙,更是渐渐明白齐生?试图劝阻自己,同时汗如雨下的缘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强劲的辣味席卷而上,比嗅到的辛呛味更汹涌强悍,更直白嚣张。

    赵生?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嘶——!”

    这辣味并非埋藏在暗处的刺客,总想来?一击必杀,而是带领着军队前来?的武将,愿与你正面决战。

    要是你真以为他就这点人,那就大错特错!辣味来?势汹汹,凶狠强劲,蛮横的辣劲在口腔里横冲直撞,直接窜入鼻腔,又一路涌向五窍四肢。

    赵生?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额头更是冒出汗来?。他的指尖颤动不已,辣味聚集在他的口腔中,只让他想张开嘴,喷出一团火来?。

    倒是齐生?心有戚戚,他刚刚偷吃了块冻豆腐。冻豆腐里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辣味在口腔内爆炸,直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喷火。

    齐生?起身端来?一盏酸梅汤,放到赵生?手边:“快喝一口,压压辣味吧。”

    赵生?厚着脸皮,赶紧喝了一口。

    酸梅汤色泽浓厚,味道香醇,入口冰冰凉凉又酸甜无比。

    在舌尖四溢而开的辣味,终于?得到稍稍的遏制,赵生?也得以一丝放松时间,从怀里掏出汗巾不断抹着汗。

    赵生?往四周看去?。

    就他吃的这点时间,接二连三的麻辣烫被杂役端出来?送到学?子?手上。

    有学?子?注意到赵生?的窘迫,没敢往里加辣子?,也有学?子?压根没注意到的,往里加了点辣子?,还?有自持擅长吃辣的往里加了大半碗辣子?,瞧着比赵生?更凶狠。

    结果就是食堂里的味道,变得越发?浓烈辛呛。

    “嘶——好辣!”

    “呼……好香?好辣!好麻……”

    “嘶嘶嘶……好爽!”

    片刻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赵生?用酸梅汤稍稍喘息片刻,准备再行征战。他本?以为忍住第一波辣味冲击后,他能得到稍稍的休息时间,却不知这辣味竟是如此绵长,只要他尝一口就又一次绽放出来?,像是在舌尖喷发?的火山。

    偏偏……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赵生?的肩膀上似乎冒出两个小人儿,一个劝他到此为止赶紧住手,另一个劝他再往前一步去?瞧瞧辣味之后藏匿的宝藏。

    赵生?,赵生?选择再来?一口!

    与他一样的还?有好些个学?子?,明明一个个辣得都快喷火,还?是埋头苦干,顶多?一边嘟嚷一边吃。

    还?未拿到麻辣烫的学?子?瞧着这一幕,那是哈喇子?都要落下来?了。他们把脖子?伸得老长,一个个望眼?欲穿,只恨不得直接钻进灶房里去?瞧瞧。

    叶生?终于?拿到了他的那份,介于?他选择的是全家福,他的碗格外大,里面的菜品都不是冒尖的程度,而是快从里面涌出来?了。

    他没有去?加辣酱和芫荽,而是先来?了一勺纯正的汤汁。滚烫的汤汁落在舌尖,相对柔和的辣香味便在口腔内肆意而开。

    叶生?瞅了眼?堆在上头的油条,先把它们挨个摁在汤汁里,而后先来?尝一口那没见过?的油面筋。

    别看油豆腐和油面筋名字相仿,模样也都是金灿灿圆滚滚的,两者之间却是没有任何关系。

    油豆腐煮熟以后里面是疏密的网孔,吸收着满满的汤汁,一口下去?豆香里充斥着油香和汤汁的鲜香。

    而油面筋煮熟以后,里面疏密的网孔竟是完全消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皮,一口下去?油润丰腴,细腻丝滑,入口即化。

