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敲钟(十四)
在无论怎样劝说苏耶尔、但是也都换不来对方的“回心转意”之后, 沃顿是怀抱着一些恼怒的情绪离开的。
苏耶尔知道他是好意前来,因此心底确实有愧疚……但是并没有打算改,只在心头默默的和沃顿说了一声抱歉。
毕竟, 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导师。
实际上沃顿有所不知, 苏耶尔今天就是来学校里面正式登记师生关系的。而他更不会知道的是, 几乎只不过是他前脚才刚刚离开,后脚从教学楼当中, 就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形过于高大的男人,即便是他通身的气质温和,披散着的金色长发又为他做出了修饰, 但仍旧让人没有办法因此就忽略掉他身上的那种若有若无一般存在着的危险感。
“等很久了吗?”托纳蒂乌来到了苏耶尔的身边询问。
“没有。”苏耶尔仰起头来看他, “你的登记手续已经做完了吧?”
他的语气里面带上了一些兴致勃勃的意味在其中:“那, 托纳蒂乌现在要不要和我回……我的家?”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与兴奋感,就像是一只小兽兴致勃勃的将自己在外面偶然觅得的珍宝给叼着想要扒拉回自己的窝里面一样。
托纳蒂乌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偶然。
自从神战开始之后, 无论自身是否拥有参与神战当中的意愿, 但是神明们都不得不在世界意识的驱使下,投身于这一场席卷了整片天地的战斗当中。
若是对争权夺利无意, 那么自然简单。只要隐藏好自己的存在, 随便找个什么安全的地方猫着, 不要被卷入到这一场战斗当中去就可以了。
等到神战结束的时候, 一切自然都将见分晓。到时候直接向最后的胜利者献上忠诚便是……甚至还能够久违的体验一把以此身在人间自如的行走活动,这难道不是完完全全的血赚吗。
毕竟不是所有的神明都在人类当中拥有着信仰, 和足够虔诚也足够强大的信徒的。
这一场以从天而降的金雨与撕裂开地面蔓延而上的黑紫色的雷电相互交错辉映, 持续了足足有七天的时间,一如一场漫长的创世。而托纳蒂乌, 自然是整个天上地下最后一位降临人间的神明。
其实,倘若托纳蒂乌想的话,那么日之教会当中的一级神眷者足有十数人,他完全可以在其中自由的做出挑选,择定自己将要暂时使用的身躯的对象。
但是托纳蒂乌并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直接以自己的身躯与模样进行转生。
或许是因为托纳蒂乌和苏耶尔之间拥有着灵魂上的契约的缘故,所以托纳蒂乌的降临地点就在伦底纽姆,苏耶尔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已经找到了他。
而对于这一场神战,苏耶尔则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日之教会必然是在这一场战争当中会被多方的势力联合起来针对的。他并不建议托纳蒂乌主动现身去和日之教会牵扯上关系,进而被其他的神明所注意到。
反正苏耶尔在日之教会当中也不是没插人,通过芙卡洁丽这位现.日之教会的圣女,苏耶尔完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日之教会的行动,因此并没有让托纳蒂乌去和日之教会联系上的必要。
与之相对的则是……除了苏耶尔自己之外,没有任何神明或者是人类知晓他的诸多邪神马甲,更不知道这些连姓名都不一定轻易的为外界所流露的邪神名下,究竟都拥有着怎样的教团与势力。
以有心算无心,苏耶尔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
真想看看,那些神明们沾沾自喜、自以为最终的胜利在握,结果却被他横插一手攫取了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怎样的表情。
苏耶尔的心头流淌出了这样的、极为恶劣的心思。
他当然不会将自己内心所有的仿佛黑泥一样黏稠的、带着恶意的盘算都讲给托纳蒂乌听,只是抱着对方的手臂央托纳蒂乌把这件事情全权都交给他来处理。
托纳蒂乌原本不应该答应这件事情。
毕竟,这实在是关乎到许多的大事,理应由托纳蒂乌本人来亲自掌舵;可既然是苏耶尔开口,难得的做出了请求,那么就算是这样的与前途,以及性命攸关的大事,托纳蒂乌也可以毫不在意的将其交给苏耶尔去处理,只要这是苏耶尔所想要的。
而现在,苏耶尔正在邀请托纳蒂乌去到他的家中。尽管少年已经非常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了,但是从他的眼角眉梢仍旧能够看出一些没有被掩饰的很好的喜意。
这种喜意自然瞒不过托纳蒂乌。他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苏耶尔,少年的眼睛里面显示盛装着星光一样的闪闪发亮,正在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托纳蒂乌便将手伸了过去,在他的头顶轻轻的拍了拍。
“既然是苏耶尔的邀请,我自然是愿意的。”托纳蒂乌顿了顿,继而又开口,只是这一次,声音里面带上了些许的疑惑,“不过,苏耶尔你来到人间的这短短几天,就已经选定并且安排好了落脚地吗?”
“真了不起呢。很辛苦吧?”
他这样说着,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苏耶尔的头顶,语气当中满是夸赞之意——他对于苏耶尔也的确是一直都奉行着鼓励教育。
苏耶尔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当然……不是这几天才定下来的。而是这一两年来,都经常住在这里,比停留在天之上的时候还要更多。
考虑到在整个神战的过程当中,他必然不可能一直都瞒着托纳蒂乌,再加上他们如今都已经互通了心意……苏耶尔终于是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先小小的,在托纳蒂乌面前把自己这个洋葱精的皮浅浅的扒上一扒。
“托纳蒂乌,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和你说。”
银发的少年垂着头,略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让人有些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一直以来都骗了你。”
“我……并非正神,而是邪神。”
第182章 第 182 章
敲钟(十五)
“嗯, 我知道。”托纳蒂乌说,“我也同你说过,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托纳蒂乌有些不解苏耶尔为何会再一次的提起这个……他以为, 他们早就已经就这件事情说开了。正神也好, 邪神也罢, 都只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形式,作为【太阳】, 他包容兼蓄,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别的情绪来。
而且。
“星海与深空,在我眼中, 是非常美丽的存在。或许会有生灵因为自身的弱小而畏惧于此, 担忧自己被星海和深空吞噬;但是在我面前, 你并不需要担忧这一点。”
托纳蒂乌斟酌着词汇,试图用语言去对苏耶尔走出安抚。
然而少年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有多少情绪上的放松——正好相反,他看上去甚至是更焦躁了一些,那一双淡色的唇抿的极紧, 就连原本的一点寡淡的血色都因为这样的动作、和给予唇上的过多的压迫而彻底的失去了, 看上去是一片的会令人不由自主的皱眉的惨白色。
横竖周围也并没有其他人,更何况托纳蒂乌本也不会在意除了苏耶尔之外的、任何存在的打量与目光——于是他非常自然的伸出手来, 将手指抵在了少年的唇瓣上, 稍稍用了些力气的擦过。
一方面是为了让这两片已经饱受了牙齿折磨的薄薄的嘴唇能够得到解放, 另一方面也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给那苍白的唇多少沾染上一二的血色。
然后托纳蒂乌就发现,自己的这一种安抚不但没有能够缓解苏耶尔的情绪。正好相反, 少年面上的神色看着像是比起先前来, 要表现的更为飘忽了。
“不单单……是你曾经见过的那样。”苏耶尔朝着托纳蒂乌看了好几眼,最后决定用行动来向托纳蒂乌说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 下一秒,托纳蒂乌便惊讶的发现,苏耶尔身上的气息开始变的混乱了起来。
说是“混乱”,其实倒也不尽然。非要说的话,那更像是因为有多种的、各不相同的力量在少年的身上飞快的进行更迭,以至于过于快速的交错带来了混乱的错觉。
燃烧的烈日,凄寒的雪原,遥远的深海与星空,冰冷而又无法拒绝的死亡,带着独属于大海的腥咸的潮湿的气息,有如海浪一般涌上来、不断拍打的知识……
这些力量当中有的并不算太过于陌生,托纳蒂乌能够在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找到拥有相似权柄的神明;但是其中又有一些,是这个世界上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比如那能够为万物带来终焉的死亡,以及……
托纳蒂乌看着自己面前的苏耶尔。
——以及,这仿佛能够将一切都包纳入其中的,不会拒绝任何存在的无边的黑暗。
在“展示”完自己所拥有的诸多力量,以及自己那或许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位神明都迥异的特别之处后,苏耶尔小心的朝着托纳蒂乌看过去。
他如今尚还保持着装备了【莎布.尼古拉丝】的状态,因此外表自然也跟随着力量的侵蚀而有一定程度的变化。弯曲的羊角生在脑袋的两侧,而由这角所撑起来的,黑色的、长长的头纱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面容,以至于根本无从去看清楚苏耶尔如今脸上究竟都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唯有从头纱下投来的那两道过于灼热、根本无从忽视的目光,才能够让人意识到,苏耶尔其实对于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看重。
在少年满怀着忐忑的目光的注视当中,托纳蒂乌的面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笑。
“嗯……我确实很吃惊。”托纳蒂乌说,“我从未见过一位神明的身上可以同时拥有如此之多的、并且相互之间毫无关系的权柄与力量。”
“但是,苏耶尔,你明明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怎么这一次反倒是当了个小笨蛋?”
托纳蒂乌伸出手来,撩开了那黑色的头纱,随后捧起苏耶尔的脸,对准了那已经被少年自己给蹂躏的毫无血色的唇,随后轻轻的、但同时又满怀珍惜的吻了上去。
“唔、唔?”
等等,现在难道不是互诉衷肠、说开自己此先的种种隐瞒的事情的时候吗?托纳蒂乌怎么突然……?
只是很快,苏耶尔就再没有什么更多的心思去思考这件事情了。
他没有办法不去注意那从唇上传来的触感与温度,大脑也像是完全被什么东西给搅合在了一起,浑浑噩噩的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像是一切都被那个吻给完全的占据了。
黑色的薄纱垂了下来,搭在了托纳蒂乌的肩膀上。尽管并非刻意,但是这里仍旧是被人为的制造出来了一小片的私密的空间。
他们在这一片空间当中接吻。这个吻并不含有任何安抚的情欲的意味在其中,苏耶尔能够感受到的是仿佛能够将所有的、原本盘桓在心头的不安与焦躁都逐渐的被安抚了,就像是被轻风拂去的燥热。
这既是来自于托纳蒂乌的回答。
托纳蒂乌一直都并不自认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之人,而像是这样的拥有恋人、和对方心意相通则更是第一次。
就算是这在此世所有的生灵的眼中都应当是高高在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太阳】,实际上也会有不擅长的、无法完美的做到的事情。托纳蒂乌不希望自己和苏耶尔之间因为沟通交流上的而导致产生隔阂,亦或者是为之后的关系埋下隐患,因此他选择直接以行动来传递自己的心意。
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是完全卓然有效的。当这个有些过于漫长的吻终于结束的时候,苏耶尔面颊酡红,耳根更是红的仿佛要滴血,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如同盛装满了透明的液体的紫水晶,一片波光粼粼之色,仿佛下一秒便会满盈着溢出来。
黑色的头纱、盘曲的羊一样的角,还有那些作为力量的一部分攀爬蔓延在少年皮肤上的、有如流淌着荧紫色光芒的纹路全部都一并消退了,变回了托纳蒂乌最熟悉的、苏耶尔平日里惯有的装扮与模样。
“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托纳蒂乌带着浅浅的笑容,这样向着苏耶尔询问。
“啊……对,是的。”
苏耶尔在被托纳蒂乌提醒了一下之后,方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的。
能够带着托纳蒂乌回到自己的家、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当中——这件事情,对于苏耶尔来说,在精神上还是有些太过于刺激了。
也正因为如此,苏耶尔遗忘掉了一些……按理来说,本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
苏耶尔所租住的公寓尽管并非在中心区,但是距离圣瓦尔德学院并不远,这也是苏耶尔当初会选择租住在这里的原因。
无论神明与神明、教团与教团之间都发生了怎样的碾压与碰撞,这风波看起来都暂时还没有波及到普通的民众之中,因此第一大道看起来仍旧是风平浪静。
虽然因为外界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导致氛围有些紧张,但当看到苏耶尔的时候,尽管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新面孔,来来往往的、原本属于第一大道的居民们也依然亲切的同他们打招呼。
苏耶尔一一应下了这些问候,呈现出来的是托纳蒂乌还没有怎么见到过的、对外社交的模样,因此很是从中觉出了几分新奇来。
他的脸上挂着笑意,跟随着苏耶尔走过来小半条街道,最后停在了221号公寓的门口。
苏耶尔推开了房门。
“苏耶尔大人!您回来了!”
黑发的男人身上系着围裙,从屋内快步的走了出来,苍白而充满了病态的面容上,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显出了一种特别的存在感,在如此低饱和的颜色当中却像是燃烧跳动着灼灼的火焰。
托纳蒂乌不会错看对方的眼底的那种扭曲的狂热。
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了。
第183章 第 183 章
敲钟(十六)
苏耶尔和托纳蒂乌之间存在着不止亿点的身高差距, 因此只靠着他的存在,当然是不可能将托纳蒂乌给完完全全的挡住的。
而艾格本身也是身材极为高大的成年男性,因此托纳蒂乌和艾格的视线便越过了苏耶尔, 在上方那个苏耶尔一般很难触及到的高度当中展开了一场视线的交流。
这一次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便各自错开了视线。
“苏耶尔, 这是?”/“苏耶尔大人,您带回来的这位客人是?”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 苏耶尔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是感觉有些微妙,仿佛他正站在能够决定一个跷跷板的平衡的正中央的位置, 而接下来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因为那将直接的影响到之后事情会如何发展。
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局面的……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心头为此而生出了些许的疑惑, 但苏耶尔 并没有顺着深想下去,而是先向着托纳蒂乌介绍了艾格:“托纳蒂乌,这是艾格,我的信徒, 同时也负责照顾我的一部分日常生活。”
艾格弯着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笑了起来, 他朝着托纳蒂乌微微倾了倾身,是一个虽然不那么真诚、但是也绝对没有办法从中挑出多少错处来的礼节。
“非常高兴能够见到您。”艾格说。
如果忽略掉他语气当中那些是有若无的存在着的危险感, 以及如同某种奇妙的、黏腻的、仿佛一直都跟随着附着在那语气当中, 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跟着一并攀爬蔓延到身上的诡谲与恶意的话, 那么他看上去倒也能够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执事。
“在您停留在221号公寓的时间当中, 都将由我为您带来服务,希望能够给您带来一次足够良好的体验。”
他的话语说的极为的精妙, 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 就已经将托纳蒂乌给定性到了“客人”的份上。
但唯有艾格自己心里才清楚,他对于面前这金发金瞳的神明是多么的嫉妒。
没错, 神明——艾格毕竟并非是真正的“人类”,在这一具属于人类的皮囊之下所填充着的是属于来自世界之外的诡物。
艾格狂热的信仰着苏耶尔,自认为比起此世间的一切愚物都要更加的贴近那位大人存在的真实。以往,他也曾无数次的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毕竟只有他才了解那位大人的伟大——与存在的本质,而其他人能够看到的,不过只是那位大人愚弄世人的一层虚假的伪装罢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艾格都会忍不住的从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来,而这种优越感也支撑着他能够笑看苏耶尔发展那样多的信众与教团,而艾格这位狂信徒则是从来都没有因此而产生过诸如嫉妒亦或者是疯狂等的情绪。
这当然不是因为艾格心胸开阔,亦或者是拥有如此的宽广的心胸,能够接纳这样的事情;其实归根究底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艾格觉得那些家伙根本都不是和自己在同一个阶级上的存在,根本不构成威胁性,因此才能够轻松的、根本不将这放在心上,当做是一回事。
可是现在,事情显然就不一样了。
苏耶尔大人主动将自己的秘密……暴露给了对方知晓。
跟随了苏耶尔这么久、几乎可以算是他最早的一批信徒,又经常要照顾苏耶尔的日常生活,艾格自认比任何存在都要更为的了解他,清楚的知晓在少年状似谦逊有礼和无害的外表下,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攻击性和独占性。
对于苏耶尔来说,将另外的某个存在——无论是人类也好,还是神明也好——带到他的自留地当中,就代表着他已经完全的接纳了对方的存在,并且不吝于将自己的一切秘密都与对方共享。
这如何能够不让艾格嫉妒到几近发狂。
也就是碍于苏耶尔就在这里,所以艾格才能够勉强的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表演一个发疯的文学。
只是他望着托纳蒂乌的目光,无论如何也都称不上善意便是了。
但无论是苏耶尔还是托纳蒂乌,显然都并没有将艾格的这一种情绪当做是一回事。大抵在他们的眼中,这根本都不能够算作是一次知道被记挂在心上的威胁。
221号公寓的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的合拢、关闭,然后完全的构筑成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空间,将外界的一切都暂时的拒绝与关闭。
尽管这一间公寓整体并不能够算是很大,和托纳蒂乌的那一间宽宏的神宫相比更是渺小到了可怜的地步,但是这并不妨碍苏耶尔兴致勃勃的向托纳蒂乌讲述和介绍公寓内的一切,而后者也面上含着笑意,耐心的注视着、并且听从来自苏耶尔的这些讲述和介绍。
在他们之间,像是萦绕着某种根本容不得其他任何存在插入其中的、自称一界的奇妙氛围。
再说上一点什么吧。再多和托纳蒂乌说上一些什么吧。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苏耶尔的脑中萦绕,让他不断的绞尽脑汁的思考,还有什么是可以同托纳蒂乌诉说的。
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因此苏耶尔也就破罐子破摔的再不做任何隐瞒,甚至是反过来的希望托纳蒂乌对自己的了解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
若是说伦底纽姆尚且还维持着最后的、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的话,那么在此之外的、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早就已经掀起了极致的恐怖与混乱。
秩序像是不再存在了,人人都为了自己心中所虔诚的笃信的某种道义而战。“信仰”的意义与价值被推向了最顶峰,那些足够强大的国家尚还罢了,但是在某些小国之中,皇权甚至都已经彻底的崩溃,教会完全的接管了国家愚人民。
而众所周知,战争财是最好发的。无论起因如何,这结果倒是完美的达成了某些人所渴望的混乱。
在不受世事所纷扰的海上之城拉莱耶当中,无数的、不需要来自神明的眷顾的力量的驱动,却能够达成同样效果的、“普通”的器具,正在源源不断的从这里一船接着一船的被拉往海外 。
金色紫瞳的少女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讶的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这还是这位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日之教会如今的圣女第一次踏足这一座岛屿上,尽管她早就已经对这座岛,以及另外的几个教团的存在有所耳闻,但正式的见面,这应当还是首次。
“阿尔菲斯先生,我代替皇太女殿下来进行此次的交易。”她笑着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柔声细语。
“萨瑞莉娅殿下这一次不亲自前来吗?”阿尔菲斯有些讶异,“看来,外面的争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确实如此。萨瑞莉娅最近一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因此只能由我来暂代她的一部分工作。”芙卡洁丽轻笑着,“那么这一次,需要我从拉莱耶当中运走的,又是怎样的新奇的东西?我很期待。”
“请和我来……”
阿尔菲斯一边引导着芙卡洁丽同自己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同时眼底露出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起来,外界的局势远比他原先所设想的更为紧张和激烈。
那么,他或许也是时候尝试着……向着这一条途径的更顶端,发起冲击了。
【为了将这一切……都献给伟大的门之匙。】
第184章 第 184 章
敲钟(十七)
拜托芙卡洁丽代替自己前去拉莱耶当中见阿尔菲斯并且进行交易, 实在是因为萨瑞莉娅确实是没有时间。而比起自己的下属们,显然萨瑞莉娅更愿意去选择相信作为自己的挚友与共犯的芙卡洁丽。
而如今的萨瑞莉娅本人甚至都并不在威洛德纳帝国的境内,而是在她的生母所来自于的邻国——海因里希公国。
这将是一场以神明作为主导、以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灵都落入其中作为棋子的庞大对局, 没有任何区域、任何生灵能够在这个过程当中置身事外。
威洛德纳帝国与伦底纽姆固然是诸多争锋的中心位,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其他的国家也就不重要了。
海因里希公国举国信奉工匠之神, 工匠之神的下属教团【齿轮】在这里拥有着非比寻常的被敬畏程度,就连日之教会原先在这里的地位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尽管在某些方面不如隔壁的威洛德纳帝国, 但是在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海因里希公国都是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最先进的科技的国家。每一年从海因里希公国流通去往外界、被销售到全世界各地去。这也同样是支撑起海因里希公国的经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称之为全世界的军火商和高科技产品输送商并不过分。
当然,这些都是在以前了。自打拉莱耶横空出世、几个教团联合着威洛德纳皇室的皇权在一起之后, 海因里希公国显然就逐渐的失去了原本的那种超然的、特殊的地位了。
这毕竟是关乎到整个海因里希公国的大事, 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然而拉莱耶远在大海之上, 莫说是想要窥探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了,单单只是如何才能够靠近这一点,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根本绕不开的难题。
而世人所不知晓的事情是,就算真的有那等能力手眼皆通天的人, 斩尽了千辛万苦的靠近了拉莱耶的时候, 也只会无比惊愕的发现,拉莱耶根本不是那么好接近的存在。
——因为在拉莱耶周围的海域当中、在那看似无波无澜的海平面之下, 有无数的游动着的、拥有过于诡异而又狰狞的外形的深潜者正在这里游荡, 时刻等待着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图闯入之人全部都撕成碎片。
甚至……牠们所能够对付的, 或许不仅仅只有人类。
总而言之, 在这样的过于森严的防卫之下,尽管如今“拉莱耶”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秘密, 从拉莱耶所流出去的、诸多被惊为天人、有如神迹一般的器具, 以及那名为“电”的,神秘的力量已经覆盖了超过这个世界上超过70%的主要城市。
在实在是没有办法针对到对方的情况下, 如今唯一能够选择的似乎就只有——打不过就加入了。
作为【知识集会】的诸多产品最大的经销商与推广商,威洛德纳帝国自然入了其他各个国家的眼……就算那些东西都是通过一些并不怎么正规的渠道,在黑市上进行交易和流通的,但是能够这样顺风顺水的做下去,不但没有受到半点的阻碍,反而规模越来越大,要说其中没有来自国家的力量的推波助澜,那显然是连刚学会识字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再加上如今的萨瑞莉娅是帝国的皇太女,板上钉钉、无可争议的下一任帝国皇帝的继承人。在威洛德纳帝国的皇帝有意无意之下,许多事情都已经被逐渐的交由萨瑞莉娅去接手。
因此,在外人看来,这位皇太女的手中,一定多多少少的对于这些事情有所了解。
既然如此,已经丢掉了不算少的一部分业务与收益的海因里希公国自然没有办法继续坐下去。联想到萨瑞莉娅和海因里希公国之间毕竟也还是有着几分血缘上的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联系了萨瑞刘亚,意图能够让自己也被纳入这一块新时代的、科技的版图当中。
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萨瑞莉娅都没有办法拒绝——毕竟,别看如今的拉莱耶之城当中,许多的新型研究都进展顺利,大批量大规模的设备的制造似乎也正在如火如荼的生产……但是作为原材料的供应商,以及成品 的经销商 ,萨瑞莉娅深知,这样还远远不够。
拉莱耶即便是再大、再宏伟,终归也不过是是一座岛上之城;再加上就算是有深潜者的相助,但是很多的精密的仪器显然并不能够被千里迢迢的运往海外,并且海水带着腐蚀性的潮气原本也会对这些金贵的仪器的精密度造成影响。
总而言之,这里或许适合成为【知识集会】的易守难攻的总部,但其实并不是多么的适合大规模的器械生产。
而若是能够接手海因里希公国完整的工业体系,以及那些已经建立好了、就像是挂在枝头的等待采撷的沉甸甸的果实一样的工厂的话,几乎都不需要去计算,萨瑞莉娅心头都已经能够想象到,届时将是一个怎样高速运转的钢铁工厂,而那又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震撼与改变。
她几乎都要答应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必须要先解决的问题。
“舅舅的意思,我大概都已经明白了。”
萨瑞莉娅看着自己面前的海因里希公国的国王、同时也是她已逝母亲的亲兄长,露出一个饱含着诸多深意的笑容来。
“合作什么的,当然没有问题——不过,舅舅也要理解我。”
少女面上的笑意渐深。
“这件事情并不完全属于皇室,甚至我们在其中所能够占有的比例并不算很多,因此我就算是有心想要帮助舅舅一二,也须得将其他人也都说服才可以。”
“这是自然。”海因里希公国的国王点头应下,并没有多少推拒和不悦之色。
萨瑞莉娅的笑容便更加的扩大了。
“我这里有一条捷径,只是不知道舅舅和海因里希愿不愿意走。”她压低了声音。
“比如——海因里希,介意更换一下自己的信仰吗?”
