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法典(十四)
梅菲斯特其实根本都没有怎么把萨维利放在眼中。
毕竟仅以神眷等级来说, 他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弱小了,弱小到梅菲斯特根本不认为他能够带来——或者是造成什么威胁的程度。即便是在战斗当中,梅菲斯特更多的注意力也是放在艾格这个和自己出身同源的人身上。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艾格有些过于的滑不留手, 而且尽管战斗是呈现出了一种单方面碾压的局面出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梅菲斯特却仍旧会时不时的从艾格的身上察觉到某种隐秘的、转瞬即逝的可怕危险感来。
这样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时有时无而被梅菲斯特忽视。正好相反,她对此表现出了某种超乎寻常的重视。
直觉不会无缘无故就发出预警的, 梅菲斯特的内心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决定顺应自己的直觉,不要过多的拖延,还是尽快把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比较好!
念及于此, 梅菲斯特决定不要再继续猫耍耗子一样的拖延时间, 而是将一切都速战速决。
那么第一步, 就是先将旁边一直都很碍手碍脚的那一只小虫子给解决掉。
要对付萨维利实在是一件过于容易和简单的事情,于梅菲斯特来说甚至是考虑今天吃什么都要比这来的更为让她耗费脑细胞一些。发梢的蛇甚至都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就已经一口结结实实的咬在了萨维利的身上,后者对此更是毫无防备,已经到了顺利的梅菲斯特本人都会为此而感到诧异的程度。
哼……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梅菲斯特到底没有亲眼看到过昨天晚上, 她的妹妹、以及其他的那些属于威尔逊家族的族人究竟是如何被杀死的, 自然就更想不到这个根本不被她所放在眼中的、行事起来都有些磕磕绊绊的少年哪怕只是最低位的五级神眷者,不过是才堪堪踏入“神秘”的范畴, 却能够引得神明附身降临 。
因此, 在确定蛇的毒液已经被注射到了萨维利的身体里面之后, 梅菲斯特便不再向他投以任何的关注。
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意外了, 结局已经被注定。
那个男人,能够迎接来的不过只有痛苦而又无望的死亡罢了。
她开始将自己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艾格的身上, 这才是梅菲斯特如今的心腹大敌。
她实在是太过于自信、也太过于傲慢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差巨大, 但实际上在内里,梅菲斯特和她的妹妹是一样的。
一样的恶毒, 一样的傲慢,一样的视其他人为蝼蚁。
那么,她们自然也就将迎来相似的结局。
那因为蛇毒而呼吸都几乎停滞、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不详的灰色阴翳的青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胸膛的起伏又重新开始恢复了,心脏的跳动也一次比一次来的有力。他的面颊上,那种原本非常不妙的灰色也在逐渐的消退,露出了其下原本的白皙的肤色。
在某一个瞬间,梅菲斯特忽然浑身一凛。她猛的回过头,看到的事原本被认为应该已经死去的红发青年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用手爬梳了一下遮掩住自己眼前视线的头发,露出来了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晶紫色的眼瞳。
“艾格。”青年开口,分明还是之前的那个人,那个声音,但是却居然演绎出来了完全不同的、迥然相异的气质来,“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话语其实是平平淡淡的,甚至连重一点的情绪都没有掺杂在其中;然而原先即便是面对远强于自己数倍的敌人也依旧笑嘻嘻的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艾格却是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我……”他本该有的巧舌如簧在这一刻却像是彻底的失去了作用,吞吞吐吐了半天却连一点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我原本想要将那一枚鲜血之种拿到手献给您……”
“那对于您来说,一定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苏耶尔的目光于是在梅菲斯特手中的鲜血之种上略停留了片刻。
的确,他能够察觉到从那一枚种子当中逸散出来的诱人的力量。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尊正神,那么祂可能会因为如此浓郁的血腥味儿吐出来,那是来自力量属性的天然的对冲;但是苏耶尔的本质是一尊邪神,于是这枚鲜血之种对于其他的邪神来说有什么作用和吸引力,对于他来说便也是同样的。
艾格想要以此来作为献给苏耶尔的赔礼,从理论上来说,倒是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之后我会同你好好的算这一笔账的。”红发青年冷冷的宣布,“你先退下吧。”
苏耶尔斯真的很担心如果艾格在这里破个肚子开个肠子的话,万一从里面流出来一大堆的不可回收来自群星之物肆意污染,可该怎么收场。
这个小镇叫卡尔克萨已经足够地狱的了!不需要再给上面增添什么更多的难度了!
艾格的面色顿时灰败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如丧考妣。但既然这是苏耶尔发布的命令,那么艾格唯一能做的,当然也就只有乖乖的遵守。
梅菲斯特当然不可能放任他这样离去,那可是她为自己选定的祭品 。她今夜就要在这里,踏着这以鲜血所铸造的阶梯登上通天之路,又怎么可能允许有其他任何人将其破坏掉?!
“别想走——”
巨大的蛇尾一甩,就朝着艾格砸了过去;然而在这巨大的蛇尾真正的接触到艾格的前一秒,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那足有数丈粗的蛇尾被一块儿从天而降的冰锥死死的钉在了地面上。
借着这一点打岔,艾格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密林当中,再也看不到了。
梅菲斯特挣扎了好几下,才终于将那钉死在尾巴上的冰锥摆弄开。她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萨维利”,看着那一双紫色的眼眸,忽而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苏苏娜尔原来是因为这样才殒命……”
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妹妹的死亡而愤怒,还是因为自己的面前如今正站着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而感到慌乱与恐惧。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五级的神眷者却居然足够成为神降的容器,但是……如果对手是一位行于人间的神明的话,那么她的妹妹根本不是对手,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情 。
梅菲斯特攥紧了手中的鲜血之种。
她并没有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足以同一位神明相抗衡,但无论是手中的鲜血之种也好,还是妹妹苏苏娜尔的死亡也好,都不是梅菲斯特能够轻易放弃的东西。
她的蛇尾在地面上有些焦躁的摆动着,眼神一沉,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已然是一位二级的神眷者,距离成为神明的使者与容器,承载神明的降临与行动,也不过只差那一步之遥。
原本按照梅菲斯特的设想,她应该挑选一个最合适自己的时刻,吞下最后选中的祭品来保证自己的力量达到顶峰,随后在鲜血之种的辅助下,开启晋升的仪式。
然而眼下,一切都已经乱了套。最完美的安排已然成为了泡影,好在她并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梅菲斯特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后她毫不犹豫的一口吞掉了手中的鲜血之种。
顿时,有如皮开肉绽一般的可怖的痛苦向她袭来。梅菲斯特在地面上不断的扭曲翻滚,周遭的许多树木都由于她的行为而惨遭折断,并且在地面上被压成了碎屑。
她居然是将这一片的土地都给全部犁平了。
而在这样痛苦的抽搐的过程当中,梅菲斯特整个人也都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她看上去已经与“人类”这个概念相去甚远,而完全开始朝着蛇的模样转化。从她的口中起初还发出痛苦的嚎叫,但很快就已经变成了“嘶嘶”的蛇鸣。
前后加起来也不过是数分钟的时间,先前还美艳非常的女子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一条盘踞在那里的大蛇。天上的月亮也在同一时刻变了色彩,于是连带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了朦胧的血色。
那一条蛇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它如今看上去足有几十米长,数人合抱都环不住的粗,在那里顶天立地,光是身前投下来的一片巨大的阴影都会让人觉得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彻底的遮蔽,如今陷入的是一片无星无月的绝对的暗夜。
蛇用那一双足有缸口那么大的眼睛盯着苏耶尔,蛇信吐了吐,像是在分辨着一些什么。
“哦?”祂说,“这倒是有趣,我居然从未在邪神之里见过你。”
显然,如今使用和占据了这一具怪物之躯的并非是先前的梅菲斯特,而是那位被威尔逊家族所世代供奉的邪神,长居于邪神之里中最大的火山当中的血肉之主,阴炎之蛇。
梅菲斯特的孤注一掷显然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至少她赌赢了:这一具身体并没有因为强行的吞下鲜血之种而被力量撑爆,尽管变成了这幅扭曲而又可怕的怪物的模样,但是只要能够成功的迎接神明的附身与降临,那么便全都无关紧要。
因为那已经是达成了威尔逊家族世代的夙愿。
血肉之主注视着苏耶尔,祂像是能够透过这一具人类的外表,窥见到其下的那一个属于神明的灵魂。随后,只见这一条巨蛇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仿佛狞笑一般的表情。
“啊。”祂喃喃着,“这实在是太幸运了,我没有想到居然能够有这样的好运气。”
“一个此先从来都没有在邪神之里出现过的气息,但是你又毫无疑问是邪神……”蛇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啊!你一定是某个刚刚诞生、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存在不暴露出来的新生的神明吧!”
阴炎之蛇喜食鲜活的血肉,也正是因为如此,祂才会被冠以【血肉之主】的称号。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什么生物的血肉,能够比一位神明的还要来的更为具有吸引力、更引人垂涎呢?
血肉之主曾经无数次的那样肖想过,但是苦于一直都没有能够将其实现的办法;然而现在,一切显然都已经不一样了,眼前这新生的邪神在血肉之主的眼中,显然已经是盘子里一碟上好的佳肴。
血肉之主紧紧的注视着眼前的苏耶尔,从祂的目光当中露出了无比的垂涎与贪婪来。
战斗一触即发。
神明与神明之间的战斗是声势浩大的、惊天动地的,即便是距离卡尔克萨很远很远的其他的一些临近的村镇上的人都被一场战斗所连夜惊醒,更不要提卡尔克萨小镇上的居民。
尽管不能说整个小镇的居民都是血肉之主的信徒,但是也足足有70%的信仰率。几乎没有谁还能够在床上继续躺着,但是人们也都不敢出门,只能够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小心的透过门缝向着外界窥探。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那并不是飘飘扬扬的小雪,而是裹挟着狂风的暴怒的风雪,不知道多少东西被吹的卷上了天空,外界骤降的温度逼的卡尔克萨小镇的居民不得不在七八月份的炎炎夏季当中也要点燃壁炉,裹上最后的被子,虽然即便是这样做了也依旧被冻的瑟瑟发抖。
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阴郁的血红色,就像是有人用鲜血在其上涂抹,糊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空气中夹杂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只是这样闻着都让人几欲作呕。
而比起环境来,更加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从小镇旁边的山林当中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及那种连带着地面都在不断震动的可怕的战斗余威。即便并非有意,但是神明之间的战斗所逸散出去的力量余波以及可怖威压对于人类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威慑,有人七窍流血,有人昏厥在地,有人干呕的撕心裂肺,还有人在弥漫的血气当中近乎发狂。
但是,这一切都与神明毫无关系。祂们的眼中如今只有自己的对手,只有对面的敌人,双方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今日的战斗没有平手,唯有你死我活的惨痛胜利。
血珠从红发青年额角的伤口滴落,险些要流进他的眼睛里面。但是苏耶尔甚至都没有能够抬起手的闲余,手中的镰刀一次又一次的碎裂后又被重铸。
这是一场对他来说极为不利的战斗。
伊塔库亚并不拥有非常强烈的污染性,祂的能力更多集中在冰雪与寒风之上,行走之间都能够为人类带来恐惧与死亡;然而血肉之主却在某些方面上正好将祂完全克制,无论是能够将冰雪融化的阴炎还是不惧寒风的蛇躯,都让苏耶尔的攻击所能够造成的效果打了不止一星半点的折扣。
倘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落败的必然是他。苏耶尔非常清楚的认知到了这一点。
他终究是太过于年轻,无论是经验,积累、对于力量的使用,还是对战斗的敏锐程度,都远比不上面前的血肉之主。而且顾及到萨维利的身体,苏耶尔也必须估摸着控制自己的力量所释放的力道,否则的话人类的身体不一定能够吃得消。
而与萨维利这一具凡人之躯比起来,面前的大蛇显然是皮糙肉厚,看着就比萨维利要耐造许多。
苏耶尔从湖水当中爬了起来,喘息了一声。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从喉咙里反呛回来的血腥味,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也都因为长久的承担神明的降临、以及作为神力的中转而不堪重负。
如果苏耶尔要继续使用这具身体的话,当然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等到他结束了神降之后,萨维利会怎么样,就并不好说了。
这也是在寻常的教团当中,唯有一级的神眷者才能够作为容器迎接神降的原因。因为在一次又一次的晋升的过程当中,他们的身体早就已经被不断的强化和改造、向着有别于人类的方向进化,让他们足以承接来自神明的降临并尽可能的足够神明尽兴的发挥出力量。
诚然,苏耶尔作为一个无比特殊的存在,跳过了这一个环节;但以往如何的因为这种特性而得到了便利,那么现在就同样要承担这种非常规的方式所可能拥有的隐患。
苏耶尔当然不可能放弃萨维利的存在。
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苏耶尔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目光落在了虚空当中的某个点上——那里是被展开了的、只有苏耶尔自己能够看到的系统面板。
有赖于【知识集会】的迅猛发展,信徒的数量弥补了质量。曾经对于苏耶尔来说恨不得一份掰成两半花的信仰值,如今也已经积累到了一个之前根本不敢想的数目。
“系统。”苏耶尔说,“我要抽卡。”
三星的角色卡在血肉之主的面前,能够发挥的力量并不算很多。那毕竟已经是有别于人类的神明,甚至苏耶尔大胆猜测,或许在邪神之里当中,血肉之主应该也很是拥有一些地位的、不是那种查无此神的弱小神明。
对方的位格显然凌驾于三星的角色卡之上。
那么,苏耶尔如今就要赌,他赌自己能够在囤积的信仰值使用完之前,抽到一张至少四星的角色卡牌来!
