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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收敛证据的时候,有差役实在受不了,哭了出来。

    李二问咋回事,这个差役大概年少,红着眼指着角落石壁上的一处。

    李二看去,他在粗心眼,怔松后也沉默了。

    罗非白又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之前也未曾察觉到这昏暗的角落里壁上有一片狰狞但被青苔掩盖的抓痕。

    你说它被青苔掩盖吧,青苔却避开了爪痕凹迹,像是自然刻画出青苔痕迹,宛若也在默默告知世人这里发生过什么。

    罗非白上前,屈膝蹲下,仿佛朝拜一样看着这狰狞的抓痕,仿佛看到了那会被束缚在这、虚弱且无望的女子出于恐惧,用束缚在身后的手指抓挠着石壁。

    是人,既感知到疼痛,会抽手规避,若是顶着疼痛,让指甲在僵硬的石壁上留下划痕,那既是恐惧绝望到了极致。

    罗非白忽然低头,拿出手帕,捻起下面石板上遗留的一个物件。

    小小的。

    断甲,甲根沾血。

    如这些少女戛然而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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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禄有些惶恐不安,罗非白将这手帕包起收好,起身走开了,其他人未敢言语,只是心情沉闷,也有点茫然——他们能为这些无辜女子申冤吗?

    如今已经窥见作恶者必然为儋州某些官吏,他们能做到将他们绳之以法吗?

    何其艰难。

    可这些都是他们阜城的姑娘啊。

    也许此刻他们的巨忽然听到一声嘹亮铿锵的拔刀声。

    罗大人再次拔了江沉白的腰刀,拔刀动作不紧不慢,仿佛没多大的气力。

    “官运不佳才有所求,初始既不得正统文昌君的庇护,退而求旁门左道还能更上一步?”

    “什么鬼神。”

    “本质还不是泥人一个。”

    “若有报复,敢与炎黄神仙文昌君一战?”

    当着那些死绝女子的干尸面前,一刀从下往上斜劈。

    那官体雕像的泥塑头颅被她一刀斩断。

    但....没有任何报应降临在她身上。

    倒是那断首的雕塑自身皲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脏污干瘪泥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罗大人面前显得特别不堪。

    所有人都惊呆了,神情顿然亢奋无比,满眼都是崇拜,干劲十足。

    而翟禄神色震撼,下意识按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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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后,已是黄昏,外面无人出事,也是幸事。

    “可能唯一出事的就是大人了吧。”李二如此感慨。

    江沉白默默用湿润的手帕贴着罗非白的手腕。

    张叔不知里面情况,问怎么了,为何受伤。

    老先生也表示关切。

    “倒也不是受伤....就是....力气突然用大,脱臼了?”

    咬着唇的罗非白默默看了江沉白一眼,“江捕头,话太多,以后很难涨薪资的。”

    “好的大人,小的知错了。”

    沈举人本来还想搭话,幸灾乐祸一番,被自家书童拦住了,就差捂嘴了,不过很快他们也无言了。

    干尸被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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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天大案,整个阜城都沸腾了,百姓们奔走相告,愤怒非常。

    青山学院,月明星稀,今日竟难得好天气。

    因一日劳顿,除山谷入口也就是山脚下安排一批人轮班值守,禁止外人进去,其余众人回到青山别院。

    学院厨房炊烟起,一桌桌饭菜热腾腾的,且伴随着一点不醉人的小酒,每人小酌几口以解疲乏。

    内里罗非白这一桌子,包括沈举人也在座,老先生具备,压低声音沙哑致谢,“多谢大人为我青山学院留下脸面与名声。”

    这么多人,消息不可能不外传,罗大人也没掩盖的意思,毕竟那么多受害者本来就得通知家属,外传的消息里面的说法是——有歹人鬼祟隐蔽于山谷中设祭坛害人,在青山学院跟徕钧府府台差役们的相助跟支持下,县衙主力稽查此案,终找到关于铁屠夫与其歹徒在某些神秘人物的指使下,多年中坑害迷拐许多女子为邪信之徒。

    这么一来,就在明面上没让青山学院跟徕钧府府台都成为百姓诟病的存在。

    也算对得起今日参与之人的付出。

    老先生觉得吧,罗大人待人处事是真没的说,言而有信,绝不牵连。

    面对老先生的感动,罗非白回敬一杯温水,道:“本官都如此夸青山学院了,后面可不能不配合哦。”

    老先生:“自然自然。”

    就是偶尔别说话就好了。

    罗非白:“那你们确实养鸡了,对吗?”

    老先生脸都苦了,默默让一个先生去告知厨房杀一只鸡。

    那凄苦的样子,张叔跟江沉白看着都不忍心了。

    罗非白当没看到,转头问翟禄:“青山学院奉献了一只鸡,翟捕头怎么看?”

    翟禄愣神,“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府台厨房倒是有养鸡,但现在也来不及了,我让人去买几只过来如何?”