    金丝菜还?保持着原本?柔韧的口感,咬起来?嘎吱嘎吱的,菠菜爽脆清口,豆皮香润,油条更是吸饱了汤汁,吃起来?别提有多?爽快。

    蔬菜都如此好吃,更不用说肉了。

    新鲜的薄切羊肉软嫩非常,肉丸更是一口下去?直接爆汁。还?是初次见到的蛋饺金灿灿的,犹如一个个黄金小元宝,一口下去?,登时满满的肉汁与蛋香充斥着整个口腔,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小小的鹌鹑蛋外面脆弹,里面的蛋黄入口即化,几乎没有蛋腥味不说,更是吸收了汤汁的鲜辣咸香,一口一个美妙无比。

    叶生?轮番吃了遍,这才往里加了一勺辣酱。

    搅拌均匀,就是红通通的颜色。

    叶生?饶是做足了准备,也被惊人的味道惊了一跳。

    食堂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明明学?子?们都在家吃过?暖锅,但?面对眼?前的诱惑,却是无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食堂里学?子?们兴奋无比,灶房里的范厨还?在苦思冥想。他比学?子?们更凶残,拿着汤匙舀起一小勺辣酱,直直放入嘴里品尝。

    这一幕,让杂役们都忍不住瞪大眼?。

    要知道昨日炒制的时候,不知多?少人被辛辣的味道熏出门?外,大惊失色,更不用说这般豪迈的来?上一口。

    豆瓣豆豉是基础,另外还?有花椒胡椒胡麻等物在里充当配角,那么茱萸在其中的主角?不不不不不……范厨还?在里头尝到另一味道。

    惊人的油辣味让范厨眼?皮直跳,老脸皱成一团。简雨晴正巧看到这幕,忍不住面露笑意,终是从筐子?里取出一物来?:“是这个。”

    要说茱萸是男主角,那与之搭配的女主角便是辣蓼草。有人叫它水胡椒,还?有人叫它柳叶蓼,这种草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只有扯下来?闻一闻,才会发?现它自带一股冲鼻子?的辛辣味。

    它的辣味比后世的辣椒要弱,不过?与茱萸搭配调制,也能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辣味吃食。

    配上胡椒等物,便是麻辣烫。

    范厨看到辣蓼草,抓过?来?嗅了嗅登时回过?神来?。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同时还?有点郁闷:“合着是它!居然是它!哎,瞧瞧我这脑子?!”

    古诗里还?有关于?辣蓼草的诗歌,便是说把辣蓼草填于?鸟禽走?兽的肚中再进行蒸煮烧制,便能让肉里带着辣蓼草的辣香味。

    等到前朝时,菜品里也常用辣蓼草,只是到时下辣蓼草被拿来?充作毒蛇咬伤用的药草。

    加之其数量多?见,而显得过?于?平凡,反而是用惯了珍惜食材的范厨所不熟悉的。

    范厨捏着这株辣蓼草,心里各种念头冒了出来?。他兴奋地一跃而起,唤来?空闲的杂役帮工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做点吃食试试看。

    简雨晴也凑了进去?,一道研究起来?。

    要不是简雨晴还?急着搬家事宜,别说午食结束,只怕是要讨论到天黑。

    范厨意犹未尽,同时也是斗志满满。他拍了拍胸口,与简雨晴夸下海口:“等后日归来?时,我定要让你尝尝我做的新菜。”

    简雨晴笑了笑:“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范厨您别忘了,明日要到我家里吃乔迁宴。”

    范厨自信的表情一凝,露出些许心虚来?。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他好像是忘了。

    简雨晴:“…………”

    范大娘瞪了范厨一眼?,握着简雨晴的手:“晴姐儿放心,有我盯着他呢。”

    范厨心虚,又勉强支棱着:“我,我,我可没忘。”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边范厨就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忘记事, 与范大娘斗嘴,那边学子们还意犹未尽,往学室走时还在说着那麻辣烫的美妙滋味。

    “真好吃啊。”

    “那辣味, 你还别说?, 越吃越上瘾!”

    “明天应当也是麻辣烫吧?”

    “应该是?毕竟后天重?阳节要?放假,明日?也不会换菜品……吧?”叶生接下话语, 最后忍不住顿了顿。他脚步一停,往身后看去, 眉梢眼间带着点疑问。

    “叶兄,你发什么愣呢?”