系统按照苏耶尔的意愿应声而动,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苏耶尔内心的焦急,卡池“呼啦啦”的转动的像是一个动力拉满的滚轮,甚至都能够看见其上的残影。
抽空、抽空、抽空、白光、抽空……
属于萨维利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原本看起来应该无比庞大的数值的信仰也在飞速的减少,“哗哗”掉落的速度简直触目惊心。
苏耶尔已经无暇去关注自己的系统空间当中究竟已经有了多少张林林总总的角色卡或者是事件卡,在抽出至少能够代表四星卡的彩光之前,他都不能够停下——可是伴随着卡池一次又一次的转动,就算是苏耶尔本人,也忍不住心头生出了某种疑惑来。
这个池子里,真的有四星卡吗?
苏耶尔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破开的怪局当中。自从诞生到这个世界当中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无力的时刻。
原来……就算是成为了神明,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像是一记沉闷的敲在苏耶尔耳边的警钟。
他诚然能够立刻抽身、返回天之上得到托纳蒂乌的庇佑,但是萨维利又该怎么办?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苏耶尔都做不到因为自己的错判与失误,就让信徒为自己死亡的情况——他终究还没有成长为那样真正冷漠的神明。
就在苏耶尔自己都有些绝望的时候,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卡池里面。
那是一枚金色的碎片 。
甚至都不等苏耶尔去探寻这碎片究竟从哪里来、又究竟是个什么的时候,只见从卡池当中迸发出来了冲天的光芒。那是无比绚烂的虹光,当你注视着它的时候,几乎都要为之而失去全部的视野,眼前唯余白茫茫的一片。
远比抽到伊塔库亚的时候要来的更为凌冽的风在这里刮起,而在这风中,又像是掺杂上了一些属于湖水的腥气。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落入了幽寂无声的深海,但是抬起头来,又能够仰望到漫天的群星。
一件黄色的衣袍落了下来,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成为了他的身体的一部分;柔软的白色面具从脸颊的两侧开始生长,直到最后彻底的将少年的脸包裹住,唯独从边缘部分像是探出来了几根细细小小的触手。
血肉之主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从自己方才将那新生的神明砸入湖水当中之后便开始沸腾起来的湖水,以及从湖水下逐渐升上来的……蠕动着,扬起着,纷乱扭曲的无穷无尽的触手,只是这样看一眼都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而在那些触手的中央被拱卫起来、被高高升起的是立于湖面上、披着黄衣的男人,祂沉默的向他投来了注视。
这并非是人类所能够承受的一眼——甚至并非是寻常的神明所能够承受住的一眼。在那样的注视下,血肉之主所使用这一具蛇躯开始寸寸断裂炸开,而遥远的邪神之里当中,原本栖息于布加拉格火山之下的阴炎之蛇也发出低吼与咆哮,在祂的身躯上,正有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
“你是什么东西 ?!你究竟是谁?!”
披着黄衣的男人抬起手来,轻轻的按住自己面上的面具。祂没有开口,但是有某种古怪的混响在这一片天地间回荡。
“吾为深空星海之主。”
“吾乃黄衣之王。”
第062章 第 62 章
法典(十五)
血肉之主退去了。
毕竟祂能够留在这里凭依的容器已经完全崩毁, 而很显然,血肉之主并不愿意委屈将就自己,用区区一些地面上零碎的肉块来作为自己行动的躯体——可以, 但没必要。
血肉之主宁可等待下一次的时机。
更何况……祂现在大概也自顾不暇, 根本没有什么继续干扰人间的精力。
大片大片的的眼睛开始在血肉之主的身躯上生长。它们在祂的皮肉下开始鼓动, 直到最后有如破开泥土探头而出的嫩芽一样冒了出来,在血肉之主的身体最表层缓缓的睁开, 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血肉之主当然能够察觉到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 ,祂的心头难免又惊又怒。
当真是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难不成是真的以为祂的退缩是出于实力不济的缘故?分明是那一具容器太脆弱, 不堪大用罢了!现在居然还敢用自己的力量来试图吞噬和同化祂, 当真是狂妄的过了头!
因为双方其实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的缘故, 所以还并不足够血肉之主对于苏耶尔——或者说,对于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黄衣之王有一个太明确的认知,而只是傲慢的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在这一场交锋当中落败,不过是因为“容器”的品质差了一些。
甚至因为伊塔库亚和黄衣之王哈斯塔系出同源的缘故, 所以血肉之主都根本没有能够意识到, 前后出现的、与祂对敌的,虽然的确是“同一位神明”, 但是细细的探索一二却又会发现, 那其实根本就是无论位格还是权柄和身份都完全不同的两位神明。
血肉之主开始试图把自己身躯上的那些由于受到了苏耶尔的影响而长出来的眼睛全部都“排除”掉——在祂想来, 这并不该是什么难事。不过是把对方的力量从自己的力量当中排挤出去, 这是比呼吸还要来的更为简单的、本能一样的事情。
毕竟,如果一个神明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好的话, 那位面也有些太可笑了一些。
那甚至都不能够被称之为神明, 只不过是空有力量、很快就会被人当做是天降的馅饼儿一样给吞吃掉的可口小点心罢了。
然而很快,血肉之主便惊恐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祂没有办法处理这些眼睛。
这倘若说出去, 该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多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位以血肉、以号称没有什么不能烧却和除去的阴炎作为权柄的血肉之主,如今却居然对于这些就出现在自己的躯体上的眼睛束手无策。
祂就像是一只垂垂老矣的雄师,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往日里绝对不会放在眼中的、只需要一个爪子尖尖就能够碾死的蚂蚁如今居然全部都胆大包天的朝着自己围拢了过来,并且开始啃食祂的血肉。
而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喰食到只剩下白骨之外,血肉之主甚至都没有办法做什么——这位素来都无比狂妄、无比自大的神明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无力。
祂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从这一条巨大到近乎能够遮天蔽日的阴炎之蛇的口中发出了一种可怖的嘶吼与鸣叫。漫天的阴炎近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全部笼于其中,直到在幽蓝色的火焰当中被彻底焚烧,连一丁点的渣滓都不会剩下。
然而没用。
无论血肉之主做出怎样的努力,那些眼睛依旧顽固的、反复的、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祂的身躯上。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分布也越来越密集,到了最后,这几乎像是一条由无数只眼睛所集合在一起而组成的什么长条状的肉山了,即便是让最为熟悉血肉之主的神明站在这里,几乎也很难将祂认出来。
这些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沉默的注视着,等待见证血肉之主的终局。
而在此之外,又有一些另外的改变在悄然发生。
大抵是因为和这些眼睛、以及眼睛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之间的争斗与博弈实在是太过于耗费血肉之主的精神,又或许是祂的感知已经开始被干扰和影响——总而言之,从那些眼睛相互接触的细微的缝隙当中,开始有什么东西从其中悄然探头。
那是一根根只有婴儿小指粗细和长短的触手,但是当它们艰难的从缝隙当中探出头来之后,顿时便像是春日的雨后那从泥土里飞快冒头的笋一样,开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开始飞快的蹿高、生长。
到了最后,已经很难判断这在布加拉格火山之下来回痛苦的扭动翻滚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祂看上去像是一座长满了眼睛的肉山,无数的触手在蠕动着,扭曲着,在原地扭曲成乱七八糟的一大团。
倘若有谁盯着这里看的久了的话,或许他很快就会感动自己的精神开始错乱,眼前出现大块大块的五彩斑斓的色块,而耳边也必将响起不知名的疯狂的呓语——那是连世界的规则都根本没有办法完全屏蔽的污染性,无论是谁直面于此,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更盛一些将会被直接同化。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那所有的眼睛都全部闭上了,原本蠕动不休的触手也停止了自己的行为。
在这一片轻易无法抵达的、独属于血肉之主的领地范围当中,居然开始有一道淡淡的虚影开始浮现。
大抵是由于邪神之里终究是被【太阳】所亲自封禁的区域的缘故,所以这一道虚影的本体显然并无法做到以真身抵达于此——但只是这样的程度也已经足够。
虚影逐渐的凝实,成为了一道半透明的虚幻影像,那是立于诸多的触手之上的黄袍人影,浑身上下所有的部分都掩藏在黄色的外衣之中,唯独从兜帽下露出了半边白色的面具,像是柔软光滑的陶瓷。
由于祂的出现,原本已经稍微安静下来了一些的触手又开始重新暴动了起来。
它们抽搐的动作有如群魔乱舞,又像是要向着某位存在献上最独一无二的演出。而等到所有的盛大都最终落幕之后,那些眼睛、肉山、触手都已经全部消失了,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在这空荡荡的山洞之中,黄衣的人影抬起手来。于祂的掌心上空,一抹跳动着的蓝色的幽炎缓缓浮现,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热度。
祂垂下眼睫,看向地面上那一条手指粗细的黑红色的岩蛇,眼神莫测。
神明之间是能够相互吞噬的。
苏耶尔早就明白这一点。
而由于他本身所存在的特性,苏耶尔也并非是第一次被其他的神明视为自己的盘中餐。——无论是远一些的黄昏之神,还是今日的血肉之主。
只是黄昏之神已经在群星的影响下逐渐的被取代和改造,而血肉之主也于这一刻成为了他的祭品与血粮。很难不说这是否是某种有如荒诞的戏剧一般的曲目。
但有一点是足够明确的。
他已经完全的吞噬了血肉之主的位格,他的躯体当中如今正奔涌着近乎爆炸一样的力量。那种骤然获得的强大力量是如此的美妙,倘若不是因为苏耶尔早就已经接触过更加宏大悠远的盛景——如果不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在知识与时间之海当中数次走过,苏耶尔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够在这样的收获面前依旧保持本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系统卡册上,如今在【角色卡】那一栏多了数十张的卡牌,但最吸引他的仍旧是那一张被置于最前列的金光闪闪的四星卡。
【哈斯塔.四星.永久解锁】
很难形容当苏耶尔看到这一行描述的时候,他的内心所迸发出的喜悦。
那危急时刻的孤注一掷终究还是得到了最好的回报,苏耶尔笃定,即便是做梦,也绝不可能比这更为美好。
说起来……当时那至关重要的、帮助他在混邪不保底惊天大毒池当中,抽到了【哈斯塔】这一张王牌的碎片,似乎是由萨维利的信徒卡所带来的?
