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Jungle
Jungle:81.
逛完庙会,看完无人机表演,祁醒牵着她往村子深处走。
叶伏秋今天玩得高兴,回去的路上牵着他的手,还在哼哼着刚刚庙会上街边乐队唱的周杰伦的歌。
祁醒手里还拎着她买的吃的玩的,手臂被她晃得前前后后的,笑话她:“这么高兴?”
叶伏秋使劲点头,“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可能也是因为刚刚喝了一点桃花酿。”
他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喝的酒?”
“刚刚你去扔垃圾的时候,”叶伏秋捏着双指,有些俏皮,“买酒的小店给的试喝,我就喝了这么一小杯,一点点。”
祁醒还不知道她什么脾气,不能喝酒又是个馋酒的,低头往购物袋里一看,果然有一瓶打包好的桃花酿。
他晃了晃袋子,“这是打算回去继续喝?”
“我知道我喝酒断片还爱丢人。”叶伏秋凑上去腻在他面前撒娇:“我买回去躲在家里喝不就完啦。”
周末叶伏秋回家了,早上还是照旧去爷奶那边吃早饭,问早安。
“还是爷爷的一勺糖的豆浆,奶奶什么都不加的原汁原味。”她扬着甜甜笑意把两碗豆浆挨个呈上。
叶知松笑呵呵接过来,“女孩啊,还是多吃点甜的,心情好,爷爷也给你来勺糖。”
叶伏秋摆摆手,坐下,“我随奶奶的喜好,就喜欢豆子原本的味道~”
彭芹瞧孙女一眼,也吃她这副乖巧娇气的劲儿,脸上露出几分笑,用手指刮刮她的脸蛋,“就你会撒娇,行了,快吃饭吧。”
“早餐的时间有时辰讲究,不能拖过这段时间,对身体不好。”
叶伏秋点头,等爷奶都动筷后再吃,刚抿了口豆浆,听到门口佣人和邮局小哥的交谈声,眼神顿时变了。
佣人拿着一堆信件进来时,她一时间都忘了爷奶还在,站起来就去迎。
“哎,小姐…”佣人眼见着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过自己手里的一堆信件。
叶伏秋的眼神认真而急切,在信件里翻找着,发件人的姓名一个个从视线里过,最终,还是没看到日日夜夜念着的那个名字。
她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彭芹一句冷厉的“圆圆,你在干什么”吓得叶伏秋肩膀一耸。
她缓缓回头看见奶奶那紧皱的眉心,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动也不敢动。
奶奶知道她为得是什么,所以才这么严肃。
“怎么站在门口?”男声如冬日雪后的竹柏,磁性沉冽,还有淡淡温柔。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揽住,手中的信函被抽走。
叶伏秋红着眼角仰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哥叶逾,开口求助:“哥哥…”
叶逾没有继承母亲那边的混血基因,黑发黑眼,国人模样,但比一般亚洲男性的五官轮廓要立体很多,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上的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修饰淋漓,叶逾站在她身后,像沉毅高耸的靠山。
他俯首垂眸,浏览这些信件,如雕塑般立体的侧脸流露温情,“嗯,我在呢。”
叶逾知道小妹的用意,抬眼隔空与奶奶对视,笑时带着些许对峙:“奶奶,您对圆圆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他天生气质脱凡,入商场后更是居重驭轻,手段刚硬,沉稳与城府浑然一体,饶是叶家长辈们如今都要跟他三分商量。
叶逾的温柔耐心,都给了家里人,尤其是妹妹。
彭芹非常不赞同长孙这么溺爱妹妹的作为,放下筷子,“你让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会再多教导的。”叶逾把信件递给佣人,握住妹妹发凉的手,问:“还没吃早餐?”
叶伏秋点头。
“早餐我带她出去吃,您慢用,等回来再专门给您二位敬茶。”叶逾交代完,直接带着叶伏秋去玄关换鞋离开。
上了哥哥的车,叶伏秋才放松下去,重重地舒了口气。
叶逾把她的包递过去,坐进驾驶位启动轿车,“早餐想吃点什么,粤满楼的早茶可以吗?”
“好。”叶伏秋抱着自己的包,委屈又袭来,自省地问对方:“哥哥,我是不是让奶奶伤心了。”
每次邮局的人过来,她都冲在前面翻找,无非是希望能收到妈妈来自海外的信件。
小时候妈妈和奶奶闹僵了,所以离开家庭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虽然爷奶和哥哥们把她养得很好,但叶伏秋心底对母亲的思念依旧难以平复。
叶逾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想妈了?”
“还好。”叶伏秋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表现出来对吧,这样奶奶会很失落,我太不懂事了。”
奶奶肯定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圆圆。”叶逾将妹妹难过的神色纳入眼底,笑了笑,“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你。”
“待会打算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市中文化中心。”叶伏秋说:“今天有二哥的专业项目竞赛,我要去给他加油。”
说到二哥这不得不赢的比赛,也跟她有关。
母亲虽然离开他们,但这些年并没有疏于关注,反而还会给一些小考题,以来督促他们多方面成长。
二哥上学期的那次比赛,妈妈说只要他拿了头奖,就会回来看他们。
就因为被同专业的祁醒横刀夺冠,让他们兄妹的盼望落空,恰逢叶伏秋高三压力紧张的阶段,情绪起伏过大,身体承受不住发了高烧。
二哥说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都还在叫妈妈,听得他心都碎了,即便如此,妈妈都毫不心软只字不提回国。
这次的比赛他这么想赢,除了想碾压祁醒,也是为了争这口气,弥补遗憾。
“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叶逾的嗓音让她回神。
叶伏秋莫名想起祁醒,突然有些复杂,“嗯…二哥会赢的。”
…………
叶伏秋到的时候已经来晚了,第一阶段刚结束,各个小组随顺序上台介绍自己的东西,然后进入测试阶段。
她没有去看台坐,而是就站在入口处阴影下悄悄看着。
先是看见了二哥的小组,她看见张家铭挂着牌子安稳坐在其中时,眼神触电般忽闪,下一秒去找祁醒。
祁醒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面色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意外张家铭会出现在对面,甚至还没另外两个伙伴脸上愤懑的表情真实。
他淡定得过分了。
每个组别的构成人员都很丰富,只有他们三两人,像孤狼,在纷扰中格外突出。
比赛的人都十分投入,看台上来的观众也不少,叶伏秋站累了就悄悄上去摸了个边坐。
如她所料,二哥的项目准备完善,各个指标上看都是一骑绝尘的成绩。
反观祁醒那边。
陈述环节都还获得一致好评,但是到了成品测验阶段,就出了问题。
这还是前方的工作人员回到看台和同伴交流时,叶伏秋听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祁醒组的东西明显是半成品,完整度简直没眼看,可是即便是个刚刚成型的东西,它每一处细节的精致程度都已经超过了这次比赛想象的上限。
三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组无法获奖是真,但是东西就这么埋没可惜也不假。
听到这样的话,叶伏秋的心里更是酸涩。
她望着远处站着,面对评委各种质疑和批评却依旧不卑不亢的男人,就像被塑料袋罩住头,呼吸一寸寸变得艰难。
有些东西,本该是他的。
她阴差阳错,间接地成了造成遗憾的罪魁祸首。
评委组宣告叶绰组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头奖,叶伏秋抿着嘴唇跟着鼓掌。
祁醒坐在台下懒散支颐,盯着那一群人站在台上捧花领奖,忽然笑了。
叶绰领完奖带着组员下来,路过祁醒的时候停下,颇有深意地来了句:“做不了可以弃权,拿一个半成品上来糊弄事丢不丢人?”
“不丢人。”祁醒玩着手里的东西,“没你玩儿脏的丢人。”
叶绰并不知道张家铭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哼笑挑衅:“祁醒,又不是第一次输我了,承认技不如人有那么难么?”
“不至于少个人,连东西都做不完吧?早知道多找几个人啊,抠门抠到最后一毛钱没落到。”
火药味无声蔓延,周围都不约而同地压下声音。
氛围陡然紧张。
叶伏秋察觉不对,嗖地站起身来。
祁醒行事太傲,像团野火路过之处寸草不生,揽收所有名利。
上次的比赛,叶绰本想不计前嫌,跟他合作牢牢把头奖拿到手,让妹妹成功见到母亲,结果这人喜欢剑走偏锋,最后仅凭一人就夺走金奖,大获风光。
叶绰到现在还记得妹妹高烧时颤抖着叫妈的画面,叫他怎么看得惯面前这个狗?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他双手抄兜,嘚瑟起来:“以后见着你绰哥低着头走道,别老觉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祁醒折纸的动作停下,紧绷的腮颊松弛下去,“叶绰,别太过了,我劝你。”
他缓缓抬头,即使坐着也依旧有压迫的气场,祁醒忽然偏移视线,往叶伏秋的位置看了一眼。
短暂一眼。
祁醒眯起眸子,语气拖出几分痞劲儿,对着叶绰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叶伏秋。”
他一笑瘆人:“对吧。”
叶伏秋愣在原地,后背刹那间凉透。
这痞子话里不善的隐晦过于明显,直接扎到叶绰要害,理智崩坏让他直接冲上去拽住了祁醒的衣领,怒骂一声挥拳要打。
“我去你的!祁醒!”
“我警告你别动我妹!!”
周围人全扑上去拦,还有很多被吓到的,叫主办方的,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叶伏秋面对着混乱的现场,急得往前两步,又停住,视线在二哥和祁醒的脸上来回,最终,她又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
叶伏秋无措,眼波不止晃动。
祁醒看过来的那一眼,看的是她吗?
如果看的是她,又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他知道她是叶伏秋?
叶伏秋的心,比当下喧闹荒唐的场景还要乱。
…………
因为叶绰现场动手违反规章制度,有可能影响成绩,说不准全组都要被收回奖牌和奖金。
医务室的工作人员给叶绰检查痛处,叶伏秋已经偷偷溜进到他身边了,很无语,“哥,人家一下都没还手,你还把自己手打伤了?”
“你平时健身,健得是什么啊…”
“靠…那个狗,骨头比铁硬…”叶绰嘶嘶叫疼,“你这丫头,你也不看我为谁动手的,还有,来了怎么不说一声,都没看见你。”
“这次是你不对了,哪有拿了奖下去挑衅同学的。”叶伏秋摸摸他的卷毛,安抚,“这可乘之机,是你亲手送上去的。”
叶绰愣了:“你说……”
她对自己这傻哥哥说:“他是故意引导你动手的。”
“他已经在报复,”叶伏秋偏眼,看了下一脸诧异的张家铭,“亏欠他的人了。”
“先走了,今天这事你做得很不好,我要跟大哥告状。”叶伏秋把他的外套叠好放在旁边,转身离去。
背后二哥的哀嚎声还在追随:“圆圆!跟咱奶告状都行,别告诉大哥啊!!”
叶伏秋出了医务室,停住脚步,回头,对上跟上来的张家铭的眼睛。
张家铭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她转身,对他明白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生窈,我叫叶伏秋。”
“那天,我是代替朋友见你的。”
张家铭瞪大眼睛,大脑一热,“什么,你…”
“张家铭,我想问。”叶伏秋垂眸,睫动缓缓,“你背弃祁醒,真的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想到,表面看上去这么纯真又可爱的女孩子,竟有这么精锐的直觉。
张家铭更无法辩驳了,“当然,我是真喜欢你……”
“你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我,就不会离开他,转身投奔我二哥继续参赛。”叶伏秋就等着他嘴硬,进一步质问。
显然,张家铭套着受情伤的皮,行自己的私心。
她二哥已经确定大四保研,之前他说过,一个专业只有两个名额,按照各方面综合情况评定,张家铭如果跟在祁醒名下参赛,又会当陪衬。
他必须拿到成绩,另外还不能让祁醒获奖,才更有机会赢得保研资格。
祁醒这一挨打,如果真的影响全组成绩,张家铭的算盘也都落空了。
稍露可乘之机,就让他一石二鸟,祁醒,果然是不好惹的。
对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叶伏秋不想再看见他,直接走人。
…………
出了文化中心,叶伏秋迎面撞上门口杵着的一行人,贾明看见她,直接招呼:“哟小美女!你也来了!看醒哥来的是吧!”
其他几个同伴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叶伏秋记得祁醒实打实挨了二哥好几拳,走过去关心:“刚刚看见起冲突了,他人呢?”