第185章 第 185 章
敲钟(十八)
海因里希公国的国王并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去思考, 心头对此就已经大概的有了想法。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诱那么多的狂信徒吗?很多时候,对于神明的信仰只不过是一种礼貌, 一种世代相传的、人类下意识的去奉行的本能。
这一份信仰会让他们在平日里别的时候会愿意奉神明为尊, 将神明挂念在口中心上, 为神明做事;但是,倘若真的能够被给更大的利益和好处的话, 那么信仰也不是不可以灵活的改变的。
当然,那么多的信众当中,必然也是会有一些真的誓要将自己的一切全部都献给神明的狂热信仰者, 但是作为皇室、作为过往, 显然不可能真的打从心底欢迎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神权的存在。
以往只不过是因为皇室和【齿轮】之间都各取所需, 所以双方才能够长久的、姑且算是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可是现在,在其他的大大小小的教团几乎都已经传出了、类似于有自己所信仰的神明赐下神迹乃至于是直接“降世”了的诸多传闻下,唯有【齿轮】还依旧保持着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这会给【齿轮】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大家都有,只有你没有……你让自己的信徒和合作者都怎么想?
所以这段时间里面, 【齿轮】的主教们简直是为此而愁的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他们不止一次的、以一种过于频繁的次数去祈求, 想要得到来自于工匠之神的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神谕,但最终却全部都被证明不过只是一种徒劳的行为。
在全世界都得到了神明的青睐的时候, 似乎唯独只有他们被自己的神明所遗忘了, 【齿轮】总部的神谕盘比他们的脸都还要干净, 比北境那终年不化、毫无人烟的皑皑白雪之境还要更加沉寂。
尽管非常的不想承认, 但是他们或许……是被自己的神明给遗忘掉了。
尽管高层的主教在竭力的想要安抚教众的情绪,但是那能够起到的效果显然并不如想象当中的好。已经有原本就信仰不怎么坚定的信众开始暗搓搓的改变了自己的信奉对象——信仰这个东西, 也是可以根据需求而灵活的变化的。
反正他们一不是神眷者, 而不是狂信者,不过是更换一下信仰, 根本毫无压力。
在信仰之上,更被人们所看重的是那些真切的与他们息息相关的现实生活,是能够被切实的握在手中的牛奶与面包,而不是那些他们连碰都碰不到的“大人物”们口中叙说的荣光、神明 ,以及更多的一些他们听不懂的东西。
如果能够有效的统计一下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就在最近的这短短数月的时间当中,不论别处,单只说【齿轮】在海因里希公国这个“大本营”当中,信徒的流失数量都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数量。
既然整个【齿轮】都流露出了一种大厦将倾之感,那么海因里希国王开始思考为自己的国家嶙峋一条出路,似乎也完全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并不需要权衡太久,能够成为一个国家的国王、并且还引导着这个国家行走了那么多年,海因里希国王本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更何况在海因里希公国当中,王权本就稳固,这位国王更是一位确实的能够独自做出决断、手掌大权的上位者,而不是那等会被下臣所钳制的无能的对象。
因此,在他的心头很快就已经做出了决断。
“我不介意,而海因里希也并不会介意。”国王笑着说,唯有那一双眼冷冽如冰,“海因里希是一艘在不断航行之中的巨舰,而作为驾驶这一艘巨舰的主人,我们需要做的不过为巨舰选择合适的航行方向,同时在这当中随时注意,在巨舰上有零件出现错误的时候,将其替换掉。”
他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但无论是萨瑞莉娅还是海因里希国王,都知晓这一番话之后那些未尽的含义。
海因里希只注重结果。曾经即便是在日之教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也能够为了更大的利益与更好的发展,而选择将已经不再符合海因里希公国的需求的教团从那个曾被捧起的高位上“请”下去,转而迎接另外的某个力量……某种信仰的登台。
萨瑞莉娅于是便笑了起来,面上的笑容当中,也像是增添了许多的温度。
“舅舅总是会做出最正确、同时也是最有利的选择。”她说。
“既然舅舅的心头已经有所决断,那么我当然会尽我所能的为海因里希公国提供帮助。”萨瑞莉娅笑着朝海因里希国王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很高兴能够成为中间这个牵线搭桥的使者,也希望你们之后能够拥有不错的合作关系,我们都能够在这个过程当中得到各自想要的结局。”
海因里希国王的面上同样挂着笑,应下了她的话。
“你放心,萨拉。你能够愿意给公国介绍这个机会,舅舅便已经十分的感激了,当然更不可能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
男人轻声低语,那一双钢蓝色的眼睛当中有某种光泽在闪动着。
“海因里希会是一个值得合作的伙伴。”
***
对于这一桩由萨瑞莉娅所牵头带来的“特别的合作”与“生意”,阿尔菲斯是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的。
但是无可否认的一点是,海因里希公国那已经成型的工业体系,对于现在的【知识集会】来说的确是最需要的。
阿尔菲斯并没有办法拒绝。
有了海因里希公国的加入与支持,【知识集会】的那些本就已经积攒了很多、并且同时还在源源不断的产出的各种理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得以能够很快的就被投入实际的使用。
在最开始的时候,阿尔菲斯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于他来说,这不过只是日常需要完成的工作当中,非常普通的一个环节而已。
但是逐渐的,阿尔菲斯就意识到了这样的行为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是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的。
他距离晋升到【门之匙】途径的二级神眷,也尚且还没有过去多少的时间——甚至是连一年都不到。神眷的提升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阿尔菲斯并非是对此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无知之辈,能够在改换信仰后几位短暂的时间里便重回二级神眷,他的内心已经足够的满足和感恩戴德,因此也更未曾奢想过在短时间内能够更进一步的可能。
只是眼下,显然正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本该是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天,在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之后,阿尔菲斯兴之所至,想要去沙滩边上逛一逛,看看海景,放松放松。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一路走向沙滩的时候,周围似乎有些过于的寂静了,就连人影也都没有哪怕是一个。
直到——他终于站在了海边。
银白色的,闪烁着有如星辰所散发出来的一般的光泽的海水,是阿尔菲斯曾数次在精神的意象当中见到过的那一片以知识所填充的、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特海洋。
它们缓慢的起伏着,伴随着某种轻浅的呓语,就像是大海深处的海妖所发出的低吟,如同一把可以将人的心神都全部抓住的钩子。
阿尔菲斯也算是这一片知识之海的熟客。他并不为此而感到陌生。
只是这一次,显然又与以往不同。银白色的海浪向着两侧退去,在阿尔菲斯的面前让开了一条半干的路。
他顺着路看去,路的尽头是他在晋升二级神眷者的时候曾经见到过的那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把光是这样看着都能够察觉出其厚重的,银白色的巨锁。
有谁在他的耳边叹息着,催促着。
【去吧,去打开它。】
【去看看……那后面的道路。】
第186章 第 186 章
敲钟(十九)
就像是被什么给蛊惑了那样, 阿尔菲斯下意识的就按照这声音所说的去做了。
他的行动是这样的果决而又迅速,甚至根本都没有打算去考虑,这是否会是一个诱导他自己跳进去的陷阱。
或许是因为那种隐隐的和阿尔菲斯的途径所共鸣的力量让他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也有可能是因为阿尔菲斯辨认出了那在同自己所对话的、门之主的声音, 并且笃定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谁能够模仿出那位伟大的存在即便是半分的神韵来。
既然如此, 那么只要是来自门之主的命令,阿尔菲斯都会毫不犹豫的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即便那命令可能是要让阿尔菲斯踏入死亡与衰落的无底的深渊, 他也不会有哪怕是半点的犹豫,而是会坦然的按照门之主所指引的方向前行。
眼下也是一样。
阿尔菲斯几乎没有怎么耽搁时间的,就已经穿过了那一条长长的、自银白色的知识之海当中所专程为他开辟出来的道路, 站在了那一扇曾经见过一次的、古朴厚重的巨门前。
只不过相比于上一次仅仅只能够在距离门很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徘徊, 如今的阿尔菲斯在【门之匙】的途径上行走的越发的远, 因此便能够清楚的观测到面前的这一扇门上那些雕刻的古朴的花纹,以及书写在门柱两侧的那些诡异的文字。
至于那一把巨大的、耀武扬威一般的彰显着自身存在感的锁,如今显然是阿尔菲斯需要去解决的最主要的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把锁上。
锁和周围的那一片海一样,焕发着银白色的光泽。阿尔菲斯打量了好一会儿, 最后有些无奈的发现, 构筑这锁的材料并不属于他已知的任何一种,无论是从科技的层面也好, 还会是从神秘的层面也好。
它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阿尔菲斯将手搭在了这把锁上。
这原本只是他的一个无意识的行为。毕竟现在对于这把锁, 阿尔菲斯尚且还处于一种一筹莫展的状态, 他还没有找到能够打开这把锁的方法。
然而当阿尔菲斯的手指刚刚放在锁上的那一刻, 眼前的一刻都骤然改变了,速度快到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出现在阿尔菲斯面前的是无垠的星宇, 神秘而又瑰丽的、完全超出了阿尔菲斯固有的想象与认知的星系在他的身周环绕。
而在这星宇的最中心、在阿尔菲斯所正面对的, 则是一个巨大的、正在不断旋转着的漩涡。
这个漩涡并没有透出任何的危险感。正好相反,当任何一个人看见这个漩涡的时候, 都没有办法不为了那有如星云一般美丽的色泽而沉沦。
阿尔菲斯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方才让自己的精神能够从这当中抽离。在他肃正了自己的心神的同一刻,从漩涡当中也开始“咕嘟咕嘟”的冒出一些泡泡来,仿佛是他的行为得到了某种“承认”、亦或者可以将之描述为成功的通过了某种“关卡”,因此才触发了后续。
这被泡泡与银白之海所包裹的一幕,和阿尔菲斯当初第一次感应到了门之主的时候所见到的何其相似。
大抵是被这样的熟悉的场景勾起了某些记忆,阿尔菲斯的眸光也跟着轻微的闪烁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来,去触碰了一枚距离自己最近的泡泡。
只是,和第一次触碰到泡泡的时候所遇到的场景,又很是有些不一样。
阿尔菲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梦境当中造访知识之海的时候的景象。那个时候同样也有无数的泡泡环绕在他的身周,而每当阿尔菲斯戳破其中的一个泡泡,便会得到一些知识。
即便是时至今日,当阿尔菲斯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依旧会觉得那是一次非常奇妙的体验。
于是他被这样的旧日会议所裹挟着,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泡泡伸出手去。
“啪”。
泡泡破裂的声音原本应该是极为微小的,但或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于空旷和寂静的缘故,以至于就连这小小的声音都能够被清楚的听闻。
只是并不如同阿尔菲斯记忆当中的一般,在泡泡破裂之后能够得到一些新的、来自于门之主的知识的恩赐;正好相反,涌入阿尔菲斯的脑海当中的是一个问题……一个课题,而某种冥冥的预感正在催促着阿尔菲斯去用自己的知识来将这个问题解答。
在起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阿尔菲斯是感到了啼笑皆非的;但是或许是他的运气的确不错,这个问题恰好在阿尔菲斯能够回答的范围之内。
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的说出了答案。
周围的空间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就在阿尔菲斯正觉得有些失望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极为清脆的、“咔嚓”的碎裂声。
一道像是头发丝那么细的裂缝出现在了那把巨大的、银白色的锁上。
这条裂缝是如此的微小,原本应该根本就不被看见的;但因为当它出现在那一片的银白上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过于的明显和突兀了,因此几乎是在第一时刻就被阿尔菲斯给注意到了。
阿尔菲斯用手指轻轻的摩挲过锁面上的裂缝,心头恍然有了某种明悟。
或许……或许,他应该去回答更多的、来自泡泡当中的问题,直到裂缝布满乐整个锁的时候,或许便是他能够推开其后的那一扇紧闭的大门的时候。
阿尔菲斯觉得这值得一试。
***
在这个空间当中,时间的流动似乎都被停滞住了,其余的一切也都被叫停。阿尔菲斯在这里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破解泡泡当中的谜题,一个又一个,让人疑心究竟什么时候才到个头。
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阿尔菲斯都能够回答上来,好在这里的泡泡足够多,他可以不断的进行更换与尝试。到了最后,阿尔菲斯几乎已经将其他的一切附加的东西都遗忘掉,而完全的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当中。
他曾经从这些泡泡当中得到了知识,而现在,他将知识反哺给这一片海洋,将其填充,并且等待着后来者将它们从知识之海当中再一次的捕捞上来。
他沉迷于其中,直到某一刻,“当啷”的沉重声响在阿尔菲斯的耳边响起。
这一声可算不得轻,也因此而得以将阿尔菲斯的意识唤醒。他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一把银白色的巨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裂纹,并且碎裂开来,砸在了地上——阿尔菲斯先前听到的声响便是由此而来。
漩涡与泡泡全部都消失了,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便又是那一扇门了。
阿尔菲斯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
在伦底纽姆的那一间公寓当中,原本正和托纳蒂乌肩并肩的一起窝在沙发上的苏耶尔猛的抬起头来。有银白色的光芒正在他的眼底跳动着闪烁,几乎要将少年那一双晶紫色的瞳孔都渲染上同样的、清冷的浅淡色泽。
“怎么了,苏耶尔?”
他的动作突然,托纳蒂乌探过身,有些担忧的望着他的脸。
苏耶尔扭过头同他对视,眼底银白的色泽几乎要晃了托纳蒂乌的眼。
“我得到了一份惊喜。”他同托纳蒂乌这样说,“一份礼物。”
而或许是因为如今在身边的正是同自己心意相同的恋人,生物体又会本能的想要向伴侣展示自己的“优秀”的一面,以至于苏耶尔的声音当中都含了些许的雀跃,与无法抑制的兴奋。
在唯有他才能够看到的系统界面上,一张闪烁着金色光芒的信徒卡自主的跳到了苏耶尔的眼前。
【姓名:阿尔菲斯.冯.舒斯特尔】
【年龄:49】
【力量:70(经过一定锻炼的力量 )】
【灵巧:68(超过普通人的速度)】
【体质:66/???(普通人的体质)】
【智慧:94/??(你是智慧认可的信徒)】
【精神:???(你凡俗不可窥探神之境)】
【神眷等级:0级(你踏入了知识的殿堂,窥探了时空的奥秘。祂将目光慷慨的落在你的身上 ,此后你之所行所为,皆由神明注视。
恭喜,即便曾为凡人,但你如今已登临神之境))】
【信仰程度:100(将一切为您献上,伟大的门之主)】
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在不断的弹出,向着苏耶尔献上了诚挚的祝福,与久候的欢庆。
【恭喜您获得[门之匙]途径对应0级信徒。】
【你即为[门]。你即为[门匙]。你即为[看门者]。所有的时间与空间皆受到你的支配,这世间一切的知识铺就你的神谕。】
【你是最伟大的智慧,是万物最终的归结,是[门扉]唯一的主人。】
【以此完成与那位古老的超越者的约定……】
【五星角色卡[犹格.索托斯],永久解锁。】
第187章 第 187 章
敲钟(二十)
苏耶尔显然并没有想到, 自己能够在这个时刻得到这一张卡。
诚然,他已经觊觎了犹格.索托斯这一位门之主的存在很久,毕竟对方无论是本身的位格也好, 还是所拥有并且能够使役的力量也好, 全部都是最上等的存在, 又是苏耶尔接触到的第一位五星的神明,不可谓不特殊。
只不过在那之后, 苏耶尔先一步的得到了莎布.尼古拉丝的永久解锁卡,对于犹格.索托斯的渴求虽然依旧还有,但终归不像是以前那样无比的迫切。
他为阿尔菲斯规划好道路, 期待着对方有朝一日能够像是希琳娜那样的晋身伪神之列, 为他带来第二张永久解锁的五星角色卡。
苏耶尔为这个过程设定了漫长的时限, 如今的他完全等的起。几年几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时间。
甚至就算是阿尔菲斯直到这一生结束了都没有能够真正的冲击那个位置,对于苏耶尔来说虽然可惜,但也是完全能够别接受的——
只要属于“知识”的辉光与火种尚且还在人世间流转, 那么苏耶尔便总有一天能够等到足以叩击那伪神之位的信徒的出现, 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不过,能够在这种神战展开的关键时刻得到犹格.索托斯的永久解锁卡, 对于苏耶尔来说也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称得上是惊喜的事情。
现在他左手一张森之黑山羊, 右手一张门之主, 且看诸天的神明又打算如何应对?!