真是没有想到,那看起来带了天真与笨拙的青年,居然能够得到黄衣之王的青睐……
只是再想一想的话,萨维利好像也挺符合黄衣之王的信徒标准的……在那平平无奇的表象下,这个青年拥有着一枚足够疯癫而又坚定的灵魂。
苏耶尔面具下的嘴角翘了翘。
看在黄衣之王的份上,他也愿意给自己的这个信徒一个巨大的恩典,同样也是完成一个……他曾经同对方许下的承诺。
***
萨维利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当中他追逐着一抹黄色的影子奔跑,跑过了雪山,跑过了大湖,跑过了沼泽和森林,穿过了整片的地平线。
终于,那一道影子停了下来。
祂站在一片密林当中的银亮的湖泊当中,背对着萨维利。湖面并不平静,在祂的身边有涟漪一圈接着一圈的荡漾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蠢动。
这一幕同萨维利数次做过的那个梦重合了,而与先前每一次都不同的是,当他今天注视着这一道身着黄衣的背影的时候,有某个名字如此自然而然的滑到了他的嘴边。
“您是……黄衣之王 ……”
萨维利有如醍醐灌顶一般,在这个瞬间明白了一切。
眼前便是那回应了他的召唤、他曾经发誓要为对方献上一切的神明。
“您、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萨维利连说话都变的磕绊了起来,好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面前黄衣的神明并未开口,但是却有一道声音在萨维利的脑中嗡然响起。
【随吾来。】
【吾将带你去进行一场审判。】
萨维利懵懵懂懂的朝着对方走过去,旋即眼前一花,出现在了一处四周满是石壁的山洞当中。在他的眼前,是一条被钉死在地面上,但尚且还苟延残喘的黑红色的大蛇。
几乎只是一眼,萨维利就辨认出了这大蛇的身份。他开始为了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某种由衷的战栗。
“这……您……难道是……”
有细密的低语在萨维利的脑中响起,在他的耳畔不断的环绕。那声音是如此的诡谲却又引人沉迷,而在萨维利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一把雪亮的刀被轻轻的放置在了他的手中,而青年也下意识的将其紧紧握住。
【按照你与吾的约定。】邪神的声音是如此的蛊惑人心,【只要是为了维护正义,吾甚至可以给予汝等连神明都审判的权利。】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萨维利睁大了眼睛。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那大蛇走去,一步,又一步。他的眼睛当中原本或许还有迷茫,但是伴随着青年的前进,那些迷茫全部沉淀,最终化为一种绝对的坚定。
红发的青年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刀,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黑暗当中一抹最亮眼的火焰。
“感谢您的宽容与仁慈,称赞您的伟大与荣光。”青年低声说。
“我发誓,在您不朽的荣光照耀之下,我定将斩断此世万般恶念,扫除这世间诸多不义。”
“……愿您的目光,常伴我同行。”
那把刀拥有着非比寻常的锋利,能够轻而易举的切下来大蛇的头颅。布加拉格火山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岩浆如同泪水,又像是鲜血,肆虐蔓延了非常远的距离。
邪神之里当中,无数的邪神都抬起头来,望向那连虚假的天空都点亮了的炽热眼睛,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血肉之主——陨落。
但少有神明知晓,祂最终死在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凡人手中。
***
【姓名:萨维利.曼斯菲尔德】
【年龄:29】
【力量:65(青壮年男性的正常标准水平)】
【灵巧:67(姑且算是敏捷的速度)】
【体质:60(你的体质优于常人)】
【智慧:59(你是庸才,但并不愚蠢)】
【精神:69(你在某些事情上意志极为坚定)】
【神眷等级:5级(你备受黄衣之王的注目)】
【信仰程度:78(唯有你知晓,自己曾目睹过怎样盛大的审判与神迹)】
第063章 第 63 章【加更】【感谢投雷】
法典(十六)
萨维利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树林当中离开的。他的身体非常的沉重,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就这样一头栽倒下去。
但这也是完全能够被理解的事情,毕竟,对于没有经历过任何神眷晋升的仪式、身体的素质几乎与常人无异, 神眷等级也非常低微的青年来说, 那实在是一场过于漫长了的神降。
他的身体像是工具一样被使用, 而根本没有被任何的怜惜。这让萨维利觉得自己的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块儿肌肉都是酸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是粗制滥造的木屋一样“哗啦啦”的整个彻底垮掉。
然而与身体上的沉重相比, 萨维利的双眼却有些过分的明亮了,简直就像是这幽暗的夜晚当中两团燃烧的火焰。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展现出一种十足的雀跃来,是即便这一具疲倦的躯壳也没有办法掩盖住的神采飞扬。
而在他的手中, 则是紧紧的握着一把刀。
这把刀的刀刃处已经有些卷刃, 似乎曾经劈砍过什么过于坚硬的东西;但即便如此, 它依旧被主人紧紧的握着,仿佛那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宝物。
在刀身的一侧有蜿蜒的、仿佛被什么腐蚀掉的痕迹,又像是滴落在刀身上的黑色的血。
而唯有萨维利知道,手中这把看起来既不华丽、也不名贵的刀, 它曾经斩下过一位神明的头颅。
他带着这把刀走出了密林, 太阳已经重新在卡尔克萨小镇的上空升起。在同苏耶尔以及艾格汇合之后,他们离开了卡尔克萨, 来到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市府, 将在那座小镇上发生的一切都汇报给了【明日之庭】。
只不过, 苏耶尔和艾格坚持这件事情只要萨维利自己去就好, 不必带上他们,也不必在其中提到他们的名字。
“艾格毕竟也是威尔逊家族的人, 尽管他已经从威尔逊家族脱离已久, 但是难保不会有人以此来攻讦……而我自己的话,我还是个学生, 也不想要得到外界太多的关注。”
萨维利最后只能应了下来 。
卡尔克萨小镇上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在整个威洛德纳帝国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谁都没有办法想象,在帝国东境的一个偏远小镇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持续了数百年的、惨绝人寰而又丧尽天良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供奉并且想要召请邪神。
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就算卡尔克萨小镇的确地处偏远,平日里和外界少有接触,但这并不是其上级的行政机构能够因此而逃脱追责的理由。
伴随着明日之庭的入驻,在卡尔克萨当中被埋藏了几百年的那些白骨与罪孽都被尽数起底。不过,这一切已经都同苏耶尔无关了。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趁着世人的目光都被卡尔克萨所吸引,苏耶尔带着艾格返回到了伦底纽姆当中。
而按照先前所说,他必须给艾格一些教训,否则这东西不知天高地厚,谁知道以后还能惹出一些什么样的乱子来。
——当阿尔菲斯向着自己所信仰的、伟大的通识者与万物归一者,那位这世间诸般知识最终将会汇聚的唯一的圣所【门之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从对方那边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不敢过多的去询问和打探神明的事情,那是何等大不敬的行为,因此只是将自己的头垂的更低。
“在您的光辉的指引下,我们已经成功的突破了【电】的初步壁垒,能够代替煤油灯和日光瓶的电灯如今已经开始在帝国偏远地区投入市场。”
阿尔菲斯毕恭毕敬的说:“只是……我等愚钝,如今限于瓶颈不得存进,因此不得不厚颜来向您请求神谕,请您拨开迷雾,给予您的信徒一星半点的、知识的恩泽。”
在从门之主那里得到神谕之前,阿尔菲斯——以及【知识集会】当中许多平日里也都是受人敬重、知识渊博的学者们都没有想过,那看起来如此骇人的雷电居然也可以转化为人类手中轻易操纵的事物,原来这并不是独有神明才能够控制的权柄。
而在按照门之主所指出的那一条道路走下去之后,尽管还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却已经足够【知识集会】当中这些智慧与天资都远超常人的学者们像是发现了宝藏与矿山一样的扑上去。
原来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电】居然可以拥有这样多的效用!
只是凡人的智慧终究是有极限的,最近一段时间里,【知识集会】的研究陷入了某个漫长的瓶颈。在苦寻不得的情况下,最后教众们请求阿尔菲斯这一位教团的发起者、能够直接与那位伟大的知识之神联系的、被神明所最为钟爱的信徒去请求门之主,看神明是否愿意为他们指点一下迷津。
这也是阿尔菲斯今天会冒昧的向苏耶尔祈求的原因。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答,沉默似乎持续了很久。就在阿尔菲斯自己都已经开始忍不住想,是否是他们这种不知上进而又贪婪的索取令门之主感到了失望的时候,那位伟大的存在的声音才终于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们既然已经握住了电,那为什么不尝试着去用它代替更多的东西呢?】
阿尔菲斯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但是又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最后的窗户纸,以至于并看不分明其后的一些什么:“请恕我愚钝,您的意思是……”
【去尝试着用电取代蒸汽。】门之主的声音像是从幽远浩渺的星宇当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工匠]的时代,已经走到尽头了。】
作为前.工匠之神的眷属,阿尔菲斯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几乎都能够看见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着多少的刀光剑影,而如今作为已经执掌着一整个教团的总管,阿尔菲斯也能够想象到若是一切真的如同他们所信奉的这位神明预言的那样发展的话,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工匠之神将会信仰不再,尽管仍旧会有人类信奉与追捧,但是绝无可能再像是如今这般被奉上高台。对方的信徒数量也好,教团规模也好,都将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的缩减,毕竟当一位神明已经无法给人类提供便利的时候,那么祂也将会很快的被人类抛弃。
阿尔菲斯心下悚然,但是他并不会抗拒这样的行为。男人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去,再一次的为自己的神明所折服——为那浩瀚的知识,为对方眼中所注视着的、凡俗甚至都根本无法想象的盛大的未来。
“是。”他单膝跪地,表情庄严而又肃穆,“谨遵您的意愿。”
“我等必将尽己所能去追寻知识的灯火,唯愿在此漫漫长路上,能够得到您的照拂。”
“为此,我们会将一切都为您献上——”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在他的眼中像是有火焰被点燃,在跳动和闪烁。
“……包括,这整个世界。”
***
只是对于阿尔菲斯那几句最后的祷告,苏耶尔显然是不可能听闻了。
血肉之主的陨落并非小事,即便是发生在邪神之里当中的事情,但是天之上的诸多正神也同样有所感闻。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尽管【太阳】还没有对此发话,但是神明们之间的小团体已经凑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情了。
而受到索卡的邀请 ,苏耶尔也同他一起,去参加了某个小规模的神明之间的集会。
“血肉之主居然陨落了……真是不可思议。”黎明之神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据我所知,那将血肉之主吞噬的,似乎是一位新诞生的邪神哦!”
“不可能吧?怎么会呀……你从哪里听说的……”其他几个神明拍着手起哄。
黎明之神瞪圆了眼睛:“我可是从【千风】那里听到的消息,怎么可能作假?那家伙的消息,你们难道还不相信吗?”
作为风的神明,千风之神能够从风中得到许多的讯息。有风刮过的地方就有她的眼睛,可以说是整个天之上的第一八卦小能手。
黎明之神这样说,其他神明顿时就信了七七八八。
见状,黎明之神有些得意的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决定再给他们爆一些料。
“而且我还听听说了那吞噬了血肉之主的邪□□号哦!好像是叫……黄衣之王什么的?”
“哎呀,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可不是,只从这个名号来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个邪神拥有怎样的权柄嘛……”
在本次聚会的其他几位神明议论着这些的时候,唯有苏耶尔目光飘远,心头吹了一声口哨。
你们找黄衣之王,关我苏耶尔什么事?
第064章 第 64 章
法典(十七)
关于黄衣之王、以及血肉之主的事情, 在整个天之上都很是热闹了一些时间。对于正神门老手,这不过是邪神之间的一次内讧,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交替与吞噬。
横竖与他们无关, 但又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乐子, 当然应该好好看看, 趁此机会热闹一番。
苏耶尔也就在天之上停留了一些时日。
或许是出于托纳蒂乌的嘱托,所以对于难得能够抓住的苏耶尔, 索卡拽着他很是去参加了一些神明之间的小型的聚会,大抵也是抱有着让苏耶尔能够更多认识一些其他的神明的意思在里面——毕竟他平日里实在是太神出鬼没了,尽管托纳蒂乌选择尊重和包容苏耶尔的习惯与选择, 但是作家长的, 总还是难免忍不住去为自己的孩子担心。
这一点, 即便是身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神明,也没有办法从其中免除。
苏耶尔倒是能够理解托纳蒂乌作为家长的这种心情,在最开始,倒是也的确愿意配合一下, 如果这样能够让托纳蒂乌放心的话, 那么出门社交一下、认识一些神明,参加几个宴会, 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很快, 苏耶尔就发现, 他还是把这件事情想的有些太简单了。
他在此之前同诸神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因此也就并没有意识到,即便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见得能够完全的摒除这世间的七情六欲;而对于很多的神明来说, 【太阳】这个身份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即便他现在只是区区的一个未来的继承者, 但是也因此在集会当中受到了热烈的追捧,甚至有不少的神明向着他发来了若有若无的种种暗示。
自认还是一个孩子的苏耶尔:……
这就大可不必了!
他以风一样的速度收拾包裹款款跑路, 直奔人间,并且决定在这一阵的风潮过去之前,自己最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踏入天之上半步。
被逼的只能够龟缩在人间的苏耶尔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这些神明,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节操吗?!
***
同在伦底纽姆,有另外一个人也同样陷入了烦恼之中。
首先必须明确的一点是,无论卡尔萨克小镇的事情究竟在威洛德纳帝国内引起了怎样的轰动、这个国家的政治派系之间又是如何的因为这件事情而相互疯狂的攻讦倾碾,但是那都是更高层的事情了。
而作为发现、并且努力的从威尔逊家族手中货出来,最后还将卡尔克萨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上报【明日之庭】,让这里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一个巨大的毒窝被捣毁——这毫无疑问是一桩极为巨大的功绩。
倘若这一项功劳是落在那些有背景、有势力——再不济是隶属于某个教团的神眷者的头上的话,那么此人必然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一步登天,从中攫取滔天的富贵;但是很可惜,萨维利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青年,能够考上伦底纽姆的编制都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才华与运气,自然不可能有人去帮他运作这些。
因此,他最后靠着这件事情所能够得到的“奖励”,与他所做出来的那巨大的贡献来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他不过只是得到了调任,从伦底纽姆下城区的法院,升调为了伦底纽姆上城区的某个法院的审判长。
对于萨维利这样背后什么权势与靠山都没有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巅峰”了。
然而萨维利本人似乎并不为这样的调动而感到欣喜。
——比如现在。
萨维利坐在法庭上,有些心烦意乱的听着下方的原告与被告的代理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辩护。
这其实并不是一起复杂的案件。萨维利认为任何一个拥有着正常的思维逻辑和道德观的人都能够做出判断来。
原告的儿子在被告家务工,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居然被活生生的打死。女人拒绝了被告家施舍一般给出的几枚银币,而卯着一股劲儿,想要给自己的儿子讨还一个公道。
这或许是一位骤然惊闻噩耗、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的母亲所能够做的最后的反抗。
无论怎么看,被告都难逃其咎。按照帝国的律法,萨维利认为他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
可是,被告的身份是一位子爵家的继承人,而原告不过只是一个居住在下城区的、苍老麻木的年迈女性。这顿时让这件事情的性质顿时都变的不一样了起来。
身边的检察长朝着萨维利丢来一个眼色。
能够在伦底纽姆的上城区任职的都是人精。一位家里颇有权势的子爵,一个下城区的贫民,这件事情的宣判已然没有悬念。
萨维利无视了检察长的暗示,坚定的敲下了手中的法槌。
“原告胜诉。”他说,“被告……”
罪行成立。
然而非常可惜的一点是,他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
身边的检察长一把捂住了嘴,而陪审庭也纷纷站了起来,表示这一次案件尚且还存在不明,留待下一次重新审理。
萨维利被自己这些往日相处姑且还算是融洽的同僚们拖去了法庭的后台。他们将他围在中间,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巨大的麻烦 ,又或者是不合群的、终将会背叛其他人冰带来灾害的犹大。
“萨维利。”他们问,“你刚才要做什么?!”
萨维利有些呆愣的回答:“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啊……”
他不懂为什么他们表露出如此的模样来。
“你疯了!那可是佩罗萨子爵的继承人!”检察官瞪大了眼睛,“收起你那无畏的正义,你该明白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你难道要为了区区一个下城区的平民就去得罪子爵大人、得罪贵族吗!”
而萨维利的上司也在得知这里的纷乱之后匆匆赶来,他面孔阴翳的看着萨维利,但是先前卡尔克萨掀起的风波都还没有过去,他也不好对这个身负巨大功绩的天降愣头青做些什么,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做出警告。
“这场案件的裁决三天后重新进行,萨维利,你最近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案件的审判先交给其他人来进行。”
同僚们从他的身边纷纷离开,唯独留下萨维利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对着空荡荡的、唯有自己一个人的法庭,感到了一种空洞与茫然。
他们不是法庭吗?
他们不该是维护这个国家的法律并且带来正义的、最坚定的执行者吗?
可是为什么在法庭之外、在审判之前,还需要摒开律法的规定与行文,考虑这些更多的、附加的东西呢?