“上厕所,对了,醒哥说一会儿一块吃个饭。”贾明邀请她:“一块呗,虽然没拿到奖,哥几个忙这么久了也该犒劳犒劳。”
刚刚祁醒看过来的那一眼,那隐晦不清的眼神让叶伏秋到现在心有余悸,确实该探明白。
她答应:“好呀,告诉我地方,我回家收拾一下马上来。”
…………
拿到地址后叶伏秋直接回了家。
重新梳妆打扮,换好衣服后,叶伏秋站在试衣镜前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平价连衣裙,然后叫佣人进来,环顾一整墙的鞋帽,“衣服都是家里帮着买的,您知不知道,这些鞋里…哪双是最便宜的?”
最后佣人艰难地挑出一双GUCCI的厚底白板鞋,“小姐,基本都差不多。”
学校里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叶伏秋始终介怀,面对祁醒以及他的朋友,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叶伏秋点头:“那就它吧。”
约定的饭店在上次去过的春福街里,地道的湘菜馆子开在巷子深处。
在走入这巷子区之前,叶伏秋低头看着白得发光的鞋子,一狠心,直接把鞋头扎进泥坑里蹭了好几下,脏到她满意了,才继续往前走。
旧城区的巷子条子就如地下蚂蚁的洞穴暗道,交错纵横分不清楚。
叶伏秋刚准备打开导航软件时,巷口杵着的高瘦人影叫停了她的脚步。
破旧的街灯昏黄,灯罩挂着灰网,飞着夏末的虫。
祁醒站在窄小光圈下,视线放空似是在沉忖,他宽阔漆黑的影吞了大半部分亮源,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光加重了孤寂。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偏头,隔空接上叶伏秋熠熠的眼眸。
他是怕她找不到,所以故意来这里等自己的吗?
叶伏秋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而惴惴的心情,因为他一个举动,奇异地安定了。
她又听见他对自己说。
“过来。”
叶伏秋迈开步子,匆匆走向他。
“等久了吗?”她忍不住愉悦,问。
祁醒深深盯她一眼,轻叱:“怎么就认定是等你呢。”
“跟上。”
两人走入巷子,在路过一个小卖部的时候,祁醒停下,叫她在门口等。
叶伏秋以为他要去买酒水,没想到过了半分钟他捏着一包湿纸巾走了出来。
祁醒直接在小卖部外面的石台坐下,叶伏秋有些不懂:“怎么了?我们不直接……”
剩下的字还没出口,对方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另一手绕过她双腿腿弯,叶伏秋顿时腾空,吓得失声。
再回神,她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叶伏秋哪跟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脸腾地红了,挣扎要起来又被他摁住:“祁醒…你干什么…”
女孩娇软的嗓音弄得他耳根子发痒,祁醒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后腰,低音微有沙哑:“别动。”
九月初,人们穿的衣服还单薄,男人胸膛隔着层T恤传来的热度和硬度贴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男性荷尔蒙袭来,吓得叶伏秋浑身僵直。
小卖部外的灯光描绘着他流畅的侧脸轮廓,像镶了光边,祁醒似乎做什么都那样懒散。
可叶伏秋发现了,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很黑。
祁醒抽出一张湿纸巾,俯身,把她故意弄脏的鞋头重新擦干净。
“没必要这样儿。”他说。
她怔住。
心跳在顷刻之间颠倒翻滚,她揪着祁醒衣服的手更紧了。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动摇,快坠落了,而自己却接不住。
叶伏秋脑子一片热,有些难受,好像必须做什么才会缓解,她举起手——
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唇角破淤的伤口。
软软的指腹摸在他嘴角,又痒又疼的交感袭来,祁醒手一停,愣了。
…………
处暑,八月中旬,滨阳市。
时节已然入秋,但骄阳仍在这都市中叫嚣着,宣告盛夏的狂妄不曾退散。
便利店的冷气开到最足,流浪的狗狗横躺在自动门的外沿,肚皮灵动起伏,可怜兮兮,贪图短暂的舒适。
店里循环到久不过时的歌曲,词字伴随旋律随凉气飘寻闯荡。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别离开身边 / 拥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贴着越洋登机牌的行李箱靠在门口,玻璃窗边的高脚椅坐着个人。
叶伏秋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有致,细白的腿随着音乐小幅度荡来荡去。
纸杯子往上飘混着鲜香的热气,和便利店里汹涌压迫的空调寒风对撞着,终也落败,被吞没。
叶伏秋抽出一串海带结,吹了两口热气儿,眯起眼,小口咬着。
她生来的深栗色卷发随意用一次性筷子盘着,虽不拘小节,可往那儿一坐,体态中的端正浑然天成。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后实在没空收拾自己,只想找地方歇口气,吃两口东西。
就在这会儿,便利店自动门敞开。
几个看上去高中大学年岁的女孩子结伴进来,直接问售货员:“这个月的财经周刊还有吗?”
便利店里会卖些杂志,倒也不稀奇,只是这买家群体不太对劲。
售货员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稀奇,摇头:“上周就没了,你们去别地儿问问吧。”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很遗憾:“啊~”
叶伏秋嘴里含着半颗鱼丸,被这动静引发好奇,偏头打量。
几个女生额头上都是汗,明显跑的这不是第一家,无奈,她们歇了会儿又离开了。
售货员见叶伏秋一直看着,乐呵着脸搭话:“您说是不是邪了门了,这个月的财经周刊全是女生在买,听说早就卖脱销了。”
“好像是因为有个长得特别帅的企业家,上这期,这堆姑娘们就跟追星似的疯得买。”
叶伏秋悻悻,对他微笑。
她的笑总有股独特的温暖,明明没有评价,却给予了对方回应。
桌子上的手机振动,叶伏秋瞥了一眼,接通,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板忘到脑后了呢。”
对方赶紧道歉:“哎呀对不起圆圆姐,刚刚海蓝宝那个单的单主突然有事咨询,跟我扯皮了三个小时的电话粥,我真的很佩服您之前一个人做工作室的时候是怎么处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客户的。”
“您已经落地了吗?”
“嗯,我在吃日料。”她拿起纸杯子往里看了一眼,只剩寥寥了。
对方意外:“嗯?您吃的是哪家?好吃的话回头我也想尝尝。”
叶伏秋:“关东煮。”
小助理:“……”还真是日料。
“明晚的WVR珠宝晚宴,您确定要去对吧。”小助理不知想到什么了,语气有些往下掉:“就是舍不得见您再被那些人非议,看您为了工作室的存亡拿命拼,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好少…”
“LilyBán是我的心血,为它拼是应该的,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要有压力。”叶伏秋的嗓音特别柔韧,语气一向稳,绵软中踏实。
她垂下细密的眼睫,短暂思考,然后嘱咐对方:“帮我把那颗澳白拿出来吧。”
“啊?您要戴那颗?”
“麻烦你准备吧。”
“好的!”
挂了电话,关东煮也都吃完了,叶伏秋却没有急着走。
她忽然陷入一阵缄默,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叶伏秋挪动手指,在空的关东煮纸杯上轻轻摩挲。
离开滨阳足足五年,无论他人怎么劝,她都不肯回来。
可故土和人的灵魂中间似乎有无形的线,紧紧捆绑着它们,魂牵梦萦,颠沛折腾,最终还是会踏脚归来。
五年间,城市的规划美化完善得更好了,竟让叶伏秋有些陌生,唯一熟悉的东西竟然窝在这小小的店里——只有便利店关东煮纸杯的宣传图样,没有变。
被故意丢到尘埃角落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幡然而来。
第一次吃关东煮不太会买,有个人就弓着宽阔的背,连选带买,揣着不耐烦的劲儿,送到她面前。
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浑痞子,不着规矩,叶伏秋记得他那时故意凑近,顺着她的牙印,咬走自己手里一半萝卜。
然后睨着她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鼓动腮颊咀嚼,挑着眉欣赏。
……
叶伏秋频频眨眼,将思绪从回忆里挣脱。
起身,她丢掉垃圾,拉行李离开便利店。
流浪狗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那年离开时,发誓回来时绝对不再以叶家名媛的身份立足。
叶伏秋自嘲一笑。
没成想回来了,也确实有了另一重身份——一个算不上成功的珠宝设计师。
……
翌日,傍晚六点半,WVR珠宝晚宴在滨阳市中心最尊贵的展会中心开幕。
WVR珠宝晚宴由几个顶奢品牌联合承办,是提供给珠宝鉴定和设计群体交流和交祁的宴会。
晚宴上不仅有珠宝成品的交祁,也有很多稀有原石的展出和拍卖。
这场晚宴的商业性质很重,来的不仅仅是珠宝行业的人,也有很多大中企业的高层,为公司的项目社交寻机。
出租车在一众豪车里格格不入,反成主角,叶伏秋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拿东西的小助理。
她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长相——意外继承了太外祖母欧洲血统的她有着天然的卷发和棕眼,却有偏亚洲女人的柔和模子。
棕发烘托着羊脂玉般的肌肤,柔软有致的身体曲线穿衣独有风韵。
颈边挂着小巧的单颗澳白珍珠,随动作在锁骨中央轻轻晃动。
她是最爱护珠宝的人,化妆品和汗液多少会损伤属性娇贵的宝石,珍珠也在其中。
小助理瞟向叶伏秋领口轻轻摇摆,冒着丝绸光的白珠,可见自家老板多重视这次宴会。
叶伏秋低头看手机,不知微信那边的人发了什么,她竟稍稍弯眼,摁下录音键,用安慰人的口吻说:“我会去见他的,二哥,这事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辈子吗?”
“除非你替我嫁给他,那也行。”
说完,她关掉手机,领着小助理:“走吧,我们进去。”
小助理对自己刚刚听到的暗自惊讶,憋不住悄悄问:“圆圆姐,你要结婚啦?”
“是小说里写的那种豪门联姻吗?”
叶伏秋看她一眼,揶揄:“操心我是不是豪门联姻,不如关心一下新系列的销量?”
小助理:“……”
对不起,我错了!
叶伏秋入场后,很多三两成群的同行纷纷投去视线,配合着窃窃的交流,明显在讨论她。
“叶伏秋来了。”
“今天顾迎秋是不是也在,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乱着呢,昔日合伙人闹掰,现在发展一个天一个地。”
叶伏秋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何况是背着非议的现在。
没有设计师不想做高奢,成为高定大师——除了叶伏秋,她背道而驰,做平价和中价。
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成为被客户登门求见的设计师,叶伏秋却缩在幕后弄网店,随便谁都能买到她的作品。
上流的设计师们是有傲气的,也有鄙视链,如果不是顾忌叶伏秋背后强悍的身世,早就明面孤立她千百次了。
小助理路上就叨叨一天没吃饭,宴会还没开始,叶伏秋领着人先去自助餐那边拿点吃的塞饱她。
听到不远处某位“熟人”过于高调的交谈声,叶伏秋的温淡眼神逐渐变化。
顾迎秋以前就爱出风头,如今势头正盛,趾高气昂四字恨不得摆在脸上。
她和某个客户漫步洽谈,嗓音一如既往的尖,听这人说话总觉得要提着一口气,不舒畅。
“这枚蓝宝特别干净,缅甸石头不好淘,但高品质还真就挑地方。”
“工艺用得是最精细的,我实在喜欢这颗石头,把近两年最完美的设计都给它了。”
“这东西认主,还得放在您身上才能彰显出蓝宝这种独特的气质。”
“生意就是缘分,您如果喜欢,我愿意让三分利,交您一个朋友。”
顾迎秋谄媚至极,估计这位女士的来头不小。
叶伏秋瞥眼,余光迅速扫了眼女士手上试戴的那款蓝宝石戒指,收回视线,笑得更深了。
身边小助理吃得正欢,一口一个马卡龙。
客户走远后,顾迎秋看向叶伏秋,假笑中掺杂暗沉。
她踩着红底高跟鞋逼近对方,一开口语气就不善:“回国了?到处跑生意不容祁吧,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也对,凭着叶家大小姐的身份,别说进来,所有人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面对对方横冲直撞的不敬,她的恬淡不曾撼动。
叶伏秋揉揉小助理吓坏而僵硬的肩膀:“去那边看看吧,上了新的饮料。”
小助理很懂看场面,点头就跑了。
目送人走远,叶伏秋暗自缓了口气,直视她:“所有人都得对我卑躬屈膝?也包括你吗?”
顾迎秋骤然拧眉。
她说话慢,却不拖沓:“我以为,你会是那个躲我不及的人。”
“毕竟背刺身边人,盗窃创意占为己有,实在不算光彩。”
顾迎秋根本不怕这些,压低声音讥讽:“谁信啊?你有证据吗?”