    “……我就是觉得刚刚走过去的学子, 有点眼生?”叶生摸了摸鼻子, 困惑不已。

    与他走在一起的几名学子也停下脚步,纷纷往身后看去。不过等他们往后看时,除去三五成群的学子外并未看到什么眼生的。

    “许是叶兄看错了?”

    “咱们府学里大几百号人呢,叶兄有个陌生不熟悉的也正常。”

    叶生有些迟疑:“是……吗?”

    他记得前些日?子,他也遇见过两名眼生的学子。当时周生与他们走在一块,叶生也没?在意,怎么这回周生又?跟两名陌生学子走在一起?

    叶生心里纳闷, 还来不及提出心头?困惑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他们加快脚步, 顺着惊呼声奔去,很快来到学室门口:“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看到没??重?阳糕!重?阳糕来啦!”先进学室的学子们喜上眉梢,兴奋地指向摆在案上的糕饼。

    没?等叶生几人惊喜出声,另一名学子又?道:“看见没?,这里还说?还可以另外订购, 不过其余重?阳糕要?付钱的。”

    每人桌上摆着一盒糕饼,另外还有一张单子。若是学子另外还有需要?, 可按单子上的价格对应价格购置,每人限购三盒。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不回家的几名学子身上,不过有了上回中秋节糕饼的经验,那几人是抱着盒子不撒手,根本不愿打开?尝试下。

    “还用得着尝味道吗?”

    “教我说?,简小娘子做的糕点定然是好吃的!”

    学子们听罢,登时觉得还有道理。

    他们纷纷落笔,填上单子,大部分人都是选择购置上三份,唯有少?部分家贫的学子望而兴叹,选择把单子转赠给同窗。

    获得多购买机会?的学子喜出望外,只差勾着对方肩膀来一句好兄弟。

    平生盯着单子,心下犹豫。

    范生瞥了眼他,心中不豫:“你还打算订糕饼?”

    平生悚然一惊,讪讪然一笑。

    他倒不是自?己想吃,而是在外头?吃饭时才得知?府学食堂那位简厨娘名声颇响,不少?帮忙代购吃食的学子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限量的糕饼,要?是转手的话……

    平生心中意动,只是面对范生的询问?,他也不好把打算说?出口。他随手把纸张往书本里一塞,急急回答道:“我就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范生收回目光,捏着单子抖了抖,略显轻蔑:“好歹是县君之女,竟是做些商户做的事。”

    周遭学子瞥了眼范生,翻了个白眼。

    几人相视一眼,偷偷学着范生的姿态做了几个鬼脸,然后窃笑成一团。

    坐在近处的应生恰好捕捉到这一幕,表情着实古怪。他按了按眉心,瞧着嘲讽简厨娘却不自?知?自?己已成了扬州府学第一笑柄的范生,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别管他了,伯府上又?不是没?人传来信,倒是他天天觉得自?己没?错。要?我瞧着,没?准到后头?连长史都厌他烦他。”

    吴生瞧见应生难看的脸色,胳膊肘撞了撞。他说?的都是心里话,自?打两人的信件送了回去,伯府那边特意来了人,又?是与他们商量,又?是请长史多加管教,末了还把范生重?新敲打了遍。

    伯府人在,范生态度老实不少?。

    等伯府人走了,范生又?故态重?生。

    吴生耸耸肩膀:“教我说?他那猖狂的模样,等往后多受打击才能好了。”

    应生想想也是,也交了单子。

    他脸上带笑,与身侧学子道:“说?起来,重?阳节正是登高好时节,大家要?不要?去登高?”

    应生和吴生因着先头?的事,并不被学子待见。不过随着他们与范生两人越走越远,与学子们之间?倒也多出几分同窗情谊,就是还没?到能一起外出同游的程度。

    吴生眼看几人犹豫,补充道:“刚好我与应生亲眷都不在扬州城,订了的糕饼就一起带去山上用吧?”