萨维利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居然感受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可怕的冰寒。
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从法院当中离开的。萨维利在路上跌跌撞撞的行走,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与空茫。
这样的情况有所缓解的时候,是当萨维利的目光落在了那被自己在柜台上毕恭毕敬的供奉起来的刀上。
红发的青年有些怔怔的望着那一把被神血所腐蚀了的、外表丑陋的刀,眼底的神情逐渐变的坚定了起来。
自从离开了卡尔克萨小镇之后,他开始第一次的催动自己所得到的那一份神眷。——因为实在是太过于诡谲和与世俗认知相悖,平日里,萨维利恨不得把这份神眷狠狠的隐藏起来,仿佛自己只是一个从未得到神明的注目与偏爱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只见他手臂上的血肉开始鼓动,手指大小的触手“吧唧”一下分离了出来。它朝着萨维利靠近,柔软的扩展延伸、并且将他包裹,像是一层覆盖在萨维利的身体表面的甲胄。
萨维利扭过头去,看到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人影。
他的身上如今披着一件质地奇异的黄色的外袍,而在宽大的兜帽下,露出来的是一张柔软的白色面具。
附着在全身的触手为他提供了非比寻常的力量,萨维利能够明悟,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力量、速度、灵活性、隐匿性全部都上升了不止一筹。
是能够踏雪无痕,轻而易举的进入有守卫巡逻的子爵家中,将那位道貌岸然的继承人杀掉的程度。
萨维利抬起手来,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刀。
他已经清楚的明白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法律不能归束有些人的行为,那么他来归束;如果有人自认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视法庭与正义为无物,那么就由他来成为高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做出真正正确的裁决。
萨维利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他所信奉的神明、因为那一位宽容而又正义的存在已经允许了他的行为,并且给予了他力量与底气。
凡有罪者,皆当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无论公子王孙,神明凡人,皆当——一视同仁!
第065章 第 65 章 【加更】【感谢投雷】
法典(十八)
夜晚的寂静与黑暗只属于那些连点亮一盏油灯都需要反复斟酌, 全家一个月的花销加起来可能都不过才几枚银币的穷人,而当然同有钱的贵族、政要以及新兴的资本家们无关。
尽管还是夜晚,但是佩罗萨家族的庄园依旧散发着光芒。在门口与庄园内尚还只是四处点亮用于照明的煤灯, 但是当进入那一座大宅之后, 用于照明的器具就已经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光瓶。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日光瓶, 而是一团又一团的被用神眷所固定住的、盛放在有如艺术品一样的种种水晶造型的灯具当中,让整个主宅当中都明亮有如白昼。
这是穷人永远都没有办法想象到的、有如童话故事当中的仙境一样的场景, 是用财富和权势共同所堆砌出来的夜晚的光明之境。
而今天晚上,在佩罗萨庄园当中,有一个影子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其中。
那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的潜入者, 至少寻常的人在夜晚想要进行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太合规合法的行动的时候, 他们绝对不会选择给自己穿上这样一身有些过分的亮眼了的黄色的外衣, 和一个在黑夜里目标过于明确了的白色的面具。
然而神奇的事情是,尽管如此,这个影子的存在却似乎很难被人注意到,就像是有某种存在修改了人们的认知, 只要这个黄衣的影子不是刻意的到面前来彰显存在感的话, 那么人们就会下意识的将他给忽略掉。
于是,凭借着这样神奇的能力, 这个影子居然一路顺顺利利的潜入进了防守并不算疏松的佩罗萨庄园当中, 甚至是一直摸进了那一座光辉照耀的大宅当中, 也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佩罗萨少爷还尚且不知道, 自己已经即将要大难临头了。
他像是往常一样用餐,品酒, 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极为悠闲和惬意的返回到自己的房间当中准备睡觉。
至于白天发生的事情, 显然这位贵族少爷压根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过。
不过只是一个贱民罢了。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即将大难临头。有一双冰冷的有如浮动着碎冰的寒潭那样的眼睛一直都在暗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那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佩罗萨少爷的种种行动。眼睛的主人一点也不急, 像是这个世界上最老道、最优经验的猎手。
他终于等到了佩罗萨少爷的房间熄了灯,屏退了一干的仆从。于是这位年轻的、初出茅庐的猎手便知道,属于他的机会已经来了。
黄衣的影子像是一尾最矫健的游鱼那样打开了窗户,溜了进来。他站在佩罗萨少爷的床前,幽幽的注视着他;而那透过窗户所投射进来的月光,也将一个漆黑的人影投在了那一张豪奢的大床上。
只是……这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些奇怪。
因为在属于人类的躯体之外,只见从他的身边还向外延伸着许多的触手,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一根又一根的盘踞在男人的身后,轻微的收缩舒张,不断的晃动着。
萨维利冷冷的注视着那躺在床上的佩罗萨少爷。
如果法庭不能够给出正义的裁决的话,那么就由他来代行真正的正义与审判之职。
因为,这也将是神明所允许的事情。
在这样充满了杀意的冰冷的目光的注视下,即便是佩罗萨少爷睡的再怎么样的沉,也不可能还毫无察觉了。
属于生物的本能将他从梦境当中惊醒,而当佩罗萨少爷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已经横悬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把刀。
尽管这把刀看上去非常的丑陋,刀身上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过了一样显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甚至是连部分的刀刃都已经卷刃,但是佩罗萨少爷丝毫不怀疑它依旧能够非常轻松的夺取走他的性命。
佩罗萨少爷当即就张口,然而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已经有什么粗大而又黏腻的、冰凉的东西被狠狠的赌入了他的口中。
“唔唔……唔唔!”
任凭佩罗萨少爷怎样的挣扎,都只能够发出这样微小的、含混不清的模糊呻//吟了。同时,有更多的触手将他的四肢都全部束缚捆绑,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挣扎和反抗的行为来。
那居然胆敢闯入佩罗萨庄园、甚至是对他动手的大胆狂徒弯下腰来,于是那隐藏在明黄色的兜帽下的、戴着白色面具的脸几乎要贴在佩罗萨少爷的面前。
“去亡者之间,为你的所作所为好好的忏悔吧。”
他的语气听上去如此的平静,可是又是如此的恐怖。飞溅的鲜血喷在了萨维利的黄衣与面具上,然而面具后的那一双眼睛当中所流淌出来的只有冷漠与平静。
青年从黄色的外袍下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兜帽又拉低了低,随后就像是他怎么样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样,原路退出离开了。唯有那没有关上的窗户、以及从窗外刮进来的夜晚的冷风,昭示着这里曾经闯入过一位不速之客。
多么可笑啊。
窗户从来都是寻常人家所用不起的奢侈品,同样也是许多的权贵之家用来炫耀和彰显自己的财力的象征之一。然而如今,窗户却也同样成为了夺去主人性命的通道。
***
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庭审终究还是没有能够继续下去。
毕竟被告已经死亡,那么无论他的行为是否有罪,显然都已经丧失了继续辩论的意义。
萨维利不知道那位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的母亲是否会因此而得到稍许的慰藉。但他认为,这才是真正“正义 ”的行为。
而当同在法庭上工作的同事们闲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萨维利也跟着轻叹了一声。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萨维利想,自己已然寻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能够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
距离从卡尔克萨小镇回来,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也就意味着……苏耶尔快乐的暑假即将宣告结束。
而在这个暑假的尾巴,他少有的收到了来自夏利的祷告。
这难免让苏耶尔感到有些新奇,毕竟夏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忙于各种事情 。无论是维护和拾起原本属于塞卡尔德家族的人脉与关系,还是参与【真理集会】当中的一些项目,亦或者是继续调查关于父兄姐姐的惨死……夏利为此而忙的团团转,每一天连一分钟多余的时间也没有。
这样的努力并非浪费时间的无用,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夏利都取得了一些不错的进展。
而今天,夏利之所以久违的祷告来麻烦苏耶尔,就是因为心中有某些不确定的疑问,因此想要听一听来自于神明的意见。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大概得经过,也明白了幕后最终的指使者是谁。”夏利轻声说,“可是那并非是寻常的权势滔天之人,以我现在的实力也很难刺杀对方。”
“因此我在这里厚颜的祈求,您……能否为我稍微的、指点一下迷津呢?”
面对着自己的这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羔羊,苏耶尔并不介意给他提供一个方法。
【去找[审判],他会给你一个足够公正和满意的答案。】
与这句神谕一并落入夏利脑中的,还有一个位于伦底纽姆上城区的某个法庭的地址。
怀抱着疑惑的心思,夏利去做了初步的调查。
那个法庭没有什么好说的,夏利想门之主的意思大概是要他去那里进行控告;至于所谓的[审判]……夏利捏着自己拿到的调查报告,抬高了眉梢。
[审判]是一个近几个月才刚刚在伦底纽姆当中兴起的城市传说。
没有人见过[审判]真实的模样,甚至很少有人真正的目睹过[审判]的身影。人们不知道Ta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只有非常少的目击证明提到,那是一个披着黄色的外衣,戴着白色面具的高大的身影。
据说[审判]会在夜间出没,让那些逃脱了司法制裁的恶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换命。
这必然是一位神眷者。
【明日之庭】似乎已经针对此派出了执刑人,但截至目前为止,[审判]依旧还活跃在伦底纽姆的夜晚。
很难说究竟是因为[审判]所负有的神眷深厚,还是明日之庭的执刑人也暗中放水。
夏利想到了那个地址。
看来,如果去这个法庭请求判决的话,能够引来[审判]的出面……
不需要多少的犹豫,夏利的心底已经有了决定。
***
在九月的第一天,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礼帽的小少爷来到了位于伦底纽姆上城区的某一个法庭。
“我希望法庭能够承接我的一项控诉案。”他这样说。
夏利一边递交自己的证据与控诉,一边飞快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一座法庭和其他的任何法庭都没有什么区别,而今日负责值庭的法官看起来还很年轻,有着一头热情似火的红发,和一双清澈的、宛如绿松石一般的翠色眼眸。
对方翻看着夏利递交上来的、那厚厚一沓的证据,眉头越皱越紧。
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眸来,隔着整间法庭,同夏利对上了视线。
“塞卡尔德先生。”红发的年轻法官非常郑重的向夏利询问,“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必须再和您确认一次。”
“您知道,自己将要控告的人是谁吗?”
夏利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扩大。
“啊,我知道的。”他轻声说。
“我要控告菲尼克斯.芬恩乐尔.威洛德纳。”
“——也就是,帝国的皇太子殿下。”
第066章 第 66 章
法典(十九)
从法庭内的其他地方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吸气声, 咳嗽声,控制了音量的惊呼——显然,夏利这有些过于胆大包天了的发言让原本沉寂、按部就班的开始一整天的工作的法庭受到了过大的惊吓。已经有很多人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有来上班了。
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 那么他们说什么都要请假在家, 绝不会来当值的!
满间法庭当中, 或许只有坐在法官席上的红发青年并没有被这一起案件当中那位身份显赫、非比寻常的被告给吓到。
“好,我大概明白了。”萨维利说, “这一桩案子,我们接下来了。”
“萨维利!你疯了!”他的同僚们没想到萨维利居然连这样的大麻烦都敢揽,扭头看向他的时候, 目光当中都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震惊之色。
“你知道不知道, 那可是帝国的皇太子……!”
帝国的皇太子菲尼克斯.威洛德纳, 其生母是帝国的皇后、邻国海因里希公国的公主,名正言顺的皇位的继承人,无论是身份的正统性也好,还是血统的纯正性也好, 都和他那些由情妇所出的兄弟姐妹们并不在一个阶级上。
尽管在其余的王子和公主们当中, 也有一些的生母同样出自威洛德纳帝国当中那些有名的贵族世家,但是毕竟……还是不能够和王后相提并论的。
至少表面应该如此。
而菲尼克斯皇太子也不是什么会让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的毫无所为的蠢货。他在幼年开始接受教育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足够的聪慧, 而在逐渐长大之后, 他也表现出来了一位合格的继承人所应该有的种种素养。
在这些年来的经营下, 无论是口碑还是势力, 菲尼克斯皇太子都表现的非常优秀,已经是毫无争议、并且民众认可度极高的帝国继承人。
他们不过是伦底纽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小法院, 怎么敢去承接对皇太子的控告案?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如果不是实在不允许的话, 那么这些人简直想当场就从这个水深火热的法庭当中逃离,不要和这件事情沾染上哪怕是一丁点的关系。
面对同僚的质疑, 萨维利却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我知道那是皇太子。可这又怎么样?”萨维利问,“如果的确有违背了帝国律法的行为,那么即便是皇帝陛下本人,同样也应该得到来自法庭的审判。”
同事们简直拿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如何是好。
毕竟大家平日里面也都只是嘴上说说,谁会真正的像是萨维利这个家伙一样的愣头青,分不清楚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萨维利注视着自己的同僚们,忽而笑了。
“还是说,诸位认为……因为是皇太子,所以就可以免去司法的审判,就可以这样去玷污和践踏正义女神的权柄?”
当他搬出神//的名号的时候,原本要对他进行指责、要中止这一场无端的闹剧的人也都哑了火。
毕竟……那可是,神明。
难道他们要在这里和这个愣头青就神权和皇权究竟孰高孰低来进行辩论、一决出个高下来吗?
——开什么玩笑!今天他们敢这样做,那么无疑就是同时得罪了皇室与神殿!他们以后可就全完了!
于是,因为没有人敢多嘴说上些什么、更遑论是阻拦的缘故,萨维利非常顺利的将这一起案件揽了下来。
“请放心。”萨维利捏紧了自己手中的证据与诉案,朝着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夏利非常郑重的许诺,“这件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得到一个应该有的结果。”
“你的家人……也一定能够等到一场公正的判决。”
夏利眨了眨那一双矢车菊色的眼瞳,笑了一下,唇畔两颗小小的尖牙若隐若现。
“那么,我就在塞卡尔德庄园,静候法庭的通传了。”
而直到夏利都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得到消息后仪容都顾不上怎么收拾就匆匆赶来的大审判长才顶着一脑门子的汗闯了进来。
“萨维利 ——!”这位平日里都以“修养”、“度量”等词要求自己的大审判长如今全然不顾形象的朝着红发青年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那样咆哮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又做了什么?!”
