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一件事吗?
跨越世界、绵延数代、牵扯无数种族的仇恨连锁?
碧翠克斯.施怀雅坐在办公桌前,望着那桌面投映的案件登记,她扫了两三分钟,过分绵长的压抑感让她无法耐心看到底。
卢扎斯不是个小型组织,每个干部都身负好几座大型产业,就连作为基层的几千人,也各自牵扯着各式的工作室与小公司。满打满算几万人的涉事量,足以让各处当地警局加班加点,以求尽可能快的将那些调查文件呈上。
在卢扎斯高层或死或抓,整个本家都大势已去的当下,这些工作本该格外顺利的进行,慢慢来便是了。
但与此同时,这次事件的声势过于浩大所导致的舆论关注,又同时招来了舆论压力与上级压力的同时倾斜。
而赶在这十二月的最后一周,不论是对圣诞节的期待,还是有关新年的筹备,亦或是要为春节提前腾出时间,各处关联的尾声处理都是一副全力运转至超负荷的模样。
到这时候,那专为恶性案件奔走的特勤局反倒是与那些基层部门不同,迎来了暌违已久的休息期。
——但不包括某位一贯以事业心着称的局长。
尽管这一切都不属于特勤局的工作范畴,但身为局长的碧翠克斯.施怀雅却有权限查阅每一份报告。
她也的确没有浪费这份权利。
整合着自己所见的无数报告,试图拼凑出有关卢扎斯这一组织所有始末的她,所见的尽是怨仇的交织。
或能拧成一股绳,或又互相倾轧、迫害,卢扎斯这一组织靠着共同的仇恨组成却又在这过程中生出对彼此的怨憎,让这一组织缔造的一切事件、经营的一切企业,都在报告中尽显扭曲的端倪。
只是端倪,毕竟时间还是太短了。
当下距离昨日的大战才过去17个小时,许多文件都还是粗略的报告与刚起个头的调查记录,最为详尽的四个文件反倒都在末端落款署以林顿事务所。
倒不似奥默的手笔,更像是……
在那幻觉般的铃音间,她的脑中闪过那位额生双翼的蛇女,听说那家伙加入了林顿事务所,而在早些时候论坛的卡兹戴尔板块,就有过一个关于那俩人的帖子短暂飙升热度以至于出现在主页,招来不少熟人的‘慰问关切’。
搞得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似的,神金!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啊,有没有可能我们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连抛弃的前提都构成不了?
完全不觉得真相更加可悲的施怀雅局长,目光如炬,只觉那边的发帖明显一副捕风捉影,料定是那条肥蛇在缠着奥默!
都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真是不知羞!
五十步笑百步的特勤局长在心头如此抨击,但要回过头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案子的调查上,霍尔海雅那疯女人的确是太过合适的人选。
相似的扭曲与执着,一如她印象中的对方。
尽管此次行动中的大部分人看来都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超大型执法,参加时格外紧张,事后便能陷入大功一件与举世瞩目的狂喜之中,但作为跟进过事件发酵相当一段时间的人,施怀雅正是怀揣着一份心头的疑惑来特地回溯整场事件那宛如巨树根须般蔓延的脉络。
却不料目睹了深渊。
看着那大大小小上百宗牵连案,颇有一种朝着死过人的井口探头,却见下方累骨不绝的震撼。
而当你瞧见的每一具尸骨都能向你倾诉一段为复仇而残酷的往事时,你便更能瞧见那以复仇为名的邪恶能疯狂变态到何种地步。
这是在一座叫龙门的城市里管理治安局时,绝对难以瞧见的恶之淤泥,也让她对当年委派她加入异界先遣队的龙门总督的一番发言,有了别样的感触。
的确,龙门既不够大,也不够深。
作为一座脱胎换骨不过二十年的城市,即便是人心隔阂深重也难瞧见这般庞大扭曲的案件脉络,与大炎各城的联系更是微妙,任何国家大案都难以落到龙门这边来。
可我是想看这些东西么?