    “说?的也是。”

    “重?阳节啊,正是登高的好时光。”

    “上回中秋节登高,吴生和应生都没?来吧?这回你们得多作几首诗。”

    周遭学子话锋一转,纷纷应和起来。他们很快约上了大半个学室的学子,还有人到隔壁去询问?,最后聚集的人也不必上回人数少?。

    等到下午下课,众人便把单子交到杂役手中。杂役见还有些学子拿捏不定主意,脸上带笑道:“诸位郎君也可以回去问?一问?,尝一尝,只要?明日?一早交到食堂里就行。”

    学子们松了口气,倒是四散回去。

    平生借口自?己有书本忘了拿,匆匆又?回了一趟学室。他准备把另外三份糕饼也买上,到时候转手给外头?铺子上的食客,少?说?也能赚个几百文。

    范生瞧不起这几百文,他瞧得起啊!

    虽然伯府里承担了他的束脩费,他跟着范生也是白吃包住,但平生还记得他欠着伯府的那些钱。

    瞧着应生和吴生,对伯府来人态度冷淡,对方还是满脸笑容。等对着自?己,他们又?是一番敲打训斥,要?他好好劝说?范生。

    还不是因着知?道自?己欠着伯府一大笔钱,所以才对自?己这般态度的吗?平生面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暗暗发誓得早日?还完这笔钱。

    几百文也好,总比没?有好!

    平生脚步匆匆地走进学室,伸手拿起自?己夹着单子的书籍。他刷拉拉地翻了圈,面色微微一变:“嗯?”

    平生愣了愣,又?拿起书籍翻了翻。他没?在书籍里找到自?己夹进去的单子,又?慌乱地把其他书籍翻了一遍:“没?有?没?有?”

    吴生与几名学子从隔壁学室回来,恰好见到额头?冒汗的平生:“平生?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平生刷地收回手,笑容僵硬地扫了眼吴生几人。他索性把堆在桌上的书籍全?数抱上,回到住所后又?重?新翻了一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明明是夹在书籍里的,单子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平生死?死?盯着书籍,脑海里蹦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总不能是有人偷了单子吧?

    平生难以置信,又?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这件事。等次日?到了学室,见杂役把几名学子预定的糕饼拿来,他故作随意道:“范郎,你说?咱们要?不要?多订两盒?”

    范郎斜了眼他,只差问?他是不是疯了。

    平生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是滑过其余几人:“我想着方长史素来爱吃简女厨做的吃食,我们多订两份送到方长史处,也能感谢方长史这段时间?的照顾。”

    范郎听罢,心思微动。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夸了句平生:“这回,还是你想得周道。”

    范郎把桌案上的书籍拿起,愣了愣。

    他又?翻起另外几本书籍,最后连笔架盒子等物都取开?:“……嗯?”

    平生道:“怎么了?”

    范郎蹙眉:“昨日?,我记得我应该把单子放桌上了?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果?然!

    平生心生恼意,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学室。学室学子大多数人都压根没?注意到平生和范郎的对话,唯有几人好奇看来。

    略过几个平日?就爱看热闹的,平生的目光滑过最后两人。其中一名家境富裕,昨日?还问?两名学子花钱买了单子,而另一人嘛。

    是……周生。

    周生正与身侧同桌说?着功课的事,似乎是打算请同桌吃饭,请同桌帮忙指导一二。

    原因很简单,平生也知?道。就前两日?的考试,原本排在前十?余位的周生足足倒退了三十?名,落到第五十?名。

    周生紧张正常,请同桌帮忙也正常,只是他说?话心不在焉,往他们这里看了好几回。

    在对方注意到自?己视线以前,平生火速收回目光。他搔了搔头?,也低头?翻找片刻,犹犹豫豫道:“咦?我也没?见着我的?难不成是……丢了?”

    范郎又?把桌上翻找一遍:“啧。”

    他也不确定,自?己昨日?会?不会?看着心烦直接丢弃。

    那么薄薄的一张纸,谁知?道啊。

    平生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与范郎说?道:“我的那份还没?用,不如交予范郎您送去方长史那吧?”