萨维利这个时候也刚好整理完了那些夏利递交上来的种种资料与情报,面对自己的上司的这番责问,表现出了一种超常的平静来:“我知道,大审判长先生,但我认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慕法、学法、知法,并不是为了让它们成为贵人手中的玩具,平民脖颈上的刑架。”
大审判长发现自己像是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新被分配到他这里来没有多久的青年,对方那一双本是冷色调的眼睛当中如今却像是燃烧着两团不灭的火焰。
“大审判长先生,我听闻您是正义女神的信徒 。难道在【正义之厅】所宣扬的教义当中,便是正义也要分高低贵贱、不同量级吗。”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看大审判长的脸色,只是径直的从法庭当中离开了。
要推动这一场审判的进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许多的步骤都需要萨维利去推动,并不是轻松就能够达成的。
萨维利走出了法庭的大门,外面灿烂温暖的阳光一瞬间全都朝着他扑面而来。
青年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金色的日光下,他的面上逐渐的露出一个笑容。
不过好在,他也已经拥有了志同道合的同伴。
在正义的这一条路上,他并非是孤身一人前行。
青年以无比虔诚的态度吻了吻自己食指上的戒指。这枚戒指看上去异常的朴素,没有丝毫的惹眼之处,同体材质为纯银打造,在方形的戒面上则是刻着一枚古怪的印记。
而若是有并非这个世界的克苏鲁狂热爱好者看到之后,一定会迸发出惊叫声的尖叫来。
妈妈救我!我看到了黄衣之印!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并没有)
而在萨维利这样做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许多地方,有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许多人都停下了自己手边原本正在做的事情,看着自己的戒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是……来自[审判]的讯息。
于是阴影中的暗杀者短暂的中止了自己的任务,高塔上祷告的圣女停下来为神祈祷的祝文,街头昏昏欲睡的乞儿睁开了一双锐利的眼,马戏团里的少女轻快的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飞刀……
以及更多,更多的人。
他们的身份或许有着 云泥之别,但是不变的是他们皆为正义奔走。我等向黄衣之主宣誓,必将高举正义的旗帜,撕开蒙在世人头顶的诸多阴霾。
以[审判]作为中心而集结起来的这个团体,以惩恶扬善作为自己应尽的职责。
我们得到力量,我们使用力量,我们维护力量。
在【真言法庭】之下,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比起正义女神下属的教团【正义之厅】,【真言法庭】才更像是在真正行使权能、践行法则的那一个。长此以往下去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在越来越广的传颂与越来越多的信徒的加入下,【真言法庭】真的有代替【正义之厅】的可能。
不过那也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真言法庭】的发起人,作为带领他们目睹了黄衣之王的伟力、得到了来自黄衣之王的神眷,自此皆为【星湖】途经上的同行者的[审判]难得发出了求助的邀请。
那么,他们自然也应当尽力的去帮助对方达成才是。
***
威洛德纳帝国皇宫。
美艳非常的公主怀中捧着自己过于宽大以至于都有些不便于活动的裙摆,不顾仪态的在皇宫的走廊上飞快的奔走着。
“殿下……公主殿下!您这样太失礼了!”
她的侍女在身后紧赶慢赶,但却总也追不上,只能无奈又焦急的不断的喊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前方的公主殿下对此却只是充耳不闻。
没有人能够对此置喙什么,因为这位是萨瑞莉娅.芬恩乐尔.威洛德纳公主,是和当朝皇太子同为王后所出的、唯二的孩子,其地位与高贵自然不必言说,更何况皇帝向来也都最偏疼这个女儿。
萨瑞莉娅公主气势汹汹的推开了菲尼克斯皇太子书房的门。
“皇兄。”她瞪着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里面的青年,面容当中隐有愠色,“现在外面都在疯传,塞卡尔德家的灭门一案是由你指示。”
“而埃勒斯韦纳大坝第一次修建的时候之所以会坍塌是因为有巨额的资金被挪用贪污,据说这背后同样也有你的手笔。”
“……皇兄啊。”
美丽的公主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裙摆,在她的小指上,有一枚非常朴素的、甚至都已经有些不符合公主身份的银质的戒指有瞬间的反光,戒面雕刻着的是奇怪的印记。
“请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有人要诬陷于你,还是确有其事呢?!”
第067章 第 67 章【加更】【感谢灌溉】
法典(二十)
菲尼克斯皇太子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自己手中原本正在看的书。
他偏过头来, 看向自己的妹妹的时候目光平和又包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并不重要,萨莉。”菲尼克斯皇太子平静的说, “怎么, 你很久都没有来找皇兄了, 就只是为了这样质疑皇兄吗?连我最亲爱的妹妹,也要和外人一样, 站在我的对立面对我进行指责吗?”
菲尼克斯皇太子和萨瑞莉娅公主同为皇后所出,原本和彼此的关系应该是在所有的王子和公主当中最为紧密的,血脉天然的为他们带来了这样的联系与亲近。
而在他们小一些的时候, 也的确拥有过那样兄友妹恭、和谐相处又其乐融融的时光。
只可惜, 伴随着年岁的增长, 兄妹二人之间也逐渐的由于性格和认知的不同而开始产生矛盾。到了最后,本该亲密无间的兄妹割席断义、分道扬镳,在萨瑞莉娅公主今天主动前来寻找菲尼克斯皇太子之前,他们已经有快一年没有说过除了正事之外的一句话。
萨瑞莉娅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皇兄。
她对他再了解不过。如果那些事情并不是菲尼克斯皇太子做下的话, 那么他会否认, 而不是现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
所以,外面疯传的那些事情, 的确一桩一件, 都同她的皇兄脱不开干系。
萨瑞莉娅闭了闭眼睛, 唯有掐着自己裙摆的手指指关节处捏的近乎发白。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父亲对于这件事情, 又是怎么说的呢?”
菲尼克斯皇太子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父亲能怎么说呢?”这位仅以面容看上去, 当真是俊美无俦、有如他的名字那样闪闪发亮毫无死角的皇太子说, “除了我之外,帝国难道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吗?”
“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没有波澜的。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萨莉。”菲尼克斯皇太子这样说。
这番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作为最终将会被嫁出去的公主,她们在一开始就不被列入继承人的备选范围当中;而除去菲尼克斯皇太子之外,威洛德纳帝国的皇帝尚且还有六位皇子,只是的确都 ……不堪大用。
他们当中,或是对政事毫无兴趣,或是愚钝暴躁而不自知,或是缺乏政治的敏感性无法统御好整个国家,或是和神权沾染太多,注定无法成为国家的皇帝,而是成为教会的皇帝。
总之,无一例外,全部out。很难说在这当中是否有菲尼克斯皇太子的掺手进行的有意引导,以及他们的母亲、那位邻国的公主尚还在世的时候的有意谋划,但是这个位置,现下除了菲尼克斯皇太子之外,居然再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能够接手。
所以菲尼克斯皇太子自然有恃无恐。不过是区区的舆论,花不了多少的功夫就能够摆平。
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都知道,菲尼克斯皇太子绝对不可以出现什么差错。他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样啊。”萨瑞莉娅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用力的捏住裙摆的手。那一双像是上等的祖母绿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同母的兄长,像是在今天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他。
“这就是皇兄给我的答案吗?我明白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双手交叠,端庄的置于身前,注视着菲尼克斯皇太子的目光像是清凌凌的一柱冰棱。
“但是皇兄,不要忘了。”
萨瑞莉娅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有她的声音还回荡在菲尼克斯皇太子的书房当中。
“这个世界并不只是我们人类的。”
“神明,一直都在注视着我们。”
***
这是同以往毫无区别的一天。
距离菲尼克斯皇太子被控告一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半个月里面,皇室并不是没有试图出手,将这件事情的热度给掩盖下去;但是每一次,那些相关的流言又会很快的再一次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像是斩不尽杀不绝的庄园里的野草。
像是有很多很多双来自于不同的势力的手都在推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即便那是帝国尊贵的皇太子殿下、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帝皇,他们也不允许对方从自己的罪责当中轻飘飘的脱身离开,身上不带半分的污点。
那是对“正义”和“法律”的毫不留情的践踏。
或许一开始,皇太子还抱有着能够轻松的就将这件事情解决掉的想法;但是当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也终于开始焦头烂额的意识到,这绝非想象中那般的简单。
有人在刻意的针对他,并为此而发动了令人心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如果让他抓住是谁在背后搞鬼的话……菲尼克斯皇太子几乎为此咬碎了后槽牙。
他每日为了这件事情而奔波,觉得头疼不已。在某一个夜晚,原本应该陷入沉眠当中的菲尼克斯皇太子忽然惊醒,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 。
他试图呼唤侍从,但是没有人应声。
“咚咚咚”。
在三声门响之后 ,他听到从门外传来了自己的妹妹的声音。
“皇兄。”萨瑞莉娅说。
“我可以进来吗?”
***
作为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夏利自然是对相关的一切都非常关注的。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阅读炼金人偶最新买回来的报纸。
只是……报纸终归还是有些不方便了。上次在【知识集会】当中有见到过最新研究出来的、被命名为“收音机”的那个东西,看起来着实好用,什么时候也能够像是电灯一样量产和推广就好了。
夏利的内心不无遗憾的想。
他打开了今天的报纸。
——然后一口茶水全部都喷了出来。
报纸的整个头版用非常大的加粗字体标注了今天的头条新闻,甚至一连数版都是与此相关的报道。
就在今天早上,那位帝国的皇太子被发现死在了自己位于皇宫当中的寝殿内。目前经过排查,初步断定与邪神不无关系,现场还发现了一枚独特的标记。
那是[审判]在每一次做下自己的私罚之后会留在现场的标记,独一无二,旁人无法模仿。
夏利有一瞬间是怔忪的。
那位皇太子……真的死了?
他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间溢出的先是近乎癫狂一般的大笑,但到了最后,却又尽数都转化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父亲 ,大哥,姐姐。
你们看到了吗?
***
外界如何的因为皇太子的死亡而掀起巨大的风浪,都同这里无关。
两个分别都披着黄色斗篷从头遮到脚、戴着柔软的白色面具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在地下的通道中穿行。前者看着应该是一位身高腿长的壮年男性,而后者看身形,居然只是一位少女——尽管她也同样个头高挑,算不得娇小。
在走过了最后一个拐弯之后,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仿照法庭而建造的地下建筑体,而如今,在那些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黄色的斗篷,戴着或者是拿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当这两个人影走进来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率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其后那一张看起来意外显得年轻的脸。一点红色的发尾从他的斗篷边缘支棱了出来,看起来就如同一抹永远燃烧的不灭的火焰。
“想来诸位都已经收到了我们的战果。”萨维利肃声宣告,“帝国皇太子,菲尼克斯.芬恩乐尔.威洛德纳,已经接受到了他应有的审判与制裁。”
他高举起手臂,让食指上那一枚银色的戒指能够被所有人都看见。
“我等为刀、为刃、为刽子手,为诸多恶行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黄衣之王的指引下,我等必将为世人带来一条最光辉而毫无阴霾的道路!”
其他人全部都应和了起来 ,所有人的面上都是一种无比狂热的色彩。
萨维利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先冷静下来。
“至于今日,我很荣幸为大家介绍我们新的成员的加入——”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少女也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来了其后那一张被盛赞为“帝国明珠”的、明媚娇艳的脸。
那是帝国的公主 ,也是帝国如今唯一由皇后所出的孩子,萨瑞莉娅.芬恩乐尔.威洛德纳公主。
“就在今天早上,由她一手经办策划的对于皇太子的审判已经圆满完成。”萨维利说,“[审判]之名更进一步,这都是得益于所有人的努力。”
“今日集聚于此,是为了欢迎我们新的同伴的加入,也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又一次胜利。愿诸位常怀公正之心,行正义之事,不忘初心与本愿,更不负我主所赐下的浩荡神恩!”
“让我们为她、也为了自己举杯!”
所有人都端起了自己手边的酒杯,欢呼着举高了手臂。在明亮的、将阴暗的地下也依旧映照的有如白昼一般的明亮灯火下,他们欢庆、他们祷告,他们敬自己——也敬神明。
许多道声音汇聚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无数人的缩影,混杂着以至于带出一种奇异的混响来,让人的心脏都会被不自觉的带动着一起嗡鸣鼓动,无可抵挡的为之蛊惑,成为其中的一员。
“敬正义。”
“敬法律。”
“敬这世间一切的高洁。”
第068章 第 68 章
邪神之里(一)
“……承蒙您的引导, 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这件事情当中最大的罪魁祸首已经以他的鲜血来奠基了我的家人的亡魂,而他也注定将被永远的钉死在帝国的耻辱柱上。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篡改这一段历史的真实的机会。”
金发的贵族少年跪在祭坛前,轻声的诉说着自己对神明的感激。
“我大仇得报, 心愿已经全部达成;自此之后, 此身便将一心一意的只为了侍奉您而存, 我必将广推您的荣光,尽我所能, 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为您奉上……!”