    罗非白:“本官说的是你收起来的东西,就没打算交给本官吗?”

    她含笑问着,“本官是缺鸡吃的人吗?本官缺的是不知死活的人。”

    翟禄神色突变。

    桌席上的几人一时安静了,饿了一整天的沈举人也放下筷子抬头看向罗翟两人。

    半晌,翟禄终究扛不住罗非白的眼神,苦笑着,从胸口掏出东西来。

    布条上有字。

    张叔瞥一眼,“生辰八字?”

    翟禄不吭声,只看着罗非白反问:“我自诩算小心隐蔽的,您怎么知道我拿了它。”

    罗非白:“你猜为什么本官不拿?”

    钓鱼?

    翟禄一怔,后反应过来,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也急于解释,“大人,这是我个人之罪,并非别人驱使,我是担心这东西....无端指引别人,造成误会。”

    江沉白跟张叔一听就知道大概了,老先生也皱眉了,摇着扇子自白道:“你是怕此事连累到宋大人?”

    他其实有些理解翟禄,一如他不希望此事连累到山长。

    翟禄压力很大,这一路来都在心神不宁,胸口的布条宛如锥心火烧,尤其是见到那些干尸跟墙上的抓痕。

    “是,罗大人,宋大人是个好官,这些年我在他麾下,他对我们这些差使特别好,且治理有方,手头鲜有冤枉人的,而且他官途也算顺的,不止于此。”

    江沉白本来对翟禄有些改观的,如今又起了怒意,冷笑,“既然都说开了,这一桌也就咱们几个,我虽是下属,官职小,但今日所见,心中难忍,实在忍不住,日后若被降罪,我也认了。翟捕头,其一,宋大人差使你来阻拦办案,这本不该是父母官所为,要么他是担心我们罗大人继续查此案会分薄他的功绩,要么是他真的希望罗大人查不出此案。其二,你为什么非要藏起这布条,不就是因为上面的生辰八字对上了吗?”

    翟禄一时哑口。

    老先生叹气,又瞥了沈举人一眼,后者看懂了老先生的意思,嘴巴瘪瘪,有些暗恼:这老头什么意思?!

    桌席一时寂静,罗非白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其实好奇另一件事,翟捕头,你怎么认得宋大人的生辰八字啊?”

    “议亲过?”

    桌席气氛更....沉郁了,陷入了死寂。

    嗯?!

    翟禄是个粗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发青,差点暴起。

    这狐狸县令!气死人了!嘴巴真毒啊!

    不过桁朝朝堂某些风气这些年怕是日盛,连小县城的人都有所听闻,看江沉白他们的眼神就晓得他们乃是顿悟,并非不解。

    当然,罗非白也就是纯属膈应一下翟禄,对这个话题倒是没太大继续的兴趣。

    “我说的是你家里的姑娘,你急什么?”

    翟禄黑着脸,又不够硬气,只能闷闷坐下,“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我之所以这么信任宋大人,除了这些年替其办差对他有所了解,也是因为年轻时混不吝,若非宋大人搭救了我,还不至于有现在的日子。”

    “人大抵都有私心跟偏信,若让我信宋大人是那等歹人,我抵死不信。”

    他如此坚定,老先生跟沈举人都觉得戚戚然,正要安抚他。

    罗非白:“你不信,你怕什么?”

    翟禄:“.....”

    大人真是日常杀人诛心啊。

    罗非白:“是不信本官能查清原委,还是不信他真的经得起查?”

    翟禄不敢得罪她,于是委婉道:“官场之上必有宿敌,如有人特意做局....”

    罗非白淡漠道:“若是他为官引敌到需要这么多性命的真相来为他做局,他又没有破局的本事,那未尝不该死。”

    这话简直以下犯上。

    堪比江沉白刚刚对宋利州的猜疑。

    老先生再次看向沈举人。

    沈举人这次是真忍不住了,“潘叔,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还启蒙于我,就这么不信我吗?我还能将这酒桌上的事说出去?您也太小看我的人品了。”

    老先生摇着扇子,“你爹可说过你是漏风的筛子,别说绿豆能过孔,就是鸡蛋都能过孔落地。”

    他爹可真是!

    沈举人气得脸都歪了,抬手对天发誓....

    张叔觉得能被亲爹这么评价的,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歹人。

    没那资质啊。

    翟禄既恼怒又无奈,“罗大人,您....算了,您背景深,估计也不忌惮这个,而且于情于法理,也没错,是我翟某人不对,敬您一杯,且认罚,您只管降罪吧。”

    罗非白碰了他的酒杯,给了面子,且道:“本官只知道这么大的案子,不是你一个捕快可以摆得平的,因为你连本官都摆不平,还不如尽你本职——你知道你的本职是什么吗?”

    翟禄垂下眼,一饮而尽。

    “为百姓,为这些姑娘的性命。”

    罗非白也喝完杯子里的水。

    “那就按本官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