少年志得意满, 那一双被晕染了些许的银白色光泽的眼瞳看上去都像是落入了星辰一般的熠熠生辉,让人几乎都有些挪不开眼。
托纳蒂乌也仿佛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方才因为见到苏耶尔的骤然失态而显露出的担忧也跟着尽数化去, 成为了一个包容的笑。
“看来那是一份你非常喜欢的礼物。”托纳蒂乌说。
苏耶尔用力的点了点头。
“是的,对我来说,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和珍贵的礼物。”
因为先前便已经同托纳蒂乌彻底的摊牌过的缘故,所以苏耶尔如今便也不需要特意的去避开托纳蒂乌,而是就在对方的面前便打算切换并且装备上犹格.索托斯的角色卡。
这是苏耶尔第一次在托纳蒂乌的面前完整的切换自己的力量。
近乎于无机质的银白色一点一点的攀爬蔓延,直到最后完全的覆盖了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少年身上那一套原本拥有着如同蝴蝶亦或者是被精心的多面切割好的宝石一般,无论是色泽也好,还是设计也好,全部都繁复而又美丽的礼服上,如今全部都褪去了色彩,并且最后成为了以银白色作为主题的、宽松的神袍,其上偶有黑色的、目状的花纹作为点缀和装饰。
只是如果盯着那些黑色的纹案看的久了的话,便会从中觉出一种头晕目眩来,仿佛连带着精神与意识都被拖入了某个无底的漩涡当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从中脱离。
当他抬起眼,朝着你望过来的时候,便会让人恍惚觉得有流转的时轨在少年的身周环绕,无数的或大或小的钟盘在他的身后若隐若现。各色的沙漏或急或缓的流淌,而位于这一切正中央被包围着的那个少年,他即为时间的主人,亦为这世间万物最终的归结。
“托纳蒂乌,你看——”
少年喊着他的名字,欢欣的朝着他伸出手来,像是每一个迫不及待的想要向恋人展示自己的孩子。
他的情绪感染到了托纳蒂乌,于是更为年长一些的神明的唇角也勾了勾,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要去给予苏耶尔回应。
然而在他们的手指真正的触碰到一起之前,却有突然的变故出现,将这本该温馨的一幕彻底的打断——那是从天而降的无数的锁链,从周围的虚空中骤然横射而出,根本不给人留下任何的反应时间,就已经直奔着苏耶尔而去。
好在苏耶尔和托纳蒂乌都并非常人,也在第一时间就已经采取了行动。托纳蒂乌一把就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数根锁链,而苏耶尔也已经抬手击偏了另外的某些部分。
只是,在注意到那些锁链仅仅只是被“击偏”,而并非被击碎毁灭掉之后,苏耶尔尽管面上不显,眼底却是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来。
那可算不上是什么随手一击,尽管并非全力,但苏耶尔也向其中灌输了一定的力量。
然而即便如此,却连击碎这些锁链都没有做到……这可委实是有些骇人了。
但无论是托纳蒂乌还是苏耶尔都没有能够料到的是,方才那或许是他们能够针对这一次突袭唯一拥有的反攻的机会。
更多的、不知来源的锁链从虚空当中有如泉水一般的喷涌而出,不被任何的力量所干扰和抵抗,目标明确的朝着苏耶尔冲了过去。
这一次,苏耶尔没有能够躲开。
锁链欺身而上,将苏耶尔五花大绑的缠住,无论是四肢也好,还是躯体也好,全部都被牢牢的控制住,根本不给苏耶尔留下即便是半分的挣扎的机会。
他被那些铁链给层层的锁缚,如同陷入了一张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挣脱和逃离的网。
只是最让人为此而感到惊讶的或许是……无论是苏耶尔也好,还是托纳蒂乌也好,在这些锁链出现的时候,都根本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哪怕是半点。
它们的存在是如此的特殊,就像是它们原本便如同空气、微风和阳光一样,是周围环境当中的一部分,是正常的构成世界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根本不引起任何的注意。以至于即便是它们在进行类似于“攻击”这样的行为的时候,倘若不是亲眼所见的话,也根本不可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而对于苏耶尔来说更觉得不妙的事情应该是,这些锁链似乎拥有着某种奇妙的能力。当它们锁缚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苏耶尔能够察觉到,他的力量全部都被剥夺、或者用更准确一些的描述来形容的话,应该是被“封禁”了。
他身上银白色的长袍开始逐渐的化为虚无的影子,直到最终彻底的消散;原本蔓延到了整只眼瞳当中的银色也有如融化的新雪那样逐渐的笑容,露出了其下原本的那一抹紫色。
苏耶尔睁大了眼睛。
在唯有他才能够看到的系统面板上,状态那一栏里原本装备着的角色卡被强制“卸载”了;不仅如此,苏耶尔甚至发现,他无法进行正常的角色卡装备——即便是等级和使用程度最低的、三星的限时解锁卡都没有办法使用。
苏耶尔又定睛去细看了片刻之后意识到,他的整个状态栏都变成了灰色,居然是直接被封禁了装备角色卡并且使用对应的神明的力量与权柄的能力。
苏耶尔:?!
自从他转生到这个世界上并且得到了系统以来,还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苏耶尔有些不死心的又尝试了好几次想要装备角色卡,但是每一次能够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当前状态异常,无法装备角色卡】
他就像是一个被扒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服装与装备、赤//裸裸的站在雪地当中的茫然的行人,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却能够感受到那些挂在自己身上的有如刀锋一般尖锐的、刺骨冰寒的风。
苏耶尔有那么一瞬间因为这个认知而感到了某种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凉意,甚至他的大脑都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而有了片刻的停顿。
好在苏耶尔很快的就调整好了这种因为骤然的惊变而产生的慌乱,并且重新冷静下来分析眼下的情况。
是因为……这些锁链?它们成为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切断了他和系统之间的——至少是一部分的联系。
苏耶尔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于是开始尝试着想要去转开自己身上捆的严严实实的锁链。
他整个人都快要被裹成了一个粽子,而苏耶尔本人并不是什么拥有着非常强劲的□□力量的存在……甚至完全可以说,因为总是仰仗着装备了角色卡之后,克系的邪神们那种完全碾压于此世神明的运转方式的力量运行方式,根本轮不到需要苏耶尔去亲自肉搏。
所以□□稍微孱弱一点也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对吧?
——因此,苏耶尔这用尽了全力、甚至是连脸都给憋红了的拉扯,显然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托纳蒂乌也已经急忙的赶上前来,伸出手要帮苏耶尔将他身上的锁链拉开……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托纳蒂乌的手不过是刚刚触碰上那锁链,都还没有开始用力,便只见这些锁链上散发出来了即便是连他这个太阳的化身都会觉得有些过于耀眼和刺目了的光芒。
托纳蒂乌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然而不过就是这么短暂的一个错眼的机会,只见那白光顿时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洞”,将托纳蒂乌给一口吞了进去。
“等等?!托纳蒂乌?!”
苏耶尔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想要伸出手去抓住托纳蒂乌,然而被束缚的身体连想要做到这一点都欠奉,只能够看着金发的太阳神被那个光穴所完全吞没。
他气的浑身发抖,那些缚在他身上的锁链也跟着“丁零当啷”的作响,像是少年同样不平静的心境。
“看起来,那位太阳神被带走了,你非常的着急啊。”
有无比陌生的、从未听过的声音极为突兀的响了起来。
在苏耶尔警惕的目光当中,只见地面上原本他并未在意的一些漆黑的影子居然自己“凝聚”并且“站立”了起来,最终构成了一个站在他的面前的、拥有着黝黑皮肤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双色泽灼灼有如融化的黄金一般的眼瞳。
“你是谁?”苏耶尔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与男人此前从未见过,眼下却越是看着对方,便越觉得心头生出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嗯?不记得我了吗?”男人见了苏耶尔的“回应”,面上流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
“好吧,好吧……看起来需要我给你解释的东西有很多……”男人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微躬身,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胸前,朝着苏耶尔行了一礼。
那双黄金色的眼瞳从他黑色的刘海缝隙当中露了出来,里面饱含着根本不容忽视的、纯粹的恶意。
“那么……就先从我的名字开始吧。”
“我是奈亚拉托提普,对我的名字还有印象吗,小家伙 ?”
第188章 第 188 章
敲钟(二十一)
当那个名字被吐露出来、传到苏耶尔的耳中的时候, 少年完全身体力行的上演了一次什么叫做瞳孔地震。
他想要张口说点什么,但是唇舌却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黏糊住了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张开, 更遑论是出声了。
只是在苏耶尔的心底, 却是已经因为这个名字而掀起了可怕的骇浪惊涛。
奈亚拉托提普。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当中当然是籍籍无名, 但是在另一个——在苏耶尔所到来的那个世界当中,却实在是如雷贯耳。
在整个“克苏鲁神话”的体系当中, 都毫无疑问的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三柱神之一的最后一柱,【混沌之潮】奈亚拉托提普。
祂远比莎布.尼古拉丝和犹格.索托斯还要来的更为与人类所亲近——并不是指态度, 而是字面意义的“距离”上。
奈亚拉托提普并不因为自己与人类之间在存在上拥有着过大的差距而不将他们放入眼中。祂积极的——满怀兴趣的参与到人类的社会当中, 体验他们的生活与文明, 这位邪神似乎格外的喜欢这样做。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奈亚拉托提普也不可避免的、出于自己的本性的,喜欢去开上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以期能够从这里面得到一些“乐子”来。
只是……那毕竟是在[能力]和[存在]上, 都位于一个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生灵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的、哪怕是在神明中也都拥有着绝对至高的地位的邪神。祂眼中不值一提的小小玩笑,或许并不是常人所能够经受的住的。
总而言之, 因为祂这样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以及满心只以“乐子”作为最高行动的驱使力的态度, 让奈亚拉托提普拥有着并算不得好的声名。
哪怕——祂可能其实很多时候, 没打算做什么。
而眼下, 这位最难搞的、偏偏却又同时拥有着非比寻常、难以抵抗的力量的乐子神就这么以其“本体”的存在形式出现在了苏耶尔的眼前……
毫不夸张的说,苏耶尔已经觉得自己两眼一黑, 前途无亮了。
诚然在有了先前克苏鲁的那一遭经历的时候, 苏耶尔就已经意识到,除了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角色卡之外, 克系的神明们是真的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然而一来就是奈亚拉托提普这种又麻烦又无解的大凶器,苏耶尔依旧会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的鼓胀着疼。
“……我知道你。”苏耶尔抿紧了唇。
尽管现在身上并未装备任何的角色卡,但是苏耶尔并认为同奈亚玩心眼子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既然如此,他索性也就坦诚的回答了奈亚的问题,并不希望对方在这件事情上横生事端。
这并非谎言,苏耶尔的确清楚的知晓“奈亚拉托提普”这个名字之后所代表的诸多的含义,只是……
“我不认识你。”
“而且就算是你这样说了,我也依旧对你的存在毫无印象。”
站在他面前的邪神饶有兴趣的挑高了眉梢,苏耶尔的话并没有激怒祂。
正好相反,在奈亚的面上逐渐的露出了一个由于苏耶尔的回答而被引发的笑容来。
“哎呀,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这可不行啊。”奈亚那一双黄金色的、因为色泽过于澄澈而透露出了某种满满的非人感的眼眸当中,流露出了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恶意,“是因为离开了父神的宫殿太久,以至于将自己的来历与使命都给遗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样可不行啊……”
深色皮肤的邪神一边这样用一种相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两个陌生人来说显得有些过于暧昧的语气念叨着,一边伸出手指来,点在了因为被锁链束缚住而动弹不得、也根本没有办法使用任何力量的苏耶尔的额头上。
他身后的那些阴影在这一刻全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的活了过来,朝着苏耶尔铺天盖地一般的涌了过来,直到最后将他彻底的包裹和淹没在了其中。
在最后的视野也被漆黑黏稠的阴影所完全的遮蔽覆盖之前,苏耶尔听到了奈亚的声音。含着笑意与恶意,像是许多双的从黑暗当中伸出来的手,不由分说的抓住了苏耶尔,要将他拖入那是无可挣扎的未知的泥泞当中,彻底淹没。
“晚安,小家伙。”
“希望等你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记起了自己究竟是谁……又将要,去做些什么。”
邪神的声音缭绕在苏耶尔的耳边,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最后的一条缝隙也完全的弥合,将苏耶尔彻底的合拢包裹在了其中。
当苏耶尔被这黑暗的混沌所笼罩之后,那些原本严严实实的捆绑束缚住他的锁链都消失了,就仿佛这里是一个足够将它们都隔绝的场所,任何外界的干扰都绝不可能透过那一层屏障,进入内部来。
无论如何,既然被解放了束缚、得到了自由,苏耶尔当然不可能在原地束手待毙,而是开始积极的探索周围的情况。
只是他很快就会意识到,奈亚显然并不是一时高兴花开了,所以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一切都有着某个确定的目的。
最开始的时候,是意味不明的、低微的呓语。尽管无法很好的辨别清楚其中的内容,但是却会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的一直都跟着,在耳畔萦绕,哪怕不断的高阶自己要将其无视掉,也终究还是会因为这些“噪音”的存在而忍不住的心浮意乱,像是被轻易的就挑动了心绪。
而当苏耶尔伴随着这些呓语在黑暗当中前进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他在某一刻忽然意识到——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但是他居然奇妙的能够听懂那些呓语索要表达的意思了。
而几乎是在他认知到这一点的同时,原本低浅的呓语声也骤然间变的高昂了起来。
那居然是一曲音乐。
苏耶尔在艺术上并没有多少的造诣,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够从这一曲乐声当中品会出一种“美”来,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本能的、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
或许是因为这乐声当中原本就蕴含着某种特殊的魔力,也可能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专门为了苏耶尔才打造出来的陷阱——倘若现在有第二个人站在旁边的话,那么他必然就会发现,少年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当中,眸光开始逐渐的黯淡了下去,到了最后彻底失去了高光,看着有如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以至于都无法再被看清楚的水晶。
在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时候,苏耶尔的意识已经完全的被这一支乐曲所控制住了,完全的沉沦在了其中。
而伴随着他的精神与灵魂都在这乐曲当中不断的下坠、下坠,在苏耶尔的身上也开始有奇妙的异变发生。
从四周的黑暗当中蔓延出来了淡薄有如烟尘一般的雾气,轻飘飘的朝着苏耶尔的方向靠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一样的攀附上了少年,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苏耶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成为了张牙舞爪的攀爬占据在那里的纹路与印记。
但是苏耶尔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因为伴随着这些乐声的持续不断的响起,一些原本应该潜藏在苏耶尔的意识的最深处、几乎都要被葬送掉的记忆终于开始悄悄的冒出一个头来,就像是雨后的春芽那样,一点点的舒展开了自己的枝叶,从原本枯萎的状态当中被唤醒复苏。
当这些记忆有如倾泻而下的洪水一般涌入了苏耶尔的脑海中时,少年顿时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唇哆嗦着,那一双已然失去了高光的晶紫色双瞳更是在剧烈的震颤。
……对,他想起来了。
他会来到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偶然。
——而是在诸般的算计和引导之下将会抵达的,唯一的必然。
***
苏耶尔诞生自阿撒托斯的混沌王庭当中。
在王庭当中,无数的舞者与乐者都会在这里持续不断的为阿撒托斯献上乐曲与舞蹈,以此来赞颂和欢庆这一位伟大的存在。
苏耶尔最初,就是在这里——在这混沌的王庭,在邪神们的乐与舞蹈当中所诞生的。
除了阿撒托斯之外,或许再没有第二个存在知晓他究竟是从何而来、其存在的本质又究竟是什么。只是在非常突兀的某一天,他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了王庭当中,银发的少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眼眶当中漆黑一片,只是一个单独的眼眶,其中并没有眼珠的存在。
邪神们怀疑他是从阿撒托斯的身体当中所分裂出来的一部分,但是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导致了“残缺”。于是祂们最终决定将苏耶尔投放到其他的世界当中去,一方面是以他作为先谴点,寻找合适的、能够降临的世界;另一方面也是等待着世间的诸多存在与色彩都能够倒映在苏耶尔的眼眶当中,直到最后成为他的眼睛。
这个计划听起来非常的胡来,但是邪神们之间原本也并没有什么彼此包容、团结、友爱的关系。不过是因为苏耶尔可能是自阿撒托斯当中诞生出来的一部分,所以才姑且的帮他想了想办法;至于这办法是否有用,显然,没有哪位邪神真的关心。
更何况,这丝毫不走心的提议居然的确是成功的——
苏耶尔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指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其下的在不安的转动着的眼球。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真相”。
如果苏耶尔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只将其寻常的看待的话,那么他会坦然的接受;但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苏耶尔知道如果世界真的遇到了来自外系的神明的入侵的话,作为【太阳】和此世之主的托纳蒂乌必然会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方……他无法接受自己会成为给对方带去危险的人。
“都记起来了吗?”
几乎像是掐着表出现的一样,奈亚拉托提普的带了几分轻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存在、并且极为强烈,在打破它所设下的屏障前,想要直接进来这里是一桩需要废不少功夫的麻烦事……”奈亚抱怨着,“莎布和犹格的力量都已经被你【复制】了一份儿,你应该能够从内部打开通道了?”
苏耶尔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可以的哦。”
他垂下眼睫来,遮住了自己眼底凛然的凶光。
——但是,他当然不可能为外神打开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
正好相反。
苏耶尔会将那个通道彻底堵死……不惜一切代价。
第189章 第 189 章
敲钟(二十二)
托纳蒂乌身处于一片过于明亮而又炙热了的日光之海当中。
在他试图去帮助苏耶尔从那些锁链的束缚当中给解救出来的时候, 便被从锁链上散发出来的白光给笼罩、并且吞噬了进去。
托纳蒂乌只在最初的时候心绪有片刻的动荡,不过他很快就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这里像是一处被专门隔绝出来的、特殊的空间,以托纳蒂乌的感知, 并没有能够在这里探寻到任何的活物的气息……或许是因为, 在这里的确只有他一个。
显然,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预谋。
托纳蒂乌的眉微微皱起。
如果是别的什么时候的话,或许他还有慢慢的勘探的心思;但是眼下, 托纳蒂乌满心担忧的只有外面尚且还被原因和来历皆为不明的锁链所束缚起来的苏耶尔,对于探秘这个空间显然是没有半分的兴趣。
他抬起手来,虚虚的按在空中。那一处分明什么也没有, 但是当托纳蒂乌做出这样的动作的时候, 在他的指尖下居然真的传来了仿佛什么东西受到了极为大力的挤压的时候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响, 宛若正在破碎;而伴随着这声音一并的,是某种有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的纹路,从那纹路下则是逸散出来了极为耀目的金光。
显然,在【太阳】的力量下, 这一片空间的存在也没有那么的稳固了, 而是开始逐渐的被破坏,并且产生了轻微的皲裂。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或许要不了多久, 这一处区域就会被彻底的摧毁。
于是那将托纳蒂乌带来这里的幕后存在终于是没有办法继续沉默下去了, 而不得不站出来进行制止, 同时展开和托纳蒂乌之间的交流。
【太阳,你要去做什么?】
这个声音出现的是如此的突兀, 在此之前甚至连丁点的征兆都没有, 只是托纳蒂乌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任何的惊讶的表情,反而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神色淡淡的说出了这“幕后黑手”的身份。
“世界意志,不要阻拦我。”托纳蒂乌说,“我还有要去做的事情。”
能够将在这个世界当中的存在独一无二的【太阳】都限制住,在这个世界上,也唯独只有世界意志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更何况,这也算不得托纳蒂乌第一次见到世界意志——尽管已经过去了无比漫长久远的、数不清的纪年的时光,但是托纳蒂乌还能够记得,在梅利奥托陨落、自己初从对方的手上接过了【太阳】的位置与权柄的时候,他也曾经来到过这样的一片日之光海当中。
尽管那一次,他在光海当中停留的时间非常的短暂,并且也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亦或者是在光海当中遇到什么人,但是来自于直觉的指引依旧让托纳蒂乌清楚的知晓,当他出现在日之光海当中的时候,确实是有某种隐秘的存在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是——世界的意志。
它观测,记录,然后承认了新的【太阳】,将整个世界以及下一个纪元的未来全部都交付到了新的【太阳】的手中。这大抵是每一次纪元更迭交替的时候都必然会发生一次的事情。
托纳蒂乌一直都知道世界意志的存在。
但是,像是这样和世界意志同处于一片空间当中、并且进行交谈,这还是首次。
如果是其他的什么时候的话,那么托纳蒂乌或许还会好脾气的、并且充满耐心的留下来,和世界意志交谈一二;然而现在,托纳蒂乌一心一意的想着的只有外面尚还被那不止从何而来的锁链束缚着的苏耶尔,即便是世界意识,也不想在对方的身上多浪费哪怕是半秒钟的时间。
然而托纳蒂乌的这一番话却像是在世界意识的身上直接投下了一颗惊雷。尤其是——只见在托纳蒂乌的面上,那原本还能够算得上是平静的面容已经透露出来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威慑感,就像是阴沉的压了下来、连一丁点的天光都不露的漆黑天幕,仿佛随时都会有能够将一切都击毁的雷霆落下,将任何的忤逆者都撕成碎片。
世界意志感到了某种不可置信。它近乎要尖声的叫出来——而如果它的运行结构能够被像是一串代码那样具现化的表象出来的话,那么现在一定可以看到这整个代码山都在濒临崩毁。
【你要去保护他?】世界意志震惊的像是一个看到自己家最争气的崽却偏偏要胳膊肘往外拐,甚至还要帮着对方偷家的时候,那种仿佛天都塌了一样的可怜家主,【太阳,你知道你一心想要去保护的究竟是什么吗?!】
或许是害怕从托纳蒂乌那里再听到什么过于离谱的、会让自己并不存在的血压都急剧升高的话,世界意志一点底牌都不预留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向着托纳蒂乌和盘托出,像是生怕自己只要少说了一个字,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太阳】便会马不停蹄的奔向敌方的阵营。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的话,那么世界意志觉得自己会当场气死的。
【你所以为的、需要你去呵护的继承者……实际上是来自异世界的神明。他怀抱着恶意而来,会为这个世界带来灾厄和毁灭。】
【在更大的灾难跟随着他一并而来之前,将他驱逐出这个世界……这是唯一的办法……】
而在世界意志想来,当它将苏耶尔的“真面目”,以及他所可能带来的危险性都尽数告知的时候,作为以守护和维系这个世界作为自己的责任而诞生的【太阳】,一定会立刻的就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吧?