面对如此热忱而又坦白的、毫不保留的剖开内心将一切都献上的奉献之词,在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属于神明的回应才在少年的耳边响起。
【那么, 我就拭目以待了。】
且不谈得到了这样的回应之后, 金发少年是如何的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与近乎癫狂一般的激动, 断开了联系的神明本人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夏利一直以来都挂在心头的这件事情如今成功的解决,也算是一件好事。
如今苏耶尔的名下除了原本就有的【知识集会】之外, 又多出来了一个新的、由萨维利所发起和领导的教团, 【真言法庭】。
如果说对于【知识集会】的发展,苏耶尔拥有着明确的规划, 并且能够一直都干涉和指引他们的发展方向, 也知道自己想要借由【知识集会】达成什么样的成果的话, 那么【真言法庭】的存在完全在苏耶尔的意料之外, 他也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拿这个教团怎么办。
诚然,苏耶尔清楚的知晓, 每一张五星的信徒卡都必然拥有能够成为一个教团的发起人、并且在种种事件之后为他组建起一个教团的能力, 可是【真言法庭】的存在过于特殊。
那是以“假想”与“正义”为旗帜而集聚的团体,在这样有些尖锐的教义下, 苏耶尔暂时并不好对他们进行干涉。
或许就这样的任凭他们自己发展也不错。等到时间更久一些,【真言法庭】未必不能够成为他手中的刀刃,帮助他更好的处理一些人类社会的事情,成为独属于他的[鬣狗]与[明日之庭]。
即便是苏耶尔自己或许都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在逐渐的取代这些原本就已经存在于人间的、历史悠久的与神秘相关的教团与组织。
或许终有一日,整个人类的世界当中所广布的各种举足轻重的教团最后打眼一看,发现信仰的神明都是苏耶尔……这样有趣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
不过,能够多出一个教团,苏耶尔当然还是很高兴的啦。
别的不说,光是之前在豪赌抽取黄衣之王的时候那近乎被清空,有些过分干净了的信仰值,如今都已经稍微回血,至少看起来不再是那么寒碜凄惨的模样了。
不过经过这一次的黄衣的抽取,倒是让苏耶尔也稍微的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来。
直接就把信仰值朝着池子里面丢显然是最低效、同时也是最浪费的行为。那是真的一点Buff也不加,横冲直撞的头铁,主打一个有缘。
而若是他能够先得到一位克系神明的碎片,将这枚碎片丢进去池子里面后抽卡的话,那么成功率不说上升很多吧,但是至少也能有多多少少的一些提升。
而且还是定向提升,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他之前那种当屯屯鼠、结果刚好屯到有了碎片才开始抽的行为,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像是这种隐藏性的小小机制,除非苏耶尔自己能探索出来,否则的话系统只会装聋作哑,一问一个不吭声。
所以,苏耶尔已经是打定主意,以后轻易都不要乱抽卡,等到有了碎片的时候再满堂aii in,主打一个利益最大化。
抽卡的事情,怎么能叫计较呢!那都是珍惜资源 !
至于碎片从哪里来?
——某些高星信徒可能会自己附带这样一份“礼物”。
结果兜兜转转,苏耶尔发现事情还是给绕回来了。
信徒!信徒!信徒!(咆哮)
信徒永远都是重中之重!
只可惜信徒出现的时机不固定,地点不固定,有的时候还需要先发生一些事件之后,才能够触发对方成为自己的信徒的契机。
……等等。
苏耶尔的面色逐渐变的有些古怪了起来。
他从卡池里面抽到的那些原本被归类为添头的事件卡,难道真正的用途其实是这个吗?帮助他更好的触发事件、得到信徒?
苏耶尔觉得之后可以在这个方面去尝试一下。
就在苏耶尔抓着系统翻来覆去的研究,恨不得能把系统整个都大卸八块的时候,他的目光忽而微微一凝,面色都变的严肃了起来。
因为在苏耶尔的感知当中,有另外的某种力量降临在了这里。
那绝非是正神,因为不会有哪一位正神的力量会如此的阴邪。不过,对方当然也不可能突破世界的封锁切实的出现在苏耶尔的面前,实际上那力量只是如同黑色的沙砾一样在苏耶尔的面前落下,随后凝聚成了一封黑底银边,缀有着仿佛能够闪烁出光泽的暗紫色的边纹的邀请函。
苏耶尔注视着这一份轻轻的、安静的落在他面前的邀请函,拿起来展开看了看其中的内容,随后挑高了眉梢。
虽然知道神明之间会以凝聚信函,向其他神明发去邀请,参与聚会,不过苏耶尔一直以为那不过只是正神之间的礼节,倒是没有想过地之下的邪神们也遵循着同样的惯例。
这一封来自邪神的邀请函,是要邀请苏耶尔前往参加邪神之里数日之后的一场聚会 ——显然,由于血肉之主的陨落,苏耶尔的存在走入了这些邪神们的视野当中,虽然他们其实也完全记不起来什么时候邪神之里内多了一位名讳为【黄衣之王】的同伴。
不过那不重要。毕竟邪神彼此之间的联系约莫并不像是天之上的正神们一样的紧密,如非必要的话,大概千八百年他们都不一定会见上一次。
更多的时候,邪神们习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即便是有一些小小的社交,也不过是三五个关系好的神明小聚一下,而并不像是正神们一样要天天载歌载舞的群聚和欢宴。
所以在这个时间差里面,就算是有那么几个新诞生的、未曾听闻过的邪神,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啦。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现在当然不同了。
血肉之主即便是在一众的邪神当中,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存在。因此,对于能够将血肉之主取代和吞噬的黄衣之王,邪神们当然都是抱有着非比寻常的浓厚的兴趣的。
——毕竟也是在邪神之里当中少有的乐趣了,谁不想来看看呢。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会有这一份邀请函在苏耶尔面前的出现。
苏耶尔将邀请函合拢。
他自然是会去的。
毕竟苏耶尔自己,也已经对邪神之里感兴趣很久了。能够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去了解,他当然不愿意错过。
而且一直以来,苏耶尔也都有非常疑惑的一点:
作为一个板上钉钉毫无疑问的邪神,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诞生在天之上 、而非是地之下的邪神之里当中?
说不定这一次去能够找到答案。
只是很快,苏耶尔发现自己就必须先面对另外一个问题:
去邪神之里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啊?
***
托纳蒂乌发现今天的苏耶尔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心事。
按照之前托纳蒂乌曾经同苏耶尔所提起过的那样,每一个旬日,苏耶尔都需要来托纳蒂乌这里接受授课,学习作为下一任的【太阳】,他所应该了解和掌握的那些知识。
以往每一次,苏耶尔的课程都完成的不错,也数次得到了托纳蒂乌的夸赞;只是今天,托纳蒂乌发现在授课的过程当中,苏耶尔总是时不时的就会开始走神,亦或者是上课上着上着就时不时的偷偷瞟他一眼。
尽管少年神明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是托纳蒂乌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欲言又止。
眼见着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今天的这一场授课也没有多少的效果,托纳蒂乌索性有些好笑的暂停 下来了授课,伸手在苏耶尔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
“苏耶尔。”他喊了一声。
银发的少年并没有予以任何的回答,虽然还是睁着眼睛看他,但是思绪已经不知道都飞到哪去了。
托纳蒂乌只得又敲了敲桌面。
“苏耶尔?”
他加重了声音。
后者在这一刻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流露出那种上课溜号被老师一把抓住的心虚来。
托纳蒂乌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来,在苏耶尔的头上不轻不重的揉了一把,随后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今天看起来并不是适合学习的状态呢……那就放一天假好了。”托纳蒂乌问苏耶尔,“所以,刚刚都在想什么呢?苏耶尔介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苏耶尔想了想,他还真的可以从托纳蒂乌这里问一问。
“托纳蒂乌~~”于是有求于人的少年拉长了自己的语调,尽管本人并非有意,但是听上去也像是一只在黏着你喵喵叫的小猫。
他非常殷勤的凑上去,帮托纳蒂乌捏了捏肩膀,笑的极尽谄媚和讨好。
“你能和我讲一讲邪神之里吗?”
第069章 第 69 章
邪神之里(二)
“怎么想起来问邪神之里的事情了?”即便是苏耶尔眼下所谈起的, 理应是在天之上每一位神明都闻之色变、不愿轻易说到的罪神,但是托纳蒂乌看起来也毫不生气。
他只是对于自己疼爱的孩子会突然提到这一点儿感到了有些迷惑,非要举一个例子的话, 就像是那种家教向来很好的家庭里面, 家长突然有一天听到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脱口一句纯正的国粹的时候的那种幻灭感。
托纳蒂乌现在也差不多这样。
苏耶尔见他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当即就明白这件事情上大有操作余地可为。
他于是殷切的凑了过去——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依偎”在托纳蒂乌的身边。
“我就是有些好奇……”苏耶尔深知找不到理由和借口的时候就不要找,只要舍得下脸皮去胡搅蛮缠, 那么就没有什么没有事无法达成的,“因为一直都只是偶有听闻嘛……”
“托纳蒂乌,你肯定知道的吧?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苏耶尔望着托纳蒂乌的时候眼睛晶晶亮, 只是这样看着都让人觉得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的任何合理的请求。
如果让才被苏耶尔给“吃”了的血肉之主看到了这一幕, 想必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或许新生的孩子都会有这么一个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时候, 也可能只是因为托纳蒂乌心疼和怜爱苏耶尔,因此并不愿意让他难堪——总而言之,托纳蒂乌宽容的放过了苏耶尔给出的这个漏洞百出的回答,而是开始给他讲解起来乐关于邪神之里的情况。
这态度, 即便是再怎么溺爱孩子的人见了, 怕不是都得叹一声自愧不如了。
地之下并不如同天之上这样,全部都是风景宜人、适宜居住的环境。
据传在第一纪之前, 世界尚且还是一片混沌, 一切都处于蒙昧当中。第一位【太阳】自蒙昧当中创造了世界, 将明亮的、美好的那一部分托举起来, 形成了天空;将污浊的、驳杂的那一部分沉于下方,成为了地面。
所以, 倘若说天之上是这个世界的明珠与宝石的话, 那么地之下便是这个世界上有如最脏污的垃圾回收站那样的地方,寻常甚至都不想朝着那里多看上一眼。
总而言之, 被禁锢在那个地方生存这件事情本身,对于当初胆敢高举反对的大旗,意图挑战【太阳】的权威的邪神们来说,已经是一项非常严重可怕的惩罚了。
就算是神明,想要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下来,也是吃尽了苦头的。
“而在长久的经营和改善之后,邪神们勉强在地之下开拓出了一片能够定居的生活区域,也就是后来被统称为邪神的聚居地的【邪神之里】。”
“所以,苏耶尔,不要轻易接近邪神之里。”
他伸出手来,不轻不重的摸了摸苏耶尔的脑袋。
“他们存在本身便已经沾染了世界的污秽,有如病疸。一旦沾染,想要完全的清除和剥离的话,其痛苦将有如刮骨疗毒。”
苏耶尔闻言,眼神有片刻的闪烁。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那些邪神们不仅仅是对人类拥有着影响,而他们的存在也同样会对正神们带来污染。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效果有点眼熟?
——对啊。苏耶尔自己所使用的力量,那些来自克苏鲁神话当中的诸神之力,不也拥有同样的效果吗?
苏耶尔想,或许他“作为邪神转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偶然的巧合,而是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既然是病灶的话……”苏耶尔拉长了语调,一边这样说,一边偷偷的观察着托纳蒂乌的表情,“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干脆直接都清除掉呢?这样也要更省事和更方便一些吧?”
托纳蒂乌闻言,面上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算的。”他同苏耶尔解释,“在最开始的时候,神明之间其实并没有[邪]与[正]的区分。”
所有的神明只是天然的遵循自己的权柄与本能的引领,下意识的会选择更加合适自己的环境去定居。
比如权职同水相关的神明会更偏爱周围水域众多的环境,比如神职和风相关的神明就明显更愿意停留在相对地势更高、有更多的风穿梭而过的区域……有的神明偏好黑暗,有些神明追逐战争,有的神明制造不和 ,有的神明编织谎言。
到那会是这些都只能够算是每一位神明之间的不同,就像是人类也拥有不一样的性格一样。
“曾经的邪神之里同样建立在天之上。”托纳蒂乌说,“你或许没有去过那里……在整片天之上的最北边,有一处常年被灰色的迷雾所包围起来的、废弃的宫殿群。那里就是曾经邪神们的居所。”
“邪神之里拥有着作为其地域的特殊性。无论从哪一个通道口、以怎么样的方法进入,都必须通过邪神之里的【门】。【门】会对来访者的力量进行检测,为邪神打开 通道,而拒绝其余的存在。”
苏耶尔忍不住问 :“那么,托纳蒂乌你去过邪神之里吗?”
“我自然去过。”托纳蒂乌失笑,“苏耶尔,【太阳】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仅仅是正神的太阳,同样也是人类,是邪神,是这个世界当中所有生灵的太阳。”
“我们的存在,并不能够被轻易的界定。”
或许是因为说到了这些曾经的事情,托纳蒂乌也难免陷入了某些漫长的回忆当中。他的目光悠远,像是看到了很早很早之前——早到他尚且还没有成为如今这般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太阳 】的时候。
“邪神曾经也拥有过无比辉煌的权势和地位,甚至一度拥有着庞大的信徒与信仰,同正神能够完全的分庭抗礼。”
那是人类与神明所并行的第四纪,世界对于神明也并未设下限制。神明尚且还能够在天与地之间的那一片世界当中随意的行走,没有他们到达不了的地方。
“——直到第五纪开始,我作为【太阳】,放逐了他们的存在。”
苏耶尔偏了偏脑袋,看向自己身边金发的神祇。
对方在说到这些的时候,面上无波无澜,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在和疼爱的孩子叙述一段历史、在娓娓道来一个在很早很早的时间以前发生过的故事。
但【太阳】的话……苏耶尔心想,那不就是自己身边的托纳蒂乌么。
“是因为他们的反叛?”苏耶尔问。
托纳蒂乌闻言失笑。
“不仅仅只是因为那一场反叛。”托纳蒂乌说,“还有一些更多的……嗯,历史性的因素在其中。”
不过看起来,托纳蒂乌并不打算同苏耶尔说更多的、同邪神之里相关的事情了。他用力的在苏耶尔的头顶揉了一把,表示今天的这一场谈话到此为止,随后便给苏耶尔布置了一些其他的课业。
苏耶尔忍不住鼓起了脸颊。
果然无论年龄,不分中外,用作业压制孩子是家长们永远的必杀技。
“那么,邪神们拥有重返地面之上的可能吗?”苏耶尔扒着托纳蒂乌,询问了自己最后的问题。
“我想着大概很难。”托纳蒂乌轻笑了一声,“毕竟【太阳】已经决定放弃了他们的存在。”
邪神不被允许得到日光的照拂,不被允许享受轻风和雨露。他们是世界的放逐者,所以注定也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
“只要我一日还在【太阳】的位置上,那么祂们的存在便一日不被世界所容,注定只能够被放置在世界的垃圾场当中。 ”
托纳蒂乌轻描淡写的给出了回答,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究竟说出了多么恐怖的话。在这位太阳神的面上所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绝对漠然冰冷的神性。
“毕竟垃圾,就应该待在祂们该在地方。不是吗?”