蓦然间,她想起自己之所以会来这边,都只是为陪三个朋友而已。
想起自己最初的目标仅仅是与其中一位争胜的同时,接下她那繁重的压力。
当她当上龙门近卫局局长的那一刻起,她的事业目标就已经完成,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长期上进心的惯性所致,尽管到如今,她已在结识更多人、累计更多工作经验的过程中,拾起了更多的支持,更多的责任心。
却也仍是难免会在加班累积、案情极端、职场环境恶化的多重因素下感到疲惫。
而人一疲惫,就会尽显虚弱。
会让那铁人一般的施怀雅局长失去审理案件的耐性,连注意力都在漫无边际的着眼点下涣散,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您看起来需要一位心理医生,又或是一场简明扼要的休假诉求。”
“呃……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慌乱之中骤然紧缩的瞳孔凝成一线时,倒让那本就猫科的特勤局长显得像是被吓一跳的猫,双耳与尾巴也尽数绷紧,被桌面遮挡的双手更是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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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那总是挎着一张批脸,让她想起陈姓老友的副局长还好,偏偏来人是她刚还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当事人之一,施怀雅局长顿时便如当年同学聚会时的几个男生般局促。
“一分钟前,”奥默回答,接着又补充,“在这之前,我让一位专员报告过,也在门口按过门铃。”
“呃……”说不出话,只能从喉间挤出一串气泡的局长,抬手划出通讯倒的确瞧见了一条来自下属的未读消息。
至于门铃,她只要偏点脑袋,挪一点视线,就能掠过对方身侧瞧见门口悬浮的一道红色警示标。
那意味着三次访问,奥默的一句按过门铃还显得有些保守了。
“我…我在想事情,对,对了,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鲁道夫小姐她们上场的时候么?”
“或许我该惊异友人之间的交际,但我更忧虑您的精神状态。”
“啊?不是,我也没有什么问题啦,”下意识就夹了一点的施怀雅小姐搜肠刮肚着欲言又止,最后在对方那耐心的目光下憋出一句,“刚才就是有点走神。”
“……”
沉默。
奥默只是耐心地看着她,而她只是目光乱扫,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工位,却仿佛终于成了她的牢房,每一处地板都显得那样烫眼,就像对方的存在一样,视野不敢在一寸衣角停留。
“有没有什么时候,会觉得回馈别人很累。”
“什么?”
忽然间,奥默开口,一句就让施怀雅愕然。
“我曾想过,或许你我之间的合作会成为彼此的负累。”
“……”
一句话让施怀雅猛然抬头,所见的是望着桌面的奥默。
没有相交的视野倒是有效降低了她那目光的抗拒,可当下最重要的显然在于对方的话语:“友情会影响一个人的独立性,但那常是很远之后的将来。在那样的将来,当有一方逐渐走得慢了,或是走不动的时候,那互助的善意就会成为自我逼迫的地狱之路。”
“倒,倒也没那么别扭吧。”施怀雅听懂了,但她觉得这种操作更像是东国人会干的,正常来说谁会真正憋到底,什么都不说啊。
是啊,是谁憋到底,什么都不说呢?
“……的确…”那视线刚要抬起,让施怀雅心头一紧时,那对蛇瞳却又没有真正抬起。
它平静地止住,又缓缓垂了下去,继续道。
“所以我将这份忧虑道出,尽管设想有些冒犯,但也希望你能在不愿前进时坦然直言,然后就是回到一开始刚才的沉默上,事实上,我忧虑你那精神状态的理由没有那么复杂,就只是因为——难道不是你在昨天提出,希望能在开会前过来找你一起么?”
“呃…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
“对对!我是说过!”大声应合着盖过了奥默可能要说的话,只想把当下的尴尬和窘迫盖过去的施怀雅局长,以格外流畅的关屏操作并起身迈步,顺势就抓向了奥默手腕,“是的,我们走吧!现在就走!不能浪费时间!”
“……”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
使劲拽,却没有拽动,便绷着一张脸回头看去,但见对方一副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尤其是在自己握住对方的手上。
“喔…哦,抱歉,总,总之,我们走吧,办公室里就有紧急传送用单间。”闪躲着对方那过于锐利的视野,也不知在躲什么的碧翠克斯小姐,只是僵硬地迈步在前,试图以不见应所有。
但这样一来,她给奥默留下的背影就是僵硬得跟条棍一样的尾巴,连套在上面,一贯难掉的装饰性金环都当啷脱落,缓慢滚动,直至撞上皮鞋尖端。
“……”
俯身拾起这甚至有点份量的金环,再望向对方那就差一个顺拐就完全符合所有紧张表现的教科书级反应,奥默拧了拧鼻梁,没有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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