    “哪用得上你的?我问?人买几份……”范郎下意识回答,只是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又?是一凝。

    只怕他开?口去问?人买,怕是要?引人发笑。范郎临时改口道:“行吧,我就当五百文问?你买的,你回头?去外头?铺子买点糕饼,当重?阳节的吃食吧。”

    平生听范郎说?罢,心里不甚舒服,面上却是带着笑:“谢过范郎。”

    果?然范郎见状,更是心里满意,又?多与了平生两贯钱,教他回头?去扬州府上那几家上等的点心铺子买些糕饼,到时候好一并送到长史府里。

    平生乐呵呵的接下这事,只是等范郎转身回去,他眼底笑意瞬间?没?了,口中生涩。

    再是上等点心铺子,是他应当去的?

    旁人都是叫管事娘子,乃至仆妇小厮去跑腿购买。

    平生扫了眼与同窗闲聊的应生吴生,心下越发郁闷。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周生身上,周生一反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正与同桌亲热的说?着话:“我请你去百味居搓一顿,拜托拜托,就当是帮帮我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周生拍着胸膛,毫不犹豫:“我还能骗你不成?”

    “行,那就说?定了。”他的同桌面露喜色,美?滋滋地应下了。

    百味居?平生对这家铺子可不陌生,要?知?道范郎因着不愿在府学食堂里用餐,所以大半个月时间?已把扬州城吃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百味居便是颇得范郎满意的一家食肆,这里价格不如西市酒楼那般昂贵,但也绝非贫家子弟能吃得消的。

    周生……他怎么请得起?平生并不知?道周生做的生意,却是忽然想起他们与周生擦肩而过的那回。

    周生好像带着两名形容陌生的学子?

    平生心下有了怀疑,等到午食时分借口肚子疼,提前回了府学。他没?有进去,而是到饮子铺那点了盏最便宜的乌梅饮子,然后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往府学门口张望。

    片刻功夫,他见着周生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平生往树荫处躲了躲, 假装低头?忙着喝乌梅饮子,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府学门口。

    很快,他便看到了周生。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平生忍不住坐直身体, 惊诧地睁大双眼?:“……嗬。”

    刚刚单身出去的?周生, 回?来时身后居然多了三名穿着学服的?陌生人。

    这三人是府学的学子?

    平生没?想到自己的?猜想居然成了真,脸上兴奋地泛起红晕。他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越发?确定?偷窃单子的?人就是周生。

    身为扬州府学的?学子,不但?偷偷让外人进府学, 而且居然还偷盗同窗的?单子?

    平生起身来,从袖里?掏出荷包, 点出六个铜板来放在桌上。

    他瞧着干瘪瘪的?荷包, 心中复杂。他拼命讨好范郎,却是攒不起几个铜钱,周生竟是靠着这等旁门左道赚得钱了。

    平生心里?酸酸的?,恨不得立刻马上去府学里?举报周生。只是他走了几步,一名路人便追上前来:“小哥,瞧你的?打扮……你是府学里?的?学生?”

    平生脚步一顿:“……是?”

    那人往后瞅了眼?平生喝了大半的?乌梅汤,又瞥了眼?平生身上簇新的?学服、崭新的?乌皮靴, 还有隐约见着边角有着毛边, 略略发?黄的?汗衫。

    这人脸上的?笑容更?浓,拉着平生往一旁去:“这位学子,我有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平生心里?警惕:“什么?”

    那人拉着平生到角落处,笑了笑:“就是想请您帮咱们代购餐食。”

    平生听?罢,面上冷漠。

    他平时又要读书,还要跟着范郎, 哪里?有空做这些?平生心里?的?确有赚钱的?心思,更?有往上爬的?心思, 不愿做丢了芝麻换西瓜的?事。

    且不说往后前程,他还欠伯府好些钱。要是丢了跟范郎读书的?差事,只怕自己卖身为奴都赔得完。

    平生毫不犹豫拒绝那人的?提议,抬步欲走。只是他刚刚走了两步,耳边就响起那人笑道:“这位学子,您先前是在盯着周生……对吗?”

    平生脚步一顿。

    那人再接再厉:“您可知道,他现在一日能赚多少钱吗?”

    平生听?罢,是真来了兴趣。他停下脚步,迟疑不定?地扫向那人:“……你知道?”