苏耶尔:……
您也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的温和啊……
在苏耶尔的印象当中,这还是托纳蒂乌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现出对于某种存在的不喜来。
考虑到托纳蒂乌平日里那过于的温和的态度,这样的对比简直会让人好奇,邪神们究竟是都做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被托纳蒂乌厌弃至如此的地步 。
苏耶尔如今在面对托纳蒂乌的时候,胆子已经放大了不少——也可以说是被偏爱的总是有持无恐——他是这样疑惑的,并且也就真的这样问了出来。
而面对苏耶尔的疑问,托纳蒂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说的太多。
“我的孩子,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托纳蒂乌用手轻轻的梳理着少年有如绸缎一样的银色的长发,“邪神狡诈、阴险。即便是他们的面上表现出再怎么样的亲和与好相处 ……那也必然是因为,他们对你拥有着某种对你拥有着某种更深的图谋。”
“远离他们。不要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那并不是能够深交的朋友或者是知己。”
“好的,托纳蒂乌,我记住了。”
苏耶尔缩了缩脖子,一边乖巧的应着托纳蒂乌的话,一边决定把“自己其实是个邪神”这个身份,藏的再用心一些和深一些。
他并不想看见托纳蒂乌以冰冷的目光和厌弃的态度对待他……只要稍微的设想一下那样的可能,苏耶尔都会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给攥住了一般。神明不需要呼吸,他却会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并没有细究下去。
就仿佛他的潜意识在拒绝对这个问题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否则的话,一定会得到一个苏耶尔本人绝对不愿意接受、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
想要找到通往邪神之里的道路并不算很难。
苏耶尔很快就发现,当初被送到他手上的邀请函实际上另有乾坤。它既是路标,也是指引,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用力量调动残留在邀请函上的印记,那么自然会给他指引一条前往邪神之里的明路……
……明路。
当苏耶尔又一次站在卡尔克萨小镇旁边的那座山林当中的时候,他的面上流露出一种无比古怪的神情来。
他甚至是将那一封邀请函拿出来看了又看,但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给他所指引出来的道路居然是这样的。
但事已至此,苏耶尔只能够认命的讲整座山林都勘测一遍。
因为之前曾经在这里发生的、那一场惨绝人寰、并且在整个世界上都于很广的一个范围内传播开的威尔逊家族的事情,所以整片山林如今都被彻底的挖掘了一边。从山林的地面下,挖出了很多很多的枯骨。
而这也就导致了整片山林当中,如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如果有谁在夜晚的时候踏足这里的话,那么他有非常大的概率会深一脚浅一脚,踩空摔个狗啃泥什么的则更是常事。
越过满地的坑洞,苏耶尔最后停在了林地中央那唯一的一片湖泊前。
尽管山林都似乎被翻新了一遍,但是唯有这一片湖泊看起来依旧还是之前的模样。天上的月光与星星的倒影尽数都垂落在了这一片银白色的湖泊当中,苏耶尔盯着那湖面看了许久,心头忽而一动,有某种想法浮上了心头。
或许……他的确能够通过这里,抵达邪神之里。毕竟当初血肉之主都能够借着眼前的这一片泛着银光的湖从邪神之里过来,那么没有理由苏耶尔不能够也顺着对方已经打通了的道路过去。
虽然不如血肉之主那样有信徒作为锚点,但是他手中不是还有这一张邀请函吗?姑且应该也够用。
这样决定好之后,苏耶尔便不再迟疑。林间的光织成了黄色的外袍罩在他的身上,白色的面具遮盖住了过于年轻的面容。
他朝着泛着银光的湖水当中一步一步的走去,身形逐渐的被波光粼粼的池水所吞没。苏耶尔手中的邀请函化作了银白色的流沙,原本应该拥有边界的湖水被某种力量所改动和扭曲,开始无限的扩宽、扩深,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苏耶尔身周的触手在这样宽广的水域当中终于可以自由的舒展,如同长久的萦绕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有片刻的释放。它们有如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一般,朝着某个方向不断的探索。而仿佛是在隐隐的与之和应一般,邀请函的光辉也洒落在了这一条道路上。
苏耶尔沿着那个方向不断的前进,时间在这个过程当中像是彻底的失去了意义。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他的行动停止了下来。
苏耶尔觉得自己像是触碰到了一扇“门”。
那诚然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而仅仅只能够以某种直觉的最本能的牵引和描述,知晓这里即为通道。
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明白过来,这大概便是托纳蒂乌曾经同自己提起过的、笼罩在邪神之里的那一扇“门”。
苏耶尔尝试着想要用邀请函当做叩开门扉的钥匙,但是这样的试探看起来并不怎么奏效。
他居然被卡在了门口。
苏耶尔简直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根正苗红的邪神!居然连邪神之里的门都进不去!
如果神明之间也有网络和论坛的话,那么苏耶尔觉得就光凭今天这一遭,他就能够占据很长一段时间的话题头条。
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为暴力的举措,说不定能够将“门”给砸开?
这样的想法在冒出了一瞬间之后,又很快的被苏耶尔自己掐灭。
他暂且还只想低调发育,并不想引来太多的关注与在意。
一根触手在苏耶尔的意志的引领下,朝着那门扉悄然探去。而几乎是在产生接触的那一刻,有某种认知如同流水一样的朝着苏耶尔传递而来。
它在向他询问、以及索取资格。因为从本质上来说,这理应是唯有邪神才能够前往的门扉。
苏耶尔身上的气息太过于斑驳,又附带有那样浓郁的来自于诸神的祝福以及【太阳】的庇佑。这些加在一起蒙蔽了门的感知,让它有些难以判断,究竟是否应该为这循着道路而来的神明敞开。
苏耶尔眨了眨眼睛,倏尔笑了。
他身周的触手翻涌,仿佛是少年神明同样开始搅动的庞大的力量。他主动的褪下了诸神的祝福,托纳蒂乌所赠予的那一件日之羽衣也从少年的身上滑落,被他妥善的收好并且保管起来。
于是——门得以直面了那样的存在。
究其根本,实际上并不如同很多邪神那样是直白的表露出来的危险。没有瘟疫之神一般的晦涩,也不如战争之神一样的凶残暴戾,当然更不如阴炎之蛇的身周时时刻刻的都带着足以将一切焚毁殆尽的幽暗的火焰。
可是在门的认知当中,他显然比它接触过的很多神明都还要来的更为危险。那是以无数的鲜血和灵魂奠基起来的神座,在其面前不知垒起了多少的亡灵。
“我为善亦为恶,与光明和黑暗同时并肩而行。我诚然行走于日光之下,但我的本质仍为邪神。”
苏耶尔同【门】说。
“既然我是邪神,我自然拥有进入邪神之里的资格的吧?”
门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什么剧烈的心里斗争与挣扎。——就在苏耶尔都已经开始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原本阻拦在他面前的格挡轰然洞开,他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栽了进去。
“咳咳……咳咳!”
苏耶尔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瞬间跨越过了看不见的空间的阻隔,因为他如今居然是直接掉落到了一整片的岩浆之湖当中。尽管这还达不到对苏耶尔造成伤害的程度,但是他依旧疑心自己是不是闻到了一股子触手被烤焦的味道。
苏耶尔费力的用触手将自己从岩浆当中给支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眉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自然生长的植物,放眼望去尽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皲裂开来,从那些深深的裂缝当中能够望见涌动着的赤红色的岩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发出来,将一切都狂卷着吞噬 。
地之下几乎少有大面积的平整的地方,绝大多数都是一座有一座连亘不断的漆黑的山脉。而最为奇诡的是,这些山脉全部都以一种违背了基础认知的方式倒悬着存在——包括在地之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倒置着维系。
正是由于这种奇异而又独特的地理现象,以至于当有人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过于长久的行走之后,便会忍不住的产生一种认知上的错乱感来。
这就是邪神之里吗……的确同天之上是完全不同的画风,几乎要让人质疑它们居然属于同一个世界。
如果长久这样下去、但却没有办法及时的平衡和调整好自己的认知的话,说不定会因此而最终陷入疯狂吧。苏耶尔忍不住想。
这一处地界苏耶尔并不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些微妙的眼熟——他曾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追杀血肉之主,而那个时候,对方所身处的环境,显然同这里一般无二。
苏耶尔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显然,他如今已经成功的抵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邪神之里.布加拉格火山。
几乎是在他踏足于火山上的那一刻,在这邪神之里当中,有不少的邪神霍然抬头,若有所思的朝着布加拉格火山的方向望了过来。
——感觉到了。
有某种存在,降临了。
第070章 第 70 章
邪神之里(三)
在邪神之里当中, 每一位邪神都拥有着各自的领地。根据实力的强弱以及个人的喜好,这些领地拥有着不同的地理环境以及面积大小。
作为吞噬了血肉之主所能够得到的“财产”,曾经被对方所占据的领地如今自然而然的归在了苏耶尔的名下。
只是……血肉之主的本体为阴炎之蛇, 祂偏好在高温的环境当中活动, 所占有的领地也是布加拉格火山附近。
而苏耶尔又不一样。
他如今装备的身份是黄衣之王哈斯特, 是深海星空之主,是于林地密湖当中会现身的、拥有着深海海怪一样的触手与身躯, 属性为“风”而又偏好“水”的这样一位神明。
把苏耶尔丢到火山旁边,这简直就像是你从深海里面捞了一直章鱼出来之后把它放在了烧红的炉火旁边那样令人发指 。
但贸然的进入别的邪神的领地会被视为挑衅,苏耶尔如今还想要和邪神们保持姑且良好的关系, 以便打探清楚他们的计划、以及将要对付的那个托纳蒂乌的弱点, 现在并不是为了区区一个休息的地方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
选择了暂做忍耐的苏耶尔只能够在布加拉格火山下摊煎饼, 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之后才勉强是闭了眼。
在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当中,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的起初是一种干渴难耐的燥热。它们从喉咙、从胸腔、从身体的最深处冒了出来,几乎要将苏耶尔整个人都点燃, 连鼻腔当中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可怕的温度。
身上的黄色的外袍已经微散, 露出来了其下属于少年人的身躯。但是在这身躯的周围,还有无数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所生长出来的触手, 其上的那些眼睛都在不断地眨动着, 像是借此宣泄着一些什么情绪。
所有的触手都在狂乱而又毫无章法的扭动着, 仿佛它们的主人那躁动的心绪。而从触手群当中, 开始渐渐的传出来一些什么声音,带了些压抑的低喘, 只是这样听着都会让人觉得耳红心跳。
周围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都似乎变的暧昧了起来。
苏耶尔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架在了火焰上面炙烤
他迫切的想要寻找到什么——亦或者是渴求着一些什么,于是便有一只手轻轻的垂了下来, 让他握住。
他顿时像是一只八爪鱼那样缠了上去,抱住了这只手臂、以及手臂后的那一具温热的、远比自己要来的更为成熟的躯体,像是一只小兽一样又拱又啃,但却始终不得章法,只能口中发出“呜呜”的、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的甜美呻//吟。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唤他的名字。
“苏耶尔。”那个声音说,“苏耶尔。”
“我心爱的……”
少年有如飞鸟的翅膀一样的羽耳开始不断的颤动起来。他整个人的身躯都紧紧的绷成了一条直线,而原本围绕着他的触手更是已经开始在狂乱的挥舞和拍打,激动的无法自控。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唯有一声尖而短的轻哼声在这一处山洞当中久久的回荡,随后是少年人带了些沙哑的嗓音。
“……草。”
自梦境当中幡然惊醒的少年双目透露出了些呆滞。
这放在他的身上,可还当真是一种极为稀少的表情。
苏耶尔随便的从旁边抓过来了一根触手,有些心烦意乱的将那根触手搓圆了揉扁了,但即便如此,也并不能够缓解他内心哪怕是半点的焦躁。
他是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的。
讲个笑话,苏耶尔甚至一度以为在成为了神明之后,他是不是都丧失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梦境中的对象的性别不太对这一点姑且先放在一边,曾经的苏叶并没有探寻过自己是否喜欢同性的可能。但是,苏耶尔想,如果他所喜欢的人真的是一位同性,那也只能说是刚好缘分到了这里。
然而在这件事情当中,真正令苏耶尔觉出了一些困扰的是,他根本记不清对方的脸、名字、身份,只能够记得一双潋滟的、金色的眼睛。
这可根本算不得什么线索。
苏耶尔终于是将自己手中那一根被蹂躏的可怜兮兮的触手丢去了一边,叹着气站了起来 。
不得不说,这个梦可当真是打乱了苏耶尔的心境。他现在是无比的庆幸,多亏黄衣这个身份是自带能够隔绝他人窥探的面具的了,否则的话,苏耶尔并不认为自己掩饰情绪的能力在这些不知道活了多少个万年的,一个比一个要来的精的神明们面前不露出任何的破绽来。
至于那一双金色的眼睛……苏耶尔实际上,是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的。无论是颜色也好,还是形状也好,甚至给他的感觉也好 ……
但是,苏耶尔并不敢顺着细想下去。
仿佛如果真的探究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的话,那么就会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最后所得到的结果,绝对不会是苏耶尔所希望看到的。
***
苏耶尔本因为自己在这邪神之里当中,一无亲朋,二无挚友,端的是形单影只 ……因此,当居然有神上门来拜访的时候,他实在是感到了惊讶 。
那是一位容貌清丽的美人——甚至只以五官来算的话,已经是完全当得上“清冷”的程度了;然而偏是这样的神明,其一颦一笑,举止行动之间却又都流露出了一种奇妙的魅意,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上一些什么动作,只消得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够见到从中流淌出来的甜蜜的果肉与香甜的汁液。
“我不请自来,希望并没有打扰到你。”对方的面上露出了拥有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的笑,“我是魅惑之神,领地恰好与布拉格火山接壤。我昨天晚上就已经见到了布拉格火山上神光大放,猜到是你来收拢了这一块儿曾经属于血肉之主的地盘,并且打上了标记,因此才会今天贸然来上门拜访。”
只是当说完了这一番说辞之后,魅惑之神却发现自己居然久久的都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他的眉头微蹙,一边在心头把方才的言行举止都全部过了一遍,确认自己这边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之后,方才抬起眼,朝着对方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就让魅惑之神给沉默了。
他无论是神职也好,还是权能也好,显然都是要更偏向于精神系的那一挂;也就是说,比起寻常的其他神明来 ,魅惑之神在对他人的情绪的感知上,显然少有神明可及。
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魅惑之神当然能够感知到,当自己做出了自我介绍之后,对方对他的情绪居然并不怎么友好……不友好?!