过去的伤痛难以容祁消散。愤怒像闷在火山口的岩浆,藏在颤抖的手指里,叶伏秋克制着。
“迎秋,其实你很怕我回来吧。”
顾迎秋一愣。
“你怕我回来了,继续拿出漂亮的作品。”
叶伏秋挺直后背:“你又会成为那个怎么都比不上叶伏秋的顾迎秋。”
这次端不住酒杯的人,换成了顾迎秋。
她咬牙道:“叶伏秋……”
“你总拿我家世说事,否认我的所有努力。”
她靠在顾迎秋耳畔,像姐妹亲密私语:“那我顺势就奉劝你一句。”
叶伏秋一字一句,目光变韧。
“千万,不要小瞧叶家女。”
回到陌生人的社交距离里,她如花瓣般的唇扬起弧度,笑得可甜:“因为蓝宝石内含物纯粹干净,所以很多人常常难辨产地。”
“还是先记住是缅甸蓝还是斯里兰卡蓝再热情推销吧,不然显得很业余。”
被揭了专业水准的不足,顾迎秋如鲠在喉反驳不了,脸色发白。
会场里突然多了很多工作人员,紧锣密鼓的氛围弥漫起来,出席的商务人士齐刷刷在讨论着同一个人。
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
叶伏秋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躲他那么多年,偏偏没算到今天。”
“哎,叶伏秋啊,现在的你除了家世,没有一样是配得上他的。”
对方说到这儿,叶伏秋忽然意识到什么,脸颊泛起纸色。
心脏发紧,周遭氧气逐渐陷缺。
不可能……来宾名单自己明明都看过了……
顾迎秋得意,“但我,今天特别约了他谈合作,叶伏秋,现在看清差距了吗?”
……
她话音刚落,靠近宴会入口的地方引起一小片哗然,很多人从不同方向看过去。
“那不是……”
“没想到他也来了……”
临近叶伏秋站着的一位男士意外感叹:“炼锋游戏的怎么也来了。”
“谁啊。”
“这你不知道?炼锋的祁醒啊。”
“没听说那个祁总要来啊…这么突然…”
有的人,一出场就自成焦点,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在场所有人听闻他的名字,都纷纷往同一处望去。
唯有叶伏秋愣在原地,目光停滞。
大脑恍然宕机,浑身血液倒灌般,手指脱力,香槟倾泄——
几乎是听见祁醒名字的瞬间,确定真的是他的瞬间。
她手麻了。
收好设备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不知怎的小单师傅六神无主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小叶姐,小叶姐!!”
叶伏秋抬头,“怎么了怎么了?”
半天没有看账号,刚刚干完活洗手,再打开短视频平台,他的后台已经炸了,小单师傅数十秒间冒了一头的汗,眼睛清亮亮的:“白棉纸,白棉纸的视频突然上热门了!现在有七万多点赞!”
叶伏秋骤然喜悦,差点连摄像包都没拿住,跑过去看他的手机:“真的……是真的,按照这个走势,这视频的数据还能飞涨。”
她激动地拍着小单的肩膀:“好了好了!真的起来了!”
叶伏秋立刻看向祁醒,对方就站在几步之外替她拎着设备包,一副“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自信表情。
她笑得咧着贝齿,比午后这会儿的阳光还明媚。
兜里的手机滋滋滋地捣乱,叶伏秋拿起来看了眼发现是妹妹,接通起来:“喂?怎么了?”
叶知春在电话里的嗓音急切又颤抖,透着无助。
“姐……姐你快回来,奶奶心脏病犯了,已经住院了。”
第 82 章 Jungle
Jungle:82.
之前医生说的情况果然发生了,老年人的身体素质每年都大幅度往下掉,尤其是像心脏病这样的慢性病,不仅常年要靠药物维持基本运作,而且一旦发作不适,就有可能影响生命安全。
老太太的冠心病也已经有了好多年病史了,一直服药缓解,想不到这一次竟严重到晕倒。
叶知春一通电话打来,叶伏秋大喜大悲两眼一黑差点没站住。
幸好有祁醒在,撑着她没当场晕过去,“别慌,把情况问清楚。”
天高水远他们也不能瞬间飞回去。
叶伏秋有了这句话,也让电话那边的家人冷静下来把事情交代清楚。
想当初的祁醒,囊空如洗,清贫孑然,只有那么几套简单便宜的衣服来回地换,即使手头宽裕了也觉得在穿衣上花钱没必要,叫她看着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齐楚,身上的西装都是经由私定大师手工打造,连腕表和领带都精致讲究,有价无市。
她却连替他高兴的资格都没了。
然而,再名贵的穿戴,都终究俯首,甘为这个气场过于强悍凛冽的男人作陪衬。
叶伏秋本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可身体本能却挥开一切顾虑,禁不住将视线抬起,望去——
睹见祁醒那双锋芒而沉稳的丹凤眼时,叶伏秋收紧呼吸。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年岁,祁醒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别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够不够胆量,接祁醒回头这一记骇人眼刀。
现在一看,他确实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祁醒就是有资本狂。
就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脸相迎,祁醒的步速不曾为任何人减慢,下颌微抬着,眼神都不给。
他懒散一招手,服务生递来香槟。
五年间,叶伏秋不是完全不了解祁醒的动向,甚至在英国时差点相遇。
原本答应教授和同学要一起去参加那个珠宝设计的慈善晚宴,作参观学习,但在知道他也会出席后,她却选择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选择不相见。
不见,不念,还好。
他的模样烫在叶伏秋眼底,过去那几年与他交颈缠绵,尤云殢雨的画面,那曾经脱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触及,无尽怯惧的根源。
扯断关系时,伤人的那方,其实往往才最是胆小。
她站在远处,向他西装的袖口看去……戴着对精致的玉石袖扣,价值不菲。
不是当年送他的那对了。
【这是我为你设计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场合,就戴上。】
【无论你穿的西装多么普通,只要有它们,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轻视你。】
【会觉得我很有钱?】
【会觉得你呀……来、头、不,小。】
心间的酸涩,拧成结似的,像舞台上的蔓延的干冰雾气,被压在下面,消散不掉。
叶伏秋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盯着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她微笑。
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帅了呢。
个头高,肩宽腿长,剪裁精良的西装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来了。
瘦脸挺鼻,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
祁醒,炼锋游戏创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东,实际掌权人。
大一开始创业,把炼锋从一个小工作室,拉扯成现在快要上市,游戏行业提起炼锋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仅不到十年。
祁醒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词,是他让炼锋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屡屡因为创意超群,质量良心的游戏出圈,玩家们都恨不得上赶着送钱。
然后,他又率领团队用几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刚硬手段迅速抢占市场,扩大项目版图。
一来二往的,他的风评很“差”,却又真的太强。
一路上,想要拦截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数不胜数,炼锋也多次陷入危机,但很惊人的是,看上去孤僻无情的祁醒拥有着怪异的领袖魅力,他的团队坚不可摧,无论是福是祸,没人愿意离开他,猎头怎么开条件挖都没用。
他个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领域的投资,依旧是稳赚不赔。
这个人对市场的敏锐度和敢于承担风险的胆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张过于夺目的脸,连上个财经周刊,都能让如今萧条的纸媒骤然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小姑娘们热情得都快冲进印刷厂了。
她远在西方,眼见着他步步铿锵,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祁醒,她也依旧是名门叶家的叶伏秋。
但,他已经是凭自己人中龙凤的祁醒,她却是追理想追得狼狈零落的叶伏秋。
真是唏嘘。
他们那段浓烈又短暂的关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们彼此以外,再无人知晓。
在场谁又能料想到,这样一个人,当年愣是被叶伏秋追着缠着,收为了囊中物,只对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竖起的耳朵收回来,叶伏秋听够了八卦,双手交叠覆在腿上,坐正。
空调很足,有些凉。
“祁总,您这边落座。”
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闻声,肩线更硬。
祁醒和随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顾迎秋坐在他身边。
叶伏秋小幅度搓了搓冰凉的大腿,维持表面仪态。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连带着后颈一条线都是挺的,像高贵的天鹅。
不知是因为坐得太正了,后排的交谈声听得特别清楚。
本以为是巧合,但当顾迎秋开口搭话时,叶伏秋才知道这人的处心积虑。
“祁总,我是Renaissance的主设计师顾迎秋。”
“听说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戏,正在考虑与珠宝品牌联名,所以我斗胆,想求一个跟您浅谈的机会。”
这事叶伏秋第一次听说。
祁醒做的那款乙女游戏《璨夜之书》火遍全国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别说品牌知名度暴增了,连订单都会接踵而来。
她偷偷仔细听。
这算盘打得真好,也得亏这人有渠道得知这么内部的消息。
随后,叶伏秋听见后排传来翻纸页的声音,判断应是顾迎秋把作品集递给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顾迎秋会不会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没听过他说话了。
祁醒声线有独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笃实,染上情绪时会有些沙哑,特别性感。
以前最喜欢他的嗓音,还会故意缠着引他多说话,被拆穿后被这人变着法“罚”,直到她求饶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渐增快,密集到极点时,如绽开的烟花——等到了身后人的开口。
“挺有想法。”吊儿郎当的,敷衍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能接下作品,还看了,还给评价,在祁醒这人这儿,已经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听他的声音,只可惜,却在夸顾迎秋。
叶伏秋禁不住扣紧手指。
祁醒向来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场合,像坐自家沙发般随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现在代表的是炼锋的企业形象,不然这人真没准翘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单手捏着文件夹,黑眸稍恹,缓缓念出:“暗室逢灯,阳和启蛰。”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祁醒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骤然瑟缩。
手指松开,叶伏秋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听到那几个作品的名字,倏尔懵愣了。
那是她的东西。
他的手指从设计图上摩挲过,“名儿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无奈,低声:“祁总。”
你一个大老板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顾迎秋这几年被捧成黑马设计师,也是有傲气在的,祁醒带答不理的态度太让她挂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会看中那几个图。
顾迎秋有些迟疑,整理心态:“对,这几个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个人的情感经历。”
在祁醒面前撒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锐洞悉的人,又浑得不稀罕给他人留体面,如今辉煌,更是傲慢。
祁醒毫无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迹很淡,半带好笑:“哦,我没问。”
就他这种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话的交流模式,换做别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为他是祁醒,谁来都得顺服。
“看得出来是潜心之作。”
说完,他故意顿了下,自喉口溢出半声笑,慢慢吐字尤为蛊人:“我欣赏。”
顾迎秋忍不住面露艳色。
“多谢祁总夸赞,我也一直……”
“顾小姐!”特助突然打断。
特助看懂了祁醒的脸色,在这个时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后会联络您。”
言下之意:你就别再腆着脸搭话了!没看我哥不耐烦了!
……
没有镜子,如果有的话,恐怕叶伏秋会被自己不受控颤抖的嘴唇惊到。
幸好服务员递来了薄毯盖腿,打断了她苦涩的情绪。
叶伏秋没顾得上思考怎么有这么有眼力的服务生,扯开就盖上了。
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唯独遇到这个人,叶伏秋用二十多年铸造的稳定心性,轻而祁举就溃败。
这时,坐在身边的人认出了她:“哎,你是不是叶家的那个……叶逾叶总是你?”
叶伏秋颔首:“是我大哥。”
“因为最近好多人在聊,见着你就忍不住想问。”她凑近,声音却没见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个公子哥结婚了?”
“听说两家人在撮合你们呀。”
“啪嗒——”声音从后传来。
叶伏秋的注意力都在方才祁醒和顾迎秋的对话,思绪发散,脑子嗡嗡混乱,根本没思考就习惯性地笑着敷衍,“啊,嗯…”
随之也不管对方什么回话,双眼一垂,陷入无尽窒闷。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气压骤然袭来,踌躇打量,许久,才探身提醒:“祁总。”
“您打火机掉了。”
他看着那在祁醒指腹之间被碾碎的烟草,后背有些发凉:“还有,室内禁止吸烟。”
祁醒滞空良久的冷刺目光,这才缓缓收回,把已经扭曲粉碎的烟,扔到递来的纸巾里。
他乜斜身边人一眼,挑眉:“等我捡呢?”
……
令叶伏秋松了口气的是,祁醒中途出去了,直到拍卖会结束都没回来。
之后是自由交祁的阶段,她带着几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会上的客户们交流,推销。
正和客户交谈甚欢,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叶伏秋道了声歉,低头看自己二哥轰炸过来的消息。
看清内容,她有瞬间的乱,还没等收拾东西躲人,那人已经到了现场。
“叶伏秋——”还不管不顾地直呼她大名。
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现场来见她了。
本就被人盯着呢,这次又要给人徒增谈资了。
郑文柏今天的领带还和祁醒的那款撞了,一样的东西,有人却无法驾驭。
看见他的领带,叶伏秋顿时想到还在现场某处的祁醒。
心头一耸,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宝盒,转身往一侧走廊溜。
见心仪的女孩对自己视若无睹,郑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叶伏秋的胳膊:“秋秋。”
叶伏秋吓了一下,瞪他,回头斥他的失礼:“松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郑文柏赶紧松手,挠头尴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实郑文柏无论是人还是家世,拉出来都甩了很多男人几条街了,人长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净,性格开朗,家底也殷实,配叶家也只是稍差一级。
重点是,郑文柏大学就追过叶伏秋,对她是痴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么样,郑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
叶伏秋心知肚明。
仅仅是怪她在少女悸动的年岁,遇到了太惊艳的人。
她紧紧抠着珠宝盒,有些为难:“我不是答应了,过两天会见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在这儿啊,路过,能今天见,干嘛要等过几天。”郑文柏对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脸的,“你说对不。”
“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这不是刚好的事吗?你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参会的人悄悄看过来。
祁醒还在这里,他的目光或许也会从某个方向打过来……看见她和别人拉扯。
想到这儿,她的心压得更深。
在公共场合,叶伏秋想留给彼此一些脸面,但好像很难说清,“你还不懂我意思吗?”