——然后,世界意志就看到那原本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太阳】在听了它的话之后,却甚至是面上连一丁点的异色都未曾展露。
“我知道了。”托纳蒂乌同世界意志询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言下之意,如果世界意志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么可以让他从这里离开了——无论是世界意志主动撤掉日之光海也好,还是托纳蒂乌自己出手,打碎这一片特殊的区域都可以,托纳蒂乌只追求最终的结果。
世界意志敏锐的从托纳蒂乌的这种态度以及回应当中,意识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事情。
【[太阳],你打算做什么?!】整片日之光海都因为世界意志的惊怒交加而由原本的平静变的沸腾了起来,在这一片无风之地当中都开始剧烈的摇颤,仿佛随时都可以将一切卷入其中并且彻底吞没,【你难道不打算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剿灭那外来的邪神吗!】
托纳蒂乌微垂着眉眼,面对来自世界意志的逼问,青年看起来并无畏惧,也丝毫不为所动。
“苏耶尔还在等我,我要去见他。”
他这样说着,而从金发的太阳神的指下,那原本就已经出现的丝丝裂缝蔓延的更大,直到最后彻底的如同碎裂的镜面那样四分五裂。
这种碎裂蔓延到了整片日之光海上,本就是临时的开辟并且将托纳蒂乌给拽进来的这一小片空间顿时因为这样的变故而不稳了起来。
【托纳蒂乌!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身为[太阳]的职责吗!那是将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邪神,你理应去拔除他,最不济也应该将他封印或者是从这个世界上驱逐!】
世界意志倘若拥有实体的话,那么现在一定是跳脚的模样。
然而就算是面对着世界意志,托纳蒂乌似乎也并不不以为然。
“你是说,要我去亲自对付我最疼爱的孩子,放弃他、将他从我的世界赶出去吗?”
这一直都表露出了足够冷静与镇定的模样的太阳的神明,却在这一刻流露出了某种可怕的、让人仅仅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觉得不寒而栗的危险感。很难想象那样阴沉、厚重,仿佛从深渊之下所打捞上来的可怖黑暗,居然会是从这位太阳神的身上所传来的。
或许是因为托纳蒂乌的语气当中所透露出来的那一种诡谲,以至于就算是以世界意志的迟钝都已经隐约的察觉到了这当中的隐隐的不对。
托纳蒂乌对于它的提议似乎……并不心动。
怎么会这样呢?世界意志觉得有些无法理解。毕竟在世界意志的认知当中,托纳蒂乌本应该在他说明具体的情况之后,立刻就去拨乱反正才对……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原本囚禁住托纳蒂乌的日之光海彻底的破碎掉。托纳蒂乌从这里一步跨出,连带着世界意志都抛去了身后,甚至连多分一个眼神都欠奉。
“——我相信苏耶尔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也拒绝你提出的要求。”
他的小太阳应该被用最温柔的、充满着爱意的方式去对待,托纳蒂乌曾经在自己的心头发誓过,绝对不会让对方受到任何的委屈。
世界意志要为托纳蒂乌的这一种拒不配合和固执而惊呆了。
【难道说作为[太阳],在那个外神与这个世界之间,你做出的选择居然是偏向他吗?!】
在世界意志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质问声当中,托纳蒂乌的眼睫微垂,但话语当中却是不容错认的坚定。
“这两件事情不应该被这样放在一起对比。”
“而且……”
托纳蒂乌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正努力的想要拽掉自己身上的锁链,当看见他的时候,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惊喜却又略带了些游移的目光的苏耶尔,下意识的弯了一下唇角。
【——他是我没有底线的偏爱。】
第190章 第 190 章
敲钟(二十三)
无论怎么说, 当看见先前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突然在眼前消失、不见踪影的托纳蒂乌如今毫发无伤的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苏耶尔当然是感到高兴的。
只是这一份纯粹的高兴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因为苏耶尔很快的就想起来了自己身上如今那骤然多出来的身份……或者应该说, 是本就属于他的身份, 只不过在以往一直都被苏耶尔所遗忘掉, 而现在则是终于被记起。
不知道的时候也便罢;但是一旦知道了,让苏耶尔再像是以往那样毫无芥蒂的凑到托纳蒂乌的身边, 和对方亲近或者撒娇,这种事情显然就有些过于困难了。
甚至,单单只是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托纳蒂乌, 于现在的苏耶尔来说都已经成为了一件需要仔细的去思考斟酌应该如何去做的事情了。
只是苏耶尔忽略掉了一点——相对于托纳蒂乌来说, 他实在是太小, 也太嫩了。后者能够轻易的看穿他的一切,那些小小的、试图做出的掩饰与伪装,在托纳蒂乌愿意宽容的时候可以当做没有发现,可一旦托纳蒂乌要决定去弄清楚的话, 那么苏耶尔大抵很难再托纳蒂乌的面前隐瞒任何事情。
而现在, 托纳蒂乌正因为要防备可能来自于世界意识的加害,而对苏耶尔抱有着十二分的关注, 生怕苏耶尔在自己一个不注意之间就着了世界意志的道。
——就算是【太阳】的下一任继承者, 现在终归不是真正的【太阳】, 那么就依旧会囿困于世界的规则当中, 而不能够像是托纳蒂乌这样拥有着令世界的都只能避让的底气 。
所以,苏耶尔都还没有想出来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托纳蒂乌的时候, 身形高大的太阳神就已经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垂下眼眸来,注视着有些惶惶不安的少年。
“苏耶尔。”他喊他的名字。
苏耶尔委实是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激灵, 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了一些。他于是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像是根本没有料想到自己和托纳蒂乌突然之间就拉的这样的近。
少年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后退去——至少也要拉开和托纳蒂乌的距离,但是被年长者发现、并且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怎么了,苏耶尔?”托纳蒂乌问,“你在躲我吗?”
苏耶尔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他应该告诉托纳蒂乌,自己对他——和他的世界来说是一个怎么样的毒瘤,他的出现与到来从一开始就满怀着恶意。
可是苏耶尔又会开始担心,如果让托纳蒂乌知晓了那些龌龊不堪的真相的话,他会因此而厌恶他吗?那双原本会在看向他的时候都流淌出暖意来的金色眼眸会冷下去么?温柔的表情又是否会被冰冷的肃杀所替代?
苏耶尔只要一想想会有那样的可能,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仿佛被揪了起来一样,本该出口的话也一直都犹犹豫豫的吐不出半个字符来。
或许是因为他所露出来的表情有些太过于破碎,苏耶尔只觉得自己手臂被用力一拽,随后他整个人都朝前一扑,落入了托纳蒂乌的怀中。
尽管已经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但像是这样毫无征兆的、骤然的亲密的行为,依旧会让苏耶尔为之而面红耳赤,胸腔当中的心脏都以一种更快的频率在跳动着。
……他依旧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会本能的因为靠近了托纳蒂乌而感到兴奋和激动,那是在荷尔蒙和技术的控制下无法抑制的身体反应。
但是这个拥抱却也让苏耶尔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刚刚知晓的那些全部都和盘托出,告知给托纳蒂乌听。
没关系的,苏耶尔这样同自己说。
这是托纳蒂乌……是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一定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他、站在他身后的托纳蒂乌。他无需在他的面前有任何的隐瞒与秘密,因为托纳蒂乌总是会选择苏耶尔,毫无疑问。
于是,自我开解完毕之后的苏耶尔拽了拽托纳蒂乌的衣襟,示意他看向自己,同事仰起头来。
“托纳蒂乌,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你坦白。”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天空都骤然黑了下来;呼啸的狂风毫无征兆的刮起,已经能够透过新安装的窗户,看到外面被卷飞起来的杂货、被拦腰折断的树木;耳边能够听到行人惊慌失措的叫喊,整个是一副仿佛将要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从漆黑厚重、如同钢板一样的云层当中劈下来了像是能够将整个世界都击碎的、过于耀目的雷霆与闪电,并且其所针对的明晃晃的——正是第一大道221号公寓。
而且……那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倘若有人能够有在这样的时候尚还多出几分的闲余和镇定去看一看天空的话,那么就会发现,每当那些雷电划过的时候,都能够看见出现的那种带着极端的不和谐的裂缝。
尽管这裂缝很快就会重新弥合,但是在那片刻的间隙当中,依旧能够看到一些裂缝之后所展露出来的景象。
那是无数的拼撞在一起的、能够给人带来非常巨大的视觉和精神上的冲击的色块,以黑色与紫色作为最主要的颜色,其中又间或的点缀着一些其他的色彩。
平心而论,尽管这些色块的拼合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似乎只是被胡乱的拼凑在一起,可是当看到的时候却并不会觉得“错杂”和“敷衍”,而是会从其中感受到某种玄妙的美来。
不过那也就只是一瞬的闪过的画面罢了。且不提被划开的空间很快就会自己重新闭合,单单只说这场景也并非寻常人能够直面的。
因为那本便该是流转在世界之外的隐秘,若是位阶没有达到足够承受的程度,却想要私自窥探的话,那么便也要为自己的胆大妄为和不知天高地厚而付出代价……浅薄一些的代价,或许只是失去视力;但是再更深入一些的话,大抵精神与灵魂都会被抽取走并且扭曲掉,成为一段被奉上的祭品。
而这不过是那些雷电划过之后,所引起的一点最微不足道的变化。仅仅只是从这一点,见微知著,似乎都能够大概的推断出,那些雷电拥有着怎样可怕的破坏力。
……毕竟,它们是真的足以撕裂寰宇。
身为【太阳】,身为此世的最高的掌控者,这种引动了世界力量所发动的、世界级别的攻击,他自然是最先察觉到的。
他本要同苏耶尔说的东西显然都来不及了;托纳蒂乌一边将苏耶尔更紧的护在自己的怀中,一边抬起眼来,极为冷漠的朝着外面的天空看去。
于是便有一丝金色的日光突破了黑色的云翳照射了下来。起初只是无比微弱的、根本注意不到的一丝,完全的被着声势浩大的异常天象所遮掩;但是有了第一丝,就会有第二丝、第三丝……
总之,那其实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便见万丈金芒突破了云层的封锁散落照耀了下来,让原本处于黑暗的笼罩当中的世界重新被照亮。
狂躁的暴风息止,如果不看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的话,几乎会让人疑心其是否真的出现过。
而那原本狂暴的雷霆如今正被一只由日光所凝聚而成的、半实体的巨手一把握住,即便再如何的“噼啪”作响,外泄出可怕的、毁灭性的力量,也终归是无法挣脱分毫,而只能够怀揣着无比的不甘的被掐灭。
托纳蒂乌望着天空,那一双鎏金的双眸当中是足以将整个世界都封锁在其中的冰冷。
“世界意志。”太阳的神明冷声道。
“我还在这里,你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手,去针对我最疼爱的孩子了吗?”
第191章 第 191 章
敲钟(二十五)
托纳蒂乌是真的没有想到, 世界意志居然已经急到了如斯的程度。
他们分明刚刚还在日之光海当中就苏耶尔的存在的事情产生过争执。现在,关于这一份争执都甚至还没有被整理出一个什么头绪来,世界意志就已经不打算再虚以为蛇, 而是要直接撕破脸、朝着苏耶尔下手了吗?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 托纳蒂乌的心头难免升起不快来, 就连那一双本该是泛着暖意的金色眼眸当中都流露出某种明明白白的冷,像是一支用日光所铸成的、最锐不可当的锋利长箭, 无论敌人藏匿在多么遥远的、不容易被寻觅到的地方,也能够准确无误的射中对方的心脏夺取走其性命。
天上的太阳愈发的灿烈了,就像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决定再不加遮掩, 而完全的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都全部释放出来。像是坚硬的钢板一样笼罩在天空中的黑暗都开始逐渐的被逼退, 取而代之的是因为火力全开而会让人觉得“炙烤”和“炎热”的, 过分的温度,如同能够将任何的一切都置身于其中并且烧灼至融化。
“托纳蒂乌……?”
苏耶尔并不知晓先前托纳蒂乌和世界意志之间,已经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过一次冲突与争执,但是他依旧能够从眼下的处境, 以及托纳蒂乌的寥寥几句的话语当中, 推断出很多的东西来。
他的存在、他的异常,已经被这个世界注意到了。如果说以往, 苏耶尔尚且还能够藏匿在一具神明的“空壳”, 以及托纳蒂乌的灿烂的光芒下, 随意而又自如的行动的话;那么现在, 在身负了两份来自于三柱神的力量之后,苏耶尔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过于晃眼了的、在黑暗当中闪闪发亮彰显着存在感的光源, 看不到的才是真瞎。
可以说, 犹格.索托斯的力量的完全解锁,就像是一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随后, 盒子里面原本装着的那些东西便不论好坏的全部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有如倾泄而下的洪水,足以将许多的东西都摧毁和淹没。
世界意志绝无可能让一位拥有着如此的不确定性与危险性的邪神停留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即便是作为【太阳】的托纳蒂乌百般的对苏耶尔进行维护、并且想要以自己的名义为苏耶尔在世界意志的面前做担保,但是世界意志会选择的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将苏耶尔杀死,亦或者是从世界当中直接驱逐。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生灵都能够在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那一处空间当中自如的行走。不如说,对于绝大多数的生灵而言,世界之外的虚空本身便已经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哪怕只是沾染上一点,都会直接被在那当中所游荡的虚无湮灭掉自身的存在。
本质上作为从阿撒托斯的宫殿当中所诞生的、被认为可能与那位万物之主拥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的苏耶尔,如果真的被从世界的范围当中驱逐出去,或许并不会畏惧于虚无的侵蚀。
……但是,那样能够保证的,也只是“苏耶尔”这个个体的本身能够在虚无之下依旧保持存在;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是否会因为要抵抗来自虚空的危害,以及来自虚无的侵蚀,而导致身体也好,精神也好,都本能的去追逐自己身体最深处的、曾经作为一名在阿撒托斯的宫殿里游荡的邪神的本质。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是自己吗?作为“苏耶尔”的人格,是否会被属于邪神的漫长悠久的时间淹没、记忆覆写,直到最后站在这里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呢?
苏耶尔恐惧着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他却害怕去思考自己不再是自己、不再记得托纳蒂乌的那样的未来。
如果世界意志真的无法容忍他的存在的话……
然而让苏耶尔没有意料到的是,一只大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轻轻的摸了摸。
这个带着安抚的、亲密的动作委实是在苏耶尔预料之外。少年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向仍旧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拥在怀里的神明。
他于是在那一双有如金色的太阳一般的眼眸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别怕,苏耶尔。”托纳蒂乌说,“我不会让你遇到什么危险的。”
世界意志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炸响,其中带着根本无从去忽视的、磅礴的怒意。
【托纳蒂乌,你要为了他背弃世界、甚至不惜与我为敌吗?!我已经同你说过,他是怀抱着侵略的恶意自星空而来的邪神,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厄与不幸!】
【你若是还有一分一毫的、自己身为[太阳]的认知与责任感,那么就应该立刻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将那邪神杀死或者从世界当中驱逐,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执迷不悟的为他提供庇佑!】
这些话托纳蒂乌能够听到,苏耶尔也能够听到。
他面上原本凶狠的神情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本无法掩饰住的慌乱。
托纳蒂乌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待他?他会不会将他定位为敌人、对他的存在露出厌憎的态度?
对于苏耶尔来说,这是比其他任何的一切还要更为揪心、同时也是“杀伤力最大”的事情。
而就在苏耶尔心头这般忐忑不安的、有如绞刑架上正在等待接受行刑的犯人那样等待着自己最终将要迎来的命运的时候,一个吻落了下来,落在他的眉心上。
……是属于托纳蒂乌的温度与味道。
苏耶尔有些愣愣的望着托纳蒂乌,眼睛睁的大大的,就像是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别担心,苏耶尔。”托纳蒂乌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温柔的,甚至其中还夹带着丝丝缕缕的本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出现的笑意。
“我相信苏耶尔是一个好孩子。”他说,“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托纳蒂乌低下头去,同苏耶尔的眉心相贴。金色的眼瞳与紫色的眼瞳相互对视,离的很近很近,随后托纳蒂乌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朝着苏耶尔笑了笑。
……什么?
苏耶尔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同托纳蒂乌相接触的眉心一烫——有什么东西携带着可怕的热量从眉心处传递来,非常丝滑顺畅的进入了他的身体。整个过程是如此的行云流水,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磕绊与停顿。
伴随着这炽热的、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血管、内脏、有形与无形的一切全部都烧熔的温度一并被苏耶尔所察觉到的,是汹涌而来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产生某种蜕变,并非浮于表面,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变化……灵魂在不断的攀升,眼前所见的景象也在飞快的改变。
有点点的金光在苏耶尔的眼底氤氲,而在他的额头上也正有金色的、有如太阳一般的纹路在缓缓的浮现。
“托纳蒂乌?你做了什么?”苏耶尔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起来,有某种极为不妙的猜测隐隐浮上他的心头。
他由衷的希望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多余的猜想。
然而面对苏耶尔的追问,年长者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并没有作答。他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了苏耶尔的头顶,开口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只是谁也不能够忽视其中的内容。
“我送了你一份礼物,一个保障。”他这样说。
“世界意志,你要驱逐……这个世界的【太阳】吗?”
