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一片混乱。
被切成两半的木傀儡真身半截陈尸
现场情况再明显不过。
“我一眼就认出来。”
惹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小脑袋,激动道“这是纵月剑仙的留下的剑痕”
秦惊寒脸色不善的“哦”了一句。
惹尘无视他的神态,指着地上那节被戳成筛子的木傀儡真身激动道“看这凌厉的伤口”
又指着地上的痕迹“看这飘然的剑气”
最后来到树上挂着的另外半截木头旁“看这骇人的剑痕”
李为意总结“那个段什么的,早就到了墟州城,还碰到了傀儡妖,顺手斩杀了对方”
我连敌人都没看见,任务就完成了
秦惊寒抱刀看向伏明夏。
伏明夏“是他的剑意。”
秦惊寒这才炸了“什么意思他把活儿干了,那我来干什么而且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让我白跑一趟”
惹尘怀疑“你们到底熟不熟啊,别是碰瓷我段神啊。”
这年头假装认识知名人士的江湖骗子不
此刻是半分月光也没了,全被突然出现的雨云遮住得严实,郊外风大夜冷,有降雨之象。
伏明夏想了想“若这傀儡妖真是被他杀了,素芸之魂定然也
李为意狂点头“伏师姐说得对”
“少来,你小子还没进伏羲山,套什么近乎”
秦惊寒打断他,说完转身就走“今夜我们宿
刚死了那么多人,除了守夜的官差,更夫都不敢从城主府门前过,的确清静。
一行人来时匆匆,回去也不慢
因为这突然飘起的雨隐约有增大之势,再晚些回去,怕是有伞也要淋成落汤鸡了。
路上闲聊,李为意好奇“城主我爹给三大门派都写了信,昆仑怎么没来人”
伏羲山,万佛寺,差个昆仑脉,此间正派三巨头就齐了。
惹尘答道“昆仑离墟州最远,而且哼,昆仑脉的人,你还是远离些为好,一群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秦惊寒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灯火通明的墟州城“我记得每年承斩的那几日,也常下这样的雨。”
伏羲山外门到了夜里,也是如此繁华热闹之象,明珠耀目,山殿内外烛火彻夜不息。
李为意“什么叫承斩”
他听那反派说过,段南愠承曾剑斩万次,难道伏羲的传统是砍弟子
还每年都砍
策划这么会玩吗
伏明夏解释“这是伏羲山特有的修炼之法,破灵光之后,需入老祖境证心道,且只有刀剑御三门才有这一步,老祖境每年固定时间开放,但每人一生只能入一次。”
惹尘点头“我也听说过,心境越强大,意志越坚定,承受的时间和受击的次数就越多,将来修炼的速度也就越快。”
秦惊寒“
李为意“人身攻击,我明天就把你挂到微博去。”
秦惊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四周刀气突然开始凝聚。
李为意立刻滑跪“哥,秦哥,秦神我错了,我随口说说而已。”
怎么回事,他到底能不能听懂啊
李为意擦了擦冷汗。

对常人来说,往往先开灵光,等入道后,才进老祖境证心道,以奠定自己一生的道基。
可段南愠显然不是常人,他甚至不是正常人。
以凡人之身入境,轻则
但若是成了,道基将稳固到令人嫉妒的地步,修炼一途直接起飞。
入境之前,伏羲掌门与他单独见面,亲自劝说。
掌门“你若是还款压力太大,我去与宋门主说说,让他缓你一千年再还,当然,利息会高些,你也不必担心活不到那一日,他有千年丹”
段南愠摇头“弟子不是为此。”
掌门“那是为何”
“为能早日报仇。”
“报仇”
段南愠张口就来“我本是广陵府徵州人,被仇人杀了全家,又追杀我数年不止,断我筋骨,食我血肉,七百日前,我午夜梦回,皆是仇人之脸,梦醒后,我立志要为全家报仇。”
掌门闻言,不禁潸然泪下“竟有这等惨事,难怪”
平复情绪,掌门又问“仇家是谁”
“仇家有三位,皆是世间至强者,且是修士,我要报仇,唯有比他们更强。”
掌门再问细节,他不肯多说,最后,掌门只能应允“入境之前,可还有什么话留下”
少年沉默,半晌才道“这几日该到了旧疾
老祖境从不因弟子更改开放时间,掌门破例让他晚两日再入一事,当时震惊伏羲内外。
段南愠是掌门私生子的谣言,
对外说是旧疾
每月的这几日,伏明夏都会
但若是入了老祖境,便再也用不上杀人泄恨。