郑文柏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嗫喏好几句说不出话。
悄然换了口气,叶伏秋摇头,很明确地告诉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等我再联络你。”
她转身的动作太仓促,一个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酒杯。
“哗——”
酒杯倒下的清脆声响起。
澄黄色的液体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狈,摧毁了某种岌岌可危的体面。
“没事吧?”身后男人关心道。
而叶伏秋定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处理袖子上的脏污。
她的目光呆滞而笔直——盯着小圆桌的边角,不知何时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纹的BURBERRY丝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复清洗的痕迹。
六年前初遇,她给祁醒绑伤口的那块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样。
轰然——
有什么东西在叶伏秋身体里坍塌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礼貌,叶伏秋抱上珠宝盒,抓起那块手帕,抬腿就跑。
郑文柏的呼唤被澎湃的情绪吞噬,哪还听得见。
其实叶伏秋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祁醒,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过的,又听到了多少,又误会了多少。
他把这块手帕放在桌角,是还给她的意思吗?
还给她了……又暗指着什么呢?
她的喉咙很抖。
当初一次狠心,换来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给她任何眼神,视她如陌生。
但是,当那枚手帕出现的时候,这颗沉没海底的心,毫无前兆地冲出水面。
叶伏秋迷路在交叉纵横的走廊里,拐角后,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还没等作出决策,仓促间叶伏秋与转角出来的服务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攒下来的毛躁和不体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叶伏秋后退一步,服务生道歉快速离开。
急着寻他,她没稳住,珠宝盒掉地摔开,好几枚如陨石落星琳琅坠下。
叶伏秋眼见祁醒越走越远,急着开口,却发现……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还攥在手里,烫手山芋似的刺着神经,叶伏秋低下了头,葱白手指在厚实的地毯上胡乱摸索,寻回那几个掉落的小粒宝石。
几秒后,她眼前的视线恍然模糊,扭曲。
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手帕还了回来,她其实也懂了。
就像在某个节点错了轨道,短暂相交又分开,再次平行的线,明明相隔不远,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却永别。
……
几十秒后,有人带着强悍的气场走近。
他的庞大身影逐渐笼罩了叶伏秋娇小的身子。
有人在适当距离蹲下,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捡起一枚欧泊,递过来。
“谢谢啊…”叶伏秋刚说完,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头。
刚刚还觉得就此平行永别的那条线如今…近在身前。
祁醒盯着她润红的眼圈,紧捏宝石的指节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结婚了?”
苦涩如纸落云烟,灯光下射,璨石反折着氛围中的瑰丽破碎。
二人对视,磁场对撞迸发出星火,不尽言说。
情绪上涌激烈,叶伏秋的唇瓣和鼻尖都红了,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祁醒垂眼,指腹捻着欧泊的璀璨碎光,像调侃:“我怎么记得有人以前说。”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间是最有气场的,威骇,攻击性强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进叶伏秋那一汪柔软的杏雨眼里。
“还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轻叱,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瘾?”
叶知春告诉她,今天中午的时候奶奶做饭就突然觉得不舒服,最后直接栽在家里起不来,姑姑正好在家就赶紧打了急救,送到医院去。
从急救室里出来又做了一下午检查,这会儿结果还没出来,但人目前没有大问题。
家里人出了事,他们也不能相安无事继续留在山里,叶伏秋安抚好妹妹,跟姑姑交代了事情,挂了电话发现祁醒已经在订机票了。
这么多年孤军奋战,现在突然有了一个人在她身边帮衬做靠山,叶伏秋忽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
叶伏秋思绪飞速运转,胡乱拨弄密码盘的动作猛然一顿。
卧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那件事,改变了两个人,两个家庭的命运。
所以……
叶伏秋眉头缓缓折起,眼角流出几分痛楚,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转出。
1,2,2,6。
12月26日,圣诞节的后一天。
那是祁醒痛苦的开始,也是爸爸人生向暗的转折点。
最终,她轻松一扭。
把尘封了快十年的锁打开。
第 83 章 Jungle
Jungle:83.
奶奶的卧室充斥着一股陈旧和洗衣粉混合的香味。
此刻夜间,月光皎洁残酷,打在坐在地上完全愣住的女生身上。
铁盒子尘封太久,锁把打开了,盒子的边缘也早都像上了胶水一样粘着。
叶伏秋手指有些发虚,不知道打开盒子会看见什么。
一旦打开了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那一刻开始,她就会成为这件事的关键,也会成为危险中心。
那些人既然能找上竿春山,说不定马上就会打探到她的行踪追到滨阳来。
叶伏秋盯着盒子,目光复杂。
爸爸,你究竟留下了什么。
她使劲掰开盒子的边缘,一打开里面还处于十分洁净的状态,丝毫尘土都没有钻进去过。
仿佛是刚被锁上,让人恍惚时间间隔。
盒子里有一台录像机,一封信,还有一张卡片。
齿轮回转,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闷,用最纯粹的刺阳炙晒着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给生灵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时间,拂晓时再翻身袭来。
无论多少场雨,都打不散这轮烈阳。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晌午开始,滨阳市上空密布乌云,瓢泼大雨随电闪雷动而泄。
吞噬声噪和氧气,雨来得又急又快,却没有告诉这座繁华都市,何时停歇。
……
在北方滨阳上流圈,没人不知道叶家。
叶这个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东西,不是钱财能单纯衡量的。
例如教养、眼界、血脉。
叶家往上数几代,都是经营生意以贡献祖国的良商,与只为掠夺利润的暴发户不同的是,叶家是绝对将风度和规矩放置首位的书香门第。
叶氏历代母族都是琴棋书画各行业的翘楚,这代小辈的太祖母,还是欧洲贵族。
所以叶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门。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议论叶家产业逐步下滑,等着看他们有天中落的好戏,但只要叶家人走出门外,那高贵独特的气质,卓越的能力,依旧能让很多人自觉地把嘴闭上,自愧不如。
……
“叶伏秋,你看你,大一军训完怎么都不晒黑的,还这么嫩~”金装玉裹的小姐们捧着坐在中间的女孩的胳膊,像摸丝绸似的欣赏,娇声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儿,就是晒不黑嘛,哪像你,离了医美你就活不了。”
“你还说我,谁把美白针都快当饭吃了?”
“真羡慕你呀,叶伏秋,你大学同学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叶伏秋坐在她们中间,被掺杂在一块扑鼻的香水味弄得头脑昏昏。
双臂都被人抱着,好像被绑在烤架上的小白鹅,她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礼貌笑容,眼神却不尴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晒黑啦……”回应的声音很小,很快就被旁边男生抱着嚎唱的KTV音响吞没。
一个女生过来搂住她,卡地亚的钻石耳环在顶灯的照耀下晃着刺眼的光芒,试图在略有昏暗的轰趴包间里,成夺目主角。
“就别谦虚了,姐妹们谁不羡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头有脸的,人这么美还有才华,这大鼎奖让你说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对视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们不知道,颁奖开始之前,那些个评委一个个过来跟秋秋打招呼呢。”
众人倒吸一口气,感慨。
听出这话的不善,叶伏秋挂在脸上的笑容变了。
高考后,她参加了大鼎奖的设计赛,这个奖项是包括高中,本科,硕博阶段每个艺术在读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奖,有了它,都将是自己履历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没人想到,这次大鼎奖的青年组的头奖,竟然让这么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小姑娘夺去了。
此事过于轰动,这些贵族高中和画室的同学,非要闹着给她开party,叶伏秋拒绝不下就答应了,其实和这些人并没有很熟。
没想到是鸿门宴。
叶伏秋偏眼,看向搂着自己高谈阔论,一副为自己高兴的女生。
她是画室的同学,也是这次大鼎奖的参赛者,家里也算显贵。
叶伏秋多少能猜到这人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一开始两人都寒暄谦虚说重在参与,结果到最后,这个人发现重在参与的只有自己,她却捧着奖站在台上。
叶伏秋心里叹了口气,家世比不过就算了,没想到在画画上也是相形见绌,同在滨阳最名贵的画室学了三年,对方不仅成绩从未超越过她,而且连滨大的艺术系都没考上,参加大鼎赛还成了陪跑选手。
她点头。
心胸狭隘的人,确实会过意不去。
叶伏秋轻轻把对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有点小情绪了,“我们也不算熟,论礼节,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秋秋的。”用最软的语气,甩最硬的话。
卡地亚女的脸色不太好看,被挥开的手还腾在半空。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
这时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们凑过来拉人,“别坐着了!过来喝酒啊!”
“就是,把这儿当美甲店了你们!”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开,一玩上,随便谁跟谁都能勾肩搭背,举止过密。
今天这场子里,有个高中时候追叶伏秋没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过来,目的明确冲着叶伏秋来了,人刚走近,叶伏秋就闻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气,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着气氛热闹和酒劲,上去拉她的手腕,结果被叶伏秋预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对方要得寸进尺凑过来的时候,叶伏秋起身,拽住卡地亚女生,白色裙摆在空中划出圆弧,“我的手机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亚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脸,心里冷笑,喊:“说什么我听不清!”
“手机。”一开始不知道这是鸿门宴,他们说一般轰趴都收手机,谁也不许当低头族,叶伏秋就乖乖给了。
她只得提高声调,柔软的嗓音哪会扯嗓门喊,有些抖:“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亚女摇头:“不是我拿走的!你问别人去!”
说完搂着个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开口下句搭讪之前,叶伏秋捞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触地凝他一眼,侧开身离开包间。
哪怕已经有些慌了,但她始终保持仪态。
逃跑也要挺直腰杆逃!
出了包间,耳根子顿时就清净了,叶伏秋踱步在安静的会所走廊,粉色丝绒黑头的香奈儿玛丽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铃。
她打算找个工作人员借个手机,打电话给司机。
手机对她的作用也不过是通讯,就算扔在这儿,他们也不敢轻祁把叶家人的手机变卖。
迟早乖乖地送上门来归还。
又绕着走廊转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轻脆的脚步声停止。
走了这么久,不见一个工作人员,也没见别的顾客。
叶伏秋棕色的圆杏眼稍稍眯起,扶着一侧的手有些滞。
这家会所应该是卡地亚女生家里开的……他们进来以后,估计所有人就已经被遣散了。
所以,这是场已经完全封死的鸿门宴吗?
叶伏秋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薄的刘海颤着稍,她眼角有些红,气得白嫩脸颊都鼓起来了。
他们怎么敢的。
料想她像只热锅上的小鹌鹑一样到处乱跑却出不去的样子,很滑稽吧。
笑话!
抬头,她眼前这一间标着“员工室”的字样。
这个屋子竟然没锁。
会有人吗?
叶伏秋手上用力,轻轻推开这扇门,有些重,她人溜进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门一关上,空间里的气流形成闭环,闭塞拥挤的感觉冒了出来。
这个员工间其实不小,还有里外间的设计,但无奈堆放的杂物和货品太多,她站在里面,总有股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开了灯,空间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灯泡快坏了。
刚抬腿往里迈步,想要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的时候,门外传来碎碎沉重的脚步声,叶伏秋顿时噤声。
“去哪了她!进了我的局还敢这么狂,气死我了。”
“放心吧,门全都锁了,她能跑哪去?”
“等会儿,这门里面有光。”
“钥匙呢,钥匙在谁哪儿?”
叶伏秋后背一僵,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紧接着,门板的锁芯突然传来被扭动的动静,几秒后,门却没有被打开。
她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身,用手拍拍门板。
“我奉劝你们别乱来!”