第192章 第 192 章
敲钟(二十五)
热。
像是被投入沸腾着翻涌的岩浆、亦或者是另外的什么拥有着可怕的温度的液体包裹当中。苏耶尔半睁着眼睛, 那种有如从灵魂的最深处逸散出来的温度正在疯狂的撕扯着他,像是要将“苏耶尔”这个存在的灵魂全部都撕裂成一片一片的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份力量,以及这力量带来的有如折磨一般的痛苦都是由托纳蒂乌所给予和带来的话, 那么苏耶尔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展开了反抗。
可是……那是托纳蒂乌啊。
于是苏耶尔便放任了这样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乱蹿, 他甚至是主动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想要展开反抗和拉锯的力量, 而任由那种可怕的温度在他的身体里作威作福,像是丝毫不去考虑亦或者是忧惧, 托纳蒂乌是否已经听信了来自世界意志的劝告,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他除去。
而事实证明,苏耶尔的这一信任并没有落空——在世界意志与苏耶尔之间, 托纳蒂乌的选择毋庸置疑, 甚至不带一丝犹豫。
他在被改写。苏耶尔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最初的那一波可怕的热度之后, 其实这种温度就逐渐的变的可以忍受了,或许是因为苏耶尔已经习惯了的缘故。于是他得以拥有了更多的精力去查看这些力量究竟在自己的身体里做什么,然后——
苏耶尔在自己的灵魂当中,看到了一颗太阳。
这并非是任何夸张的形容, 而仅仅只是对现实的最平白的、不加以任何修饰的描述。苏耶尔非常肯定,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灵魂当中见到过这颗太阳——而它现在就这样静静的待在这里。
从这一颗小型的太阳上, 正不断的有丝丝缕缕的、暖色的光从中因为满溢而外泄了出来, 在空气当中缭绕着, 看上去就像是缭绕的烟雾。
苏耶尔能够清楚的看到, 这些烟雾逐渐的被并入到了他的灵魂当中。先前所产生的那种“被撕裂一般 ”的并非是错觉,他的灵魂上的确因为方才那突然毫无征兆的侵入的、强大的力量的挤压挤涨而出现了许多的裂缝。
这些裂缝有长有短, 好在全部都只是浮于表面, 并没有太过于深入的向下蔓延——也就是暂且还没有达到会让苏耶尔的灵魂整个都因为这些裂缝而碎掉的程度。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说这些裂缝就不要紧了。那毕竟是发生在灵魂上的伤势,即便是半点都疏忽不得 。
而现在, 这些从“太阳”上所逸散出来的光芒,开始顺着那些裂缝流淌了进去。苏耶尔并没有因为这种“侵入”而感到疼痛,他能够察觉到,这些像是烟雾一样缥缈、介乎于实体与非实体之间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的填补他灵魂上的缝隙,并且很快就已经水乳交融一般的、没有任何阻碍的成为了苏耶尔灵魂的一部分。
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如果说原本构成苏耶尔的是100%的、来自星空之外的外神的部分,是一整团混沌的未知,其中夹杂着音符与星光的话;那么现在,他的构成显然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原本的那一团黑紫色的、如同星云一般的莫名物质当中,开始抽显出些了一些金红色掺杂在里面。
起初,这些金红色的存在非常的稀少,不过是零星的、极为纤细的几缕,只是因为和周围的环境相差巨大,太过于格格不入,因此才能够被捕捉到。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越来越多的、金红色的力量融入到苏耶尔的灵魂当中,他的存在终于开始产生了某种本质性的变化。
世界意志瞪大了眼睛——如果它真的拥有这样的器官的话。
分明苏耶尔还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的,但是在世界意志的感知当中,面前的少年身上那种原本令他无比忌惮的,仅仅只是存在着都会如鲠在喉的不适感和危险感退去了,他的存在上像是被包裹了一层用蜜糖浇灌而成的壳,将内里那些有害的、不安的东西全部都包裹封存了起来。
【托纳蒂乌!你疯了吗!】
世界意志几乎是立刻的就意识到了托纳蒂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居然将自己作为【太阳】的权能全部都让渡给了那个理应被驱逐的外神,让对方得到了合理合法的、能够留在这个世界里面的权利和地位!
【太阳】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至关重要,甚至被书写在了法则当中,成为了构筑世界的最基础、同时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便是世界意志,也无法强行的对【太阳】做些什么,它甚至并不如【太阳】能够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多。所以世界意志才会在行动最初的时候想要同托纳蒂乌达成合作,它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谁能想到托纳蒂乌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和世界意志原本的预设差了十万八千里,让简单的事情变的复杂。
而苏耶尔也明白了过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托纳蒂乌?!”他的声音不可置信的拔高,“你把【太阳】的神格交给了我 ?!”
或许是因为抽取了神格与力量的缘故,托纳蒂乌的面上显出了一种可怕的苍白来。这让他的整个脸颊看着都恍若透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一样。
而曾经亲眼目睹过梅洛埃尔的陨落的苏耶尔一见他这幅模样,心头顿时就“咯噔”一下。
梅洛埃尔曾经以飞快的速度开始衰败、直到最终陨落。苏耶尔不敢想象如果托纳蒂乌也在他的面前复刻了同样的历程的话,自己能够承受的住那样的事情的发生以及后果。
“收回去,托纳蒂乌。”苏耶尔涩声道,“我不需要你这样……!我可以的,我有办法能够解决!”
托纳蒂乌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本便是终将会发生的事情。我不过只是将它稍微提前了一些进行,仅此而已。”
他的身体像是泄掉了力气一样向前扑去,还是苏耶尔眼疾手快的撑住了他。他们之间到底是拥有着不小的体型差,以至于当托纳蒂乌像是这样“挂”在了苏耶尔的身上的时候,远远看去几乎要将少年完全覆盖。
托纳蒂乌的唇轻轻的搭在苏耶尔的耳廓边上,他低声的笑了起来。
“世界想将你打落云端。”
年长者这样说。
“——但我偏要你扶摇直上。”
第193章 第 193 章
敲钟(二十六)
世界意志满怀着愤怒与不甘的退去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 它尚且还能够以自己作为世界意志的身份,对苏耶尔的存在做上一些什么的话;那么现在,当【太阳】的权能已经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的时候, 他就已经不再是世界意志所能够左右的了。
因为【太阳】的存在更在规则之前。这是一个以【太阳】作为核心而被构筑出来的世界, 即便是世界意志也不能够强迫【太阳】做什么。
就像是以往每一个纪元当中的、【太阳】的更迭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 而并非来自于世界意志的操纵。在一个又一个纪元的更迭当中,世界意志唯一能够在这个过程里面插手的, 就只有下一个纪元应该朝着怎么样的方向发展。
如果新的纪元的【太阳】不诞生,那么从理论上来说,本纪元的【太阳】将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 长长久久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
能够覆灭一轮太阳的, 只有另外一轮太阳。
世界意志仍旧认为托纳蒂乌出了个昏招。它甚至都不敢想象, 在得到了【太阳】的权柄——在切实的拥有了这个世界的所有权与掌控权之后,苏耶尔下一步是否就会立刻打开通往世界之外的通道,迎接那些在无数个宇宙当中都拥有着赫赫的恶名的外神究竟都可能做出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来。
这个世界会很快的就沦为外神的游乐场和繁育地吧。世界意志无比悲观的这样想着。
只是出乎世界意志的意料的,它原本以为会到来的、被诸多外神压境的那一刻却是久久都未曾到来, 显得世界意志原本的诸多的猜想也好、戒备也好, 都如同小丑一般的可笑。
怎么回事?那个谋夺了【太阳】之位的外神,居然并没有这样做 ……?
这简直是出乎了世界意志的意料之外。
外神在诸天万界当中, 都是一群拥有着狼藉声名的、最不受欢迎的恶客。没有哪个世界欢迎这些有如万界之癌一样的污染源的到来, 因为很少有世界能够承受和抵挡的住外神所带来的影响和污染。
诚然, 这群外神当中的很多或许并没有在主观意义的上的去做些什么, 但仅仅只是祂们的存在——哪怕只有一位——都足以让一个世界产生异变,并且在其中孕育出许多奇怪的、邪诡的生命体。
只要一想到它的这个世界当中, 曾有一位产自阿撒托斯的宫殿当中的邪神长久的停留, 世界意志就觉得一阵的后怕涌上心头。
然而在等待了许久之后,世界意志却发现, 它原本想象当中会出现的、在苏耶尔得到了【太阳】的权柄之后,整个世界都立刻沦落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这是……?
不知道怎么的,世界意志突然想起来了曾经托纳蒂乌同它所做过的、对于苏耶尔的存在的担保。
那个时候世界意志根本没有将托纳蒂乌的担保真正的听入耳中。在它看来,外神惯来都是擅长蛊惑人心、花言巧语的生灵,都能够蛊得托纳蒂乌愿意同他结婚契并且交付真心,那么托纳蒂乌的担保自然也只是在爱情的支配下所诞生的产物,根本算不得真。
对于外神先入为主的印象,让苏耶尔的存在在世界意志这里产生了过量的应激。它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家里闯入了蟑螂的人一样,尖叫着、精神错乱着只想将这种生物从自己的世界当中彻底的清楚和赶出去,而根本没有想过仔细的看一看,那说不定只是自己的判断失误。
但现在,当事实不容错认的被清楚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世界意志也终于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它过往的一些认知,或许是错误的。
难道说,那个外神也确实是发自本心的喜欢托纳蒂乌,而为此不惜背离自己诞生的本源与同族吗……?
***
苏耶尔却是根本没有那许多的闲工夫去考虑世界意志的来去,以及对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托纳蒂乌,少有的像是现在这样表现出无比的慌乱来。
“托纳蒂乌?托纳蒂乌?”
不怪他如此的失态,实在是因为托纳蒂乌的情况委实算不得好。从移交了神格的那一刻开始,托纳蒂乌就陷入了某种即便是用肉眼都能够清楚明白的观测到的、根本不将半分的道理,飞快的衰弱当中。
苏耶尔环抱住托纳蒂乌,同时不断的朝着托纳蒂乌的身体内输入自己的力量,希望这样多少能够减缓一些后者衰弱的速度。
他现在已经是完全的【太阳】,能够调动的力量远胜于以往;然而即便如此,苏耶尔依旧觉得自己能够输送给托纳蒂乌的力量只能够算的上是杯水车薪,他这边给过去了多少的力量,从托纳蒂乌就会流出去多少——乃至于是更多。
苏耶尔终于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慌乱,搭在托纳蒂乌手臂上的手都抖的厉害。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要怎样才能够帮到你?”苏耶尔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只要托纳蒂乌能够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无论什么他都会立刻去做到——无论那方法听上去多么的天方夜谭。
托纳蒂乌弯了弯眼眉。尽管在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下去,但是他丝滑半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击破和难过。
“别担心,苏耶尔。”分明自己才是情况更不妙、更为危急的那一个,托纳蒂乌却能够反过来安慰身边已经连手要往哪里放都搞不清楚的苏耶尔,“这本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如今只不过是稍微的提前了一些时间。”
他顿了顿,或许是觉得自己之后将要说出口的话有些过于残忍,但最终托纳蒂乌仍旧是残酷的向苏耶尔点明了这个他必须要直面和接受的事实。
“我的陨落,原本就是终将到来的命运。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太阳】,苏耶尔。”托纳蒂乌伸出手来,摸了摸苏耶尔的脸,温柔的帮他揩去了脸上的泪水——而直到这个时候,苏耶尔本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眼泪早已经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溢出了眼眶,流了满脸。
倘若现在苏耶尔的对面有一面镜子的话,那么他就会发现自己如今的模样看上去,简直是无比的狼狈——无论是被泪水沾湿的面颊也好,还是红肿了的眼睛也好,让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游刃有余的风度。
正好相反,如今的少年就像是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当中被淋湿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皮毛、以至于淋成了湿哒哒的一小团的小动物,原本应该毛茸茸蓬松松的身躯如今团成了很小的一团,看起来就非常的可怜。
托纳蒂乌几乎都要因为他的这个样子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别哭啊。”年长者的手指滑到了少年的唇角,稍微用上了一些力气,将他的唇角向上提了提,像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在苏耶尔的脸上复现出一个笑容来,“笑一笑,苏耶尔。”
“我是旧日的缩影,是即将伴随着第五太阳纪一并落幕的、已经不再被世界所需要的旧物。如果在此之前,我还能够多少发挥一些作用,为你的前路做出一二的铺垫的话,那么对我来说,便已经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也算是……发挥了一点最后的作用和价值吧。”
他说的轻松,但是苏耶尔显然没有办法像是托纳蒂乌一样对此毫无芥蒂的接受。他原本搭在托纳蒂乌肩臂上的手都骤然收紧,将青年原本整洁的、看上去就华贵非常的衣料抓住了许多深深的褶皱。
苏耶尔已经完全不想听托纳蒂乌继续再说上一些别的什么会挑战他的精神承受力的话了。
他仰起头、伸长了脖颈,不由分说的直接怼到了托纳蒂乌的嘴唇上,随后非常用力的咬了下去。
属于神明的血液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就像是年轻的时候的托纳蒂乌会迷恋于苏耶尔的血液的味道一样,其本质上是对于血液当中所蕴含流淌的那些力量的渴求。
而对于苏耶尔来说,托纳蒂乌的血液,匜拥有着相同……完全能够以“甜美”去相称的滋味。
他终归还是没有能够学会像是托纳蒂乌那样展开一个深入的吻,因此只能像是一只不得章法的小猫一般,在托纳蒂乌的唇上不得章法的胡乱啃咬。
但是,分明他才是那个作为这一场亲吻当中的“施暴者”的一方,可是苏耶尔的面上却不见任何的欢喜的表情。他就像是要和谁较劲一样的睁大了眼睛,但这样的动作也并没有办法掩饰从他的眼眶当中不断流下来的泪水,就像是一个已经被装的很满很满、所以再也承受不住以至于满溢出来了的容器。
托纳蒂乌叹了一口气,张开唇,从苏耶尔那里拿过了主动权。他温柔的安抚着苏耶尔,直到少年原本携带着怒气与急躁的动作都逐渐的软化了下来,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处。
他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托纳蒂乌很快就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湿了一片。
这算是在撒娇吗?托纳蒂乌一边用手拍着苏耶尔的后背,一边在心头这样想。
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不可以让苏耶尔知道,否则的话,非常看重自己的形象与面子的少年还不知道要闹什么样的别扭。
他们这样静静的相互温存了片刻之后,苏耶尔才终于从托纳蒂乌的颈项边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依旧还是通红的,虽然不能说是肿的像个核桃一样,但也能够看出一些哭过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
少年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出一副足够被信任的可靠的模样来。
“托纳蒂乌的时间……还有多久呢?”他这样询问。
而托纳蒂乌也的确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嗯……大概一个多月吧。”
苏耶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底像是跳跃着某种无法被熄灭的、冷色的火焰。
“我会想办法。”他说,“我会将这一切结束。”
在少年的面上露出了某种故作的凶狠的表情:“你想要很快的就摆脱掉我的话才是真的大错特错了,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的!”
托纳蒂乌失笑,伸出手来,在他的头顶揉了揉。他没有说话,显见得不是非常的相信苏耶尔的话。
毕竟遮在以往,是从没有够先例的事情。
苏耶尔见他这样,便也知道托纳蒂乌根本没把自己说的当做是一回事……他于是低下头来,有些忿忿不平的在托纳蒂乌锁骨的位置处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没有你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我要你好好的,然后我们一起走向未来和下一个纪元。”
第194章 第 194 章
敲钟(二十七)
苏耶尔从来都没有在托纳蒂乌的面前展现出这样的偏执与攻击性来……先把他在对外的时候的那一副面孔暂且按下不谈, 至少在和托纳蒂乌相处的时候,苏耶尔会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足够乖巧和无害的一面。
所以,尽管苏耶尔先前已经试探性的、逐步的向托纳蒂乌揭露了一下自己在“乖巧”表层下的乌七八糟的内里, 但是显然, 因为固有印象和看自家的孩子哪哪都好的滤镜作祟, 托纳蒂乌并没有很将这当做是一回事。
除非苏耶尔真的在托纳蒂乌的面前呈现一场反差极大的表演,否则的话, 他在托纳蒂乌心中的形象大概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被轻易的改写了。
正是因为拥有着这样的对于苏耶尔“错误并且片面”的认知,所以分明苏耶尔已经做出了如此可怕的宣言, 但是托纳蒂乌尚且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
就像是他虽然已经知道苏耶尔的本质是一个在星海之外的、外神的宫殿当中被孕育出来的正统意义上的邪神, 同时还身负着奇妙的天赋能力, 这种能力让苏耶尔能够同时拥有并且使役多种力量,但托纳蒂乌从未真正的意识到、并且明确过,这代表着什么。
并不能够以此便轻易的无端托纳蒂乌对苏耶尔不上心。实在是因为,托纳蒂乌本身拥有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他就像是一片根本看不到边际的、庞大而又广博的海洋, 那么其他任何的江河也好, 溪流也好,在大洋的面前, 显然都是同等的弱小。
所以, 托纳蒂乌从未意识到这当中的区别, 其实是一件非常能够被理解的事情。
托纳蒂乌少有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同苏耶尔说清楚……少年显然并不接受他们终将会分别的事实,而他执念太深, 托纳蒂乌很担心苏耶尔的状态。
但是他注定会走在苏耶尔的前面, 这是从一开始的时候托纳蒂乌就已经认识到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在起初对来自苏耶尔的心意百般的躲避和抗拒,因为在那个时候, 托纳蒂乌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未来。
可是显然,他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在少年人的满腔热枕之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最后即便心头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理智依旧是溃不成军,败在了苏耶尔的眼眸之下 。
托纳蒂乌曾经想着,他的时间不多,但也还有一些。苏耶尔是新生的神明,就像是一个稚嫩的、幼龄的孩子,只要他悉心教导、潜移默化的灌输,想来苏耶尔尽管最终依旧会非常伤心,但最终也能慢慢的接受。
……然而计划终究还是没有变化快。
但有些话即便是很难说出口,也必须要说,一味的拖延并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托纳蒂乌用衣袖帮苏耶尔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抹去他唇上依旧还沾染的那些血迹。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口,去挑动苏耶尔本就已经很敏感的神经,但托纳蒂乌认为自己有必要在今天同苏耶尔说清楚——鉴于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像是原本的计划那样,让苏耶尔逐步的接受残酷的现实。
“听我说,苏耶尔。”托纳蒂乌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在面对苏耶尔的时候所会拥有的不变的温和,只是与这种温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却是他所诉说的内容,简直是有如寒霜一般冷酷,又像是扎在苏耶尔心头的一柄尖刺,“你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并不能够陪伴你很久的时间。”
他大概是还想要多同苏耶尔说上一些什么的,但是少年却猛的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没有在托纳蒂乌的面前表现过的、恶狠狠的目光瞪了他几眼。
“我不接受!”他的声音很大,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压过托纳蒂乌的声音——仿佛这样也就可以一并的,将托纳蒂乌说的那些话也跟着一并都否定掉一样。
“会有那样的方法的。就算是将这个世界搅的天翻地覆,我也一定会找出一个能够同时包容我和托纳蒂乌一起存在的未来。”
在这一刻,他无论是面上的表情也好,还是眼底的眸光也好,全部都偏执的可怕。在苏耶尔的身上,像是终于流露出来了几分作为邪神所常有的、那种危险和令人不适的感觉。
托纳蒂乌的心头隐约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苏耶尔,你要做什么……?”
然而少年只是不由分说的把他按了下去,让他好好的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周围的空间像是被激动了的水面波纹那样向着旁侧荡漾开来,托纳蒂乌能够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整片空间都已经被用某种手法给“固定”住了。
不如说,被固定住的,真的只有时间吗……?
似乎有那么片刻,托纳蒂乌在苏耶尔本该是晶紫色的眼眸当中,看到了蔓延上来的、冰冷的银白。
面对托纳蒂乌的问题,一直以来都表现的乖乖宝一样的苏耶尔却是第一次拒绝了回答。
“我不要告诉给你知道了。你就等着看我能够做到的结果吧!”少年哼了一声,像是每一个同家长闹脾气的孩子那样,就连下巴都跟着扬了起来。
托纳蒂乌有些无奈。
显然,苏耶尔还没有放弃希望……但是在托纳蒂乌看来,无论做上一些什么,都注定只会是徒劳的行为。这本便是一件无法被逆转的事情。
但他刚刚才向苏耶尔揭露了残酷的现实,让托纳蒂乌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残忍的打破苏耶尔的所有的期待,他也实在是做不到。
因为这样的一点心头升起的小小愧疚,托纳蒂乌便也不好连苏耶尔心头的这最后一点的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罢了罢了,苏耶尔终究会认识到,这不是一件能够逆转的事情。
托纳蒂乌这样想着,然后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决定宽容的任由苏耶尔按照他自己想要的那样去做。
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苏耶尔能够因此而得到一些快乐,那么托纳蒂乌觉得完全可以放任一下。就像是他一直以来都对苏耶尔的所行所为抱有着纵容一样。
……不过,如果让托纳蒂乌知晓苏耶尔究竟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的话,或许他就不能够保持这样的镇定了。
将神明的存在彻底抹去,让规则从此无法直接干涉世间的诸事,成为被抛弃在旧日的残旧的枷锁。
对于这个一直都在“规则”当中被规划好了发展的方向、从来都兢兢业业的在【太阳】的指引下成长和前行的世界来说,一定是一件堪称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但是,我见过那样的世界。苏耶尔想。
我曾见过那样一个世界,也拜读过浩如烟海的史籍,那里面记载了无数的更迭与时代的变迁。
所以我当然能够在异世界将其重现……或者说,我必然能够做到。
“艾格。”他唤了一声。
之前一直都毫无存在感,仿佛根本就不在这间屋子里的黑发青年不知道从哪里“蹭”的一下蹿了出来,恭敬的站在了苏耶尔的身后,如同一道一开始就存在在这里的,黑色的影子。
“我在这里,苏耶尔大人。”艾格恭敬的询问,“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银发的少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同艾格下令道,“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好托纳蒂乌。”
在念到太阳神的名字的时候,他那原本冰冷肃杀的神情当中,才终于染上了几分的暖意。
“任何可能威胁到托纳蒂乌的存在,我都准许你将其直接抹消,不论以任何的形式。”
这听起来似乎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一番发言,但是艾格的眼睛却是紧跟着亮了起来——因为在这话语当中所隐藏的是唯独他才能够听懂的含义,是被解开的原本拴在疯狗脖子上的锁链,并且终将会释放出不得了的东西来。
苏耶尔知道,但是苏耶尔并不在乎。和托纳蒂乌相比起来,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理应为之而让步,没有任何例外。
“是,我自然会不负您所托,保护好那位神明的。”艾格深深的弯下腰去,应了下来。
“请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存在能够越过我……碰到他半分的。”
联想到现在或许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的黄昏女神,苏耶尔倒也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尊真正的神明尚且没有办法抵抗来自艾格的污染,如今已经主动将自己限制在并非神明而是人类的标准当中的诸神,显然更不可能有谁拥有这样的能力。
不如说,如果真的有谁不知死活的打上门来的话,需要被默哀的也绝对不可能是艾格就对了。
“那么,就交给你了。”
***
“你看起来,非常的在意那个神明啊……”
当苏耶尔披上了属于黄衣之王的外袍的时候,又一次神秘的、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身边的奈亚这样感慨着。
“就那么喜欢?真奇妙,我见过人类,以及其他的许多生命之间的诸多繁杂的情感,但是我以往还用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感情也是会在我们这样的存在身上出现。”
或许是受到规则的压制,或许是因为苏耶尔打心底的UI他有所防备和不喜,因此拒绝了奈亚的存在——总而言之,这一次出现在的奈亚显然和先前拥有着不小的差别……非要说的话,祂如今看上去比起先前来要“弱小”了很多,因为祂现在并不能够以切实的形体出现,而仅仅只是一缕在苏耶尔的身边绕来转去的影子。
苏耶尔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
“怎么是你……?”他的语气不耐,那种厌烦丝毫不加以遮掩。
没办法,因为只要考虑到这影子是谁,苏耶尔就实在没有办法和颜悦色……他根本没有想到,奈亚居然还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边!