    “这都不是秘密,大家算算就知。”

    “…………”平生没?说话?,那人却是看出平生的?意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悄声道

    那人悄声道:“每日得有半贯钱。”

    平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抬高声音:“什么?你不要骗我!”

    那人笑了笑:“我怎么会骗您?您要是有心瞧上两眼?就知道了。他每日给人打包餐食,一份多收一成到两成的?钱,光是每日就这个都有两三百文的?收入。”

    “那离一贯钱还差得……”

    “那是一般情况。”那人笑了笑,“这位周生胆大得很,旁的?学子不敢做,他却是敢做的?。”

    那人见平生不解,努了努嘴,偷偷点了点几名路过的?百姓。

    平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瞳孔一缩。映入眼?帘的?几人分明就是刚刚跟着周生进入府学的?学子,只是他们褪去了学服,又换上了普通的?圆领袍子,要是不注意完全不会注意到几人。

    那人见他认出来了,笑道:“那位周生就是做的?这个生意,要是食客想进府学用餐,那就得多给五成的?钱!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人为了名额再加钱呢。”

    加起来说是半贯钱,都是少的?。

    那人见平生震惊非常的?架势,嘿嘿一笑。他心中越发?有了把握:“这两日府学食堂里?还有卖糕饼……您知道吧?”

    平生想起糕饼,就是一肚子气。

    他看了眼?那人,没?好气道:“想来他一盒能多赚个两三百文钱?”

    那人笑了笑:“不对。”

    平生没?控制表情,下巴险些落在地上。他脑海里?闪过个猜测,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好半响他才挤出一句话?来:“不会吧?总不能一盒多赚一贯钱?”

    “……那倒是多了。”那人被平生的?答案都惊了一跳,暗骂平生是个黑心的?。他索性不要平生猜测,而是直接回?答道:“一盒多赚半贯钱。”

    “…………”平生瞠目结舌,口干舌燥。除去分发?的?那一盒重阳节糕饼以?外,多购买一盒糕饼是三百文钱。

    范郎与他五百文钱,差价足有两百文,平生已觉得他出手?大方。结果?眼?前这人告诉自己,周生一盒要多赚半贯钱……那他与范郎被偷走的?单子,价值……三贯钱!?

    平生呆若木鸡,只觉得无数尖刀刺中心脏。他喉结滚动?,重复一遍:“一盒多赚半贯钱?啊?”

    六盒那是三贯钱啊,三贯钱?

    平生整个人都傻了,他还未读书时家里?每年能攒下三五贯钱,算得上是村里?富裕的?了。

    只是等他读书以?后,因着束脩费、各种书杂费以?及生活费,家里?别说攒下钱更?是欠了邻里?亲戚不少钱。

    现在眼?前这人告诉他,周生光是靠几盒糕点,竟是能一日赚得三贯钱?平生脑袋里?空茫茫的?,竟是被震在原地半响都回?不过神?。

    那人见状,脸上带笑:“这位学子,您看怎么样?只要您帮我们点小忙,我保证能赚得比那位周生还多。”

    平生听?罢,下意识张开?嘴想应下。

    只是他答应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远处传来范郎熟悉的?喝声传来:“平生?”

    范郎正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往平生这边看来:“你肚子好些没??要不早些回?去休息?我教人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平生猛地醒过神?来:“啊?不用不用,我已经好了……就,就一下子肚子疼。”

    平生算算时间,有些惊讶。

    按照往日用膳的?时间,范郎起码还得再过一刻钟才回?来。他心下有些恍惚,想着范郎的?话?语,脑海里?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范郎提前回?来,是担心他?

    平生直着眼?,看着范郎。不过范郎像是随口一提般,听?他这样说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他教车夫把车停下,从车里?走了下来:“没?事的?话?,咱们就进去吧。”

    “嗯,嗯。”平生下意识点点头?。他刚想婉拒那人的?邀请,转身却是发?现那人没?了踪迹。

    “走了。”

    “哦哦,来了,来了。”平生把疑问抛到脑后,加快脚步跟上范郎。

    比起先前的?怨怼,他心情稍稍好了点。

    刚刚与平生说话?的?那人躲到角落里?,瞧着范郎和平生的?背影低低骂了句。

    “嘿,陈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日子啊?”