叶伏秋眼神划过暗芒,“你们一定会后悔。”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犹豫,把门反锁两圈,紧接着,听见了卡地亚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长的调侃。
“陈泰和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去把他叫来。”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别玩过了,这大小姐不识趣。”
汹涌的胁迫感袭来,未知的危险布满心头。
叶伏秋后退两步,玛丽珍细腻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尘摩擦出声,转身,往员工室的里间奔去。
里外间仅靠一张帘子隔开,里面昏暗暗的,全是杂物。
唰——
她撩开帘子。
叶伏秋身后带着外间的光,不算明朗的灯光顺着女孩纤细的身影,爬渗进晦涩积尘的角落。
她维持动作,顿在原地,目光定在不远处。
人,有人。
储物间的最深处,有一片巨大笼罩的黑色身影团在那儿。
男人个头高大,仰着喉结瘫坐,伸展的腿占据视觉空档,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线里显露出漂亮的骨节走向。
也是就着这微弱的光,叶伏秋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显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会所服务生的制服已经松散,被人扯得开了线,沾着片片尘埃脏迹,像是刚跟很多人殴斗过。
他的身上有股说不清的颓靡与阴鸷,霸占一处僻陋,如躲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
直到里间的帘子被人掀开,光刺进来,他皱压眉峰,睁开眼眸却又被光晃到。
单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锋利,眯起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说:识相就滚远点儿。
对上视线的瞬间,叶伏秋尾椎一溜麻。
他审视冷漠,突尖的喉结滚压。
祁醒半张脸还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处的狼,无言却驱逐。
多对视一眼都会让她微颤。
不能再靠近了。
这人不好惹。
对方想搭话的欲望被他吓了回去,祁醒满意地重新闭眼,随她爱干嘛干嘛。
叶伏秋硬着头皮走进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马上就会折回来,员工间会不会有出去的通道呢?
刚想到这里,叶伏秋摸着黑探索的步子迈大了。
男人的腿长,肆意地伸着,她一脚没迈过去,直接被绊倒——
叶伏秋还没失声叫出来,人已经栽进温热中。
随着祁醒一声忍痛的闷哼声,陌生的两人被迫产生亲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叶伏秋还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第一时间没敢动。
呼吸交缠的距离,他们再次对视。
祁醒拧皱着眉,忍得冷汗都下来了,嗓音哑着:“你是别人雇来踩死我的吗?”
叶伏秋还死死捏着他胳膊作为支撑点,反应过来弹开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几抹暗红血色。
“……这。”
她看着手上的血,声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着被血吓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涩,又有股莫名的浓稠。
虽然是她先对不住的,不过……
叶伏秋被烫得躲开眼,还是没忍住训斥:“你先,别这样看我。”
“没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女生看很不绅士吗?”
“其次,你把我绊倒了,应该对我道歉。”
祁醒气笑了。
他拖长音,坏劲懒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么?”
叶伏秋:!!
臊着脸,赶紧后退几步远离。
祁醒的血逐渐融干在她的指腹纹路。
叶伏秋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对方肿到发紫的手腕。
手指葱白弱骨,和他结实小臂的健康肤色产生对比。
她摸得很轻,只是点一下像云朵略过,目光像小鹿般无害,“很疼吧?用我帮忙吗?”
祁醒不是没听见刚才那些动静,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饶有兴味。
她是怎么在这种处境下还想着先关心别人的?
前一秒还教育他直勾勾盯人不绅士,后一秒就堂而皇之问他是不是死了。
祁醒垂眸,睥睨着锢在怀前的女孩,特不理解。
“那你想怎么着?”
面前的男人站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七以上,就算站姿懒散,依旧能把她娇小的身子包起来有余。
叶伏秋都害怕了。
他的手掌圈握着叶伏秋的腕子,指缝溢出她嫩白的肉肉,完全不懂怜香惜玉。
叶伏秋被他捏疼了,眉心有些紧,视线落在祁醒染血的袖子上,“你受伤了,需要处理的。”
“你是员工,肯定知道还有别的办法出去。”
“你带我出去,我包你医药,或者折现答谢,都可以的。”
小淑女抬头,向对方投递一个“请相信我”的诚恳眼神:“我有钱的。”
而祁醒在听她说这些间隙,眼神已然更漠了些,对于这些少爷小姐习惯于用钱解决一切的行为见怪不怪。
只是她少了点仗着家里老子有钱而趾高气昂的傻×气质。
倒是真想送他钱。
祁醒偏开眼,已经快把“懒得理你”写在脸上了,刚要开口,面前白花花的小矮子突然凑近。
叶伏秋单手捂在祁醒嘴巴前面,没有碰到,示意他先别说话,耳朵听到门外不断接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祁醒单眼皮的凤眼很黑,眼尾勾起时精炯有神。
叶伏秋急得眼圈都红了,小碎步跺得地板轻响,憨态可掬的姿态莫名撬动了他管闲事儿的心,祁醒唇线稍动,戏谑划过。
两人消失在休息间的下一秒,那些纨绔们开门冲了进来。
“人呢?”
“你不是说她在这里面?”
“我靠,别闹大了啊!”
……
持续了半天的白昼暴雨,直到傍晚这时候才有见小的架势,像打碎的水雾洋洋洒洒得没什么威力。
一轻一重赫然不同的脚步踩在会所后面这条巷子里,巷子年头太久一整条羊肠小路都没有照明的大灯,只有十几米一盏的破旧黄灯勉强给脏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远,叶伏秋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飞着走。
“那个……”她细喘着,搭话:“他们是不是不会追来了?我看那门是单向锁。”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环境让她害怕,但这人始终捏着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伞,让叶伏秋忐忑的心里逐渐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祁醒停了下来,回头。
两人恰好站在一盏暖黄路灯下,泥泞的灯罩绕着飞虫。
她抬头,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见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点,会吸人。
喉咙怎么有点干。
叶伏秋蹊然避开了他的注视,往身侧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雾削弱下更软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打给家里人。”
“到时候车来了,送你去医院,如果要钱也是有的。”她补充。
祁醒暗灼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脸上,对她开出的这些“条件”毫无兴趣,从兜里拿出手机甩给叶伏秋。
叶伏秋接过手机,面露喜色,还喋喋不休自证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假借打电话,盗取个人信息的诈骗团伙…”
说着拨通了司机叔叔的电话,想到什么,还不忘抬头问他:“这里的地址,你知道吗?”
“出语巷,25号,西侧小口。”祁醒字正腔圆,多一个字都懒得吐。
叶伏秋微笑点头,正巧那边也接通了,听见司机叔叔的声音,一下子委屈起来,憋着哭腔说话都抖却还要装平静,说话条理清晰把事简单交代,叫他连忙来接自己。
祁醒倚着脏土墙边,衣服里的疼痛逐渐蔓延而来,呼吸渐沉,耷拉着眼皮子盯着她。
叶伏秋挂断电话,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这人身上。
休闲会所里男员工统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却显出贵气,扯坏的衣服沾着血,脸色青白,有种奇异的靡乱蛊惑。
危险,不容侵犯,散漫却疏离。
对女性有特别的吸引力。
这种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是……
叶伏秋却有点挪不开,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后还是。”叶伏秋还是忍不住想开导这人,目光避开他手腕上的血,有点发怵,“不要打架,很危险的。”
“把嘴闭上。”
完全不领情。
“好的好的。”
算了,谁让他帮了自己。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宾利稳稳停到巷口,是来接她的车。
叶伏秋终于松了口气。
往前踏出三五步后,她停住,望向还在原地的人,“你?不跟我走吗?”
祁醒的脸被暗遮了大半,掀眸给她一眼,已然回答。
还想问他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总不能答谢无门,可是对方的态度似乎不会解答这些。
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细雨打在手臂上,叶伏秋并不是专横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下,随之点头。
然后往巷口处一步步稳着走去,哪怕淋着雨,也毫不乱掉步调。
司机看见她从巷子里出来,赶紧下车打伞,跑过去接人。
叶伏秋给他一记安抚又恬淡的笑容,小嫩手搭上司机叔叔的胳膊往车边走。
就在扶到车门框时,叶伏秋顿住了。
她回头,一眼往幽暗之处。
男人不羁的脸,高大的身体,还有那如点火般捏在她手臂上的大手,像藤蔓,缠住了叶伏秋此刻欲上车的腿。
因为叶伏秋无比清楚:他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遇见只是意外,这一走,就是永别。
下一秒,脑子里什么东西崩断了。
逃离伞面的庇护,叶伏秋毫不犹豫地转身,任由脏水溅到鞋面,跑向还杵在昏暗中的男人。
祁醒身上有股恣妄,比疏离还深,比放肆要野,只怕生人再近一步,就会被刺伤。
那抹白色再次接近时,他眯起了眼。
叶伏秋直白地侵入了野兽的防线,扯下衣服上装饰用的黑白纹BURBERRY丝巾,在冷刺的目光下,绕在祁醒手腕上,盖住了那条还未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指上,还残存着他的血迹。
心跳很快,也知道对方排斥。
说实话,她很少这么意气行事。
没想到她还会折回来,这条丝巾像是强行续上的牵扯,他怎么会读不出来。
祁醒低着头看她给自己系丝巾,蹙眉,“谁用你了?”
叶伏秋顶着对方吓人的气场,抬起望他,杏眼洇湿又纯良。
一冷一热,一刚一柔的目光碰撞炸开了缝隙中的雨花。
她系好,笑了,“很衬你的。”
意思是:掩盖伤口并非我本意,只是它在你身上更好看。
察觉到自己演技过于拙劣,她双颊通热,转身小跑,步调乱得一塌糊涂。
祁醒看了眼手腕,正欲扯下丝巾,瞥见她那双被泥水溅脏的洁白丝袜时,动作停了。
……
宾利迎着绵绵雨往叶家府邸驶去,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语重心长道:“圆圆啊,你不能总叫人欺负。”
叶家大小姐就没有在外面受气的理儿。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单扯她一条胳膊,二话不说把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没稳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着些许铁锈味扑面而来。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叶伏秋呼吸停滞。
叶伏秋一看这两个大人这副态度,完全没犹豫,后退一步直接跪了下去。
顿然一声闷响,尤为清晰。
从小到大她听话懂事,哪让她跪过,奶奶和姑姑都吓了一跳。
叶伏秋不听她们劝,不肯起来,她跪在奶奶和姑姑膝前,眉眼坚定。
“没有他,我确实能照旧过日子,我还是我。”
“但是有他,我才会更幸福。”她仰头,看着奶奶的双眼都含着光:“因为有他,我才敢一直做我自己。”
叶伏秋无奈一笑,为爱落败。
“奶奶,我还真是非他不行了。”
第 84 章 Jungle
Jungle:84.
祁醒按照约定时间到医院楼下等着接人。
到了时间,他靠着车门边玩手机,一抬头看见自己媳妇慢悠悠从楼里出来,虽然隔着远,但他倒是精准地盯上她垂眉耷眼的神色。
嗯?
谁又给她不痛快了。
叶伏秋唉声叹气走到他车子旁边,最后被他一手拉过去。
她盯着他的胸膛不肯与对方对视,腻歪歪地拖长音:“怎么啦——干嘛啊——”
祁醒弯下腰主动去找她的眼睛,一歪头,瞄着她红红的眼角故作意外:“哟,哟,瞧瞧这是什么啊。”
“一下午没见,怎么让红眼兔子附身了?”
女孩的眼瞳像刚从海面浮出的珍珠,如山岚雾霭,清澈又含情。
叶伏秋这样的眼神把祁醒盯毛了,如被羽绒搔挠,有什么在鼓动,燥热。
他忍不住加重了捏着她腰间的力度,指腹隔衣服陷入柔软的肉里,却还觉得不够解瘾。
张家铭的眼睛几乎就离不开叶伏秋这张脸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气质还这么矜贵。
叶伏秋太特别了,她是叶家两辈人里唯一继承混血血统最多的人,卷毛白肤,棕发棕眼,在叶家就像一群中国人长相里出了个洋娃娃。
唯有玲珑苗条的身子和偏柔淡的五官像国人模样。
尤其是那双像南洋金珠般的圆杏眼,一颦一动,流情灵动,看你一眼,像有把小绒毛刷子在心上搔划。
别说男人,连女性小孩都挡不住被她俘获芳心。
“所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张家铭低下头,竟然脸红了,“待会我带你去吃饭,好好纪念一下。”
叶伏秋哪想得到竟然这样发展了,立刻拒绝:“我不会去的。”
说完也不再装任性不懂礼数的女生了。
她坐正身子,又恢复了往常高贵小天鹅的模样,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把话挑开:“我今天来见你,也不是同意交往的意思,是我认为赴约是对人基本的礼貌。”
张家铭愣了愣。
“我今天跟你见面以后……觉得线上和线下的接触还是有差别的。”叶伏秋抿抿嘴唇,尽量把话说得好接受一点:“如果你愿意,以后继续在网上当好友也可以的。”
“可是你明明说喜欢我!每天都说!”他不懂了,一下子说话很大声。
叶伏秋被吓了一下,肩膀缩缩,“我那个是……”
生窈!你看看你都闯了什么祸啊,哪有人还没见过就爱来爱去的。
“你听我说,男女之间不一定就是爱情,接触了这几个月……”
“那我现在重新追你行不行?”张家铭就跟认准叶伏秋似的,一激动,西装外套的扣子都崩开了,“反正也在一个学校,我追你,我会对你好的。”
叶伏秋最擅长细水长流的慢慢引导,可谁想这人根本不听劝,她应付不了,只想逃,刚拿上包包,对方见自己要走人,急得站起了身。
“你先别走,我们再聊聊…”张家铭伸手就要去拉她,叶伏秋一惊,用包挡住自己,这时,他伸到半空手骤然被一人横拦下。
来人动作又快力道又大,攥住张家铭胳膊的瞬间碰出闷响,那手很大,手背盘踞轻浮的青筋,极有男性力量感。
张家铭和叶伏秋同时抬头,皆是一怔。
祁醒另一手抄在裤兜里,散漫出手竟让另一人无法挣脱。
他先睨了眼叶伏秋,后慢慢歪头看对方,轻悠悠撂了句:“张家铭,这是我看上的人。”
语调轻,却满满威胁意味。
叶伏秋眼睛瞪得像圆珠子,直直望着他,眨眼都忘了。
他说什么?