因此,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被迫杀人”。

段南愠是如此想的。
那几日多雨,他披着雨蓑
修士路过议论,才知她前几日就下山游历去了。
那多嘴的修士见和自己闲聊的同伴突然沉默不言,以为怎么了,谁知一抬头便看见段南愠“是,是段师弟啊。”
他往旁边挪走。
谁不知道段南愠负债累累,一身残病,谁敢和他关系好,万一被宋门主追债可就惨了,又或者被他感染了病气,影响道途。
修道之事本就玄不可测,还有传闻说,段南愠的仇人乃是元婴之上的高手,这要是出山门历练的时候碰上,牵连自己可就惨了。
总之,虽然
也就只有伏师姐天之骄女,还有秦惊寒一类的修炼狂魔不
修真一途,人心比凡尘人间更残酷,更现实。
段南愠问“明夏和谁下山历练去了。”
修士咳嗽“是,是,自然是与她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的秦秦”
咳嗽是为了掩饰尴尬和鄙夷。
你什么身份,凡人而已,若不是掌门心善留,又替师门抓了几个小妖小贼,早被赶下山去了,竟还敢直呼伏师姐之名。
咯噔,哐当。
修士警觉“什么声音”
段南愠松开断成两节的手中剑“没什么。”
修士不想与他多说,寻借口走了,留下段南愠缓缓蹲下,
这剑是凡铁,却也能割开他这副孱弱身子的血肉肌肤。
那路人修士走得急,没注意到他方才只是握着剑柄,竟也能让剑体断成了两节这就不是一介凡人能做到的。
这剑一半有剑柄,能握
只是少年的血和雨混
他独自踏入老祖境,手中只有一把断剑。
待段南愠再次踏出老祖境时,他从全师门避之不及的瘟神,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争相讨好,且修炼速度惊绝世间的少年天才。
雨声密集起来,砸
秦惊寒看着身侧的伏明夏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也是如此雨季徵州城内赵员外家闹鬼新娘,折了一名伏羲弟子,当时本是我一人去办就行,你偏偏要跟着。”
伏明夏自然记得“情报有误,那鬼女已接近返源,当时你我不过筑基,不然也不会多耽误了三日,若不是我跟去了,你怕是也要折
秦惊寒道“那日你我能办了鬼女,自然也不怕和她一个恶魇观出来的著雍,别被我碰到,碰到给他腿砍断。”
旁边的李为意打了个冷颤。
惹尘“阿弥陀佛,秦施主,你杀念太重。”
秦惊寒给惹尘脑袋就是一下“小屁孩别装。”
惹尘气的瞪着他,但也没动手,他虽然年龄小,但明白自己筑基,对方返源,差了一个大境界,动手自己吃亏的道理。
几人到了城主府附近,已是瓢泼大雨,城内不设宵禁,管如此,到了此刻,不少摊店也纷纷被迫关门。
雨幕中有人哭喊,守夜的官差拖着人往远处去,李为意听见响动,一眼看去却只见到模糊影子,不知
寻常人从老祖境内出来,无论成绩如何,总要
而段南愠从老祖境出来那日,伏明夏回山了。
床榻上的少年翻开竹窗,听见外面人来人往。
“什么妖物竟能让他伤重至此”
是宋崖的声音,“这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有弟子回答“说是恶魇观的鬼女,先前已有一位师兄死
“少年逞强,不知命只有一条他不想活,可还带着明夏一起呢这也不动动脑子既碰上了返源魔修,该向师门求援才对,对了,伏明夏那丫头呢”
“师,师姐好像没什么伤,她说让我等先送秦师兄过来,自己要回一趟竹林居”
“没什么伤秦惊寒手脚都被人腐蚀穿了,更不要说神魂受到魔气侵蚀有多麻烦,这小子都落得如此结果,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宋崖气的不行的声音又响起,“你去竹林居把她叫来魔修之伤,怎能小看”
“是是,师叔莫急,我这就去。”
原本
竹林居是掌门为女儿所设灵居,山灵水秀,外围种着灵竹,常年灵力充沛,他行的快,甚至用上了修行之力,比宋崖叫的弟子快上数倍,也因此,原本就满是伤痕虚弱不堪的神魂也开始撕裂。
换做旁人早就疼的叫出声来,段南愠却彷佛毫无知觉。
到了竹林里,没走几步,正好碰见她。
少女换了身浅色的衣裳,薄唇微白,看着如常,但以筑基境对返源境,还是手段恶毒狡猾的鬼女,又怎会如常。
伏明夏见他来了,先是一愣,随后又道“我正要去找你,倒是巧了。”