    “啧。”陈哥冷着脸,扫了眼?凑上来幸灾乐祸的?人。他咬着手?指甲,心下郁闷非常。

    虽然平生外面学服和乌皮靴都是崭新的?,但?里?面的?汗衫和头?顶的?襆头?都是陈旧的?。陈哥瞧了眼?,就断定?定?然是个好要面子,宁可没?钱也硬要装出花架子的?。

    结果?……他竟是个已经攀上高枝的?。

    陈哥一眼?就看出那辆马车的?不凡,等范郎走下来时他心里?更?是一凉。虽然同样是学服,好料子和差料子差距甚远,腰上革带更?是罕见的?皮料。

    能攀上那般的?高枝,怕是不好拿捏。

    陈哥当机立断,立马走人,又把心思挪到其余人身上。

    “教我说,还是那周生最好拿捏。”

    “那周生贪心得很。”陈哥摇摇头?,心下还有点不情愿:“一盒糕饼能加五百文卖,要他做事得出多少钱?”

    “嘶!金玉堂的?糕饼都不用这价格。”

    “就是杨郎窦郎几个糊涂,和范厨闹翻做什么?要是留个徒弟杂役在那,咱们不是轻轻松松……”

    “谁能想得到呢。”陈哥身边那人也摇摇头?,“府学食堂的?名声能一下子窜起。”

    陈哥瞥了眼?身侧人,没?说话?。

    教他说府学食堂名声起来是一码事,西市酒楼瞧着日益颓败又是另外回?事。他没?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又与身侧人讨论片刻,准备再回?头?与主家商量一二。

    另一边,平生回?到学室越想越不对,总觉得那人怕是另有所图。他庆幸提防之余,又是瞧周生不顺眼?,晚间又用了旁的?借口请范郎先回?去,自己偷偷跟着周生来到食堂。

    杂役们正按着单子,把糕饼送到诸位学子手?上。轮到周生的?时候,饶是杂役也被上头?的?数字惊了一跳,再三确定?后把九盒糕饼取了出来。

    平生黑着脸,拉在最后头?。

    等他见着周生挨个把糕饼交予外头?的?食客,送走人还喜笑颜开?点钱的?时候,平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去:“周生。”

    周生浑身一激灵,手?上的?飞钱飘然落地。他僵着身体往后看去,正巧对上平生喷火的?双眸。

    周生面上血色尽褪,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平生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飞钱,瞧了眼?上头?的?数字,心里?气性更?强。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周生:“不知周生拿糕饼的?单子,是从何人手?上得的??”

    打早上周生听?范生和平生提到单子时,他便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只是周生想着一盒糕饼能多赚半贯钱,九盒糕饼能让他一口气赚上一个月还有余的?钱,这样他后头?就可以?暂时放下赚钱的?事,专心把落后的?课业再追回?来。

    范生和平生从未发?现过异常,这回?也应当是一样的?……吧?周生眼?看两者认定?是自己丢掉以?后,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还是领了糕饼。

    他却没?想到,平生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周生面色煞白,心慌意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衫上。

    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一抹讨好的?笑来:“平,平兄。”

    平生嫌弃得很,往后退了一步。

    他斜着眼?瞧周生,讥笑道:“你偷单子的?时候挺大胆的?啊?使人进府学的?时候挺大胆的?啊,怎么现在胆子一下这么小了?”

    周生身子发?颤,只恨不得寻个坑洞钻进去。他埋着头?,不敢看平生,知平生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要是偷盗一事传到府学里?,他的?名声没?了,前程也就没?了。

    要是被逐出府学,别说考取功名又或是赚钱,恐怕自己再也抬不起头?。

    到时候,家里?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周生想着态度大变的?家人,想着格外献媚殷勤的?铺子管事小厮,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平生睨着他,还想再挖苦几句。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周生重重跪在地上,用手?抽打自己的?脸:“平兄,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是我不要脸,不要脸——”

    平生哪见过这般景象,当即惊得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几步,直后背贴着墙壁才停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