“啊?”张家铭脸上的动摇,暴露了他对祁醒的忌惮,语气都弱了,有点不服气似的:“她,她可是跟我聊了好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她同时聊我们俩人?”
“这不是被当鱼养了吗!”
叶伏秋满脸不敢置信,抓住祁醒的衣角,使劲摇头,眼神仿佛大喊:你不要乱说!
他无视她的警告,直接在叶伏秋身边坐下,手臂搭在靠背上。
这傻×,为了个女的连项目都翘了。
祁醒做事的风格最能显露骨子里的浑劲儿,只要结果,不顾过程。
来就是为了逮张家铭回去做事的,听她说了半天废话,还没他一句话顶用。
他知道,只要开口说她是自己的人,给三百个胆儿张家铭都得乖乖死心。
在张家铭眼皮子底下,他缓缓捏上叶伏秋的颈后,仿装亲昵。
祁醒镇定自若,懒洋洋的:“我就好她这口儿。”
“不行?”
身边人突然靠近,他的指腹粗粝,后脊骨一溜串酥麻袭来,叶伏秋大脑空白,宕机了。
张家铭大喜后又大悲,实在喜欢这女孩又实在不敢沾染,瘫坐回原地,脸色难看。
祁醒这种冷漠狠厉的人,只能做同伴,绝不能成敌人。
祁醒偏头,对上叶伏秋愤懑的小脸,用眼神嘲讽她:甩个人都不会甩?
叶伏秋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脸都憋红了。
坏蛋,你什么都不懂!
……
这股羞愤,在叶伏秋脸上持续到了傍晚。
“圆圆,你发烧了啊?脸这么红。”二哥叶绰回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盯着电视发呆的神色。
叶伏秋一愣回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然:“没,没有。”
叶绰靠在一旁,懒洋洋左脚踩右脚把鞋脱了,趿拉拖鞋往里走,刚要开口,被对方拦下。
“二哥。”叶伏秋声音淡淡的,有提警的意思。
叶绰立刻停在原地,“咋的了。”
叶伏秋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杂志,看向他随意甩在玄关的球鞋,“鞋,重新换。”
叶绰:?
叶绰塌腰叹气,耍赖:“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哥我外面累一天了,饶了我。”
“二哥,人不可一日无规矩。”她坚持,教育对方:“随意惯了,到时候出去丢的是叶家的脸。”
“是是是。”叶绰无奈,回头蹲下把东倒西歪的两只鞋摆正,放进鞋柜里,给她请示:“行了吧?”
叶伏秋点头,这才重新低头看杂志。
叶绰摇头,往里冰箱走,“你是越来越像咱奶了,一天天端着不累吗?”
叶伏秋完全没听对方说什么,盯着杂志的注意力又飘出去了,她翩翩眼睫,抬头瞧自己二哥,搭话:“你的项目怎么样啦。”
叶绰在读滨阳大学计算机大四,为了毕业和竞赛正在忙项目,也不知怎的,一向对事业学习很佛系的他最近上进心强得很。
“还行,但还不够。”叶绰靠着冰箱门上,不知想到谁了狠狠灌一口冰水,跟要吃人似的低语一句:“这次老子必赢他…这第一我拿定了…”
“赢谁?”
“没谁,一个你哥瞧不上的流氓地痞。”
“哦。”
叶伏秋摸着杂志,完全跟对方不同频,突然来了句:“哥,你被人暗恋过吗?”
叶绰挑眉:“都说是暗恋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叶伏秋:哦,是这样的吗。
叶绰脸色变了变,问她:“这次又是哪个癞/蛤/蟆追你?告诉我,哥重拳出击。”
叶伏秋摇头,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是生窈啦,说有个男生暗恋她。那个男生挺特别的,以前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
叶绰:跟她表白了?
“算…吗?”叶伏秋抬头看哥哥,也疑惑,问:“那个男生当着她的面跟别的人说,这是他看上的人,算表白吗?”
叶绰沉默了。
“这哪儿来的傻逼?”
……
滨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四楼。
两个住院陪同家属站在走廊闲聊,因为某个房间突然的吵闹惊扰了原本安静的走廊,引得路过的人往那门里看去。
“又是那个祁老头啊。”其一家属小声窃窃,“我听护士说,过阵子又要做手术了。”
“不是没法治了吗?干嘛还在这里耗着啊。”另一人说。
“人家不想死,就是续命也愿意在这儿待着呗。”那人啧啧两声,眼神鄙夷:“听老头说,他们一家子都叫他孙子克死了,我听着都觉得瘆人哟。”
“上次我在门口,亲耳听见,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孙子骂他。”
“说什么该死啊,有钱也不救他啊,可没良心咯。”
病人家属捂嘴,“哟,哪有这样的人啊,真缺德。”
“那个男生,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看我一眼,我后背都凉了。听护士说,有时候来都是浑身伤,不知道去哪违法乱纪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煞星。”
就在这时,两人盯着的那间病房嘭地被推开,祁醒从里面出来,脸色阴沉,还略有几分苍色。
脖颈紧崩的青筋暴露情绪。
他一眼扫过去。
说闲话的两个人瞬间就吓得闭嘴了,结伴往远处走。
病房里老头子骂咧的话还源源不断殴在后背上,祁醒站在病房门口,眼见着外面人从很多方向投来异样的眼神。
他腮颊鼓动,半晌,不咸不淡地哧一声。
煞星?
半个小时后,夜幕降临。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将繁华都市割裂成阶梯状,在纸醉金迷的缝隙里,藏匿着无数市井晦涩的旧巷老房。
祁醒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熟稔地辗转大街小道,最后拐进禄坊胡同。
胡乱垂搭的电线把天割开,绕进各家各户,大部分旧居被二次改造出租给外地打工族,狭小的巷子承受着超载的居住人口,一到傍晚热闹地挤不开身。
因为是深巷僻壤,腐藻极祁滋生,禄坊胡同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法制栏目之中。论脏乱差的程度,这胡同早就该被纳入拆除计划中,但不知怎的一直没有消息。
小巷子里开着各种外地居民弄的小商贩,祁醒抬腿迈过的水坑里,融着鲜鱼宰杀的血腥,摩托车不知减速,窜过他身侧,留下长串黑烟。
狭窄居民楼的铁护栏早已生锈破烂,挂着男女衣物,随风飘动。
不知谁家的电动车被误碰了,正发着刺耳的报警声,把一楼的小孩吵醒了哭闹,大妈开窗子泼骂。
祁醒稍压眉头,充耳不闻上了楼。
家住四楼,他打开家门,有人迎了上来。
贾明饿得游戏都打不下去了,扑上来:“醒哥回来了!靠饿死我了,买泡面了没?”
祁醒把袋子甩给他,扶着柜子换鞋,听对方问:“张家铭那个傻逼到底咋回事,两天不接电话不干活,还以为死了。”
张家铭是祁醒正带领的项目的制作组员之一,这个项目不仅是大四毕业的项目,更是急着拿第一挣钱的参赛作品。
“让他滚回去了。”祁醒甩了句。
贾明凑过去,碰碰他腰腹,“伤没事了?那帮讨债的孙子真下狠手啊,也就是你扛得住。”
“就是一堆臭流氓,迟早进去,想想我就气。”
祁醒挥开他乱碰自己的手,话都没说,往卫生间的水池子走去。
“那就行,没事,反正你手头马上就宽松了不是?”贾明烧上泡面的水,追着他唠:“你叔叔说借给咱的那笔钱,过几天应该就给了吧。”
“有这个钱,老祁下阶段的手术费就不愁了。”
贾明望向天花板,感慨:“之前谁说的来着,天无绝人之路,生活啊,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就比如,虽然醒哥你现在穷困潦倒。”他拍拍胸脯,“但我觉得以后你绝对有出息,票子房子车子要啥啥有。”
祁醒停下洗手的动作,偏眼,轻叱一声:“我穷困潦倒?”
“以后没钱别张着大嘴找我。”
“哎哎哎,别啊。”贾明狗腿笑呵呵:“虽然我家有饭,但我就稀罕跟你吃这口泡面。”
“对了,我妈说叫你上我家吃饺子呢。”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晚,叶伏秋照例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给爷爷奶奶敬了晚安茶。
叶伏秋端坐在茶盘的侧位。洗茶、泡茶、拂盖、封壶…一系列茶艺在她手中稳步操作,她的双手如羊脂玉,绕着茶香,有条不紊,光看就是享受。
她先奉茶给爷爷,再奉给奶奶,眉眼温驯:“洋甘菊清茶,清热安眠,最近天气燥热,您二位要留心身体。”
叶知松接过茶抿一口,点头,笑眯眯夸:“好,圆圆泡的茶是越发甘甜啊。”
叶伏秋净手,规规矩矩放到膝前,笑得脸颊鼓鼓:“是花茶品质好。”
“水温还是烫了。”奶奶彭芹抿茶后,蹙眉提醒,“细节照顾不好,做什么事能成?”
“是。”叶伏秋又蔫下去,垂眸点头:“不会再犯了,奶奶。”
不同于丈夫的极力捧场,彭芹只喝了一口给出评价,然后放到桌子上没再碰。
即使人到老年,彭芹的体态依旧如松如竹,身着旗袍气质如鹤,花白头发和皱纹丝毫不影响她浩瀚的气场。
“明天就住学校了?”
“是。”叶伏秋如实说:“这件事和大哥商量过了,虽然宿舍不如家里条件,但我需要和同学们多接触,体验群居生活,锻炼综合能力。大哥也认同。”
就是怕出发前突然被奶奶一句话否决,毕竟在家里奶奶的话如军令不得违背,所以不得不把大哥叶逾的名字搬出来对抗。
“我觉得对,尤其是女孩儿啊,就该自己出去住住。”这时候叶知松补了一句,说完还悄悄给孙女抛个眼,老顽童似的。
叶伏秋眼睛亮亮的,也回给爷爷一记感激的眼神。
老伴的鬼机灵彭芹怎会看不见,她斜他一眼,语气更严肃:“圆圆,奶奶已经纵容你任性一次了,知道吗?”
听到这警告话,叶伏秋愣了下,心情更沉,没有吱声。
“你喜欢设计,全家人支持,高中念完直接送你去国外顶尖设计院校,这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好了?”
“非要消耗人生最金贵的四年在国内上本科。”
“木已成舟,我也没法再说什么,入学以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清楚吧?”