“恭喜师姐斩杀魔修,为民除害,又添一笔功绩。”段南愠笑,眼里却看不见笑意。
伏明夏觉得怪异,这话别人说还正常,可段南愠,总不会真是为了来恭贺她吧
但她也知道前几日该是他
他闷闷笑了几声,清俊的脸上笑意更甚,“师姐前几日下山,我以为早是忘了这件事。”
伏明夏想了想“有宋叔叔
他缓步靠近她,眼尾
可下一刻,那眼神又变了。
变得无辜柔和,还有些可怜,
“师姐,”
那时,他们还未成同辈,伏羲山的规矩,没有师承,以境界论辈分。
少年脸色苍白,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他哑着声问,“因为有宋门主
伏明夏想起宋叔叔沉甸甸的四十万嘱托“自是不会,若是你下月开灵光,明年此时也要进老祖境,届时我给你申请点师门最低补助,再多攒几块灵石恢复身体。”
她没想到他已经去过了。
伏明夏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次下山,去的恰巧是广陵府徵州。”
少女低头,取出一个致的红木雕花小盒,“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小盒打开,内外三层,外层是冰,内层数颗糖霜山楂摆的整齐,果体艳丽,糖霜似雪。
修士返源便可以辟谷,不需依靠凡间食物生存,虽然有些还贪口腹之欲,但
伏明夏笑道“没想到吧”
她不眠不休一天两夜,斩了鬼女便一刻不停御风回来,也未随着秦惊寒去岐黄门看伤,就是要这最鲜的糖霜山楂送过去。
这么长的时间,冰块也未曾融化,不是人间奇迹,是因她用修行之力护着。
“尝尝,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雨打竹林,风过淅沥。
少女抬头看着他,眸若秋水,眼似星辰,期待着他给出的反馈。
刚才还笑着的人兀的不笑了。
他只是随口说的。
广陵府徵州人。
喜甜食,却因灭门之仇,追杀之恨,流浪人间,连口普通的家乡小食都再也吃不到。
这是某日别人问到时,随口胡诌的。
他孤零零生
他没有名字,没有惨死的“全家”,更没有家乡,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家乡的味道。
人人喊打喊杀的化形恶念,修士憎恶惧怕的魔头,从没吃过这类裹了糖霜的红果。
见他未有动作,她欲回红盒,顺口问了句“不喜欢”
少年忽然伸手,拿了一颗抿进嘴里。
糖霜混着酸味
他忽然退了几步,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是没人能看懂的情绪。
少女问“味道怎么样。”
他说“太酸了。”
“怎么会呢阿婆说是甜的。”
她也尝了一颗“你不会味觉出问题了吧对了。”
伏明夏想起来点什么,补充道“你刚吃了一个,费三块下品灵石。”
段南愠“恩”
这东西哪有这么贵
“别装傻,天下没有白吃的甜食。”
“穷。”
“记你账上。”
段南愠叹气看她“我随口说的。”
原来真有人会当了真。
伏明夏以为他说的是山楂,苦口婆心教育他“赖账是不可取的。”
段南愠又问“我的道心是报仇,他们的道心是飞升,你的道心是什么”
伏明夏“降妖除魔,护佑苍生。”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雨声“除魔么”
“是,除魔。”

墟州夜雨倾盆。
老人白
她一步一叩首的拜回来“求仙人救我儿一命”
老妇的声音沙哑,嗓子已经快喊坏了,可她依然五体投地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跪拜而来,只因为这是她认知中,自己能行的最大之礼。
“和你说了,仙人不
那官差不满,三番五次驱赶她“若是耽误了贵人的事,你担当的起吗”
“就你那穷鬼儿子,又无功名
“说多少次,你来这儿没用即便是跪几日几夜也是徒劳无功,若是有事,去官府报案”
可那老妇依然一步一跪地回来了。
“求仙人”
“慈悲”
“求仙人”
“救救我儿”
头顶的雨突然消失了,旁边试图驱逐她的官差也被拦下,老妇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
“阿婆,先起来。”
她说“我们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