【怎么不能是我呢?】奈亚似是心情大好,又或者说,因为苏耶尔的存在非常的“有趣”,是以他选择了跟在苏耶尔的身边。
【你爱那个神明。】奈亚愉快的做出了这样的结论,【真有趣……所以,这样的你,还会为我们打开通道吗?】
奈亚絮絮的、满怀着恶意的低语:【你应该也还没有忘记自己是由何而诞生,又是肩负着怎样的使命、才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吧?】
苏耶尔闻言,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你说的对,我居然还忘记了这一点……”
他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扩大,瞳孔都因为过于的兴奋而微微收缩,瞳孔逼成了竖竖的一线,看上去像极了在发动雷霆一击之前的凶猛可怖的大型掠食者。
那是莫名的凶光,甚至让人根本都不敢去同他对视。
在有如雷霆一般的瞬息之间,少年猛的出手,一把掐住了作为奈亚暂时的存在的那一抹影子。本该是无形之物如今却被他切实的握在了手中,并没有能够脱逃的余地。
奈亚被这样钳制,但是却并不生气发怒。正好相反,这本就难以揣测心思,变幻莫测的外神大笑了起来,如同原本就极为期待的舞台上出演了从未预告过、但无疑要更为精彩的剧目。
【你想要背弃自己诞生的本源,自己被培育出来的使命……】
【你爱上了这个世界,你想要为了偏僻的一隅而放弃自己生来便拥有的伟大与崇高,心甘情愿的被据束在这一方天地当中。】
分明如今处于不利境地的应该是奈亚才对,可是祂却反而才像是那个占尽上风的神明。
【真有趣啊,这就是[爱情]吗?】
苏耶尔掐灭了自己手中最后一缕黑色的影子,也像是掐断了自己和另外的某些存在之间的关联,坚定的做出了只属于一边的选择。
“无论是你们也好,还是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神明也好……”
“就由我来为诸位敲响这最后的丧钟。”
——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会打扰和阻拦自己同托纳蒂乌在一起的事情发生。
这个世界,终将迎接来无神的时代。
第195章 第 195 章
敲钟(二十八)
这是萨维利第二次见到, 自己所侍奉并且信仰着的那位神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已经成为了对方的信徒很久,【真言法庭】也已经在其他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时候,逐渐的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巨物。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 而正所谓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总之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地狱, 但是不能够否认的是事实的确如此。正是多亏了有这么多的不公平之事, 所以才有了法庭的蓬勃发展与蒸蒸日上。
从这个角度来说,甚至还需要感谢一下才是……不, 这样的世道,说白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价值。
只是,尽管黄衣之王总会毫不吝啬的降下赐福, 慷慨的让他们都能够使用祂的力量;但就算是作为【真言法庭】的创建者, 与黄衣之王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信徒, 但其实萨维利也只见过黄衣之王一次罢了 。
……就是当初在卡尔克萨的时候见到的那一次,同样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此之后,尽管萨维利也能够在某些时候得到来自黄衣之王的神谕,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力量, 但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存在的出现。
理智上萨维利知道,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绝大多数的神明与自己的信徒之间的关系要远比这还来的更为疏远和冷漠,他能够得到来自自己所信奉的神明如此的偏爱与优待, 已经是一件说出去足以引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事情。
然而人类的贪欲就像是一只永远都没有办法被填满的、饥饿而又贪婪的巨兽, 并不会因为自己已经得到的部分而满足。相反, 他们会不安于现状, 会想要得到更多,直到最后变成被欲望所支配的恶鬼。
在建立了法庭之后, 萨维利见到并且处理过太多太多由类似的原因所引发的事情。他以这些案例作为自照的镜子, 警戒自己永远都不要也落入到那样的境地当中去,否则才是真的辜负来自于神明的信任。
但就像是每一只鸟儿都会对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生物印象深刻, 将其当做是自己的亲代并且本能的想要去靠近和接触一样,当这一点被换算到人类的身上的时候,未尝不具有同样的效果。
总而言之,尽管已经相比起以前来拥有了非常长足的成长,从一个连上庭的时候要和自己的上司以及同僚们据理力争、和陪审团唇枪舌剑的、很多地方都上还有不足的新手,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法官,一个足够成熟的领导者,在萨维利的内心对于给予了他引导的黄衣之王,依旧是抱有着极度的崇拜与尊敬。
可是他显然并不是如同夏利那样的会主动的向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祈求和撒娇的性格,由于教团的信仰的不同,显然也做不到像是阿尔菲斯那样时不时的就可以取得新的成就,并且以此为由去向神明汇报交谈……
那么这样一来,萨维利显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再去见到黄衣之王一次。
很难说他本人对此究竟抱有着多少的遗憾和执念,但是萨维利是真的很想再同那一位伟大的存在有所接触……倒也不是为了能够多同对方祈求到一些什么庇佑,或许只是因为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对方展示一下如今的自己。
就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想要向对方标明,选择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并没有让神明失望,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存在给神明蒙羞……这样。
这样的想法时不时都会出现在萨维利的脑中,几乎都已经要变成了一项定番和执念了。
只是就算是他本人时常对这一点念念不忘,却也没有能够料到,这样的愿望居然真的能够在已经完全不抱有期待的时候被达成。
——当萨维利处理完了外面的诸多事务,带着一身的疲倦与劳累的返回到了自己家的时候,就迎接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不知道究竟应该算作是“惊吓”,还是能够姑且被称之为“惊喜”的来客。
整间屋内并没有开灯,以至于萨维利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在自己的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伸出手来在墙上摸索灯的开关——作为和【知识集会】拥有着诸多合作的、【真言法庭】的成员,萨维利当然会接触到【知识集会】的诸多产物。而并不迂腐的萨维利显然不会拒绝这些能让自己的生活变的更加方便、简洁并且居住舒适度高的东西。
比如他家里面的照明工具已经全部都用电灯取代,只保留了一两盏油灯和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当萨维利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的时候,却并没有像是以往那样很快的就按到开关,给全屋都带来光亮;正好相反,他的指腹下所触碰到的是奇怪的,肥厚而又滑腻的感觉,表面还带有着某种冰凉的黏液。
饶是萨维利自认如今已经经历过了很多事情,但是乍一在黑暗当中摸到这样的未知的存在,仍旧是让他心头一跳,有某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或许是因为太惊吓了,以至于萨维利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未知的莫名生物的手感和予人的感觉,有些奇妙的熟悉。
萨维利认为或许来者不善,他整个人都绷紧了,浑身的力量都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迎接着未知的袭击。
然而让萨维利有些迷惑和不解的是,对方分明都已经被他发觉了踪迹,但是在此之后却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这难免让萨维利有些迷惑。
难道说对方其实并不是抱有恶意的出现在这里的吗?
这样的猜测在萨维利的心头浮现,于是他一边仍旧保持着戒备,但同样也采取了疏离但有礼的态度,试图同这不请自来的、出现在他房间当中的“客人”交涉。
“请问阁下是谁?来我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萨维利明显能够察觉到,当他这样询问了之后,原本显得有些过于寂静了的房间内开始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算很大,但是却足够一直都绷紧了精神,注意着周围一切的萨维利立刻的就捕捉注意到。
他先前想找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的开关被“啪嗒 ”一声按响,整间室内都迎来了光明。这一下,萨维利终于能够看清楚屋内的景象——
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只见在房间的正中央的,是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了许久的神明,先前萨维利摸到的就是从对方的黄袍下所衍生出来的那些触手。
黄衣之王的身形高大,即便已经为了进入这一间属于人类的房屋内而有意的收缩了自己的体型,但是依旧满满当当的填充了整个空间。祂的头顶几乎都要碰到了天花板,而从祂的衣袍下所伸出来的那些触手则是松散的伸展着,到处都是。
萨维利必须很小心的才能够给自己找到一处能够姑且站立的空处,而不是不小心就踩到了其中的某一条触手上。
他看着距离自己并不算远的、那披着黄色的外袍、戴着柔软的白色面具的身影,只觉得血液正在血管里面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奔流,带着一种仿佛随时都可以将血管都击破的架势在其中;心脏跳动的频率也绝对不正常,快的有如擂鼓。
他以一种敬畏的、火热的目光注视着黄衣之王,努力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说出了口:“您骤然降临,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吗?”
短短一句话,却因为萨维利中途不停的要道自己的舌尖而暂停了好几次,变的断断续续,几乎没能连接通顺起来。
然后,萨维利看到那位神明的头动了动,朝着他的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祂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是萨维利的脑海当中却是突然降下了来自神明的询问。
【萨维利。】
【吾曾允你审判诸神的权利。】
“……是,我从未敢忘记。”萨维利低声应着。
他当然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一天,正是面前的神明带着他前往了唯有神才能够抵达的领域,而萨维利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以区区凡人之身,将犯下罪行的恶神置于审判的天秤之上。
【那么现在,吾需要你作为吾之刀刃,去为吾诛除敌寇。】
即便是转投入人间,神明也终归是神明,是人类理应触碰不到的、与他们拥有着天壤之别的高贵的存在。
但曾经的一场阴差阳错,一次为了培养信徒而做下的决定,却在如今让苏耶尔拥有了一把好用的刀。或许在面对其他的、同为人类的神眷者的时候,萨维利的神眷等级并不能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但是当对手被换成拥有神明资质的敌人的时候,萨维利却能够拥有碾压的优势。
或许可以把这个称之为对神特攻。
萨维利眨了眨眼睛。
他并没有过多的询问什么,只是深深的低下头去,摆出了足够谦恭的姿态。
“是。”
“请您尽管吩咐,我也定将为您审判一切敌人的罪行。”
第196章 第 196 章
敲钟(二十九)
“我们尊敬的【太阳】……好像完全没有消息了呢。”
坐在长桌一端的、犹如玫瑰一样绮丽的美人一边举起手臂来 , 端详着自己刚刚涂好的指甲。
祂拥有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貌,即便是对于“美”这一概念毫无认知的生灵,只要还能够拥有一些最基本的智慧, 也会在看到祂的存在的那一刻被折服。
作为以“欲望”作为权柄, 并且从这样的规则当中所诞生出来的神明, 【欲望】之神德萨格丝就是拥有着这样足以让一切都为自己而倾倒的能力——气质与容貌不过是最普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即便是祂身披着长袍、严丝合缝 戴好了兜帽与面具, 即便是连一丁点的皮肤都不显露出来,也依旧无法阻拦即便是半分的、这位神明本身所携带的魅力。
这一点,即便是祂如今已经暂时的转为人类之身, 显然也并没有任何的改变或者是削弱。
距离神战开启已经过去了算不得短的一段时间。不愿意参与到这一场混乱当中的神明自然已经将自己的存在与行踪全部都隐匿了起来, 只等决出最终的胜负和一位领导者;而对那个位置有意的神明们则是如同游鱼一样积极的参与到了这当中, 连带着他们名下的教团也都跟着开始风云舞动。
只是,如果说其他的神明尚且还拥有着选择自己是否要踏入战场的权利的话;那么很遗憾,作为将要被讨伐的关底BOSS,托纳蒂乌显然是那唯一一个被强制参赛的选手。
毕竟这原本也是一个专门为了他而设下的局, 怎么可能允许托纳蒂乌这位唯一的主演却游离在战局之外呢?
然而奇怪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无论整个局势如何的风起云涌, 在很多地方,六柱神名下的教团已经和日之教会展开了怎样激烈的交战, 甚至是连他们这些“转生”的神明也都陆陆续续的下场……如果说人间上一次这么热闹的话, 或许还得追溯到还在第四纪元的时候, 那个英雄拥有着足以令神明也都为之侧目的力量, 能够同挂四五展开势均力敌的战斗与厮杀,甚至是将神明都从天上给拖下来的那个时代。
可就算是已经如此的“热闹”了, 他们也没有能够发现即便是半分的、托纳蒂乌出现的痕迹。
那位太阳神就像是从这世界上给完全消失了一样, 无论是仅仅只发生在人类之间的纷争也好,还是某些连神明都已经下场了的、范围与规模都来的更为宽广了的战场也好, 无一例外,全部都没有看到过这位【太阳】的影子。
他几乎表现出了一种丝毫不打算加以涉入到这件事情当中的态度。
这态度若是放在别的神明的身上的话,姑且只是叹几句毫无志气;可一旦将其换到了托纳蒂乌这位原本应该是本次神战绝对的主角身上,那么就显露出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荒诞来。
就算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好了,难道傲慢到连出现都不出现吗?要知道,现在日之教会在整体的、诸多教团与信仰纷争当中所占有的地位可是不容乐观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处于下风……没有神明在身后作证的话,终究是会觉得气短,连和其他势力对峙的时候都缺乏底气。
念及于此,就算是欲望之神那一张素来都有好好的注意着要做好表情管理的脸上,也都呈现出了些许的、控制不住的扭曲。
这简直就像是那位高高在上的 【太阳】在以行动表示,根本不屑于将他们放入眼中一样……
欲望之神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露出了一个仿佛是淬了毒一样的笑容。
——这可真是让人觉得无比的蔑视和火大啊。
“虽然并没有出面,但是并不代表折腾就没有插手和关注这些局势。”智慧女神一边以一种快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翻阅着自己手边那厚厚一沓的待处理的报告与公文,犀利的指出了这一点 ,“日之教会的背后仍旧有谁在座位主导,只是看风格 ,并不是【太阳】会做出的决定。”
可是除了托纳蒂乌之外,又还有谁能够这样掌控日之教会的能力?即便是身为“智慧”的化身,在缺乏许多重要的关键性线索的前提下,智慧女神也很难从这当中总结出什么规律,亦或者是提炼到有效的信息来。
“【财富】已经自购奋勇的要去日之教会一探究竟,就姑且先等一等,看看他能够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然后再做决定吧。”智慧女神这样说,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她很快的就重新提起来了一个另外的话题,“那些邪神最近是不是也联系不上了?”
对于【太阳】的存在,无论抱有着再怎么样的谨慎都不为过。因为拥有着托纳蒂乌这样共同要对付的、棘手的敌人,于是邪神和正神之间少有的摒弃了原本的那些相互看不顺眼与争端,暂且先捏着鼻子握手言和,等到共同将托纳蒂乌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之后,再论其他。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在此之前,邪神之里与六柱神之间的合作也算得上是配合有加。日之教会收缩了超过30%的势力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现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从大概一周前开始,所有发给邪神那边讯息便全部都石沉大海,他们再也没有等来那些家伙的回应。若是说起初还尚且没有将这当做是一回事,那么在又过去了好几天——乃至于是在原本都提前商定好了的某一次合作的、对于日之教会围剿的战斗当中,理应到场的某位邪神却并未如约出现在战场上。
于是,原本应该稳操的胜券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错”而滑向了另外一个结局,他们不但没有能够将原本预设的想要得到的资源与信仰吞下,反而还赔出去了一些……可谓是完完全全的血亏。
而这一次被“亏损”出去的部分刚好属于财富之神福提纳。对于这位以“财富”作为自己的权柄,无比的在乎并且计较得失的神明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被容忍的事情。
所以财富之神便自告奋勇的要去邪神们的聚所一探究竟,好好的和他们询问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财富之神当然不能够容忍自己名下的财富受到即便是一分一毫的损害。
“不管邪神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等到【财富】回来的时候,一切自然也就都明了了。”智慧女神这样同爱欲之神说。
这个时候,无论是六柱当中的哪一位神明都没有料到……财富之神的身上其实也会存在着回不来的可能。
***
财富之神踏入了属于某一位邪神的教堂当中。
无论神明之间的关系如何变更,但是对于人类来说,邪神的存在依旧是他们避之不及的东西。除了极少的那一部分被邪神所蛊惑、愿意为邪神所驱使之外,更多的人类还是对邪神抱有着畏惧、恐慌与憎恶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这教堂看上去虽不至于说是破败不堪,但是也仍旧是显出了几分的成就与萧条的氛围,同财富之神的富丽堂皇的神殿 、教堂比起来,当然更是不值一提,简直有如应该被早日团吧团吧丢出去的垃圾。
哼……如果不是为了那最终的宏大的目标的话,那么他才不会委屈自己踏入这种只是看着都脏兮兮难以下脚的地方。
财富之神一边在自己的心底这样万分的嫌弃着,一边毫无客人自觉的踏入了这神殿当中。
他可没有任何的要去同那些邪神虚以为蛇、维持至少是表面上的和谐的必要。这一次的行动之所以会产生损失,原本就是因为他们的疏忽与过错才会造成的,而财富之神绝对会让他们把自己的损失以三五倍的量还回来。
在敛财这方面,财富之神从不吃亏。
不过,虽然是这样骄矜自傲的人设,但并不代表着财富之神就是什么智商堪忧的、愚蠢的神明。几乎是在踏入这一座教堂的一瞬间,财富之神就已经察觉到了那种可怖的、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危险。
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神力都在一瞬间炸开,有如受到了惊吓的猫;谁能想到,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殊异之处的教堂内部居然已经被分割了出去,成为了一片自有的空间。
当教堂的门在身后沉重而又缓慢的关闭的那一刻,于财富之神的感知当中,他如同陷入了什么生物的胃囊之中,是根本无法摆脱的、被一口给吞吃下去了的感觉。
紧接着,财富之神才终于看清楚了在这教堂当中究竟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地面上被堆的很满,几乎看不到多少的空隙,而作为“碍事”、“占地”的堆积物的,财富之神居然拿并不觉得陌生——因为那都是原本应该在这里就这一次的异常行动而给出他一个解释与赔偿来的邪神。
只是眼下,这些邪神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伏在地面上,财富之神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断绝。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再来的稍微晚上一些的话,大概是连这些邪神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因为他们就连躯体都已经因为陨落而化为了尘埃。
有谁在他之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并且将聚集在这里的全部邪神都除去了。财富之神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别的神明也好……都没有谁接到来自邪神的求援,甚至是根本都没有注意到发生在这里的异常。
财富之神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心血来潮的要来讨债的话,那么是否等到连这最后的躯体也消散、再找不到邪神们的踪迹之后,他们依旧会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可能性极大的猜想令财富之神感到背脊生寒。
他的手指当中捏住了一枚金币,开始以一种无比的警惕打量四周。能够无声无息的做到这一点的存在并不多,难道是托纳蒂乌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可是财富之神觉得自己也并没有从周围察觉到任何属于【太阳】的力量。
正好相反 ,充斥在教堂当中的那种力量是如此的阴暗和诡谲,仅仅只是“感受”与“观测”,都已经给财富之神带来了极其强烈的不适感,仿佛有人强硬的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进去黏腻到几乎要堵住嗓子眼的黑泥。
“啊……还有漏网之鱼吗?我还以为全部都处理干净了呢……”
有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财富之神的身后响起。
他猛的回过头去——
银发的少年压了压自己头上戴着的那一顶宽檐礼帽,帽檐上蝶一样的装饰像是随时都会振翅活过来。
那双晶紫色的眼眸弯了弯,朝着财富之神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来。
“你……也一起留在这里吧?”