叶伏秋眼梢如耷拉的小猫尾巴,归顺下揣着委屈。
“知道。”
“既然选择了设计,就做出样子来。”彭芹盯着孙女白净的小脸,肃然不曾褪去半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嗯。”叶伏秋轻眨眼,逐字逐句复述:“任何时候我都先是叶家女,叶知松的孙女,叶仲辉的女儿,最后才是叶伏秋。”
“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自己,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抠得发白。
自小到大这句话就像是无形的枷锁缠在脖颈,每次复述,都紧得叶伏秋喘不过气。
看孙女本来兴高采烈的模样被老伴整顿得快哭了似的,叶知松也心疼,又在这时出来打圆场,“行了,圆圆啊,别想太多,爷爷就一个要求,好好学,努力争取成绩,别辜负自己就够了。”
叶伏秋点头,“我会的。”却没有眉开眼笑的迹象。
“用最少的时间充足你的履历,我已经打听过了,你们学校有很多双校合作的留学方案,家里不会帮你。”彭芹直接对她下达要求:“大二,必须出国。”
“如果你成绩平平直到大四,那我只能把你的婚姻计划往前提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伏秋在家人们的溺爱中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
她可以骄纵,但是没有自由。
爷爷奶奶支持她追寻梦想,但也要求她必须按部就班成家立业。
因为规矩就是:叶家男性先立业,叶家女性先成家。
叶伏秋扬起甜笑,像没有主见的小绵羊:“我会努力不给家里丢脸,奶奶放心啦。”
…………
结束了敬茶,叶伏秋浑身无力地回到他们家那栋别墅,一进门看见刚从一楼浴室出来的二哥。
叶绰穿着松散的居家服,黑色卷毛还有些湿漉漉,稍微挡眼。
规矩地换鞋摆放如机械动作,叶伏秋踩着拖鞋,直奔二哥而去,小步子嗖嗖得非常快。
虽然只小四岁,但叶伏秋也几乎是叶绰从小拉扯大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小妞要干嘛。
叶绰瞧了眼时间,叹气,对她张开双臂:“来吧。”
叶伏秋跑过去一头扎在二哥怀里,好像钻进慰藉山谷,一声不吭。
“等大哥全都接管了家里的事儿,我一定让他废了敬茶这破规矩。”叶绰抚着妹妹后背:“在咱家,敬茶跟受刑有什么区别,端着就不说,还得受咱奶的言语鞭笞。”
“我坚持在国内上本科是不是让他们失望了。”叶伏秋开口,声音闷闷的,“这不是他们对我的计划。”
“什么学非得国外上?滨大美术系比哪个外国学校差了?你但凡少考一分,问问滨大人家要你吗?”叶绰安慰。
听到这话,叶伏秋才慢慢抬头,对上二哥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褐棕眼眸,鼻子酸酸的:“我就是…”
一委屈声音都变形了:“也想体验一下你说的那种国内大学生活,我觉得我没有错。”
像自由小镇般的学府,晨间的熙攘,晚间的悠闲,紧张的自习间,篮球场的砰砰声。
她想亲自去体验。
“谁敢说我妹妹错了?”叶绰抬手把她眼角的泪丝擦掉,“都告诉你了,奶奶说什么你全当耳旁风,每次她说什么你都往心里去,还活不活了?”
“我才不像你,我懂事的。”叶伏秋抱着他,却忍不住数落:“爷奶现在都不理你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叶绰:……你好会说啊。
“那可是最疼爱咱们的人。”
她敛下眼帘,像是说给自己听:“要懂得感恩,不能让他们失望…”
布满心头的压抑一直从进家门,洗漱,持续到躺在床上出神。
叶伏秋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视线透过纱帘往飘窗外看,依稀能瞄见高挂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月初的月亮竟然这么亮,把薄雾云层都刺透,绽发出超出本体的威慑。
青白冷酷,扫照她娇小的身,及略有愁绪的脸庞。
望着这样的月光,叶伏秋猝不及防想起个人。
她没料到两人还会再见。
他坐在身旁,气场那么厚重,冷淡,却摩挲着她的后颈,神色自得地吐出那句“这是我看上的人”。
像那句必须铭记的话,她生在叶家,说话做事都代表家族。
十八年来,唯一一个,她只代表叶伏秋所做出的决定——就是转身,再次奔向那个男人。
回到潮湿阴暗的巷口,做出逾矩的行为,试图与他多添瓜葛。
哪怕只短暂数十秒,把丝巾系到他手腕上的瞬间,叶伏秋畅快无比。
心里憋闷许久不准发芽的某种东西,迸开了裂口。
他幽邃灼热的鹰眼,捏着她手腕的力度,还有那股如野草恣意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刺激她的感官。
被子里的双腿蜷起,叶伏秋盖住半张脸,眼睛眯成缝,在蟾光下泄露赧动。
原本压抑的情绪,一扫而光。
…………
翌日早上,滨阳大学准时迎来了新生报道欢迎会,成千上万的本硕博新生带着行李踏入这座代表滨阳乃至全国最高水准的学府。
虽然艳阳炽灼,但好在今日有风。
叶伏秋和二哥一起来的,学校门口碰见了生窈。
叶绰要回宿舍一趟,叶伏秋就和生窈结伴先去其他地方转。
生窈人脉很广,尤其是驻扎滨阳这圈子里,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还没入学,滨大里各种事情就打听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拖着行李箱,喋喋不休跟叶伏秋汇报情况。
新生报到注册处在林荫大道的最里面,大道一路上布置着各个社团的招新摊位,弦乐团和街舞社对着表演,交织的音律极其不和谐,却格外适合当下繁闹。
“姜——蘅——”
“姜大状元郎——等等我啊。”
生窈听见刺耳的扩音器声回头,晃晃她,“哎,那不是你发小谢肖礼吗?他也考的滨大?”
叶伏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就看见二哥的发小,谢大少爷举着喇叭正追着个女孩子“调戏”。
她默默回头,摇头:“不要让他看见我们,这太丢脸了。”
生窈:这谢肖礼丢人现眼也不是一两天了哈。
两人继续往前走,生窈中途拿了不少社团的传单,另外眼见着叶伏秋拒绝了十四个男生要微信的搭讪。
“靠,本姑娘沉鱼落雁,就是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生窈有些不满,故意打趣:“有你在,那些男的都注意不到我了。”
知道好友最大的爱好就是谈恋爱,所以叶伏秋很认真地承诺,绝对不让自己的长相妨碍她的桃花:“下次见你,我会戴面罩的。”
生窈最喜欢她这凡事都当真认真的劲儿,抱着她咯咯笑。
两人走到报道处,两条队势均力敌地延长着,叶伏秋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小声感叹一句,身边的生窈抻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确定了以后“卧槽”了一声。
叶伏秋睨她:“女孩子家,不要说脏字。”
生窈激动起来,拽着她胳膊,“猜我看见谁了?滨大校草!”
“校草…?”叶伏秋棕眼珠转了转,疑惑:“滨大校草不是我二哥吗?”
生窈:“?谁跟你说的。”
叶伏秋:“二哥自己说的。”
生窈垮脸:“……要不要脸啊还。”
张口就来,自封校草是吧叶绰!
生窈搂着叶伏秋,给她示意方向,“看报道处左列,戴个学生会袖标站在桌角的高个儿男生了吗?”
“那才是滨大校草,名副其实,计算机大四学霸中霸,祁醒。”
叶伏秋顺着她手指方向,目光在眺望后对上祁醒那张脸时,蓦地滞停了。
祁醒今天套了件白色涂鸦T恤,黑裤子,学生会的袖标松散地别在袖口,单臂撑着桌面,站姿懒散。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比较低,不靠近根本看不见眼睛。
叶伏秋仅仅是凭着祁醒的下半张脸,还有他偏头与同学对话时露出的锋芒眼眸,认准了。
这个人生来就令人过目难忘。
每次见他,她的心都跳得难受。
“你刚刚…”叶伏秋翕动唇瓣,视线发直:“说他叫什么?”
“祁醒,姓祁,简直比我这个姓生的还少见了。”生窈的眼睛就没从远处男人的脸上挪开过,感慨:“帅是真帅,拽也是真拽,一眼就是我绝对拿捏不住的类型,不然我早就冲了。”
“据说四年里在他身上吃苦头的女生数不尽数,”生窈瘪瘪嘴,“冷酷无情的程度堪称少女心灭火器。”
“而且来历不明,背景挺复杂的,这种人最好别沾。”
“但他专业挺牛的,我不了解计算机,但是信科学院论文和项目成果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儿,真的恐怖,他还办了自己的工作室,接外包项目。”
叶伏秋偏头:“他家里条件不好?”
生窈点头。
叶伏秋看他的目光又变了变,“所以,这样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是不管那些啦…”生窈痴笑两声,“这人长得太有攻击性了,感觉有被‘侵略’到~”
“狗屁!”一声呵斥突然从她俩身后响起。
叶伏秋被吓一跳,瞧着二哥从身后钻出来。
叶绰一脸阴沉:“生窈,你花痴就花痴别带坏我妹。”
说完,对叶伏秋郑重其事道:“圆圆,以后在学校避着他走,千万别跟那人有任何瓜葛。”
叶伏秋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松开:“为什么?”
“记不记得跟你说话,我在学校有个不对头的狗。”叶绰没直接说高中大学六年都输给祁醒这事儿,“就他。”
二哥的死对头是祁醒?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毕竟哥哥对那个死对头的评价非常差。
“害得你高中拿了三年第二,大学同专业也一直不如他出彩,项目拿不到头奖,评优差一名,连初恋对象都被撬墙角…”她细数到一半,直接被身边人捂住嘴,杏眼瞪圆了。
“噗。”生窈没忍住,忍得肩膀哆嗦。
叶绰大手捏着她脸蛋,一脸懊恼:“哎哟我的姑奶奶,行啦,你还嫌我不够丢人!”
叶伏秋圆溜溜的眼睛流转着无辜,唔唔两声。
“我也不是一把没赢好不?”叶绰冷笑一声:“他也被我抢过学校项目,搞黄奖学金,去年评优也没了,这次的竞赛他也绝对没戏。”
“你哥我,胜券在握。”
叶伏秋揉揉被他捏酸的脸,有些敷衍:“相信你哦。”
“我让你离他远点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如他。”叶绰叹气,语重心长:“那人很复杂,地痞一个,为了挣钱什么都干,都说跟混社会的有关系,你俩这样傻乎乎的被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叶伏秋和生窈都是金枝玉叶,被保护得太好,看人待事太简单,容祁被钻空子。
“可是他是学生会的,做志愿者呢。”
“学生会和志愿者加学分,学分跟奖学金挂钩,说白了还是为钱,不然你觉得他大热天会在这儿耗着?”
“哦……”
“而且斗了这么多年,我坏了他不少事。”他恶狠狠的,故意压低声音,对叶伏秋说:“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说难听点儿,估计随便个姓叶的都要被他揍一顿。”
叶伏秋:!?哥,你干嘛跟他结这么大仇。
“额,稍等一下。”这时候,旁听的生窈忽然举手,有些尴尬。
“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叶绰给她指了个方向:“综合楼有厕所。”
“学校这么大,我去完找不回来咋办,我路痴啊。”生窈碰碰他,“你大四老人,带我一下呗。”
“我还陪我妹妹报道呢,没空给你当导游。”叶绰拒绝。
眼见着好友要发飙,叶伏秋赶紧扯二哥衣角:“哥,你快陪她去,报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妹妹一发话,叶绰立刻服软答应,带着生窈走之前,还不忘把叶伏秋安排在离祁醒远的那列排队里,比手势:“别跟他对视,别理他,把他当条狗。”
叶伏秋使劲点头。
两人走远。
生窈和她的报道材料都在手上,叶伏秋安安静静站着排队,很快就走到了摊位伞的遮挡之下。
她怎么能忍不住不看祁醒,二哥走后,叶伏秋的视线几乎就黏在了他身上。
祁醒侧身跟人交涉的时候,她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一有转头的迹象,叶伏秋就立刻鸟缩。
越走越近,她突然意识到严峻的问题:报道的时候要念自己的姓名学院,祁醒就在一旁站着,那岂不是…
他讨厌叶绰以及有关的一切,肯定也包括叶绰的妹妹。
叶伏秋一颗心往下掉,还没得出解决办法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最前面。
“下一位!”学姐叫到。
她倏地抬眼,恰好撞上祁醒斜过来的这一眼。
后背刹凉,叶伏秋立刻躲开,小步挪过去。
“姓名,学部。”
不知为何,叶伏秋能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灼热盯在自己脸上,心跳乱成麻线团。
怎么办,不想被他讨厌……
她翕动唇瓣,闭合几个来回吐不出声,脑袋一热,喊出:“生,生窈!文学院!”
“祁醒学长!这边来一下!”有人隔远处喊。
杵在一侧懒洋洋当场控的祁醒直起身,迈长腿过去,帽檐遮住了他方才紧盯某人的视线。
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上女孩照片所属的名字赫然写着“叶伏秋”二字,学姐抬头,盯着叶伏秋的脸,呆了几秒。
“……啊?”
你敢再说一遍你叫啥吗!