如果不是因为眼下实在是时间地点情况全都不对的话,魅惑之神简直想要召出一面水镜来好好的看一看,自己是不是颜值下降了 。
而他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在听到了魅惑之神自报家门之后,苏耶尔无论是心态还是表情,的确都变的非常的微妙。
苏耶尔:……破案了。
所以昨天晚上会一反常态的做那样的梦,果然是受到了魅惑之神的影响的缘故吧!
魅惑之神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经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锅在身上。他只是在看到了苏耶尔之后,那一双妙目当中闪过了无比的精明与算计来。
魅惑之神并不是以战斗力见长的神祇。不过能够在这邪神之里当中好好的活下去,并且占有着一块算不得贫瘠的领地,他自然也拥有自己的手段。
——以及最重要的,善于创造机会 ,拉近自己和其他神明之间的距离。多拥有一个朋友总比多拥有一个敌人要来的好,这就是魅惑之神一直以来的行事座右铭。
血肉之主陨落的消息早就已经在整个邪神之里当中传开了。所有的神明都在猜测和观望,那取代了血肉之主的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神明。
而魅惑之神当然便是借着地利之便,一大早便匆匆的上门来。
他飞快的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这位新邻居。
对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袍,从头遮到脚,根本看不分明什么,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在黄衣的遮掩下都根本算不得数;而在兜帽之下,是一张仅仅这样看着都可以察觉到质地奇特的白色面具,而魅惑之神甚至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在面具的边缘,似乎是有细小的触手探出了一点点的头来,在时有时无的缭绕和扭动。
这样可看不出多少的信息来 。
魅惑之神心念一动,便意图用神识去悄然的窥探一二,在那外袍与面具下有什么。
——而他也很快的为自己这样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并没有能够看到些什么,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眼生疼,从那一双明媚的眼眸当中流淌下两行的潺潺的血泪来,连带着脑中也跟着一片的嗡鸣不断。
并不是任何存在都能够被直视的。总有一些属于不可随意窥测的“世界的禁忌”。
而对于他的这一次“窥探”的,更多的反击还在之后 。
魅惑之神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火烧火燎的疼。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与形象了,急忙拉开了原本笼罩在其上的衣袖。
只见在魅惑之神那原本应该白皙光滑、有如上好的美玉一般的手臂上,如今正像是被用滚烫的开水给“哗”的一下泼上去了一样,开始大片大片的长出“水泡”来。
那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水泡”,因为只要再认真的去瞧一瞧的话就能够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单纯的水泡?在这些透明的表皮下,浸泡在略微带了些澄黄色的液体当中的,分明是一颗颗在不断的四处乱转的眼珠!
这些眼珠在“水泡”当中生长的速度非常快,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已经迅速的胀大到了将整颗水泡都给撑破的程度,并且直接着床,生长在了魅惑之神的手臂上。
魅惑之神也是拥有着与他的外表毫不相符的狠决。甚至都不等同苏耶尔说些什么,他已经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自己的这一支手臂。
——毕竟对于神明来说,区区失去的一小段躯体罢了,只需要神力驱动,立刻就能够补回来。
这个决定显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因为在苏耶尔和魅惑之神共同的注视之中,只见那一小截掉落在地面上的手臂很快就被连片生长的眼睛所全部覆盖满,像是成为了它们成长的基底与温床。
苏耶尔身后的一根触手不紧不慢的“爬”了过来,将那一小截手臂蠕动着吞吃了下去。
在一小片令人寂静的沉默当中,还是魅惑之神先笑了笑,打破了这沉默。
“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
他的手臂正在飞快的重新生长出来,不过尽管如此,魅惑之神的面上依旧是一片的苍白——显然,这样的行为对他多少还是有一定的伤害和影响。
但是这个哑巴亏魅惑之神也只能吃下去,毕竟的确是他冒犯在先;更别说,魅惑之神是想要来同苏耶尔结交的,而并不是要来同他结仇的。
因此 ,这位能屈能伸到了极点的神明面上的笑容的弧度甚至都没有出现分毫的变化,只是朝着苏耶尔露出笑容。
“作为赔礼,不如让我为你引路,前去之后的聚会……你要正需要这个吧?”
苏耶尔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方才应了一声。
【便依你所言。】
***
邪神之间并不像是天之上的正神们一般喜爱聚会。如果不是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的话,那么他们甚至可以成千上万年都各过各的,互不相问。
——反正也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面孔了,都懒得多看一眼 。
正因为如此,在苏耶尔这一位真正的主角到场之前,这一场聚会平静而又寡淡,已经是百无聊赖到了一个地步,甚至有直接倒头便睡的;直到那一道陌生的、从未见过的黄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方才有很多神抬起眼眸来,朝着这边明里暗里的投来了目光。
这原本诡异而又安静的、有如死水一潭般的聚会终于变的“热闹”了起来,至少是有了些一场聚会所该有的样子了。
“没有想到你们居然同行了,魅惑。”有邪神迎了上来,先是同魅惑之神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
“你便是干掉了那条蠢蛇的、我们新的同伴吧?——给个称呼怎么样?”
苏耶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
有资格参与这一场聚会的邪神并不多,他一眼 望过去也不过十几位,看来血肉之主在邪神当中的地位并不算低,倒也的确是在当时给他带来了一番的苦头,甚至直到苏耶尔运气爆棚抽出了哈斯塔才终于一转颓势。
而如今在这里的十几位神明,苏耶尔没有从谁的身上察觉到稍弱的气势……非要说的话,看起来最像好捏的软柿子的可能是他身边的魅惑之神。
但即便如此,魅惑之神也远比苏耶尔在天之上见到过的很多正神强大很多。
他将种种打量与思虑尽数收在心底,随后回答了先前那位神明的话。
【吾名哈斯塔。】
【汝等邀吾前来一叙,所为何事?】
距离苏耶尔站的最近的魅惑之神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这位黄衣之王,居然拥有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说,对方一定经历过定名仪式。
对于每一位神明来说,“名字”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并不是每一位神明都能够得到自己的名字。
“定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不可违背的仪式,它已经完全的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的亲密行为,是在世界树的见证下所建立起来的契约。
在这一份契约当中,引导者将承担起“教导”、“保护”等诸多的责任,而被定名者也会在自己成长之后予以数倍的回馈。
也就是说,在定名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必然都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而即便之后,两位神明之间因为种种的原因分离,他们之间依旧拥有寻常所不能及的联系。
是半身,是手足,是延续,是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一切都还要来的更为重要的存在。
所以很多时候,一位神明在诞生之后甚至有可能精力了漫长的时间依旧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一直都被外人仅以神职相称。直到他们寻找到那个能够为自己定名的神明为止。
甚至在神明当中还会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一对爱侣的名字能够是相互为对方定下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爱情。
……当然。
作为司掌【魅惑】的神明,在一定的程度上权柄同【欲望】有所沾染,放纵自己、随心所欲的享受的魅惑之神,对于“真爱”这样的词语嗤之以鼻。
但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是,既然有名字的话,那么就代表着这位黄衣之王已经同某位神明之间拥有了非比寻常的信任与联系。
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
邪神们彼此联合但是也彼此提防,在这个日光所不愿意照耀到的、缺少了来自【太阳】的绝对震慑的地方,神与神之间的战斗、乃至于是吞噬都时有发生。
哈斯塔已经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战斗力,如果他还和另外一位神明之间有“定名”这样紧密的联系的话,万一他们想要对谁动手,谁又敢说自己能够完胜呢?
魅惑之神这样想着,开始在心头一一盘算,究竟是谁更有这个可能。
真是好能耐啊,一直隐瞒到现在呢……
由于下意识的认为没有邪神能够突破【太阳】的封印、离开邪神之里,所以他并没有猜想过给苏耶尔定名的神明或许并非邪神的,这样的可能。
苏耶尔对于“一个名字”背后所能够代表的意义一无所知。于他而言,只是发现在自己的那一番话之后,现场似乎隐隐的变的诡异了起来的氛围。
他刚才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吗?苏耶尔自我审视了一遍,但是没有发觉什么。
早在前来邪神之里之前,苏耶尔就已经想过,自己此次前往邪神之里需要达成一些什么样的目的。
首先第一点,当然是要拐弯抹角的了解到邪神们在缺乏信仰的情况下,究竟是如何积蓄和发展自身的力量,这样发展出来的又和正神们以信仰为凭去的力量体系有什么区别。
其次,在邪神当中树立自身的存在 ,拥有一个身份也是必不可少的。【伊塔库亚】未免震慑力不够,所以打从一开始,苏耶尔就已经想好了要用黄衣之王的形象出现 ——刚好一身黄衣也能够最大程度上的隔绝来自于其他神明的喟叹。
除非对方的力量数倍于苏耶尔,否则的话,魅惑之神方才的遭遇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而苏耶尔要为黄衣之王所打造的形象,便是这样一位遵循旧例、难以接触、傲慢到目空一切、可偏偏又拥有足以支撑起这样的实力的,这样一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邪神。
这个形象和苏耶尔本人平日里所 拥有的形象之间实在是反差过大,想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而这便是苏耶尔想要达成的目的。
好在这个场子并没有冷太久。
“哈斯塔是对吗?”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长裙、从脖颈一直到脚踝都严严实实的包裹在衣服当中的妇人从神群后现身,在她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只是都想见一见,代替了阴炎之蛇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
当她开口的时候,其他的邪神们并没有谁开口插话。苏耶尔的眼神微动,心头猜测她在邪神们当中的地位大概不低,说不定更是邪神们隐名的领袖。
银灰长裙的妇人轻笑着道:“ 呵呵……毕竟以往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的存在,所以会好奇也在所难免。”
“我们邪神本就被正神们无尽的压榨了生存的空间,所以才更应该团结在一起,为了能够重返地面上而努力。”
苏耶尔面具下的眉略挑了挑:【汝之意,可是在责备吾斩杀那无礼之蛇?】
……这是什么听不懂话的疙瘩,她的话语当中难道不是字字句句的都在释放善意、希望能够将他也包纳到他们的团体当中来吗?
灰裙妇人的内心有些暴躁,但是面上仍旧是端着一副八方不动的平和的态度同苏耶尔交流:“ 自然并不是这个意思。”
“正常的竞争当然不会被禁止和插手,但是我们也希望能够认识新的、强大的同伴。为了能够打破来自【太阳】的封印,一切的力量都是需要被集结和使用到的。”
苏耶尔笑了。
【汝等竟妄图挑战【太阳】的光辉与威权?】
这话说的微妙。灰裙女神心头忍不住嘀咕,怎么感觉这黄衣之王对于【太阳】并没有多少的不忿的态度。
不过她并没有去细究这一点,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先将苏耶尔说服 ,加入他们的阵营当中才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在邪神们原先所筹备的那个打破封印 、从地之下脱离的计划当中,血肉之主在其中也扮演着一个戏份并不少的角色。
然而如今,血肉之主一朝身死,其他的力量和血肉之主对等的邪神们也大都在计划当中同样拥有着其他的任务。
所以看来看去,除了让这位吞噬了血肉之主、在力量与位格上至少不会低于祂的黄衣之王顶替上血肉之主原本的位置之外,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倘若不是因为计划开始在即 ,不过是有邪神陨落换位而已,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的还要专程举办宴会、又发出邀请函呢!
说起来也是血肉之主太过于无用,随随便便的就被弄死了,不然也不至于弄成如今这么麻烦的局面……灰裙女神想到这里,心头不免就开始怨怼血肉之主当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仍旧需要先将自己面前的黄衣神明说服才可以。
灰裙女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太阳】高居天空之上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就算是他忠实的追随者也会因此而感到不满……自然有人同我们里应外合,天之上,未尝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而且不会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即便是【太阳】,也并非是没有弱点的。”
苏耶尔眼皮一跳。
灰裙女神说话的态度笃定,仿佛她真的知晓托纳蒂乌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而那个弱点则能够像是阿克琉斯之踵一样一击致命,给托纳蒂乌带去巨大的打击与伤害。
苏耶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过快的心跳重新变的平稳下来,不要露出丝毫的异样。
【吾已知晓汝等的意思。】他回答,【吾需要为此做什么?】
——任何的阴谋诡计一旦暴露在光下,那么便也会大打折扣。当不能以有心算无心的时候,苏耶尔相信没有谁能够真正的伤害到托纳蒂乌。
苏耶尔没有任何一刻是如此的庆幸,他并非是真正的【太阳】的继承人,他的本质是一尊扭曲的、晦暗的邪神。
否则的话,他将绝无可能于今天站在这里,并且知晓这一项密谋。
灰裙女神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容。
没有哪位邪神能够从“离开地之下”的诱惑当中逃脱,她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
她从旁边的桌上拿过了酒杯,亲自递到了苏耶尔的面前。
“我们的家人,邪神之里欢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