伴随着少年人的声音一并落下的,是他脚下所踏着的、疯狂舞动的黑暗,以及不知何时从空中悄然浮现的银白泡影。
第197章 第 197 章
敲钟(三十)
财富之神盯着那个穿着繁复的蓝紫色礼服、带着宽檐礼帽的引发少年, 甚至是花费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终于后知后觉的从自己的大脑当中将少年的身份与脸对上号。
“苏耶尔。”他念着对方的名字,感到了一些奇妙的焦躁。
并非是财富之神对于苏耶尔的存在漠不关心, 正好相反, 对于这位第六纪的【太阳】, 六柱神投以了非同一般的关注度与警惕。
只是苏耶尔平日里都深居浅出,总是停留在托纳蒂乌的日之神宫当中, 显少能够见到他外出的身影;他也不像是其他的神明一样热衷于交际,绝大多数的神明对于他的认知,或许都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以及一个象征型的概念。
所以, 这也实在是不能怪财富之神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就把苏耶尔给想起来……实在是因为, 真的没怎么见过,也是真的不怎么熟。
好在他的愣神也不过只是那么一瞬,并没有流露出来被察觉。
财富之神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随后又滑向了他身周银白色的泡泡与脚下踏着的黑暗, 略挑了挑眉。
属于邪神的那种极其具有辨识度的力量扑面而来, 冲的财富之神都忍不住皱眉。正神与邪神之间一直彼此看不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双方之间的力量天然的具有对立性, 这让他们会无比的排斥另一方的存在。
所以, 财富之神当然能够在一个照面之间辨别清楚环绕笼罩在苏耶尔身边的那些力量……几乎令他I想要作呕, 像是有谁抓着他的脑袋强硬的按进去了满是淤泥的水潭潭底一样。
“你是邪神?”财富之神的目光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 这显然是他之前并没有想过的事情。
这也难怪,毕竟既然是【太阳】的话, 那么不管怎么想, 都应该是正神吧?【太阳】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是邪神呢?
财富之神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往还曾经对着面前的“邪神”低头行礼、献上祝福、俯首称臣等一系列的行为, 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乖巧而又好脾气的少年,但实际上,财富之神是一位非常傲慢的神明,他平等的看不起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存在——无论是神明也好,还是其他任何的生命也好,全部都一视同仁的不被放在眼中。
甚至就连对着托纳蒂乌,财富之神究竟对其抱有着多少的尊敬,这件事情也都还需要敲出一个问号来。
而邪神在财富之神的鄙视链当中,显然地位并没有多高。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曾经对着区区一个邪神低头行礼过,财富之神就觉得自己又难受又恶心,几乎都能够吐出来。
或许唯有将面前的这胆大包天的邪神杀掉,才能够让他心头的这种被愚弄的屈辱被略微减缓。
显然,在财富之神的心中,其实根本没有将苏耶尔的存在真正的放在心上,亦或者是认为对方是什么威胁——尽管苏耶尔已经成功的度过了神选之日,从诸神坟茔当中归来,代表着他作为神明达到了“成年”,可是作为特殊的【太阳】,只要托纳蒂乌尚未陨落,那么在财富之神看来,苏耶尔都没有完全得到自己作为神明的力量与权柄。
那么,就根本不足为惧。
当财富之神在这样想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在一定的程度上被影响到了……否则的话,哪怕只是看在那些地面上堆积的尸体以及尚未干涸的血迹,都应该知道苏耶尔是一个危险而又可怕的角色,绝不能够以寻常的态度去轻慢的对待。
可是现在的财富之神显然是忽略掉了这本该是被摆在眼前的、无比鲜明的一点。
这显然不对,但是财富之神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了。
他那一双橘金色的眼睛当这种倒映着银发少年的身影,随后他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
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响,随后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突然亮堂了起来——那并非是因为这里被点亮了光,而是因为在这一片空间当中,正有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无数的金币从天而降。那将整间室内都映照亮的光就是来自于金币的反射。
这些金币当然不是为了好看,伴随着它们一并出现的是那种磅礴的、仿佛能够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力量。
世人逐利。作为掌管金钱与财富的神明,尽管也经历过三四次的换代,但是因为整个第五纪元都足够漫长的缘故,所以在财富之神的身上 依旧是积攒了无比庞大的、有如山岳一样高不可攀的信仰。
而当他有需要的时候,这些信仰就会全部都化作被财富之神掌握在手中的力量,足以像是洪水海啸一般的倾泻而下,将一切都倾覆包纳,然后再彻底碾碎。
财富之神对于自己抱有着绝对的信心,在他眼里,一个才刚刚成年的、此前一直都在托纳蒂乌的庇佑下几乎不怎么露面的新诞生的神明,力量能够强大到哪里去?
有某种隐秘的、根本不会被注意到的声音在财富之神的耳边低低的絮语,向他灌输着难以想象的恶意。财富之神的理智都在这样的影响下被逐渐的湮灭了,在他的视角当中,那些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金币从天而降,有如一座根本没有办法反抗的巍峨巨山;而拥有着晶紫色眼眸的少年神明连稍微的反抗一二都无法做到,不过是须臾之间就被堆积成山的金币给掩埋。
太容易了。太没有挑战性了。财富之神漫不经心的想,但旋即又有了些幸灾乐祸。
啊 ……如果是自己所珍爱的孩子死亡了,那一直都避着他们的托纳蒂乌,是否会因此而震怒,并且改变先前的原则决定出面呢?
这样的设想让财富之神觉得有些兴奋了起来,他觉得距离抓住那位【太阳】的把柄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在这个时候,财富之神却察觉到了某种微小的“异样”来。
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很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肩膀、他的头顶、他的后背上一样,压迫的财富之神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直不起腰来。
然而财富之神环顾四周,在他的目之所及当中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仿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财富之神自己的一个毫无理由的猜测与臆想。
或许只是错觉吧……财富之神漫不经心的这样想着。
但是他很快就会明白,这并不是错觉,因为那些重量越发的沉重了,已经到了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地步,财富之神甚至已经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站立的姿势,在踉跄了一下之后骤然扑倒,以一种无比狼狈的姿态脸着地。
而这一倒下去,财富之神就再没有能爬起来了。
他的后背像是被一枚又一枚的、巨大的车轮给直接碾压过去了那样,带来了可怕的疼痛,像是要将他的每一根脊骨都给全部碾碎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分明应该没有敌人了才对?
财富之神当然不可能这样束手就擒。尽管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当然在第一时间展开积极的自救。
可让财富之神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有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越是去调用自己身上的力量,那些降在他身上的压制与痛苦便越深,到了最后简直已经是足以让财富之神在此之下奄奄一息的程度。
这不应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财富之神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令他束手无策的场景,没有办法反抗和挣扎,甚至是连对这力量做出丁点的消融都做不到,仿佛那原本就是出自他自己的第一部分,所以除非财富之神自己进行控制欲命令,否则将拿其毫无办法,也无法停止。
——等一下。
这样的想法像是一道划过黑夜的火光那样击中了财富之神,让他终于能够将先前所有的违和全部都联系在一起,并且终于勘破了其中的真相。
“苏耶尔——苏耶尔!”
财富之神的面颊涨的通红,是在发现了自己被愚弄之后的气急败坏:“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根本就没有在我的攻击下陨落!你又是怎么做到让我的力量来攻击我自己的?!”
“啊,发现了吗,你倒是比起那些废物们要敏锐一些。”
少年优雅动听有如大提琴一样的声音悠然响起,随后只见这一整片空间都像是被惊扰了的水面那样开始颤抖着波动,并且这种波动还在朝着周围不断的蔓延与扩散。
在一阵轻微的、颤动的震荡之后,呈现在财富之神面前的,已经是全然崭新的另外的一副模样了。
原本看不见的某些东西开始显形,是一直都加诸在他的身上、蒙在他眼前作为遮蔽的那一片叶子终于被大发慈悲的拿去,于是才让他终于得以一见其后的真实。
那种沉沉的、厚重的压在身上的力量并不是错觉,但真正让财富之神会为此而震惊不已的却是——那些力量居然全部都是来自于他自己的。先前那所有本被他拿来对付苏耶尔的力量,如今却反过来成为了压在财富之神身上的摆不脱的压迫。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财富之神的内心就涌出了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感来。
导致了他如今的景状的,居然是他自己的力量——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吗!
然而,先前财富之神是用了多少的力量想要置苏耶尔于死地,又花费了多少的力量想要让自己从诡异的被困的局面当中挣脱,那么现在这些力量全部都成为了会索他命的罪魁祸首。
“哒”、“哒”、“哒”。
有被刻意家中的脚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直到最后停留在了财富之神的眼前。
财富之神费力的仰起头来,看到了苏耶尔的脸。少年也正垂着眼看他,从这个角度仰望着看上去,那一张原本还带了几分稚嫩的、带了几分邪气的美丽面庞上,流露出来了的是让财富之神在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心头一跳的、危险的气息。
“你从自己的权柄当中诞生,最终也在自己的权柄里消亡——这样很合理吧?”苏耶尔这样询问着,在他的声音当中带着的是某种丝毫不打算加以掩饰的轻快。
财富之神已然明白了一切——他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了那些已经失联了很久的那些邪神,并且终于是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一直都不予以回应了。
因为他们显然已经不具备能够回应的资格,而是尽数陨落了。
而现在,他也即将要步上那些邪神的后尘,成为这受害者名单当中的又一个符号。
“……是你。”将一切都串起来了的财富之神睁大了眼睛。
“代表着【太阳】的阵营出阵,参加这一次的神战的,并非是托纳蒂乌,而是你!”
“哦你说这个,确实是这样。”在财富之神的瞪视当中,少年人弯了弯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眸,然而其中实际上却是毫无任何真实的笑意的,“但就算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原本还在想着要实现我要的那个世界,还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没想到你们居然主动的为我送上了这样一条便捷的道路,真是非常感谢。”
“好啦,这大概就是你们毫无意义的存在唯一的价值了。”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面前本就已经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的财富之神也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存在。他的身体溃散掉,化作了一片拥有着黄金一般的色泽的灵子,像是在空中闪烁的星屑,如此片刻,直到最终彻底的消失不见。
苏耶尔踏过这一处地面,仿佛这里从未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样。
“【财富】已然陨落,那么是时候轮到我去接受这一份遗赠了。”
***
萨瑞莉娅觉得自从加入了【真言法庭】、信仰了黄衣之王后,她似乎就总是在走运。
尽管在最初手刃自己的亲兄长的时候,少女其实并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仅仅只是想要对方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只是要以律法去衡量他的过错,而不能够让那个男人由于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于是就有如拥有着一张免死金牌那样随意的挥霍,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性命。
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当前.皇太子逝去之后,这个由他所让出来的位置,的确是给萨瑞莉娅带去了无法轻易去衡量其价值的、天大的好处。
她得到了皇太女的身份,成为了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手中握着权与力;她因为黄衣之王的存在,而得以同其他的、那些存在无比隐秘的教团的信徒与主教交好,并因为这一条关系而连带着能够将他们的力量也稍借一二、化为己用。
萨瑞莉娅见到了以前的自己从未想过能见到的视野,与这视野之后所链接的那一个世界。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而当诸神下场的时候,她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次今天的混乱——但也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尽管每天都忙碌的脚不点地,但是萨瑞莉娅并不抱怨,反而是发自内心的为此而感到喜悦。
赞美我主。萨瑞莉娅今天也是这样诚心的祈祷、真诚的赞颂着。
而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赞颂一般,萨瑞莉娅心头的祷告不过是刚刚落下,下一秒,黄衣之王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萨瑞莉娅。】
那沉闷的、厚重的、古老的,仿佛穿过了无数的星辰与海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去接收财富之神的遗产,然后彻底掐灭他的信仰。】
【我不想看见[财富]的辉光再一次在这片大陆上被点亮。】
萨瑞莉娅眨了眨眼睛。
她并没有多问哪怕一个字,只是当即就恭敬而又顺从的单膝跪下,微微垂首。
“谨遵您的神谕。”王女说。
“凡【法庭】所过之处,皆为您的谕令所能抵达的领域。”
第198章 第 198 章
敲钟(三十一)
继杳无音讯的邪神之后, 财富之神也像是肉包子打狗那样一去不复回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且不谈有多少的实力略薄弱一些的二级三级神明为此而震撼并且暗搓搓的打起了退堂鼓,就算是剩下的几位一级神明, 面对这样的事情, 氛围也很是凝重。
在天之上, 原本有六位一级神明——而同时也正是这六位一级神明,作为仅次于托纳蒂乌的、这个世界上极为尊贵和强大、拥有着庞大的力量、地位与信仰的存在, 被统称为【太阳】之下的六柱神。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着这样的力量,受到这样的尊崇,所以才会让他们逐渐的对自己如今所享有的待遇开始感到不满, 并且在漫长的时间之后, 终于有如火山一样的彻底爆发。
为了这一刻, 他们曾经做过漫长的准备与充足的预案。尽管开始的时间因为被意外突袭而导致了没有能够选择在最好的那一刻,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完备的,他们也对此信心满满。
只是一切似乎都在神战正式开启之后变的不对了起来, 就像是原本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的列车突然在中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开始狂奔疾驰, 最后就算是原本将车开出来的人也都已经没有办法预测它最终将会驶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又达成什么样的结局。
只是在作为同时拥有着【工匠】与【冥日】的权柄、同时也是他们的偷天换日的计划的核心的修洛埃尔于神选之日的时候失踪、除了能够确认对方并未陨落之外, 其余的任何相关信息都是缺失的;再兼有现在, 财富之神分明只是去查看一下, 作为临时的盟友他们那里究竟都出了什么样的差错, 结果却反而连自己都给一并搞丢了……
这种种并不寻常的迹象都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有某个他们此前从未预设和料想过的、除了托纳蒂乌之外的其他的敌人也同样插入了这一场对局当中。
在此之前, 六柱神唯一警惕的对象只有托纳蒂乌这位唯一的【太阳】——毕竟一级神明与二级神明之间拥有着天然的力量隔阂, 甚至很多的二级神明的权柄原本就在一级神明的覆盖之下,这几乎相当于他们天然的会受到自己的上位神明一定程度上的制约与压制。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先决条件, 所以六柱神从来都没有想过,还会有除了托纳蒂乌之外的、其他什么神明插手到这一场战争当中,成为需要他们去考虑如何处理和解决的、棘手的对象。
“这并不是我们的那位【太阳】的作风。”医药之神双手交叠,撑在自己的下巴上,眼底闪过深思,“有谁在暗中浑水摸鱼,于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布下了许多……”
他说:“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看一看这个。”
医药之神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边的那一摞厚厚的文件。
“在此之前,我们当中可有谁想过,居然还可以拥有如此的手段和算计。”医药之神似是在感慨,然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当中却是沁着冷光,并不带半点的、这个颜色本该予人的温暖,“若是并未开启神战,而是任由人类这样自由的发展下去的话……最多也不过百年时间,这世界上也该已经没有你我之位。”
“你看到了什么,居然会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爱欲之神挑高了眉,毕竟医药之神显少会对一件事物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出于对这件事情的好奇——以及对医药之神的了解,祂伸出手来,拿过了那一叠文件开始翻看。
爱欲之神那一张昳丽的面庞很快就跟着阴沉了下去,如同看到了什么会让他的心情无比糟糕的、荒谬绝伦的事情。祂飞快的翻阅完了那些信息,随后将它们递给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智慧女神。
灰发的女神接过了文件,不过是粗略的翻了几页之后,这位以“智慧”为名的女神便挑高了眉梢。
“这不是【智慧殿堂】的产物。”智慧女神垂了垂眼眸,“说来惭愧,我虽领【智慧】的权柄,但是我的信徒当中并没有能够提出这样的构想、完成这样的研究的人。”
“不如说,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做出这一切的最终的构想,是会将我等的威严削减、权柄剥夺、存在取代的事情的话,那么仅仅只是以我自己私人的角度,我很乐意看到智慧以如此的方式被发展,并且想要同其背后的主使者乃至于是神明见上一面。”
智慧是孤独的。这是在经历过了漫长的生命之后,智慧女神终于深刻的体悟并且感受到了这一点。
而现在,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在这一方面上能够和她站在同一层面上、甚至远比她自己走的更远的“同类”,智慧女神的内心是惊喜的。
只是很遗憾,现在看来,他们似乎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上。
智慧女神的心头觉得无比可惜,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因为在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位和她站在同一个赛道上的神明,而感到了些微的疑惑。
如果有这样的存在诞生的话,作为智慧的神明,她理应多少有所感应才对;然而事实是,智慧女神从未对此有过任何的特别的感知,甚至如果不是这一次在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下,让智慧女神意识到了这同样与“智慧”、“知识”拥有着不浅关系的神明的出现的话,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发觉这一点。
可就算是在邪神之里当中诞生的邪神,自己的权柄被触动,她也不应该毫无所觉才对……
智慧女神隐隐的意识到,在这当中似乎有某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在一张洁白的纸上涂抹上了一个巨大的墨点,是非同一般的引人注目。
可是她一时半刻却又没有办法非常精准的讲这种违和感的源头给找出来并且剖析出违和感的源头,便也只能将这种违和感暂时先在心头记下来,留待之后有时间了再去探究。
丰饶女神——更准确一些来说,是假借了丰饶女神的身份与名讳的希琳娜最后从智慧女神的手中接过了那些文件,在稍微的翻动了几页之后,少女的唇角悄悄的弯了弯,是借着竖起来的文件的遮掩,才没有被在场的其他几位神明给察觉到。
她垂在身侧、被宽大衣袖所遮掩住的手臂上,是一串如同花一样的黑色的纹路,而在这纹路当中则是又闪烁着馥郁而又美丽的暗紫色的流光。
那是在她的身上所流淌的、来自于另外的某位神明的力量的证明。
希琳娜装模作样的将那些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知晓了的内容略略的看了一遍,随后将文件放到了一旁。她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保持了安静——主要或许是因为害怕说的太多会露馅,那么不如保持安静,少说少错。
这个策略显然是成功的,从希琳娜直到现在为止都还好好的以“丰饶女神”的身份混迹在六柱神当中而并没有被发觉便已经可见一斑。
“如果继续任由人类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或许只是再过去几十年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完全不需要来自【智慧】的庇佑了。”智慧女神说到自己的未来与可能的消亡,面上的神色却并没有怎么因此而动容,仿佛她正在谈及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什么毫无关系的神明一样。
“而【智慧】的消减只是一个开始,以此揭开其后的大幕,原本理应只有神明、以及唯有得到神明偏爱的神眷者才能够做到的许多事情都将被剥夺掉原本的独一无二的特殊性,而成为每一个人类都能够轻易的达成的事情。”
在他们当中,尽管爱欲之神是看上去最不着调的那一个,但实际上,祂才是六柱神当中资历最长大的那一个,是从第四纪的时候便已经位列诸神当中,并且一直维系存在到了如今。
正因为如此,所以爱欲之神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件事情之后的本质,以及其最终可能……不,应该说是必然将会导致的结果。
“尽管是敌人,但是我也不得不为这样的巧思鼓掌。”爱欲之神感叹道,“直指神明与世界规则存在的本身,将[神秘]变为[寻常],让神明降维,强制世界更迭。”
“即便没有旧的【太阳】落幕、新的 【太阳】升上天空的更迭变幻,也完全能够凭借着一己之力去强行推动新的纪元的到来。”
爱欲之神的声音当中不乏感叹与惊赞之色:“无论这位躲在暗中的敌手是谁,祂都在以一己之力,意图坑杀所有的神明。”
这是何等的大胆,又是何等的算计。最可怕的是,对方球儿已经将这一点在逐渐的落实,有如一张在阴影当中悄然张开的网,只等着最终彻底收拢的那一刻。
爱欲之神摇着头叹息:“可惜,不管他原本对此拥有着怎样通天的谋划,现在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在上位完全发育起来之前,这一份原本应该称得上是通天的计谋就已经被发现,而他们也将会去把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给排除掉。
这件事情的优先程度,甚至更在寻找到托纳蒂乌之上。
毕竟托纳蒂乌也好,还是【太阳】的位置也好,全部都在那里,并不会突然就长了腿跑路。早一点晚一点,影响并不太大。
而且,他们的争斗要决定的只是谁才拥有神明当中最高的力量——与地位,即便是再如何的声势浩大,终归还是局限在神明本身的范围当中。
可那意欲彻底的将神明的存在的颠覆的幕后的神明与祂“恶毒”的计划,可是半分都不能够耽搁,而必须在第一时间就被予以清除。
智慧女神的指尖拂过桌面上的那一沓文件,银色的眼眸中有不定的光华闪烁,就像是夜晚的、沐浴着月光的海面在轻微的起伏,因此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知识集会 】……”智慧女神的目光长久的落在这个教团的名字上,最后收回自己的目光,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终归是和【智慧】关联颇深的。既然如此,就由我去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吧。”
她这样说着,就要向外走;只是她才走出几步、甚至是都还没有踏出这一间厅堂的大门,就已经被某种力量构筑出来的触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手腕,同时医药之神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不明,我们也不知道那一直在暗中活动的敌人究竟是谁。在福提纳已经遇害的当下,我们不应该分开行动。”医药之神这样说,并且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我们应该一起行动。”
“【智慧】,这一次讨伐我们共同去完成。”
希琳娜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不过是一个人类的教团,居然也配得上我们四个一起出动吗?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他们了?”