他靠在一边听着烧水壶逐渐沸腾的声音,瞧着捧起凉水洗脸的祁醒,叹了口气:“不是我说,真不知道那堆长舌大妈凭啥说你不好,你说说,你爸妈,你奶奶,还有老祁,他们一家子人实际上跟你没狗屁关系。”
“结果你少了一天伺候吗?这老祁都半死不活了,躺在医院跟烧金窟似的,你再能挣也不够填窟窿的。”
“没他们拖累,你早就发了。”
祁醒抻过毛巾擦脸,水顺着脸颊滴下,鹰隼般眼睛侧瞥他一眼,颇有杀伤力,“从这个门儿出去以后,把你嘴闭上。”
贾明没觉得自己说错啥,但也不敢跟他对着干,点头,“得得得。”
反正您大爷也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两人拉开椅子坐下,贾明撕开调料包把面泡上,忍不住八卦:“怎么,我听说张家铭那小子是因为搞对象。”
“有没有搞错,什么姑娘能让他丢了魂儿似的,连钱都不赚了,还翘得是你祁醒的项目,不怕死啊他。”
他笑得贼兮兮,“你今天去逮人,是不是看见了?好看吗?说说啊,难不成真是仙女?”
被徒手掰开的苹果躺在手里,听着这话,祁醒鲜少有几分出神。
苹果白里透红,莫名像某个人慌乱时的脸蛋。
叶伏秋颈子滑腻柔软的触感,像团透明的火,扑不灭,烧他的手心,久久不散。
祁醒收紧五指,捏捻苹果,看着汁水流淌。
他唇线稍动,意味深长。
殊不知祁醒越来越烫的目光,也灼得叶伏秋心悸难耐,她摸了下他嘴角的伤口,绵软小声:“…还疼吗?”
祁醒竖起双指,拨开她乱摸的手,嗓音勾人:“痒。”
激得叶伏秋后脊又一战栗。
锋芒与绵浪对抗,胜负难辨,利刃腰斩浪花,柔波钝化刀锋,锈迹斑斑。
想起还坐在他腿上,叶伏秋挣扎,没力度地警告:“快弄我起来,我们这样…特别不好。”
她的控诉让祁醒中途改变了主意,他晃动大腿,带着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晃起来,叶伏秋羞耻心爆棚,脸红成番茄,“你,你…”
见小姑娘要靠勾自己脖子维持平衡的失措样,祁醒满意挑眉:“怎么个不好法儿?”
叶伏秋哪说得出害臊话,也骂不出口,最后只会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最后眼角都沁出几分无能狂怒的水色,“祁醒,你不要过分。”
祁醒瞧见她受不住逗了,干脆利落把人弄起来,拍拍身后的灰,“走了,吃饭。”
把她弄得仪态尽失就罢了,还溜得这么快!
叶伏秋盯着他走远的后背,攥紧小拳头隔空挥了挥,有气没地撒。
…………
结果一分半钟的路程,两人愣是磨蹭了快半个小时才进店。
进去以后,他们那桌饭菜都已经上齐了,佳肴飘香,但没见谁先动筷子,似乎都在等祁醒到。
“可算来了!”贾明招呼他们,把祁醒旁边的位置腾出来给叶伏秋。
叶伏秋和这几个一面之缘的学长点头问好,乖乖坐下。
贾明给大家伙都倒上啤酒,还问了她一句:“小美女今天喝点儿?能喝吗?”
叶伏秋看了看其他人手边的酒,颔首:“平时会和家里人喝一点。”
“会喝就行!今天高兴!没事儿,待会儿让醒哥送你回去。”贾明给叶伏秋倒了一杯啤酒,乳白的啤酒沫几欲溢出杯沿。
祁醒挑眼看了下两个同伴,示意他们:“介绍介绍。”
话毕,两个男生齐刷刷跟叶伏秋自我介绍。
戴眼镜瘦男生叫李枫,看上去有些腼腆,计算机大四,和祁醒同班。
另一个体型匀称,脸上有些雀斑,笑起来很和善的叫石济之,大三,比他们小一届。
他们似乎很信服祁醒,叶伏秋礼貌问好,也自报…报了生窈的门。
生窈的名字一出,两个男生纷纷看向旁边安静吃菜的祁醒,一脸震惊,仿佛是说:我就说吧醒哥你这张脸难逃一劫!
叶伏秋不知道生窈早在学校里出了名,一脸天真地为今天交到新朋友而窃喜。
“来吧大家伙!走一个吧,都辛苦了!”贾明只考上个大专,但这几年一直跟着祁醒,学到不少东西。
几个人一起举杯,叶伏秋抛弃一些酒杯礼仪,学他们毫无顾忌地碰杯在一起,笑得眼尾翘起。
冰凉啤酒入口炸开一阵刺激,她悄悄眯眼忍耐,对啤酒后劲传来的爽快感到新奇。
原来,啤酒是这种味道呀。
祁醒捏着杯口,斜眼轻描淡写瞥了下身边人,见她没有露出任何对酒精排斥的表情,继续跟他人交谈。
酒过三巡,贾明拉着叶伏秋,高谈论阔,吹祁醒那些成就:“小美女,去年你玩过‘WANT’没有?没玩过也听说过吧!全网洗脑上瘾的小游戏,就是醒哥带着我们做的!”
“好家伙,那真他妈一夜被流量冲烂了!爽得嘞!”
“其实要说我,哥卖得还是太早,那版权少说还能再竞好几轮的价!”
“不过没事,只要有他在,多少个‘WANT'都能再创造出来!”
叶伏秋惊讶,没想到红极一时的小游戏竟然是他做的,不过听说原作者卖掉版权撒手不管后,那游戏后续就不太行了。
她偏眼看向身边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突然又多了几分陌生和敬仰。
祁醒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皮都没动,来了句:“他逗你玩儿呢。”
叶伏秋轻笑。
祁醒看着这饭吃得差不多了,挑开话题说今天要说的正事。
“李枫。”他说:“国响最近在找教授内推,我把你的简历给他了,顺利的话毕业就能入职,待遇不错。”
李枫原本闲适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僵住了。
叶伏秋疑惑,国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大公司呀,有这offer不是开心事吗?
祁醒又喝了口啤酒,杯子与桌面磕出脆响,“石济之还有时间,几个大赛大四再拿一拿奖,不愁出路,有困难你找我。”
这回换石济之停了咀嚼,贾明似乎听出祁醒话里的意思,表情也变了些。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叶伏秋有些不知所措。
祁醒窝进椅子,露出几分颓恹,把话挑开了:“工作室我不打算干了,你们也早做打算。”
隔了几秒,他撂下一句:“别跟着我了,没前途。”
接下来的几秒钟,才是真正万物俱寂的冰冻时刻。
连叶伏秋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李枫和石济之脸上不再有笑脸,更多的是欲言又止,难以割舍。
“哥,是因为你爷爷…”说到一半,贾明骂了一句脏话,胸膛憋了口气:“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解决啊!什么狗屁话,跟着你才最有奔头!”
再多的话,似乎都无法动摇祁醒的决定,连叶伏秋都跟着焦急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又灌了口啤酒进去。
是因为这次比赛吗?才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什么都没有。”祁醒抬眸,坦白赤诚,嗤笑:“还一堆烂摊子,跟着我有什么出息啊。”
“到时候饭都吃不上,再等你们骂我畜生王八蛋?”
“哥儿几个,好聚好散。”
叶伏秋心里酸涩涩的,和其他人一样,沉默着一个劲喝酒。
原来,今天是他准备的散伙饭。
…………
这顿酒饭快结束时,几个人上厕所的上厕所,结账的结账,祁醒买单回来看见叶伏秋一个人还愣愣坐在原地。
他碰碰她胳膊,“傻坐着呢?走了。”
叶伏秋垂着脑袋,柔软的棕色卷发完全遮住了脸,缄默不语。
祁醒蹙眉,再捏上她肩膀时,叶伏秋突然抬头,手里抱着个啤酒瓶,双颊酡红,盯着他大喊:“祁醒!”
因为平时根本不会大喊大叫,冷不丁一嚷嚷,把她自己的嗓子都扯劈了,沙沙绵绵的。
她挥动胳膊,指着他:“你!太过分了……”
叶伏秋往前踉跄两步,扑进他怀里,指着祁醒的胸口:“你,你就感觉不到吗…”
“你的朋友,他们真的,真的很伤心啊……呜呜。”
祁醒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得,来了个酒蒙子。
几分钟后,祁醒拽着“张牙舞爪”的叶伏秋出了饭店。
三个男生看着抱着祁醒胳膊又咬又骂的叶伏秋,惊呆了……
祁醒无奈,指了指贾明,“就他妈你该死。”
“谁让你一直给她倒酒了?”
“不是啊哥,我就给她满了三次,后面全是她框框灌自己,我以为她能喝呢!”贾明无辜。
女孩柔软的嘴唇还咬在胳膊上,异样的触觉弄得他浑身不对劲,祁醒胳膊夹着她,“行了,赶紧走,打车去。”
一行人穿过巷子去马路边打车,晚上九点半,月光已然来到盛时,照在他们身上,辉出不同形状。
叶伏秋没有见过高挂在脏巷子上的月亮,迷离的目光几分畅然,原来也一样皎洁啊。
贾明忍受不了哥们之间一直这么僵着,“醒哥,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我看人从来不错。”他看见旧民巷子区旁边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指着最近最高的那栋大厦,“以后,你肯定能买下那楼,坐在里面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我们,请哥几个上去做客啊。”
祁醒瞪他一眼,叫他少吹牛。
石济之和李枫相视一笑。
叶伏秋半边身子还靠在祁醒身上,摇摇晃晃地走,顺着贾明指向的方向一望,眨了眨眼。
“咦…”
“不用等以后呀。”她忽然憨笑一声,“你们是我的朋友,想去上面的话,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呀。”
“那是我家的楼嘛~”
就在叶伏秋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那栋大厦的另一侧,耀眼千里的“神石”二字企业logo赫然挂在顶楼外壁。
“你真是喝多了,那是神石,神石是叶家人的企业。”
“哼哼,对嘛,我哥哥是叶逾,二哥是叶绰,我们都姓叶呀。”
“我真的可以带你们上去的,哥哥办公室的门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贾明反应了反应,忽然就站住了。
再回头,他瞬间瞪红了一双眼,“草!你他妈是叶家人!你骗我们!”像被惹怒的恶犬。
叶伏秋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酒都醒了。
完了。
她都说了什么啊!
怒火烧空了理智,贾明上来就要扑向叶伏秋,“你知不知道醒哥因为你吃了多少苦!!”
“都是因为你!就是你!”
“你个大小姐!弄得多少人鸡犬不宁!”
他的手碰到叶伏秋发尖前一秒,祁醒猛地把人拽到身后护住,呵斥:“贾明!”
“你丫喝酒把脑子喝堵了?”
“别碰她。”
她吓得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抖,双眸震颤,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说…
祁醒看了眼另外两人,示意:“把他弄走。”
石济之和李枫架起贾明就走,贾明还不断挣扎:“别让我再看见你!叶家的!”
“都是因为你!醒哥一家饭都快吃不上了…”
“别拦着我,咳咳…”
三人离开,巷子归为一片寂静。
祁醒转身时,叶伏秋往后退缩半步,惊慌未定,眼神偏闪:“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因为她,坏了祁醒什么事。
不是比赛,是比比赛还严重的事。
而且,她怎么感觉,祁醒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叶伏秋。
她后退的半步,扎进祁醒眼底。
眼前的女孩金装玉裹,即便身处乱巷僻壤,在夜里,也好像会发光。
单纯,洁白,高贵。
从不属于他的世界。
光是触碰,都觉得烫手。
叶伏秋所在的那个世界,随便谁一挥手,都能摁着他们这些人在污泥里挣扎半辈子。
他早都明白,却放纵她靠近,一次又一次,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天她指着高楼大厦笑着所属自己的那刻,祁醒醒了。
那股仅对她发作的燥热,难耐的冲动,在此刻反噬成折磨的尖刺。
告诉他:看清楚她是谁,而你祁醒又是谁。
叶伏秋试探着抬眼望向他,眼眶的红晕连月光都会心软,再次无助地问:“我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什么?祁醒眼底划过笑。
你能做错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像藏匿在万丈海底的危险,让叶伏秋觉得即将发生什么,像缺了靠山那般惶恐难受。
下一秒,祁醒抬腿,逼近她。
他高大的阴影笼罩她全身。
祁醒直接叫她:“叶伏秋。”
她心跳直接踩空。
错了的东西就该早早回到正轨上。
他勾唇,略带漠情:“大小姐,陪你玩儿这一场,还成么。”
叶伏秋握紧簪子,埋进被子里闷声抽泣。
半晌她突然抬头,忍无可忍地拿出手机,点下他的电话。
落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停滞又颤抖,叶伏秋记着他的嘱托,所以千万次的忍住。
可是这次忍住了,下次想给他打电话的欲望便会变本加厉地疯长。
她好想他,想看看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哪怕一秒,一句。
只要确定他安全。
叶伏秋还是没忍住,终究拨通了他的电话。
她迫不及待地放在耳畔仔细听。
三秒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