虽然貌似是贬低歧视的话语,然而实际上,其实是希琳娜在试图拐弯抹角的、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为她的盟友争取一二。【黑山羊密教】和【知识集会】之间一直都合作愉快,希琳娜从不否认知识和教育的重要性与必要性,更何况集会确实给她的“孩子”与“姐妹”们提供了非常有必要的帮助。
于情于理,希琳娜都并不希望【知识集会】真的遭受到灭顶之灾。
而且这些神明的力量被削弱的越多,她的母神所能够分得的、占领的也就越多。对于狂热信仰着黑山羊之母的希琳娜
“不,【丰饶】。”医药之神否定了希琳娜的说法,“这与人类无关,我们真正需要防备和在意的,是那隐于暗处的未知敌人。”
话都已经被说到了这里,希琳娜自然也不好再多辩驳什么,否则也就显得太刻意了一些、并且和丰饶女神原本的性格相差太多——因此,她便安静了下来,如同默认了医药之神的提议。
既然这样的话,她就只能在之后真的发生冲突的时候,表演一个当场反水了。
希望母神能够原谅她的“自作主张”。
***
阿尔菲斯打从今天早上起床之后,就一直觉得心下难安,有一种隐约的、不妙的预感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就仿佛是有某种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由于这种预感,所以阿尔菲斯一整天不管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同时还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将近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过了一遍……但是并没有在这些当中发现任何值得被特别注意的地方。
这样的困惑一直都伴随着阿尔菲斯,但是他并不认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自从完成了晋升之后,阿尔菲斯便逐渐的意识到,他似乎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看到“未来”,亦或者可以将此称之为对未来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有所预感。
阿尔菲斯本人将这称之为打开了“锁”之后,在门的后面所能够看到的景象。
不过他只是刚刚晋升为0阶的神眷者,对于自己的力量的掌控还并不纯熟,因此这种对未来的预知也根本无法自控,而是时断时续的,一种全凭撞运气的事情。
或许等到他更加熟悉自己的力量之后,这种能力就会变的可控;但是现在,阿尔菲斯显然只能等着能力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自己运转。
这样的不安与慌乱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当黄昏的日光在整片天空都晕染开来的时候,阿尔菲斯总算是等到了那给他带来了不安的罪魁祸首。
这是四位阿尔菲斯在此前从未见过的陌生来客,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尔菲斯对于他们却也算不上是当真一无所知。
在神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程度,强势的挤入了人类的生活当中之后,他们在人间所使用的面貌也渐渐的开始为人所熟知——至少像是阿尔菲斯这个层级的存在,是自然能够得到这些讯息的。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阿尔菲斯只是在最初的愣怔之后,很快就认出来了他们的身份。
四位无论是本身的存在也好,还是他们麾下的教团也好,全部都声名赫赫的神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明摆着来者不善——阿尔菲斯的确是为此感到了些微的压力。
“你便是【知识集会】的负责人?”爱欲之神那一双玫瑰色的眼眸注视着阿尔菲斯,中年男人的身影倒映在祂的眼瞳深处,并且很快在那里扭曲成为了另外的一副模样——
那东西或许的确还维系着人类的外形,但是将其整体所构筑的却是一种即便以爱欲之神的资历也在此前从未见过的、奇妙的物质。
这是一团银白色的流体,似乎拥有非常好的延展性。具体属于什么尚且不知晓,但是在其表面流淌着光泽,看着像是从天上截取了一匹月光,也像是将一整段的山涧的清泉给切割了下来,成为能够被捧起来拿在手上的……这么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
尽管以往从未见过,但是爱欲之神依旧是近乎本能的察觉到,那东西还是绝对不要去触碰的好,否则的话,一定会因此而陷入到某种并不怎么愿意看到的、无比糟糕的局面当中。
阿尔菲斯一只手搭在按在自己的胸口,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
“确实是我。”
“啊,是你就好办了——”爱欲之神举起手臂,只见一把金粉色的长弓出现在祂的手中。以力量凝聚的长箭被搭在了弓上,几乎看不见的弦被拉满,随时都可能对苏耶尔发去致命的一击。
“你说,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杀掉的话。”
爱欲之神的声音里面满是漫不经心。
“你背后那一手策划了如今这一切的神明,是否会因此而现身?”
“我真是……非常的期待。”
第199章 第 199 章
敲钟(三十二)
面前的神明显然是来者不善。
在认清了这一点之后, 阿尔菲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在这种沉重的叹息声之后,却又藏着一点不易被察觉的庆幸。
那种自从早晨起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都存在的、似有若无的不妙预感终于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如果非要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的话, 那么就是总是悬挂在心头的一枚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不再继续给阿尔菲斯带来未知的折磨。
诚然, 这一块“石头”或许是有些太过于巨大了,阿尔菲斯清楚的知道, 如果想要将其好好的解决掉的话,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恰好相反,他将需要为此付出大量的努力。
但即便如此阿尔菲斯也依旧认为, 一件已经被确定下来了的事情, 就算再怎么难以完成, 也可以去寻找方法;而根本不知晓将会发生什么的未知才是真正的折磨人,同时也是阿尔菲斯最不想要面对的事情。
爱欲之神略挑了挑眉,发现自己面前这披着属于人类的皮囊,但是本质却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无法辨别清楚的“怪物”的东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在面对祂的箭尖所指向的时候。
这让爱欲之神在感到新奇之余, 也多少生出了几分的恼怒来。
“……啊。”爱欲之神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颚, 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虽然乍一看无比的惑人, 实际上里面所潜藏的是一种无比可怕的危险, “我可真是……第一次被这样挑衅。”
这并非是自大的空话, 而是在过往的无数个万年当中所发生的事情的真实写照。爱欲之神那一双潋滟的、桃花一样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乍一看上去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正在笑——然而只要更深一些的看下去的话,就能够看清楚在那一双眼睛深处所点燃的不悦的怒火。
祂失去了同这银白色的怪物继续说上一些什么的兴趣, 只是意兴阑珊的松开了执箭的手。
那一支箭于是携带着可怕的力量朝着阿尔菲斯直冲而去, 沿途所经过的空间都因为其所外泄出来的力量而产生了小型的崩塌。
尽管这些出现的崩塌与裂缝很快就已经在空间的自我弥合的能力之下重新自我恢复修整,但是这并不能够掩盖在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并且其本身也是足以彰显爱欲之神这一击的力量。
面对着那一支毫无疑问以自己作为必须要被歼灭的目标的长箭,阿尔菲斯的面上闪过了凝重之色。
他得到这样一份力量的时间并不算很久,连跟随着力量一并被赋予的能力具体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都尚且还在摸索之中;而且,虽然阿尔菲斯对自己获得的力量有所猜测 ——毕竟这可是明晃晃的凌驾于理论上来说人类所能够达到的最强的“一级神眷者”之上,但由于缺少对比,再加上人类对于神明所抱有的、那种长久以来被环境所培养出的敬畏,所以阿尔菲斯显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力量其实是足够去同神明叫板的。
只是如果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显然也从来都不是阿尔菲斯的风格。他开始凝聚和调动自己身体里面的力量,于是在这一间原本应当是位于内陆的城市的、一间位于地下的教堂当中,居然隐隐的传来了水声。
更精准一些来描述和形容的话,这其实更像是海浪的声音。整间教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转化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在空间的主人撤去自己的力量之前,这里绝对不会对外开放。
那些“哗哗”的水声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了,如同就在耳边——如同他们被人以非常强硬的力道,不由分说的抓着头发,然后狠狠的按到了水池里面一样。
“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直接沿着耳朵,被一直灌进到了大脑当中一样。虽然这些水并不会带来窒息的感觉,但是伴随着来自它们的侵蚀,却会带来另外一种影响。
意识像是已经飘远了。
有根本无法被接受和辨明的、本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触碰、不应该理解的的禁忌的知识像是拥有自己的理智与生命一般钻入到了他们的大脑当中。
多么奇妙,他们身为从规则当中所诞生出来的神明,存在本身便是世界规则的一部分的具象化,也理应是对于“世界”上的一切都认知最深、了解最深的存在。
然而现在接触到的这些明显已经超出了“世界”的范畴,其中的很多都让他们觉得不解其意;另外的一些部分则是能够被理解部分的……但是这一部分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胆战心惊。
不能够继续便被这样灌入和思考下去了。对于危险的本能的预感在他们的脑中不断的做出警告,要他们尽快从这种危险的状态当中脱离出去。
这是来自遥远的星空之外,是无论从构成来说还是从存在的法则来说,都已经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体系的神明所具有的力量,他们甚至连“了解”都做不到,更何谈去应对和预防。
希琳娜作为和阿尔菲斯的力量系出同源的、同样是信仰并且侍奉苏耶尔的伪神,自然不会被影响,因此不过只是面上参考着略装了装样子,以避免自己的特殊之处被太早的发现。
爱欲之神与医药之神都在竭力的想要从这样被影响的状态当中挣脱出来;然而在智慧之神这边,情况似乎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是……”灰发银瞳的女神轻声的呢喃着,那一双银色的眼瞳当中似乎是空洞而又茫然的,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焦距,就仿佛她正在注视着什么其他人所无法看见的东西。
如果有谁现在贴近到智慧女神的面前、贴近到距离她非常非常近的地方的话,那么就能够从女神银色的、有如反射着月光一般的、月夜下的湖面的眼瞳当中,看到正在轮转着的漩涡。这漩涡的钻转速度实际上并算不得快——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缓慢了,每一分变化都能够清楚的用肉眼去观测到。
医药之神就站在智慧女神的身边,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位同伴的不对劲。
“【智慧】?【智慧】?……雅丽叶?”到了最后,他甚至已经开始直接喊出智慧女神的名字。
“名字”对于每一位神明来说,终究还是拥有着极为与众不同的特殊意义的——至少原先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给出来的智慧女神,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是面皮抽动了几下,如同原本被凝固住了时间的雕像终于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变的鲜活生动了起来。
智慧女神灰色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随后她的眼珠朝着一侧转了转,最后落在了方才呼唤自己的医药之神的身上。
“……怎么了?”她问,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也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消散掉的烟和雾。
医药之神从她的反应当中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古怪。他不动声色的在心头提高了警惕,但是面上却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掩饰的非常完美。
“你看到了什么?”医药之神试探性的问。
他们之间的那种隐隐的有所不对的气氛也被希琳娜与爱欲之神察觉到。大抵是出于暂时先观察一二、不要将事情闹到奇怪的无法收场的地步的考虑,他们并没有贸然的上前来,只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一种并不刻意的方式观察着这边。
被这样询问的智慧女神顿了顿,像是在回想一些什么。她原本刚刚才聚集起了一些焦距的眼瞳又一次的涣散了,仿佛思绪都已经跟随着什么东西一路飘远,直到最后抵达了一个难以被触碰——甚至是难以被轻易的观测到的某个地方。
“……我看见了知识。”智慧女神喃喃着,她像是在回答 医药之神的提问,但是更多的却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我看见了真理,看见了智慧,看见了这世间一切的本质。”
伴随着她的叙述,智慧女神身周开始逐渐的产生了力量的波动。那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及,便已经掀起了狂乱的风暴。
“【智慧】?!你怎么回事?!”医药之神提高了音量。而原本只是旁观的希琳娜和爱欲之神显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也忙过来查看在智慧女神的身上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能够被任何人预料亦或者是控制住的范畴。
只见智慧女神仰起头来,从她的喉咙当中溢出了意味不明的、并非主观意义上所发出来的“嗬嗬”的奇异的声响。她身周原本就已经显露出了无比狂躁的力量在这一刻更是被全面引爆,可怕的力量冲击与波动让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医药之神都不由的后退了几步,以避开来自这一股力量的冲击。
在翻卷的、力量的风暴之中,智慧女神的身上开始发生无比惊人的变化。
她半边的身体都像是奶油、亦或者还是被高温加热之后的蜡像一样开始融化,很快就坍塌了下去。那是有如水银一般的,银白色的流体,在她的身边汇聚着,看上去有一种诡谲的美丽。
而智慧女神没有融化掉的半边躯体上,呈现出来的则是另外的一种变化——她的肢体开始抽长,她的眼睛当中像是落下了湛蓝色的莹亮的光辉,她的躯体开始并拢,那些环绕流淌的银白色的液体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当中并且与之融合。
智慧女神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纹路,其下银白色的物质看着现实一直都在流动。她的胸前有一个巨大的孔洞,就像是一个能够将任何东西都给直接吞噬进去的黑洞,亟待被填补。
无论是爱欲之神也好,还是医药之神也好,面上都难免因此而露出了惊惧之色。
因为这样的变化说来似乎有不少的步骤,然而真正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而在这整个过程发生之前,他们甚至是都没有能够察觉到哪怕是半点的预兆。
爱欲之神能够看到的要比医药之神更多上一些——祂惊讶的发现,如今的智慧之神看上去,居然和先前被祂定义为“披着皮囊的怪物”的阿尔菲斯,在本质上的构成极为相像了——特指那些此前从未见过的,银白色的物质。
所以,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与他们同位格的一级神明,被就这样轻松的扭转了存在的本质,成为了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体系”上的存在。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当中的一切,爱欲之神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发冷,祂注视着阿尔菲斯的目光当中也充满了忌惮。
怎么会有神明赐予自己的信徒的……是如此诡异难言的力量 ……不,不如说,如果连信徒所使役的都是这样层级的力量的话,那么作为他力量的来源的,又该是一位怎样的神明?
“雅丽叶!”爱欲之神厉声呼唤智慧女神的名字,“你便放任自己沦落和被改变吗?!”
是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智慧女神居然并没有进行抵抗,而是接受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如果不是有她这样的“配合”的话,那么这种转化的过程,本也不该如此的顺利和迅疾。
“我没有办法拒绝。”智慧女神的声音传来,虽然还是以往的音色,但是其中却又奇妙的带上了一些空灵的混响,让这声音听着就像是从遥远的星空所传递来的一样,“我自【智慧】当中诞生,自然也会本能的去追寻和【智慧】相关的一切。”
而方才在智慧女神的眼中所看到的,正是无穷无尽的智慧与知识。如果不是因为被医药之神给唤醒了的话,那么智慧女神觉得自己可以沉浸在那样的环境当中,并且几乎都不想要从中脱离。
就算是被吞噬也没有关系。就算是被同化也没有关系。她并不抗拒那样的结果,并且会为此而由衷的感到高兴。
对于智慧女神来说,这是比从【太阳】的受众攫取到更多的力量与地位还要更为重要、值得被重视并且投以关注度的事情。与这一点相比的话,其他的都显得不甚重要了。
因此,当智慧女神发现,自己居然有可能与这样的知识——与这几乎能够象征着【智慧】的最顶层的存在融为一体之后,她的心头根本没有生出迟疑。
她的存在就是如此“理性”的,如果是为了那个想要达到的、最好的结局的话,那么这些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在智慧女神认为完全能够接受的范畴之内。
只是看着她的目光,爱欲之神辨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再是共犯与同伴了。毕竟他们这一次的到来就是为了将【知识集会】这个可能对神明所存在的体系造成影响的隐患摧毁,但现在智慧女神已经摆脱了这样的影响,反而是站到了另一边去。
她势必会为了维护【知识集会】的存在,而与他们对峙。
***
苏耶尔面色凝重。
就在刚刚,他遇到了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自从他的信徒逐渐增多之后,已经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时时刻刻同他播报新获得的信徒卡的系统,突然又弹了一张信徒卡出来。
这就代表是已经得到的、完成时的信徒了。
弹都已经弹到眼前了,苏耶尔索性也就看一看能让系统主动送到他面前的是一张什么卡。
然而就是这一看出了岔子,哪怕没有在喝水,苏耶尔也依旧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咳、咳……!”苏耶尔有些狼狈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从那种状态当中给缓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今天难道是愚人节吗?”
因为那是一张罕有的六星信徒卡……并且无论是名字也好,还是上面的立绘也好,明显全部都是苏耶尔所认识并且了解的那位智慧女神啊!
他又将这一张卡捏在手中反复的看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确信了它是真实存在的,并非一个笑话,也不是什么幻觉亦或者愚弄。
“……捡到大的了。”
苏耶尔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同寻常,于是苏耶尔便也就有些好奇,它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稍微有些好奇啊……看一看吧。”苏耶尔想。
于是他朝着这一张信徒卡里面注入了一些力量。
按照苏耶尔以往的经验来说,只要这样做了之后,他就能够将自己的意识降临在信徒那边,看到信徒正在经历的事情——而如果苏耶尔不愿意的话,那么信徒只能够感知到他降临了,但是并不能够窥见到半分苏耶尔的存在 。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信徒本身并不普通的缘故,以至于这原本应该是苏耶尔已经驾轻就熟的操作,居然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故——
苏耶尔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一闪,总之,等到他周围的环境再一次的稳定下来的时候,苏耶尔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身在另一处地方了。
……他认识这里,这是【知识集会】目前最大的教堂。
这并没有什么,但是周围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苏耶尔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忽视。
他抬起眼来,略略的扫了一圈周围,依次的同那些视线对上了。
苏耶尔:“……”
饶是他,都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诚然,在混乱的神战爆发的当下,苏耶尔并不认为自己的多重身份可以一直都隐瞒下去,被意识到、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居然是以如此乌龙的方式,就算是苏耶尔也会觉得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荒谬了。
“苏耶尔?!”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异口同声。
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同苏耶尔有所交集,而苏耶尔在他们的眼中也拥有着不同的定位。
但无论是哪一种定位,显然都不是足以支撑起少年如今出现在这里的身份和理由。
“嗯……确实是我哦。”苏耶尔笑了笑。
——事已至此,再去反省亦或者是懊悔都已经是无意义的行为。横竖如今已经是一切的最后的终局,就算是这披在身上的伪装被揭露 、与苏耶尔来说也已经没有太大的所谓了。
不如说,智慧女神的“反转”显然给了苏耶尔一个不错的启发。
如果将所有的一级神明都变成自己的信徒的话,那么再加上如今已经落在他身上的【太阳】之位,就算是世界意志也已经不能够继续隐于幕后,而不得不出来见他、同他平等的对话了吧?
既然这样的话……
于是,不管是三位神明也好,还是希琳娜与阿尔菲斯也好,他们都看见面前的少年弯起了眼眸,像是在笑。
“怎么,见到我的出现……”
少年人言笑晏晏,唯有那双晶紫色的眼瞳当中是一片的冰冷之色。
“诸位,似乎很惊讶啊?”
“没有想到,托纳蒂乌居然将你推出来代替他成为这一次神战的代理人。”智慧女神的情绪很是复杂。
虽然现在算是“倒戈”了,但是毕竟之前也为了能够击败托纳蒂乌而计划过很多。现在骤然被告知原来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设置了错误的假想敌,如何不令智慧女神为此扼腕。
“不是被‘推’出来。”苏耶尔对他的话做出了矫正,“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托纳蒂乌那里争取来的机会。”
“这个教团……与你不无关系。”
因为现在已经是苏耶尔的信徒的缘故,因此智慧女神自然也能够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尽管只是其中一部分:“你一直以来都隐藏了很多东西,你这样做的所图是什么?”
如果说六柱神是为了能够夺取【太阳】的荣光而这样百般谋划,那么对于只要顺其自然就能够得到【太阳】的位置的苏耶尔来说,这样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又能够从这当中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智慧女神完全想不明白他的动机。
“你问我想要什么?”少年的面上露出了一些漫不经心的神色来,但是他所叙说的话语的内容,显然和他所表现出来的部分并不相干。
“因为我是一个贪婪的孩子。”苏耶尔说。
“我要明日高悬,只为我而照耀。”
——他要独占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